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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面的告白 (第二章)-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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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盯着乘客的脸看而不管对方是谁。大部分乘客被这纤弱苍白的孩子盯着看,并不怎么害怕,只是厌恶地转过脸去。几乎没人回看我。我认为能使人转过脸去就是胜利。而且,逐渐地我变得能从正面看人家的脸了。…… 
  ——确信斩断了爱的我,自己的爱大体已被忘却。关于性,我已经掌握了一般性的知识,我还没有为比不上他人而烦恼。 
  因为我并不相信自己超越常规的欲望是正常的、正统的。也并非误信朋友中某人也抱有跟我同样的欲望。令人吃惊的是,我因沉溺于读浪漫的故事,简直就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将所有的风雅的梦,都寄托于男女爱恋和结婚这些东西上,将对近江的爱投入了马大哈的谜堆中,也没深究其中意味。现在我写“爱”,写“恋”,并非全是我所感受的。我所梦也没想到,这种欲望和我的“人生”之间有些重大的关联。 
  不仅如此,直感要求我孤独。它以莫名的异样不安——幼年时期就严重存在着成为大人的不安,这已在前面叙述过——表现出来。我的成长感总是伴随着异样的剧烈不安。个子一个劲儿地长,每年裤子都必须加长。所以在做裤子时要将裤脚缝进去长长一截。在这个时期,像所有人家一样,我用铅笔在家里的柱子上标记上自己的身高。这事在饭厅里,当这家里人的面进行。每当长高了,家里人就嘲弄我,或仅仅是因长高了而欢喜。我强作笑脸。但是,长成大人身高的想象无法不使我预感到某种恐怖的危机,对于未来的我那莫大的不安,一方面提高我脱离现实的梦想能力,同时驱赶我,使我遁逃向那个梦想的“恶习”。不安就说明已承认了它。 
  “20岁之前你肯定死。” 
  朋友们看到我柔弱的样子,这样嘲弄道。 
  “也他妈的说得太严重了。” 
  我虽然苦笑着,面部抽动,却奇妙地从这预言中理解了这一感伤。 
  “要不要打赌?” 
  “要是这样,我只好赌活,不是吗?”我回答道,“如果你赌我死的话。” 
  “是的,真够可怜的啊,你要输的啊!” 
  朋友带着少年人的残酷,这样重复着说道。 
 
  不仅我一个人这样,同年的同学都是这样。我们的腋窝里,还见不到像近江那样茂盛的东西。只不过显现出一点点蘖一样的征兆。而且以前我也不可能很注意那个地方。将它成为我固定观念的,显然是近江的腋窝。 
  洗澡时,我开始长时间地立于镜子前。镜子毫不留情地映着我的裸体。我就像是那确信自己长大了也可能变成白天鹅的丑小鸭。这与那夸张的童话主题正好相反。我那期待总有一天我的肩膀也会像近江的肩膀,我的胸脯总有一天会像近江的胸脯,这期待就映在眼前的镜子里。虽然可以勉强地从那似像非像的我那瘦弱的肩膀、似像非像的我那贫瘠的胸脯上发现这期待,可那如履薄冰的不安,依然充满我的心中,那与其是不安,不如说是一种自虐性的确信,一种带有神谕味道的确信——“我绝不可能想近江。” 
  在元禄时期'1688—1704年'的浮世绘'日本传统风俗画'里,相爱男女的容貌常常被画得惊人地相似。古希腊雕塑对于美的普遍理想,也使得将男女趋于相似。这里难道不是少了爱的一个隐秘的意义吗?难道不是流动着那想丝毫不差地相似而又不可能达到的热望吗?这热望驱使人,将他们从不可能的相反之极引向变成可能的那悲剧性的离反,难道不是吗?也就是说,既然相爱的东西不能变成完全相似的东西,莫不如努力使彼此没有丝毫相似之处,使这样的叛离原原本本地服务于媚态,难道没有这样的心理吗?而且,值得悲哀的是,相似是在瞬间的欢迎中就结束的东西。因为尽管恋爱中的少女变得果敢,恋爱中的少男变得矜持,但他们想要相似,总会穿过相互的存在,向远方——已经没有对象的远方,飞奔而去,也只能是这样。 
  以致于我说给自己听“我因此斩断了自己的爱”之强烈的嫉妒,照上面的隐秘意义来说,仍然是爱。到头来,我还是爱我自己腋窝里的、慢慢地、谦卑地、一点点地萌发、成长的逐渐变黑的“与近江相似的东西”…… 
 
  暑假来临了。对我来说,这是焦急渴望却收拾不完的幕间,虽憧憬已久却令人不快的宴会。 
  自从染上轻度的小儿结核后,医生就禁止我照射强烈的紫外线。在海岸的直射阳光下照30分钟以上是绝对不行的。这禁制每次被打破,立即就以发烧来回报。连学校的游泳训练也不能参加的我,到现在也不会游泳。将它与我晚年在我心中顽强生长的,以致于偶尔震撼我的“大海的蛊惑”联系起来考虑的话,顿时感到我不会游泳是具有暗示性的。 
  尽管如此,那时的我尚未遇到难以抗拒的大海的诱惑。因为我不想无聊地送走全然不适合我的、用莫名的憧憬吸引着我的夏季,就与母亲、弟弟妹妹在A海岸上度过了夏日。 
 
  ……突然发现就我一个人被剩在了大岩石上。 
  刚才,我是跟妹妹弟弟沿着矶石为找一个有小鱼的岩缝而来到这大岩边的。因为没有想象的猎物,幼小的妹妹和弟弟开始厌腻了。这时女佣来接我们去母亲所在的有伞的海滩,她面带难色地留下拒绝同行的我,只领着妹妹弟弟走了。 
  夏日正午的太阳,不断拍打着海面。海湾整个是一个巨大的眩晕,远远的海面上那夏日的云彩,以雄伟的、悲哀的、带着预言家般的身资,半浸于海中,默默地伫立着。云彩的肌肉苍白得像是雪白的石膏。 
  从海滩出发的两三只游艇、小舟以及数只渔船在远处的海面上摇晃,要说人影,也只能看见那上面的乘员。精巧的沉默在一切之上。微微海风带者告知微妙和故弄玄虚的秘密神情,像快活的昆虫那看不见的振翅,传到我的耳边。这一带的矶石,由倾心于大海平整柔顺的岩石构成,像我坐着的这样险峻、巨大的岩石,其他地方也只见二三座。 
  波涛开始涌起,以不安的绿色形式,从远处滑过海面涌来。突进大海的低矮的礁石群,看起来既像是呼救的白色手臂一样高高掀起飞沫而抗争着,又像是将身体浸入那深深的充沛感而梦想挣脱紧缚的漂游。但是,膨胀的海面很快就将它遗弃,以相同的速度,朝岸边滑来。不久,一种东西在这绿色的母衣里苏醒、站立起来。浪涛随之掀起,将波涛翻涌之时落下的巨大海斧那被磨得锋利的刀口侧面,尽现在我们面前。这浓重的藏青色断头台,飞溅起白色的血浆,被打落下来。顿时,追逐着破碎了的波头、一瞬间翻滚而下的波背,衬映着临终的眸子映射出的极纯的蓝天,那非人世所有的蓝。——终于从海中露出的被浸蚀得平整的礁石群,只有在被波涛浸袭击的一瞬间,才隐身于白泡翻滚之中,可当余波退尽,立马就放射出灿烂夺目的光彩。我从巨岩上看到,在那耀眼的光线中,寄居虫步履蹒跚,螃蟹变得一动不动。 
  孤独感立即与会议近江掺杂起来。这样,近江生命中充溢的孤独、那来自生命束缚的他的孤独,对于这些的憧憬,使我开始希求像他一样的孤独;使我希求模仿他的做法来享受现在表面上稍微像近江的我的孤独、放在大海横溢前面的这虚无的孤独。我应该是一人扮演近江和我两个角色。因此,就必须找出与他的共同点,哪怕是一点点。如果这样,我甚至本来该达到一种想象上的成功,即我变成他,可以有意识地操纵近江自己也许只不过是无意识拥有的孤独,宛如那孤独洋溢着快乐似的;将我看近江所感受到的快感不久就弄成近江自己感受的快感。 
  自从被圣塞巴斯蒂安的画像迷住以后,无意中染上了这么个毛病,即每当我赤身裸体的时候,就将自己的双手交叉在头顶。自己的肉体柔弱,全无圣塞巴斯蒂安那丰盈秀丽的痕迹。我现在也无意中这样看。于是,我的目光到了自己的腋窝,涌起一股莫名的情欲。 
  ——我的腋窝里,在夏季到来的同时,虽原本不及近江的,却也有了黑色的草丛萌芽。这就是与近江的共同点。这情欲之中,明显有近江的存在。尽管如此,我的情欲依然没有否定我自己走向它。那时,骚动我鼻孔的潮风和火辣辣地照射着我裸露的肩膀和胸膛的夏日强烈阳光,以及环顾四周没有人影,这一切都驱使我开始了蓝天之下的最初“恶习”。我将其对象选择了腋窝。 
  ……奇妙的悲哀使我浑身战栗。孤独像太阳一样烧灼了我。藏青色的毛裤衩难过地粘在我的腹上。我赶紧下了巨岩,浸足于海滨。浪退后留在海滨的海水,使我的脚看上去就像是死了的贝壳,海中嵌着贝壳的暗礁群,虽波纹摇曳,却也清晰可见。我跪在了水中。这时破碎了的波浪咆哮着冲了过来,我任其撞击我的胸膛,让飞溅的水沫几乎将我吞没。 
  ——波浪退回是,我的污浊,被清洗。我裤子上的污浊之物,与回退的波浪一起,与那波浪中许多的微生物、许多的海藻种子、许多的鱼卵一起,被卷入泡沫翻涌的大海、被运走。 
  秋天到来新学期开始的时候,近江不在了。公告栏上可见到他被开除出校的处分布告。 
  于是,像是僭主死后的人民一样,我的同学,无论是谁都喋喋不休地说起他的坏事。借给他10日元要不回来,被他笑着抢走了进口钢笔,被他拧了脖子……好象一个个都遭受这些坏事。相反,惟独我对他的坏事一无所知。这使我嫉妒得简直发了疯。但是,我的绝望因对开除他的理由没有确切的定论而得到些许安慰。就连哪个学校里都有的那种消息大王,也没能探出那万人无疑的开除理由。当然,老师就只是嗤笑着说是“坏事”。 
  纬度我对他的坏有一种神秘的确信。肯定是他参加策划了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的某个庞大的阴谋。只有他这“坏”的灵魂,所促使的热情,才是他的生存意义、他的命运。起码我可以这样认为。 
  ……于是,这“坏”的含义,在我的心中变了样。它促使扩大了的庞大阴谋,以复杂组织的秘密结社,进行有条不紊的地下战术活动。这些肯定都是为了某总不可知的神灵。他效忠于那神灵,试着想使人们改变信仰而被秘密告发、秘密杀害。他在一个薄暮冥冥的时候,被剥光衣服带往山丘的杂木林。在那里,他被双手高高绑在树上,第一箭射穿了他的侧腹,第二箭射穿了他的腋窝。 
  我陷入了沉思。这样一想,他为做引体向上而抓住单杠的姿势,最能也最适合于使我想起圣塞巴斯蒂安。 
 
  中学四年级的时候,我患了贫血症。脸色越来越苍白,手成了草绿色。爬完很高的台阶,必须蹲一会儿。因为有一次白色雾一般的龙卷风朝后脑部盘旋而下,在那儿盘了个旋儿,险些使我昏倒。 
  家里人带我去看医生。诊断说是贫血症。因为是个熟悉的有意思的医生,家里人就问贫血症是种什么病。对于家人的提问,他说:那么边看着参考书边给您说明吧。我检查完后就呆在医生旁边。家里人与医生相对。我可以窥视到医生看着的那本书的那一页,家里人看不到。 
  “……那么,下面是病因啊,病的原因吗,这个,‘十二指肠虫’太多啊,工资也许也是这个啊。需要检查大便啊。还有,‘萎黄病’这很少见,而且又是女人的病。……” 
  所以,当医生顺嘴读出一个病因,后面的话就一边嘴里头嘟嘟囔囔,一边把书合上。不过我还是看见了他顺嘴读出的病因,那就是“手淫”。我因羞耻而感到心跳加快。医生看透了我的心思。 
  厨房是让我注射砒霜液。这毒药的造血作用,一个多月就治好了我。 
  但是,有谁知道呢?我缺乏血,不是其他的欲求,是血的欲求与异常的相关关系结合在一起。 
  天生的血液不足,培植了我梦想流血的冲动。但那冲动使血液更加从我体内丧失,这样一来,就越来越使我渴望血液。这削弱身体的梦想生活,锤炼磨砺了我的想象力。那时,我还不知道德·萨德有什么作品,可从我自己对《克奥·克瓦蒂斯》的古罗马竞技场的描写的铭感中,建立了我的额杀人剧场构想。那时,只是为了慰劳,年轻的罗马角斗士才提供生命的。死亡充满着鲜血,而且必须讲究形式。我对所有形式的死刑和刑具都感兴趣。拷问刑具和绞架,因卡不到血而被我敬而远之。也不喜欢手枪、大炮那样使用火药的凶器,而是选择一些尽可能原始、野蛮的东西,如箭、短刀、长标枪之类。为能使痛苦长久些,就看准了腹部。牺牲必须发生长久、悲哀、凄惨、使人感到无法形容的存在之孤独的叫喊。这样,我生命的欢喜从深处燃起,最终发生叫喊、体味这叫喊。这是不是就像是古代人们狩猎的欢喜? 
  古希腊的士兵、阿拉伯的白奴、蛮族的王子、酒后开电梯的男侍者、男仆、痞子、军官、马戏团的青年等,都被我空想的凶器所杀戮。我由于不知道爱的方法,所以误将所爱者杀死,就像那蛮族的强盗。我吻那倒于地上仍抽动着的他们的嘴唇。我在某种暗示下,发明了这样一种刑具:将刑架固定在轨道的一头,从另一头将一块有十几把短刀装在偶人上的厚板子,顺轨道滑行挤压过去。搞个死刑工厂,一个穿透人的转盘始终运转,血液的果汁被制甜装罐,然后出售。多数的牺牲品被反绑着手,送入中学生头脑中的古罗马竞技场。 
  渐渐地,格斗厮杀被加强,达到了一个可以认为是人类最为罪恶之境地的空想。这空想的牺牲者,仍旧是我的同学,善于游泳的、体格特别好的少年。 
  那里是地下室。正开着秘密宴会,纯白的桌布上,典雅的烛台闪闪发亮,银制的刀叉摆放于盘子左右。照例,也摆放着盛开的石竹花。奇怪的只是,餐桌中间的空白过大了。肯定是有个相当大的盘子过一会儿将被端上来放在那里。 
  “还没好吗?” 
  一个聚餐者问我。脸因黑暗没有看见,不过是个庄严的老人声音。那样说来,聚餐者的脸,无论是谁的都因黑暗而没看见。只有伸到光柱下的白色手臂,摆弄着银光闪闪的刀叉。不断飘荡着像是小声交谈,又像是自言自语的嘟囔声。除了时而椅子发出吱吱嘎嘎的辗扎声外,是个大声都不出的阴森宴会。 
  “我想马上就好了。” 
  我这样回答,对方却报以沉默。我看得出大家因我的回答都变得不高兴。 
  “我是不是去看看。” 
  我站起来,推开了厨房的门。在厨房的一角,有通往地上的石阶。 
  “还没好吗?” 
  我问厨师。 
  “什么?马上就好啦。” 
  厨师也不高兴地一边切着菜叶一样的东西,一边冲着下面答道。大约有两张榻榻米大的很大的厚木案板上什么都没有。 
  从石阶的上边传来了笑声。一看,是一个厨师拽着我的同学——一个强健的少年的手腕已经下来了。少年穿着普通的长裤和一件露胸的藏青色马球衬衫。 
  “啊,是B吧!” 
  我无意中向他叫道。下完石阶,他两手插在口袋里,朝我顽皮地笑了笑。这时,突然厨师从后面扑了上去,勒住了少年的脖子。少年猛烈地挣扎。 
  “……是不是柔道的招数?……是柔道的招数啊。……它叫什么来着?……对了……绞首……实际上死不了,……只是昏迷……” 
  我一边想着,一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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