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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转 作者:肖仁福-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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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芬芳山庄正式开业后，生意格外兴隆，各路主顾食客络绎不绝。主要业务有三，一是代办各类规模不大的会议，二是承接各单位各部门的公款宴请，三是招待有钱的老板经理。另外就是上级领导一到贵都市，市里领导不再安排他们住市委招待所，直接请到芬芳山庄，汇报工作，吃喝玩乐，都在里面进行。也怪不得，山庄设施先进，装修豪华，品味高档，各类奢侈时髦消费齐备，加之区位优势明显，说是乡下，离城不远，说是城里，其实又在乡下，到这里工作娱乐搞什么活动既方便又不显眼，甚合有权有钱人的心意。
芬芳山庄在上级领导那里留下了良好的印象，他们比过去明显来得勤了。他们来得勤，市里领导就有了密切联系上级领导的良机，一来二去的，彼此关系融洽了，感情加深了，上级领导就会考虑部下的去向，市里主要领导听说已被内定为下届省政府班子成员。也是一荣俱荣，市里主要领导深知如此前程来之不易，心里暗自感激董建军，背后给董建军许下宏愿，下届市委换届时一定让他进班子。
这当然只是道听途说，还当不得真。主要是局里人传出去的。芬芳山庄自正式营业以来，局里干部职工已经分了两次红，董建军的威信因此直线攀升，比以往任何一届局长都要有人气，都要得人心。有道是得人心者得天下，董建军得到全局上下一致拥护，年终测评给他打优者几乎达到了100 ％，有这样的群众基础，市委主要领导又那么看重董建军，他的进步还不指日可待？种种议论传到董建军耳朵里，他就在干部职工中辟谣，要大家不要信谣传谣，以免产生不好影响。
就在众人皆大欢喜的时候，出了一个与芬芳山庄有些瓜葛的小插曲，有人跑到市里上访来了。那天天上下着细毛雨，杨登科送董建军到市政府去汇报工作，忽有大声的呼喊传过来，原来是有人披了只旧麻袋，跪在政府大楼前的台阶上大声喊冤。
如今国家正处于转型期，社会矛盾集中，到政府来请愿上访，甚至寻衅闹事的不少，政府见怪不怪了，杨登科也不觉得有什么稀奇的，不再关心外面的上访人，头往沙发高背上一搁，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直到董建军回到车上，在杨登科肩膀上拍了几下，他才从梦中惊醒过来。开着车快出政府大门时，只见两位保安一左一右架着一人往门外拉，正是刚才的喊冤者，背上还披着那只旧麻袋。麻袋上写着一个偌大的冤字，非常显眼。蓝鸟已经开了过去，杨登科又忍不住往反视镜里瞧了瞧，当时就吃了一惊，喊冤人竟有点像自己的战友猴子。杨登科当然不敢肯定那就是猴子，因为反视镜上沾了雨水，有些模糊。车上又坐着董建军，杨登科不便停车，方向盘一打，出了传达
室。
两天后的一个上午，董建军在局里主持局务会，杨登科趁机去了一趟侯家村。猴子家没人，堂前屋后蛛网密布，青苔暗生，一片破落迹象。找到邻居一问，原来猴子承包的药材基地被村里要回去划给了园艺场，园艺场跟芬芳公司建设的芬芳山庄已经投入使用了，但猴子交给村里的五万元承包款却依然没有拿到手。为此他在侯村长屁股后面追讨了两年多，开始侯村长说他的承包款村里已经用光了，要猴子等两三个月，有了钱就还他。三个月后，猴子又去找村长，村长说他承包的药材基地要交国土占用税和农林特产税，乡国土管理所和地方税务所已在村里的提留返还款里抵扣了五万多元，早超过了猴子的承包款，村里不再欠猴子的钱了。猴子自然不服，他的药材基地才铺开摊子，一分钱都没赚到就被村里收回去卖给了园艺场，自己的损失没得到任何补偿，哪有还要他出国土占用税和农林特产税的道理？猴子没有别的法子，只有披了麻袋上访，先是乡里，接着是区里，都没有人理睬他，于是又到了市里。
杨登科不免要联想到何场长送给他和董建军的那二十万元钱，何场长说是从芬芳公司多拨给村里的地皮款里返还的，当初村里怎么不从里面拿出五万还了猴子那笔承包款呢？但杨登科立即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太幼稚了。以芬芳公司为轴心，环绕周围的何场长董建军包括侯村长和他杨登科，可说是利益共同体，彼此之间的权钱交易也好，钱钱交易也好，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了延续以后的合作，以继续获利。至于猴子，跟这个利益共同体没有关系，谁有义务操心一个乡下普通农民的承包款？
不过猴子究竟是杨登科要好的战友，他心里怎么也放不下猴子。何况他的遭遇跟这个芬芳山庄有关，如果芬芳山庄和何场长没通过侯村长买下猴子的药材基地，猴子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下场。而芬芳山庄的始作俑者便是董建军，杨登科不仅天天跟董建军在一起，还得了那十万元的好处，他能不愧对猴子么？
从侯家村回来后，杨登科又去了市政府。他已经想好了，无论如何要把猴子劝回去，就是从自己那十万元里拿出五万元以村上的名义偿还猴子的承包款，他也乐意，反正那钱本来就不应该属于他杨登科。杨登科有一个预感，猴子再这么一路上访下去，事情一闹大，迟早会把他和董建军牵出来的。而且那十万元现金跟廖校长的诗集一起堆在煤屋里，也不是个办法，杨登科心里一直是悬着的。
回到九中，已经十二点多了。杨登科心事重重地上了楼。拿出钥匙要开门了，忽又转身下了楼。现在杨登科已经进了煤屋。这两天那包钱像一只大钟摆，老在他眼前荡，荡得他心烦意乱。这个夜晚没有月光，但杨登科依然不敢开灯，等到让自己慢慢适应了屋里的黑暗后，才一步步向墙角靠了过去。
然而，当杨登科蹲下身来，双手摸索着探向堆着廖校长的诗集和那包钱的墙角
时，那里却空空如也，什么也不复存在。
杨登科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身上大汗淋漓了。
也不知在地上呆了多久，杨登科才起了身。回到家里，把熟睡中的钟小菊摇醒
来，问清那堆诗集的去向，杨登科就知道大事不好了。钟小菊却还懵在鼓里，不知
杨登科为什么会去关心那么一堆破诗集。
就是昨天发生的事情。昨天是星期天，杨登科虽然没出车，却因猴子上访的事
东奔西窜的，也没心事在家里呆。当时钟小菊正在搞卫生，楼下来了收破烂的。收
破烂的天天走街窜巷，知道一到星期天，学校的老师学生就会打扫卫生，容易收到
破铜烂铁和废报旧书，于是在门卫那里打通关节，进得校园，大呼小叫起来。
收破烂的在楼下吊嗓子的时候，钟小菊正好搞完家里的卫生，忽然想起煤屋墙
角那堆搁置了两年的诗集，恐怕快长绿毛了，何不趁收破烂的在楼下，搬出去卖几
个小钱？于是来到楼下，跟收破烂的说好价钱，让他过了秤，一肩挑走了。
不想收破烂的兴高采烈来到传达室，刚塞给门卫五元钱，准备开溜，廖校长从
外面回来了。学校是订了门卫制度的，外面闲杂人等不许随便进大门，今天收破烂
的却在门卫的眼皮底下大摇大摆挑着破烂进进出出，廖校长气不打一处出，就点着
门卫的鼻子骂了两句粗话，要他把收破烂的拦住。门卫没法，只好把收破烂的喊进
了传达室，装模作样训了几句。廖校长还不放手，要门卫好好检查检查收破烂的担
子。门卫在破烂担上一翻，就翻出了旧报纸下的那一捆捆诗集。
诗是廖校长一生的追求，他曾经把自己的诗歌创作看得跟自己的生命一样重要。
何况这些诗集都是廖校长本人亲手包装好，托杨登科寄给所谓的读者的，虽然两年
过去了，当它们重新出现时，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廖校长眼睛立即就睁大了。他
把门卫扒开，趴到挑担前，捧了一捆诗集左瞄瞄右瞧瞧，又撕开一角，从里面抽出
一本，果然不出所料，正是自己的《残缺的寂寞》。
廖校长足足愣了两分钟。这些诗集当初杨登科竟然一本也没寄出去。廖校长也
顾不得多想，朝门卫要了一个纸箱，把那几捆诗集都装了，扛了回去。到了家里，
守着纸箱里的诗集又出了一会神，然后去了校长办公室。廖校长是个有心人，他感
激那些喜欢他诗集的读者，当初特意准备了一个小本子，每收到一笔邮局汇来的购
书款，就要郑重其事地把读者的地址邮编写到小本子里，有空的时候拿出本子来瞧
瞧，心头就会生出一份特殊的幸福感。只是廖校长有些奇怪，他曾经按照自己留下
的地址给读者写过几封信，要么石沉大海，要么被退了回来，信封上写着查无此人
的字样。后来又通过114 查到读者单位电话，照号码打过去，接电话的人也说没有
这么一个人。廖校长疑虑重重，本想问问杨登科，可为两笔小汇款动这样大的心思，
还不让人家小瞧了？
现在廖校长打开了保险柜，从里面拿出了那个记着读者地址的小本子。小本子
有些发黄，但读者的名字和地址依然很清晰。廖校长究竟是写诗的，最不缺乏的就
是想象力，他忽然就明白过来了，这些所谓的读者一定是杨登科杜撰的，因此他收
到的每一笔不大的汇款也就是杨登科冒名寄给他的了。现在想来，杨登科这么做其
实也并不奇怪，他通过这个手段，先让钟小菊当上了董少云的班主任，从而跟董建
军搭上了红线，做了他的专车司机，最后如愿以偿当上了有职有权的副主任。
不过不管怎么样，躺在纸箱里的诗集究竟是自己一个字一个字抠出来的，它们
已经在杨登科那里受到了委屈，现在既然物归原主，再不能亏待它们了。廖校长就
腾出保险柜，然后开始拆封，要把这些经历特殊的诗集放里面保存起来。
然而廖校长万万没有想到，他竟拆出一大包亮花花的百元钞票。廖校长顿时就
傻了，接着身上的血液沸腾起来，不是说廖校长见钱眼开，任何人陡然碰上这么一
笔意外大财，能不为之心动吗？中国有句古话，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从某种意义
上来说，钱财和命是同等重要的，凡夫俗子也好，英雄豪杰也好，栽进钱眼里出不
来的多着呢。
廖校长当即返身，把办公室关上了，还打了倒锁。再回到原地，数起地上的钱
来。开始一双手有些打颤，怎么用力也捏不开，半天没数几张。慢慢才稳住了，手
指才变得灵活了一些，数得有些章法了。好不容易数到一百张，廖校长没有耐心了，
觉得这么厚的一堆钞票也不知得数到什么时候，就拿数好的一百张跟没数的去量，
加起来好像有十个一百张的样子，也就是说是十万元了。
不过等到把钱量完，廖校长不再像刚才那样头脑发热了。他眼睛在钱上盯着，
心里却暗忖，这么一大笔钱，当事人不存到银行里，却跟几捆诗集堆在一起，此中
一定有什么蹊跷吧？廖校长已不是不谙世事的毛头小子了，意识到留下这样的钱并
不见得就是好事。他下了好大决心，才把目光从那堆磁铁一样吸引着他的大钱上挪
开来，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出了一会儿神。接着又在屋子中间徘徊了好一阵，最
后终于来到桌边，拿起电话，拨了派出所的号子。
第十章
杨登科开着蓝鸟把董建军从家里接出来，然后到了城外避静处。他将事情的前
因后果一古脑儿都告诉给了他，接着泣不成声道：“董局长，我一个普通司机，因
为你的栽培，又转干又提副主任，可我不但没能好好报答你，却给你闯下这么大的
祸，我真是无地自容啊。我自己判刑坐牢是自讨的，连累四以趺吹５钡闷鸢 ！？
董建军着实吓了一跳，觉得车窗外的天空一下子阴了下去。杨登科偷偷看了他
一眼，见他脸色拉得老长，赶忙把目光挪开了，用手捶打着自己的脑门，大骂自己
不是东西。骂够了，才问董建军还有没有挽回的余地。董建军望着前方茂密的树林，
沉思良久，才叹口气，说：“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们已经没有什么退路了。”
杨登科真想给董建军下跪，央求他原谅自己，可这是在车上，也没地方好跪，
只得说道：“董局长，我反正是木匠带枷自己做的，没话可说，您一定要想个办法，
保护好自己。”见董建军不吭声，又说：“您说吧，您要我下油锅，我也不会眨一
下眼睛的。”董建军有些不耐烦了，说：“谁要你下油锅了？你下了油锅就能解决
问题了？”
杨登科再不敢吱声了。车里显得更加沉闷。好一阵，董建军这才缓了缓语气，
说道：“你那十万元暴露了，我那十万元也得交出去。交出去事小，不就十万元吗？
恐怕我们都得到里面去呆上几年。”杨登科说：“如果我能替罪，我真愿意把您的
几年都揽到我的头上。”董建军就笑起来，说：“如果要您替罪，你真愿意？”杨
登科没有笑，很认真地说道：“董局长，我这可是说的真心话，没掺一点假。”董
建军说：“其实也不要你替罪，如果你肯跟我配合，对我们双方都有利而无害。”
董建军的话让杨登科听出了什么意味，他说：“董局长您开口吧，我听您的。”
董建军说：“我已经想好了，与其让我们两个一起都进去，还不如只进去一个，留
一个在外面打点照应，也许还能让里面的提前几年出来，好重头开始一切。你说你
是愿意进里面去，还是愿意留在外面打照应？”
杨登科深深知道，可怕的不是进里面去，而是进去后外面没人照应。他就不止
一次两次见过这样的事，有人判了十年八年，可送进去后，外面有硬关系，不是保
外就医监外执行，就是立功减刑提前释放。只是自己一个办公室副主任，又没有什
么过硬的社会关系，如果让董建军进去，自己怎么在外面照应？而董建军却完全具
备这样的实力。何况祸是自己惹下的，哪有让董建军进去的理？杨登科当下表示说
：“我愿意进去，别说还有您在外面照应，就是没有照应，我也心甘情愿啊。”
董建军似乎被杨登科的话打动了，眼眶里盈满了热泪。他抓住杨登科的手，哽
咽着说道：“登科我的好兄弟，这一辈子结识了你，真是我的福份。”然后从身上
拿出一张银行龙卡，塞到杨登科的手上，说：“这里有三十五万存款，你立即取十
万元出来，主动交到检察院去，就说何场长给的二十万被你分两个地方藏了起来。
余下的二十五万，留给你的夫人，算是我对你们的酬谢，好消除你的后顾之忧。我
估计二十万得有十来年的刑期，但我会想法子让你呆三四年就出来的。就是这三四
年，你也会在里面过得舒舒服服。至于你出来后，我一定给你找到挣钱的地方，比
你做这个副主任不会差。”
如果能有董建军设计的这个结果，杨登科还有什么可说的？跟董建军分手后，
他就去了一趟银行，取了十万元出来，又打电话把钟小菊叫出来，将龙卡给了她，
吩咐她藏到安全的地方。刚安排妥贴，董建军的电话又打了过来，说：“刚才我忘
了告诉你了，上面已经跟我打了招呼，年后我就进市委班子，而且有可能分管政法
口子。”
这无疑是打在杨登科身上的强心剂，他的情绪陡然亢奋起来。
现在杨登科正开着车向检察院悠悠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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