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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主沉浮第二部-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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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玄面容平静似水,无喜,亦无悲,只凝神遥望尚在山路上移动的那个背影。
  每跨一步,就与他远离一步……
  他便挺立在最高处,一直看着雷海城的背影在阳光里逐渐地模糊,终至彻底消失。
  
第 115 章
  三月中,烟雨正浓。
  冷玄青衫淡淡,缓步踱出开元宫,任黄昏的斜风细雨沾了衣,湿了发,不紧不慢地走到那株栀子树旁。
  沿途,好几名侍卫宫女见到他,恭敬地向他行大礼,都被冷玄挥退。
  自挽书岭上救回明周,为了完全洗脱明周弑父篡位的罪名,平定天靖人心,他不再藏身幕后,在明周第一天重主朝政时,他也随之同上早朝,向惊疑万分的大臣们宣称一切均是他和澜王及少年皇帝定下的诱敌之计。
  群臣恍悟,经过这番动荡,有些老成持重者原本暗中对小皇帝心存藐视,此刻也不免刮目相看,倒让明周在百官面前又立了几分威严。
  天靖政局刚平稳没多久,边关便传急报。
  西岐公然撕毁两国兄弟盟约,下令驻扎两国边境的西岐大军大举进攻天靖。
  天靖军队早有准备,自然迎战反击。
  这场战火,终于还是不可避免地点燃了。
  冷玄和澜王私下揣度,当是原千雪离开西岐时已做了安排,如多少时日内无音讯或计划失败,西岐大军便只管开战。
  西岐兵卒本就较天靖人骁勇善战,有了与天靖几乎不相上下的新型军备,西岐大军越发如虎添翼。双方交战月余,均伤亡惨重,天靖更比西岐多折损逾万人马。
  形势,对天靖不利……
  
  冷玄出神地站在细雨中,半晌,放下手里拎着的一长形黄金盒子,抽出腰间佩剑,在栀子树根旁开始挖土。
  一个狭小土坑,很快成形。
  他将盒子放进坑里,盖土前似乎想到了什么,抛剑,从怀里摸出那一小片人皮。
  上面遗留的血迹已变成褐色,只有歪歪扭扭的“玄”字仍带暗红。
  他清楚记得,那天,屋外风雪纷飞,雷海城当着他的面,缓缓拉开衣襟,露出还在轻微渗血的桃花和字……
  少年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鲜活得仿佛才在昨天发生……
  回京途中,雷海城像怕他离开似地紧搂住他,固执地盯着他的眼睛。
  “你是我的。”少年霸道的宣告在他耳边回响,让他刹那失了神。
  那一刻,眼眶忽然微微发酸——原来,这世上,还有个人如此需要他……
  可转瞬间,一切就被打回了原形。
  曾经的温度、微笑、拥抱、誓言……脆弱短暂如朝露夕雾,在他眼前,纷纷地碎灭。
  到头来,只有手里这片刻字的人皮,和他的断臂,向他昭示着所经历的并非一场幻觉梦境……
  
  三月寒凉的雨打湿他发丝,顺着鬓角慢慢流……
  一把制作精良的竹骨伞,罩上他头顶,替他挡开了雨。
  “父皇,我送你回去,小心淋坏了身体。”明周轻声劝慰。
  冷玄略低头,凝视已经高至自己下颌的明周,终于淡淡一笑:“你当父皇是纸做的吗?那么经不得风雨?”
  “不是……”明周嗫嚅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却见父皇弯腰打开一点盒盖,将人皮放了进去,重新盖紧,然后提剑,挑起了一拨土,撒入坑中。
  虽然只是匆忙一瞥,他已经看清盒子里装的是什么,想问,可父皇脸上的神情叫他喉咙里堵得生痛,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看父皇平静地重复着单调的动作。
  盒子不多时,便被泥土掩埋。
  盖上最后一点土,冷玄用脚轻轻踩平地面,站在上方怔忡许久,归剑入鞘,缓慢往回走,不再回头看一眼。
  湿衣沾身,勾出他背脊线条,依然硬挺笔直如标枪,明周却觉悲不可抑,丢开伞,叫着追了上去。
  “父皇,我可以下旨通告天靖,把海城找回来的啊!父皇……”
  “不必了。”冷玄脚步不停,声音里甚至带点笑意。
  “三天之后,父皇就要出发亲征西岐。你该做的,是和澜王同心协力稳定大局,谨防风陵又故伎重演,趁天靖与西岐恶战,进犯天靖。”
  “可是,父皇——”明周拉住冷玄左手,还想再说什么,被冷玄目光打断了。
  抬手轻摸明周同样被雨淋湿的脸庞,冷玄微笑:“父皇会平安班师回朝的。父皇还要看你将来大婚,看你做个有担当的皇帝。”
  明周想劝父皇不要亲身赴战场,但触及父皇温和而坚定的眼神,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再改变父皇的决心。
  他垂下头,借着抹雨水擦去眼角涩意,他拾回伞,陪着冷玄走向开元宫。
  
  出征之日须臾即至,前夕,冷玄正在最后查看自己的行军装备,开元宫外突然响起侍卫叱呵,还夹杂着几声兵器撞击,一阵骚乱——
  “玄兄,是我!”
  幽无觞的声音隔着院落传到冷玄耳里,中气十足。
  冷玄意外地挑高眉,随即又无奈摇了摇头,如果无觞会循规蹈矩地投书求见等宣召,恐怕那人也不是幽无觞了。
  他快步出外,将被侍卫们团团围困中间却仍一脸满不在乎的人引进殿内。
  离别数月,幽无觞容颜除了略点风尘仆仆,丝毫不见愁绪。冷玄见状倒放下了心。
  “无觞,看你这么轻松,珈素她没被人惊扰罢?”
  “这事说来话长。”幽无觞接过冷玄递来的香茗,一口气喝到见底,润润喉,俊脸难得显出几分狼狈,“总之,我回到凉尹后,算是被符贼耍个够!唉,别提我这些糗事了。还好保住了珈素坟冢。”边说边拎起茶壶替自己又斟了满满一杯。
  冷玄正啜着茶水,闻言略一沉吟,继而哂道:“符青凤怕是没那么容易打发吧?”
  面对冷玄黑眸中的询问,幽无觞干笑两声,叹道:“玄兄,你也知道,符贼有多狡诈。我被他纠缠得不胜其烦,最后只好找出迦素收藏的那株移神草,给了他换个清净。”
  冷玄眉心微皱,“他怎么知道能从你处找到移神草?难道那天我们返回山洞时,他根本就藏匿附近,未曾离开,所以听到了你我说的话?”
  幽无觞用力点头,“玄兄你猜得半点没错。你没见符贼拿到移神草后那副得意嘴脸,气得我差点吐血。最可恨的是,那御焰燎吃了草,居然还是什么都记得一清二楚,屁也没忘记,便宜他了。”
  “怎会如此?”冷玄真正愣了一下。
  “鬼知道。”幽无觞恨恨道:“说是吃了移神草会忘却前尘往事,还不是听传闻说的?我看多半最早说这话的人存心捉弄世人。”
  冷玄半天说不出话来,良久方苦笑:“也可能是时日久远,以讹传讹……”
  幽无觞也甩了甩头,不打算再去寻根究底,道:“对了,玄兄,我来除了看你,也正是想告诉你此事,既然移神草不会让人失去记忆,你就把你手头的给那小鬼吃了,免得他发作起来,你又要遭殃。咦,说起来,那小鬼呢?”
  他连珠般说了一大轮后,终于发觉冷玄神情太过安静,惴惴住了口。
  “……”默默喝完茶,冷玄搁杯,淡然道:“他已经走了。”
  “走了?!不会是已经,呃——”幽无觞险些就说出“死”字,总算反应快,及时刹住。但看冷玄面色,又不似悲痛,他心中嘀咕,却也不再多问。
  一时,殿内陷入寂静。窗外,夜色益发浓黑深沉,犹如冷玄双眸——
  如此说来,原千雪若复活,又会掀起什么惊涛骇浪?又会,如何对待雷海城?……
  左手五指在不知不觉间已然紧握,捏到指节发白疼痛,冷玄才慢慢地,一点点松开了手掌。
  “玄兄?”
  他抬头,对面是幽无觞关切的目光。
  闭了闭眼睛,压下心头所有不该再出现的杂念,他对幽无觞肃容道:“明日,我便要亲征西岐。无觞,你可否留下帮我保护周儿,直等我回来?”
  他虽在问,语气却令人根本无法回绝,幽无觞伸长手臂,一拍冷玄肩膀,笑叹道:“原本我还想说陪你去西岐的,就知道你最放心不下你的周儿。玄兄,我会等你回来。”
  冷玄终于露出点微笑:“谢了。”
  
  翌日,天空扫净连日阴霾,收雨放晴。
  出征的号角嘹亮,响彻京城云霄。
  明周亲率群臣,为父皇饯行,目送父皇骑上白马,领军绝尘而去。
  父皇的黄金盔甲,在他视线里,留下一片耀眼光芒。
  
第 116 章
  溪水清澈,从半山源头迤俪盘绕而下,流到山脚地势平缓处,水中逐渐多了落花轻红,与若有若无的雨丝缱绻着,画出春山空蒙。
  岸畔,三两间简陋木屋错落分布,炊烟袅袅。
  雷海城把手里一碗刚出锅的笋片炒獐子肉端上桌,擦了擦手上油腻,推开门,朝溪流下游走去。
  青草丛中,白发人双手抱膝,正悠闲地坐着,似在看溪里鱼儿追逐嬉戏。
  他颈中,有道鲜红触目的疤痕。
  
  “回去吃饭了。”雷海城走近,毫不意外见到公子雪又在发呆。
  事实上,公子雪服下移神草,睁开眼睛后的第一个表情就是望着他发呆。
  真的把什么都忘了……雷海城想到自己,忽然一阵惘然无言上心头——
  只有同样失去了记忆的他,才知道,过往一片空白的感觉,是何等彷徨无助,甚或,恐怖……
  “你在路上遇到山贼,伤得很重,我正好经过,用移神草救了你。等你身体康复,行动自如了,我就走。”他看见公子雪在摸脖子上被他包扎起来的伤口,便随口撒了个谎。
  他对公子雪来历的认知,仅止于知道这白发男子是西岐国君。脑海里,虽然闪现过一两幅似曾经历的画面,他却只觉惆怅。
  或许,公子雪确实曾是他的“好兄弟”,也已成过眼云烟。
  听到他的话后,公子雪眼神起了很微妙的变化,又定定看了他一阵,然后闭目休憩。
  公子雪失了太多血,不是短短时日内就能痊愈。本着既然救了,就救到底的原则,雷海城带着公子雪远离京城,最后在这座僻静的小山边落了脚。
  木屋是一个年迈猎户的,见雷海城两人无处栖身,爽快地让出间屋子给两人居住。
  山中走兽多,雷海城很轻松地解决了食物来源,有时打得多了,便请老猎户帮忙拿去集市上换点油盐米醋。
  日子平淡如水,一天天流过。
  公子雪伤口已愈,面容也慢慢添上血色,人却越来越迟钝,成天在屋外怔怔发呆,对雷海城也没开口说过一个字。
  要不是雷海城在公子雪养伤期间听过他睡中咳嗽呓语,简直要怀疑公子雪变成了哑巴。内心,竟有些羡慕公子雪这样无牵无挂无烦恼,不似他,夜间时不时被梦境惊醒。
  还是那片凄白苍莽的无边雪地,冷玄毫无生气地仰躺着。而他,在旁边如何努力伸长手,都始终碰不到冷玄一片衣角、一丝头发……
  多少次,他叫着冷玄的名字,从竹榻上坐起身。意识到那只是一梦时,他眼角,已经渗着为那个利用他的男人流出的泪。
  震惊、迷惘……都不足以形容他心情,可每当他想逼迫自己再深思下去的时候,头痛,欲裂。
  心里周而复始的难言痛楚,几乎要将他逼至崩溃。他甚至有种错觉,如果不再跟那男人见上一面,他迟早会疯狂。
  “……玄……”那个男人究竟有何魔力,相隔千里仍能在梦中将他的心牢攥、揉捏至无处可逃……
  
  听到雷海城无意识溢出口的低唤,公子雪侧了侧头,对雷海城脸上表情端详好一阵,缓缓站起,走向木屋。
  岸边绿树葱郁,有低枝拂过公子雪肩头,他伸手摘落两片被雨丝洗得青如翠玉的叶子,稍做折叠,边走,边抿唇轻吹。
  几个生涩的转折后,清音宛转流畅,随风飞出。
  他吹的,是曾听雷海城唱过的那首《诀别诗》。
  雷海城走在公子雪之后,简单而又熟稔的旋律飘进耳里,他霍然一震,竟无法再移动寸步。
  依稀也是个早春三月,雨过天晴,他骑着马,迎风而歌……
  “……诀别诗,两三行。谁来为我黄泉路上唱?若我能死在你身旁,也不枉来人世走这趟……”
  歌词未经思索就从脑海里流泻,随旋律喃喃低唱。强烈到难以忽略的剧痛旋即侵袭心脏,一波波,仿佛永无尽头。
  封印裂缺,眼前一片红,似又回到了坎离城外血雨腥风的战场。
  他额头被劈了一刀,血流过,模糊的视线里,他看见,被他严严实实护在身下的,是冷玄。
  男人断臂处,裹缠着他从自己身上撕下的衣服,大片殷红血迹和男人灰白的脸无一不让他感觉到,冷玄即将消逝。所以,他根本不顾男人厉声叱呵叫他走,反而搂得更紧。
  即使死,也想要陪着冷玄,死在冷玄的身旁……
  “啊!!!——”再也忍受不住头脑里噬骨钻髓的煎熬,他浑身颤抖,抱头狂喊。
  “冷玄……冷玄,玄——”似乎只有不停地叫这个名字,才能减轻积压到几近爆发的痛。
  
  公子雪抛下了叶子,回头看着雷海城,目光惊讶之中又带着了然,轻叹一声,揉身飘近,一指点晕雷海城,将人带回木屋。
  雷海城被放到竹榻上,尽管已经失去了意识,脸上肌肉依旧在抽搐,牙关紧咬。
  公子雪静立榻边,许久,终于弯腰扶起雷海城上半身,另一只手抽掉了雷海城束发布条,拨开满头长发。
  纤长的手指在后脑游移着,找到当日落针的部位,他微一凝神,力透指尖——
  三道红影细如毛发,从雷海城脑后激射飞出,落地全无声息,赫然是三枚带血银针。
  雷海城满脸痛楚终是缓和下来,呼吸变得悠长,慢慢进入梦乡。
  “……你救我一条命,我还你一世情。从此,你我各不相欠,永不相见。”
  公子雪对睡梦中的人轻轻说完,最后看了眼两人栖身月余的木屋,一甩白发,跨过门槛。
  
  屋外,云收雨散,天边竟露出轮红日,蒸得山脚湿气氤氲。
  负手走出木屋十来步远,公子雪蓦地停下步伐,眼底精光倏闪,挥手掠过身边枝头,指缝间已捏了数片绿叶,微微冷笑,反手弹指,朝身后几个不同的方向射出——
  几声低叫同时响起,草丛树身后窜出数道身着劲装的人影,没立稳便又摔倒地上。
  柔嫩之极的叶子,贯注了无形真气,锋利如刀刃,划破那几人裤脚,割断了脚筋。
  公子雪慢条斯理走到一人身旁,见那人三十来岁模样,面目平凡,满头冷汗地还在试图挣扎起身,他冷冷一笑,一指木屋,“你们,是冷玄派来找他的?”
  那人和另外几人均为之一凛,不知道是哪里出了纰漏,竟被一眼道破来历。
  “说!”公子雪神情不屑——
  早在半月前,他就发现这几人来到附近,轮流监视着木屋动静,却并没有耍什么花招。今天这几人料想是被雷海城先前的狂叫声惊动了,才潜近窥探。
  这几人,在乎的是雷海城……
  他略一走神,忽见那人和同伴使个眼色,一起咬动下颌,他急挥袖卸脱那人下巴,还是慢了半拍。
  众人已经咬碎了暗藏齿中的毒丸,眨眼工夫个个面色发黑,七孔流血。
  公子雪怔了怔,却也无心去搜身查证这几人身份,展袖将尸体扫进了草丛深处。
  他转身,扬长而去。
  白发傲然飘飞,拂过青山碧水,再无羁留。
  
  
结局
  距冷玄御驾亲征之日已整整一月,边关文书频频传回京城,军情不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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