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文集 by月关-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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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乐正在挑苹果，手一抖，挑好的苹果滚了一地，薯条捡起一个苹果，贴在脸边，干裂着嘴唇向上拉，带成一个微笑，他说，可乐，你回来了都不来看我。　

　

有人把苹果都捡起来装到袋子里递给可乐，可乐刚想说谢谢，笑容却僵住了，这人穿着一身警服，手一抖，险些没接住。　

　

薯条忍不住大笑，可乐，你还是怕警察，不做亏心事你怕什么警察？不用怕，这是我的贴身护卫，咱们这的管制警，每天来盯着我，教我别再进局子去了。　

　

小警察不好意思的抬了抬帽子，可乐看到他的头发被汗沁的油亮，眼睛黑黑亮亮，鼻子高挺。　

　

“张小武，还实习着呢。”警察伸出手，可乐迟疑了一下，把手给他握，心里面想，又不是什么大场面，握什么手。　

　

“这是可乐，我的青梅竹马。行了，天都这么热，去我那坐坐吧。”薯条揽在可乐的脖子上。　

　

“不了，我这还得赶回去，奶奶最近身体不好，没人照顾着可不成。”可乐推拒，他现在最不想见的就是薯条，跟他在一起，感觉空气都被抢光了，他听说过薯条的一些事情，卖淫、吸毒、赌博、走私、打架斗殴，他不敢想自己和这样一个人牵扯到一块，会出什么样的事故。　

　

虽然他从没埋怨薯条引诱他注意到了自己的性向，但是现在他只想安稳的过一辈子，奶奶也快百年了，起码要让她安稳的走。　

　

紧拎着苹果向前走，突然听到背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可乐本能去看，然后四下看，当确定那个追来的警察的目标是自己的时候，他已经开始跑了，张小武毕竟受过训练，跑的比可乐快，从后面抓着可乐的脖领子问：“你跑什么跑啊？叫你没听见么？”　

　

可乐也冷静下来，耸着膀子挣脱道：“你凭什么抓我啊，我犯了什么法。”气喘的不均匀，眼睛到很锋利的瞪了好几下，被人发现你怕他真的是很尴尬。　

　

张小武立刻又不好意思了，脸马上红了，这增加了可乐对他的好感，会脸红的人总不是什么坏人。他于是放松口气道：“怎么了？有什么事你说吧。”　

　

“我刚到局里，还实习呢，队长让我管着这几个区的问题人物，别让他们新闹事，薯条我跟了好长时间了，就遇到一个你这么正经的朋友，你能不能……。”小警察越说越局促，看起来比可乐怕警察，这小警察更加的怕可乐。　

　

“你能不能多看看他，这人也不是什么坏人，你多关心着点他，我们再跟福利部门联系给他找个工作，要能安下来，不是挺好的么？”　

　

一米八以上的男子，怎么这么没气概啊？　

　

可乐不禁笑了，要是有气概的跟他说话，他恐怕早吓的唯唯诺诺，落荒而逃了，人真是容易欺负软的怕硬的，本来真想欺负这警察，遇到高高在上平时都不敢正视的人，现在能踩一下，脚痒都控制不了，反过来一想，无聊不无聊，要是薯条真能靠上岸，多拉他一把也是应该的，今天那模样看了真是难受。“行啊，我多去看看他，他还住原来的那地么？”　

　

“是那旧洋房的小三楼么？还住。”张小武一看就是单纯的孩子，一听说人家肯帮忙，也不管是不是敷衍，欣喜之情都表现在脸上。　

　

看着他脸上流到脖子里的汗，可乐不由的咽了口口水，咕咚，唾液从吼管滑到肚子里。　

　

公家饭吃起来比较轻松，组里几个单身汉闲了一天，常常到晚上就活跃起来，泡吧卡丁吊妞无所不能，赖饭钱喝白辣无恶不作，这次是为了拉可乐来付帐，顺便把楼上那个跟可乐有意思的姑娘拉来了。　

　

1990BAY，纪念一个一辈子在船上弹琴的艺术家的酒吧，在当地很有些名气，这里聚集着城市里收入稳定又肯花钱的年轻人。　

　

听过这里的名字，知道那个人的故事，他是一个水手艺术家，害怕外面的世界，放弃了爱人，放弃了世界，在一艘船上渡过一生，这样对他也许是真的安稳吧。　

　

但是——简直有点不敢正视酒的价牌，可乐一想到自己上大学的贷款还没还完，脸色就被灯光照耀的发青，到这些家伙点过酒，可乐那真是一张五彩斑斓的脸呀，那小品怎么说的，红里透着青啊，青里透着紫啊，紫里透着黑啊，黑不溜秋，青了吧唧……世界上被宰的人都是相同的脸色……粉了嘟赌地美啊。　

　

90吧的东西贵，是因为它有牌子够开阔，更出名在它有个既会弹钢琴拉大提琴，又会跳劲舞带动气氛的王牌DJ，今天大牌DJMM心情很好，一开始放了一首小老鼠上灯台的儿歌，下面的人在哄笑中闹她，这个DJMM尤不改悔，又放了一首英俊少年。　

　

歌很慢，抒情。　

　

就好象这是专门迎接他的背景音乐一样，张小武就在这个时候穿着简单的白衬衫登场了，一条花哨名贵的LOIS仔裤把他的腿包的笔直的，男人如果有一米三以上的长直腿还不秀的话，那真是暴殄天物，如果懂得秀就是锦上添花。　

　

DJMM吹了声口哨，开始放快歌……男男女女的目光围绕在张小武的身上，好象他怀揣大瓶摇头丸，小警察看上去很自在开心，一点不像可乐见过的会脸红的青年，他走到一个穿的像木乃伊一样的漂亮姑娘面前，两个人一人要了雪碧和酒开始玩炸弹，蓬蓬的响，简直风景一道。　

　

不知不觉中，音乐越来越快，人们就像抽线木偶一样控制不了自己。　

　

下面场子不知道谁在叫，快看，打起来了。果然看见DJMM拿着一片珍贵的黑胶碟刷的划过去，一个男人闪的无比狼狈。　

　

停掉音乐，DJMM站到麦前，嗓子沙哑的问：“有人喜欢警察吗？”就好象她平时喊摇啊摇那么顺口，只是下面的人不知道怎么接口。　

　

她像李莫愁一样哀伤欲绝，涂的黑色的手指猛的一指那个男人。“他就是警察，他多威风，多值得信任，可是我已经为他刮掉两个孩子，他还不敢跟他老婆说，一个警察，一点勇气也没有……。”　

　

男人过来拉她的手，她拼命挣扎，男人情急之下一巴掌扇了过去，下面开始骚动起来，接着开始扔东西上去，一群和男人来的警察同事开始制止……骚动和混乱越扯越大，有人打错了人，有人被推倒。　

　

可乐的茫然的看着闹剧越来越大，并向自己波及过来，他的女朋友早消失了，几个同事有在人群里混战的有早跑掉的，一个男人被撞倒了，摔在可乐身上，可乐爬起来不及就看见一只尖尖的高跟鞋踩下来，有人拖着他的胳膊一拉，避免了他的一鞋跟两个洞的噩梦。　

　

1990吧乱成一团，护场却早看惯这种场面，守着门口不让出去，看见张小武却是一闪，毕竟是不与官斗呀，给个面子好做生意，只是他们过去的时候，护场的目光带着怀疑。　

　

场外也是混乱。可乐被张小武攥着手走。　

　

走了好久，张小武才放开他的手。“你走吧，我把红妹忘了。”　

　

没有张望他的背影，低下头，可乐看着自己的脚尖笑了。　

　

突然静静的夜里传了叽的一声冷笑，可乐听了几乎疑心遇到鬼。　

　

那张脸说是鬼也不多，薯条化着浓浓的妆，带着红色的隐形眼镜靠在一棵树边吸着烟。　

　

吐着烟圈，薯条条走过来，他十根指头上都做了长长的指甲，可乐借了他钱去学美甲，这是他学来的唯一成果。　

　

“你们都没有注意我。”他看着跑远的张小武，语气像一个撒娇的孩子。“你们一来，我都看见啦。你的那个小姑娘呢？张小武也是，怎么连红妹都给忘记了，他以为你个大男人不会保护自己么？”　

　

手指按在可乐的胸口，薯条兰色的睫毛扇动。“去我家喝一杯吧。”　

　

可乐的后背不知道靠在什么上面，反正不稳固，他唯有向前挺进，推开薯条的手。“我明天还要上班。”　

　

“要是你们单位知道你喜欢男人，你就没班上了。”薯条站在他身后唧唧的笑。　

　

可乐猛的一回头，目光如炬，一步窜过去，拉住薯条的衣服狠道：“你——敢！”　

　

“我敢。”薯条吹他一脸的烟。“反正我什么也没有。”　

　

老鼠吃猫，猫被狗咬，石头打狗，风化石头，墙挡风，墙怕老鼠打洞，一无所有正是什么都有，什么都豁得出去，越微小反而成为越强大。　

　

可乐想起一个不错的帖子来，网络上最可怕的人的大调查，谁是网络上最可怕的人，百分之八十的人不选基地邪教，选的是恶意的马甲，马甲之小马甲之微，如何有此威力，关键是他一无所有，敌暗我明，所以难以制服，如果扒下这一身马甲，对方还是一无所物，那更可怕，有什么不能拼的？　

　

早活够了，拽着一个更痛快。　

　

败下阵来，可乐放开薯条，蹲下来喃喃道：“你要什么？”　

　

“我爱你啊。”薯条蹲下身去抚摩可乐的脸。“你忘记我们那些快乐的时光了，我等你回来，我攒了很多钱，你们都以为我潦倒了，其实我总是混到一点东西的，够我们下半辈子的了，我们一起花。”　

　

可乐眯起眼睛看他，哭笑不得，及至看到他年轻脸上的皱纹，才不由叹了一口气，抱住他的头，心下不由的酸楚。　

　

薯条真的振作起来，他在繁荣住宅区开了一家连锁的超市，洗掉铅华，人也养胖，又是一个拉风的青年。　

　

每日里他端茶送水，想尽办法讨好可乐，可乐对他纵容与无奈交加，不知所措居多。　

　

一月里，南方温度少有掉到零下，奶奶住院治疗，老小孩一个，下午觉醒了，非要吃桂圆，打电话到可乐的单位，可乐见领导出去了，拿了钱包开溜，外面潮湿的眼眶酸疼，可乐挑了荔枝桂圆赶到医院。　

　

正剥荔枝的皮，就听到门外的护士训人。“张小武，你又要去那里？”　

　

张小武头上缠着一圈绷带，像个委屈的大孩子。“我饿了，要出去吃饭。”　

　

“你中午做什么来的。”护士在训人，却带着笑意。　

　

像张小武这样阳光一样的少年，谁忍心苛责他。　

　

“食堂的饭吃不饱。”张小武理直气壮，续而哀求。“阿姐你让我吃了东西，我马上就回来。”　

　

“不行。”护士板着脸。“你腿不方便，除非你们同事来带你出去。”　

　

张小武又急又饿，抓耳挠腮，泱泱的正要回去。可乐推开门对他笑了。　

　

“你怎么受伤了？”可乐扶着张小武。　

　

外面下起蒙蒙细雨，张小武把披着的外衣搭一边在可乐身上。“工伤呢。”他有点小得意。“我们查到有走私的黄碟，过去抓，我被人黑敲了头和腿。”　

　

“做警察真危险。”可乐见张小武要打车，本来想叫他就近吃吧，看他拐的腿却不好意思了，送佛送到西。　

　

车不多行，停在一个巷口，可乐一看外面的招牌，就暗赞张小武真会吃，这个城市百年老店不少，桂花糕，芋糕，汤圆，粉蒸肉，没有一样不精致，这是一家没落的老店铺，内里摆设的古香古色。　

　

两人靠着窗户坐下，要了小小的一炉火锅，只为就那一点点红火，取暖。　

　

汤圆上来，只是小点心，精致润白如龙眼，包着一团红沙，不用去咬，一直就滑下去。　

　

“你和薯条，你们合开超市？”小武咽着汤圆。　

　

“我帮他管一些帐。”可乐却吞不下去，细细的咬破，又觉得甜的腻口发苦。　

　

两小笼虾蓉蒸饺端上来，开笼一股蒸汽，模糊了饭桌……。　

　

小武帮可乐倒茶。“你……。”　

　

跑堂恰恰上来，郑重的端上两盅蛇羹，将面庞隔开。　

　

“你后来找到红妹了？”可乐抢过话。　

　

“恩，她打我脸。”语调委屈死。　

　

可乐闷笑。“谁叫你把女生丢下。”挖了一勺又道：“这餐我请，我还没谢你。”　

　

张小武马上又脸红。“谢什么？”　

　

可乐认真道：“那天本来我要付钱的，多亏你那个月才不用喝米汤。”　

　

就着抬起喝茶，有胳膊挡着，张小武才敢看可乐，他面目生的很平整，不见特别的出色，神色里虽然软弱，但不见卑微，反而是一种宽大和从容，眉毛很显眼，非常的标志，如果也学古龙说话，只说，这是一个有两条好眉毛的普通人。　

　

刚从警校毕业不久，21岁的张小武不由的憨然一笑。　

　

可乐从来没有期待自己可以像薯条一样妩媚，但他期待过可吸引别人的目光，生为男子，也存在着这种浅薄的思想，他自己都不由的一哂。　

　

然，如今映射到张小武的瞳孔里的他，确实是别有风情，他早先就知道薯条是玻璃，他跟薯条的时间长了，他的朋友不是横行霸道就是烟视媚行，正常的可乐一出现他几乎是看到光明，但他又觉得薯条如果和可乐成了一对，又不太舒服。　

　

他总觉得，可乐需要一个安稳，一个平安，回家有人端汤送暖的幸福生活，他的眼睛太渴望安全。　

　

薯条也是渴望温暖的人，但是他会把可乐的光与热吸走，他爱的方式就是这样。　

　

本来不想饮酒，但是仍然喝多了，可乐迷茫的看着小武，静静述说。“我只要平凡的活着，昨天被女朋友骂没有出息，我买不起她要的鞋子。”　

　

小武笑着看可乐，无意识的摸着他的脸，他没有喝多，他只是想摸一下他。　

　

“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可乐抽着鼻子。　

　

小武摸摸他的嘴唇。　

　

可乐扶小武回去，雨一淋，头发湿了人醒了，有点尴尬。　

　

送到医院门口，可乐急忙就打车就走，他忍不住回头，看见张小武傻呆呆的站在雨里，车子在绕了一个大圈，张小武不在了。车又绕了一圈，可乐猛回头间，正看见坐在后面车里的张小武。　

　

他们一起下车，可乐过去扶住他，小武紧紧拥抱着他。　

　

“我来保护你。”做爱的过程中，小武一直这么说。　

　

他深深的插到可乐的身体，把头靠在可乐身上听他平稳的心跳，亲吻他的脖子。　

　

那过程激烈而长久，可乐的身体被弯曲成不同的形状，他开始觉得疼，后来又觉得兴奋，但是他静静的包容了这一些，疲惫的身体在欲望中翻滚着，他能感受到小武滚烫健康的身体，从他身上掉的汗珠是一场暖雨。　

　

这一刻，他觉得能够安心，可以安详的去睡觉，不必担心不必惊惶，不必怕危险，不怕任何人与事情。　

　

即使天真的塌下来，他也不害怕，终于可有好眠。　

　

醒来以后，可乐从窗口向外望去，是清晨，有个小姑娘抱着一团黄色的花朵过街，他转过身拉小武的耳朵。　

　

“我要上班啦。”　

　

小武转过头，看见他，眼里先是迷惑，然后是一点惊惶，最后直起身来抱着他的肩膀，目光闪躲过去。　

　

“对不起，我是警察。”　

　

时间过了半年，大小城市热放《无间道》，超市里的电视也放这个碟，可乐听了，全身都一冷。张小武非但不能保护他，连他自己也保护不了，因为，他，是警察。　

　

名誉不可亵渎。　

　

薯条将一杯可乐端给可乐。“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