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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 卷9至12-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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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窗外小语曰:“我不嫁田家牧牛子。”仲颇心动,未便明言。既而伯起,设榻于斋,止弟
宿。仲本不欲留,意恋湘裙,将探兄意,遂别兄就寝。时方初春,天气尚寒,斋中夙无烟
火,森然冷坐。思得小饮,俄见阿小推扉入,以杯羹斗酒置案上。仲问:“谁为?”答曰:
“湘姨。”酒将尽,又以灰覆盆火置床下。仲问:“爹娘睡乎?”曰:“睡已久矣。“汝寝
何所?”曰:“与湘姨同榻耳。”阿小俟叔步眠,乃掩门去。仲念湘裙慧而解意,愈爱慕
之;且能抚阿小,欲得之心更坚,辗转床头,终夜不寐。
    早起,告兄曰:“弟孑然无偶,愿大哥留意。”伯曰:“吾家非一瓢一担者,物色当自
有人。地下即有佳丽,恐于弟无所利益。”仲曰:“古人亦有鬼妻,何害?”伯会意,曰:
“湘裙亦佳。但以巨针刺人迎,血出不止者,便可为生人妻,何得草草。”仲曰:“得湘裙
抚阿小,亦得。”伯但摇首。仲求不已,嫂曰:“试捉湘裙强刺验之,不可乃已。”遂握针
出门外,遇湘裙急捉其腕,则血痕犹湿。盖闻伯言时,已自试之矣。嫂释手而笑,反告伯
曰:“渠作有意乔才久矣,尚为之代虑耶?”妾闻之怒,趋近湘裙,以指刺眶而骂曰:“淫
婢不羞!欲从阿叔奔走耶?我定不如其愿!”湘裙愧愤,哭欲觅死,举家腾沸。仲乃大惭,
别兄嫂,率阿小而出。兄曰:“弟姑去;阿小勿使复来,恐损其生气也。”仲曰:“诺。”
    既归,伪增其年,托言兄卖婢之遗腹子。众以其貌酷肖,亦信为伯遗体。仲教之读,辄
遣抱书就日中诵之。初以为苦,久而渐安。六月中,几案灼人,而儿戏且读,殊无少怨。儿
甚慧,日尽半卷,夜与叔抵足,恒背诵之。叔甚慰。又以不忘湘裙,故不复作“燕楼”想矣。
    一日双煤来为阿小议姻,中馈无人,心甚躁急。忽甘嫂自外入曰:“阿叔勿怪,吾送湘
裙至矣。缘婢子不识羞,我故挫辱之。叔如此表表而不相从,更欲从何人者?”见湘裙立其
后,心甚欢悦。肃嫂坐;具述有客在堂,乃趋出。少间复入,则甘氏已去。湘裙卸妆入厨
下,刀砧盈耳矣。俄而肴胾罗列,烹饪得宜。客去,仲入,见凝妆坐室中,遂与交拜成礼。
至晚,女仍欲与阿小共宿。仲曰:“我欲以阳气温之,不可离也。”因置女别室,惟晚间杯
酒一往欢会而已。湘裙抚前子如己出,仲益贤之。
    一夕夫妻款洽,仲戏问:“阴世有佳人否?”女思良久,答曰:“未见。惟邻女葳灵
仙,群以为美;顾貌亦犹人,要善修饰耳。与妾往还最久,心中窃鄙其激荡也。如欲见之,
顷刻可致。但此等人,未可招惹。”仲急欲一见。女把笔似欲作书,既而掷管曰:“不可,
不可!”强之再四,乃曰:“勿为所惑。”仲诺之。遂裂纸作数画若符,于门外焚之。少时
帘动钩鸣,吃吃作笑声。女起曳入,高髻云翘,殆类画图。扶坐床头,酌酒相叙间阔。初见
仲,犹以红袖掩口,不甚纵谈;数盏后,嬉狎无忌,渐伸一足压仲衣。仲心迷乱,魄荡魂
飞。目前唯碍湘裙;湘裙又故防之,顷刻不离于侧。葳灵仙忽起搴帘而出;湘裙从之,仲亦
从之。葳灵仙握仲趋入他室。湘裙甚恨,然而无可如何,愤愤归室,听其所为而已。既而仲
入,湘裙责之曰:“不听我言,后恐却之不得耳。”仲疑其妒,不乐而散。次夕葳灵仙不召
自来。湘裙甚厌见之,傲不为礼;仙竟与仲相将而去。如此数夕。女望其来则诟辱之,而亦
不能却也。月余仲病不能起,始大悔,唤湘裙与共寝处,冀可避之;昼夜之防稍懈,则人鬼
已在阳台。湘裙操杖逐之,鬼忿与争,湘裙荏弱,手足皆为所伤。仲濅以沉困。湘裙泣曰:
“吾何以见吾姊乎!”
    又数日仲冥然遂死。初见二隶执牒入,不觉从去。至途患无资斧,邀隶便道过兄所。兄
见之,惊骇失色,问:“弟近何作?”仲曰:“无他,但有鬼病耳。”实告之。兄曰:“是
矣。”乃出白金一裹,谓隶曰:“姑笑纳之。吾弟罪不应死,请释归,我使豚子从去,或无
不谐。”便唤阿大陪隶饮。返身入家,便告以故。乃令甘氏隔壁唤葳灵仙。俄至见仲欲遁,
伯揪返骂曰:“淫婢!生为荡妇,死为贱鬼,不齿群众久矣;又祟吾弟耶!”立批之,云鬓
蓬飞,妖容顿减。久之一妪来,伏地哀恳。伯又责妪纵女宣淫,呵詈移时,始令与女俱去。
    伯乃送仲出,飘忽间已抵家门,直至卧室,豁然若寤,始知适间之已死也。伯责湘裙
曰:“我与若姊谓汝贤能,故使从吾弟,反欲促吾弟死耶!设非名分之嫌,便当挞楚!”湘
裙惭惧啜泣,望伯伏谢。伯顾阿小喜曰:“儿居然生人矣!”湘裙欲出作黍,伯曰:“弟事
未办,我不遑暇。”阿小年十三,渐知恋父;见父出,零涕从之。伯曰:“从叔最乐,我行
复来耳。”转身便逝,从此不复相闻问矣。
    后阿小娶妇,生一子,亦三十而卒。仲抚其孤如侄生时。仲年八十,其子二十余矣,乃
析之。湘裙无出。一日谓仲曰:“我先驱狐狸于地下可乎?”盛妆上床而殁。仲亦不哀,半
年亦殁。
    异史氏曰:“天下之友爱如仲几人哉!宜其不死而益之以年也。阳绝阴嗣,此皆不忍死
兄之诚心所格;在人无此理,在天宁有此数乎?地下生子,愿承前业者想亦不少;恐承绝产
之贤兄贤弟,不肯收恤耳!”

三生

    湖南某,能记前生三世。一世为令尹,闱场入帘。有名士兴于唐被黜落,愤懑而卒,至
阴司执卷讼之。此状一投,其同病死者以千万计,推兴为首,聚散成群。某被摄去对质。阎
王问曰:“尔既衡文,何得黜佳士而进凡庸?”某辨曰:“上有总裁,某不过奉行之耳。”
阎罗即发一签,往拘主司。勾至,阎罗即述某言。主司曰:“某不过总其大成;虽有佳章,
而房官不荐,吾何由见之?”阎罗曰:“此不得相诿,其失一也,例合答。”方将施刑,兴
不满志,戛然大号;两墀诸鬼,万声鸣和。阎罗问故,兴抗言曰:“笞罪太轻,是必掘其双
睛,以为不识文字之报。”阎罗不肯,众呼益厉。阎罗曰:“彼非不欲得佳文,特其所见鄙
耳。”众又请剖其心。阎罗不得已,使人褫去袍服,以白刃劙胸,两人沥血鸣嘶。众始大
快,皆曰:“吾辈抑郁泉下,未有能一伸此气者;今得兴先生,怨气都消矣。”哄然而散。
    某受剖已,押投陕西为庶人子。年二十余,值土寇大作,陷入盗中。有兵巡道往平贼,
俘掳其众,某亦在中。心犹自揣非贼,冀可辩释。及见堂上官亦年二十余,细视则兴也。惊
曰:“吾合休矣!”既而俘者尽释,惟某后至,不容置辨,立斩之。某至阴司投状讼兴。阎
罗不即拘,待其禄尽。
    迟之三十年兴方至,面质之。兴以草菅人命罚作畜。稽某所为,曾挞其父母,其罪维
均。某恐后世再报,请为大畜。阎罗判为大犬,兴为小犬。某生于顺天府市肆中。一日卧街
头,适有客自南携金毛犬来,大如狸。某视之,兴也。心易其小,龁之。小犬咬其喉下,系
缀如铃。大犬摆扑嗥窜,市人解之不得。两犬俱毙。
    并至阴司,互有争论。阎罗曰:“冤冤相报,何时可已?今为若解之。”乃判兴来世为
某婿。某生庆云,二十八举于乡。生一女,娴静娟好,世族争委禽焉;皆不许。过临郡,值
学使发落诸生,其第一卷李生;即兴也。遂挽至旅舍优待之。问其家适无偶,遂订姻好。人
皆谓怜才,而不知其有夙因也。及完娶,相得甚欢。然婿恃才辄侮翁,恒隔岁不一至其门。
翁亦耐之。后婿中岁淹蹇,苦不得售,翁为百计营谋,始得连捷。从此和好如父子焉。
    异史氏曰:“一被黜而三世不解,怨毒之甚至此哉!阎罗之调停固善;然墀下千万众,
如此纷纷,毋亦天下之爱婿,皆冥中之悲鸣号动者耶?”

长亭

    石太璞,泰山人,好厌禳之术。有道士遇之,喜其慧,纳为弟子。启牙签,出二卷,上
卷驱狐,下卷驱鬼,乃以下卷授之曰:“虔奉此书,衣食佳丽皆有之。”问其姓名,曰:
“吾汴城北村玄帝观王赤城也。”留数日,尽传其诀。石由此精于符箓,委贽者接踵于门。
    一日有叟来自称翁姓,炫陈币帛,谓其女鬼病已殆,必求亲诣。石闻病危,辞不受贽,
姑与俱往。十余里入山村,至其家,廊舍华好。入室,见少女卧縠幛中,婢以钩挂帐。望之
年十四五许,支缀于床,形容已槁。近临之,忽开目云:“良医至矣。”举家皆喜,谓其不
语已数日矣。石乃出,因诘病状。叟曰:“白昼见少年来,与共寝处,捉之已杳;少间复
至,意其为鬼。”石曰:“其鬼也驱之不难;恐其是狐,则非余所敢知矣。”叟曰:“必非
必非。”石授以符,是夕宿于其家。夜分有少年入,衣冠整肃。石疑是主人眷属,起而问
之。曰:“我鬼也。翁家尽狐。偶悦其女红亭,姑止焉。鬼为狐祟,阴骘无伤,君何必离人
之缘而护之也?女之姊长亭,光艳尤绝。敬留全壁,以待高贤。彼如许字,方可为之施治;
尔时我当自去。”石诺之。是夜少年不复至,女顿醒。天明,叟喜告石,清石入视。石焚旧
符,坐诊之。见绣幕有女郎,丽如天人,心知其长亭也。诊已,索水洒幛。女郎急以碗水付
之,蹀躞之间,意动神流。石生此际,心殊不在鬼矣。出辞叟,托制药去,数日不返。鬼益
肆,除长亭外,子妇婢女俱被淫惑。又以仆马招石,石托疾不赴。
    明日,叟自至。石故作病股状,扶杖而出。叟问故,曰:“此鳏之难也!曩夜婢子登
榻,倾跌,堕汤夫人泡两足耳。”叟问:“何久不续?”石曰:“恨不得清门如翁者。”叟
默而出。石送嘱曰:“病瘥当自至,无烦玉趾也。”又数日叟复来,石跛而见之。叟慰问
曰:“顷与荆人言,君如驱鬼去,使举家安枕,小女长亭,年十七矣,愿遣奉事君子。”石
喜,顿首于地。乃曰:“雅意若此,病躯何敢复爱。”立刻出门,并骑而去。入视祟者既
毕,石恐负约,请与媪盟。媪出曰:“先生何见疑也?”随拔长亭所插金簪,授石为信。石
喜拜受,乃遍集家人,悉为祓除。惟长亭深匿不出,遂写一佩符,使持赠之。是夜寂然,惟
红亭呻吟未已,投以法水,所患若失。石起辞,叟挽留殷恳。至晚,肴核罗列,劝酬殊切。
漏二下,主人辞去。石方就枕,闻叩扉甚急;起视,则长亭掩入,仓皇告曰:“吾家欲以白
刃相仇,可急走!”言已径返身去。石战惧失色,越垣急窜。遥见火光,疾奔而往,则里人
夜猎者也。喜,待猎已,从与俱归。心怀怨愤,无路可伸,欲往汴城寻师治之。奈家有老
父,病废在床,日夜筹思,进退莫决。
    忽一日双舆至门,则翁媪送长亭至,谓石曰:“曩夜之归,胡再不谋?”石见长亭,怨
恨都消,故隐不发。媪促两人庭拜讫。石欲设筵,媪曰:“我非闲人,不能坐享甘旨。我家
老子昏髦,倘有不悉,郎肯为长亭一念老身,为幸多矣。”登车遂去。盖杀婿之谋,媪不与
闻;及追之不得而返,媪始知之。心不能平,与叟日相诟谇。长亭亦涕泣不食。媪强送女
来,非翁意也。长亭入门,诘之,始知其故。过两三月,翁家取女归宁。石料其不返,禁止
之。女自此时一涕零。年余生一子,名慧儿,雇乳媪哺之。儿好啼,夜必归母。一日翁家又
以舆来,言媪思女甚。长亭益悲,石不忍复留之。欲抱子去,石不可,长亭乃自归。别时以
一月为期,既而半载无耗。遣人往探之,则向所僦宅久空。
    又二年余,望想都绝;而儿啼终夜,寸心如割。既而父又病卒,倍益哀伤;因而病惫,
苫次弥留,不能受宾朋之吊。方昏愦间,忽闻妇人哭入。视之,则缞绖者长亭也。石大悲,
一恸遂绝。婢惊呼,女始啜泣,抚之良久渐苏。曰:“我疑已死,与汝相聚于冥中。”女
曰:“非也。妾不孝,不得严父心,尼归三载,诚所负心。适家人由东海过此,得翁凶信。
妾遵严命而绝儿女之情,不敢循乱命而失翁媳之礼。妾来时,母知而父不知也。”言间,儿
投怀中。言已,始抚而泣曰:“我有父,儿无母矣!”儿亦噭啕,一室掩泣。女起,经理家
政,柩前牲盛洁备,石乃大慰。然病久,急切不能起。女乃请石外兄款洽吊唁。丧既闭,石
始能杖而起,相与营谋斋葬。葬已,女欲辞归,以受背父之谴。夫挽儿号,隐忍而止。未
几,有人来言母病,乃谓石曰:“妾为君父来,君不为妾母放令归耶?”石许之。女使乳媪
抱儿他适,涕洟出门而去。去后数年不返。石父子渐亦忘之。
    一日昧爽启扉,则长亭飘入。石方骇问,女戚然坐榻上,叹曰:“生长闺阁,视一里为
遥;今一日夜而奔千里,殆矣!”细诘之,女欲言复止。固诘之,乃哭曰:“今为君言,恐
妾之所悲,而君之所快也。迩年徙居晋界,僦居赵缙绅之第。主客交最善,以红亭妻其公
子。公子数逋荡,家庭颇不相安。妹归告父;父留之半年不令还。公子忿恨,不知何处聘一
恶人来,遣神绾锁缚老父去。一门大骇,顷刻四散矣。”石闻之,笑不自禁。女怒曰:“彼
虽不仁,妾之父也。妾与君琴瑟数年,止有相好而无相尤。今日人亡家败,百口流离,即不
为父伤,宁不为妾吊乎!闻之忭舞,更无片语相慰藉,何不义也!”拂袖而出。石追谢之,
亦已渺矣。怅然自悔,拚已决绝。
    过二三日,媪与女俱来,石喜慰问。母女俱伏。惊问其故,又俱哭。女曰:“妾负气而
去,今不能自坚,又要求人复何颜面!”石曰:“岳固非人;母之惠,卿之情,所不敢忘。
然闻祸而乐,亦犹人情,卿何不能暂忍?”女曰:“顷于途中遇母,始知絷吾父者,乃君师
也。”石曰:“果尔,亦大易。然翁不归,则卿之父子离散;恐翁归,则卿之夫泣儿悲
也。”媪矢以自明,女亦誓以相报。石乃即刻治任如汴,询至玄帝观,则赤城归未久。入而
参拜,师问:“何来?”石视厨下一老狐,孔前股而系之,笑曰:“弟子之来,为此老
魅。”赤城诘之,曰:“是吾岳也。”因以实告。道士谓其狡诈不肯轻释;固请,始许之。
石因备述其诈,狐闻之,塞身入灶,似有惭状。道士笑曰:“彼羞恶之心未尽亡也。”石
起,牵之而出,以刀断索抽之。狐痛极,齿龈龈然。石不遽抽,而顿挫之,笑问之曰:“翁
痛乎?勿抽可耶!”狐睛睒闪,似有愠色。既释,摇尾出观而去。石辞归。
    三日前,已有人报叟信,媪先去,留女待石。石至,女逆而伏。石挽之曰:“卿如不忘
琴瑟之情,不在感激也。”女曰:“今复迁还故居矣,村舍邻迩,音问可以不梗。妾欲归
省,三日可旋,君信之否?”曰:“儿生而无母,未便殇折。我日日鳏居,习已成惯。今不
似赵公子,而反德报之,所以为卿者尽矣。如其不还,在卿为负义,道里虽近,当亦不复过
问,何不信之与有?”女去,二日即返。问:“何速?”曰:“父以君在汴曾相戏弄,未能
忘怀,言之絮叨;妾不欲复闻,故早来也。”自此闺中之往来无间,而翁婿间尚不通吊庆
云。异史氏曰:“狐情反复,谲诈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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