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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川作品集-中关村倒爷-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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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苦笑了。
  少妇嗔怨地冲他努了嘴,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
  “不好乱讲的,会不吉利的啦!”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身后已经响起一个很豁亮的男人的声音。
  “你就别‘啦’、‘啦’个没完了!”
  随声转身看去,一个很绅士的中年男子正站在他身后,身边一位婀娜的小姐情意绵绵地挽着他的臂膀。
  “我看这位先生是诚心要买,你就痛快点儿,给人家打个大点儿的折扣不就完了吗!”
  他听出那男子很重的东北口音。
  “啥呀,你又插一道!”
  少妇这一句字正腔圆的东北风倒是着实吓了他一跳。
  “本来吗,北京人跟咱也算是老乡啦,对老乡不该优惠点儿咋的?”
  他给了中年男子一个感激的微笑。
  “谁让你是我哥哪,好,就这么的吧,先生,一口价儿你给五百港币吧!”
  少妇咬牙跺脚地心疼。
  虽然这价钱仍然让他感到有被人用刀活生生地割肉的感觉,但对了那只让他已经爱不释手的钱包和这少妇哥哥的一番热烈的老乡之情,他却再也难以拒绝了。
  掏钱时他安慰自己,五百港币已经接近开价的对折水平了,想必人家也赚不了自己什么钱了。
  “谢谢!”
  他对中年男子点点头。
  “哪里,你捧我妹妹的场,我该谢你才对!”
  中年男子摆摆手。
  “你呀,一从香港回来,见了小田就乐得找不着北,拿我的东西乱做人情!”
  少妇不满地都哝着。
  中年男子看了一眼身边那位婀娜的小姐,笑了。
  “我可不是拿你的东西充大头!我呀,除了咱们哈尔滨,最留恋的就是北京了,大学毕业的时候,要不是为了照顾咱妈和你,我就留在北京了。所以,直到现在见了北京人,尤其是在外地,我还是感到格外的亲!……”
  听他说得很动情,他禁不住收住了要离去的脚步。
  “您是在北京上的大学?”
  他试探着问。
  “嗯!”
  中年男子点点头。
  “什么学校?”
  他又追问了一句。
  “北大!”
  一腔的自豪。
  对方的自豪煽起了他的激情。
  “我们是校友啊!”
  “真的?!”
  中年男子的脸上泛出油彩。
  “我是物物理系七七级的,老弟你是?——”
  “我是计算机系八三级的!”
  他忙不迭地答道。
  中年男子的手已经伸过来了,他甚至没有犹豫就握住了,紧紧地,握出他乡遇故的感觉。
  十分钟之后他已经和那位叫做罗格林的中年男子,他妹妹罗玉莹,以及罗格林的女友田恬小姐一起坐在格兰云天大酒店的咖啡厅里了。
  34
  罗格林和妹妹罗玉莹出生在哈尔滨,父亲在他们兄妹尚未成年的时候就去世了,是母亲把他们抚养成人。
  他高中毕业的时候,正赶上“上山下乡”,于是,把背包一打,他就在母亲和妹妹的热泪中成为了北大荒一名光荣的“军垦战士”了。
  在北大荒挣扎了七年之后,罗格林很幸运地成为了恢复高考制度之后的第一批北京大学的学生。
  在北大寒窗苦读四年之后,为了含辛茹苦大半生的母亲和尚未成年的小妹妹,罗格林又回到了哈尔滨,在一所大学里当了一名物理学教师。
  八三年的冬天,自幼爱好运动的罗格林,带着他做班主任的那个班上几个爱好体育的学生一起在松花江上打冰球,被一个随旅游团来哈尔滨看冰灯的香港小姐看中了,一来二去的,俩人开始了交往,然后是鸿雁传书,热线频频,终于在第二年的哈尔滨冰雪节上成就了一对天南地北的眷属。
  不久后,他便随太太移居香港,而后,他和搞电子产品营销的太太一同创办了一家规模不大的电子公司,经营微机及外设生意。
  几年来,他们夫妇的事业算得上小有成就,他就把家乡的母亲和妹妹也接到了香港,总算一家团圆了。
  这几年祖国内地搞特区,与香港一河之隔的深圳的飞速地发展和变化。罗格林和他那位极具商业头脑的太太一直在寻找合适的项目和机会,去年春天,他们终于和一家美国很大的微机公司签订了为该公司的微机生产配套显示器的合同,于是,他们在蛇口买下一片标准厂房,开设了他们的第一家工厂,夫妇俩便分了工,太太在香港做贸易,他在深圳管理工厂。
  现在工厂已经走上了正轨,不仅可以满足美国方面的需求,最近他还准备以自己的品牌往内地销售他们的产品。
  离婚不久的妹妹罗玉莹在香港闲极无聊,吵着要跟他到深圳做他的帮手,他却怕这个从小被他和母亲娇宠的妹妹坏了自己在厂里的声威,出资帮她在这里开了这爿箱包店。
  至于他和那位田恬小姐,当然是那种现在人们常说的“抗战夫妻”了。
  不过,他承认,罗格林的品味还不俗,那女孩实在是名符其实的可人。
  罗格林就着手中的茶杯细细地品了一口泡得很浓的“立顿”红茶,脸上还浮动着些许对沧桑的回味。
  “怎么样,老弟,该说说你自己了吧?”
  看看罗玉莹和田恬两张渴望的脸,他有些局促。
  “我,真没什么可说的,简单得不成。”
  于是,他把自己的经历大致述说了一便,说到现在在独自经营微机生意的时候,他的心猛地动了一下,而几乎同时,他也看到罗格林那双半眯起来的眼睛里闪过的一片亮。
  “很简单,是不是?”
  讲完了自己的经历,他问他的三个听众。
  理格林把手中的茶杯放在面前的茶几上,拍起手来。
  “不简单,不简单!”
  他看到他脸上很真诚的赞许。
  “比我当年有勇气,有魄力!”
  “您太过奖了!”
  嘴上谦逊着,心里多少有些美意。
  罗格林从西装袋里摸出一只很精致的名片夹,抽出一张自己的名片双手递过来。他礼貌地双手接了,然后也把自己的名片给了对方。
  “以后有机会说不定我们还可以合作一把!”
  罗格林笑着把他的名片收好。
  “那还要仰仗您的大力扶持啊!”
  他把罗格林的名片小心地塞进刚刚从他妹妹店里买来的那只黑色的“沙弛”皮夹里。
  “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吗!”
  这话有些耳熟,却又那么遥远,好象是一个伟人的语录,不知道是不是当年对军垦战士们讲的。
  女人们自然已经有些无聊了,一个老掉牙的“痛说革命家史”加上一个没滋没味的个人奋斗经历,既没有桃红柳绿,也没有心灵撞击,罗玉莹率先用手掩了嘴巴打起了哈欠,小鸟依人的田恬自然不好如此放肆,但脸上的倦怠还是可以让人一望而知。
  他知道自己该告辞了。
  “罗先生,很高兴认识您,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咱们后会有期!”
  他站起身来,伸出手去。
  罗格林也站起来,握住他的手,脸上带着意犹未尽的神态。
  “和你聊聊真是一件快事,我们这虽然算不上他乡遇故知,总也是他乡见校友吧!改日吧,改日我们好好聚聚!”
  他点点头,人的一生中擦肩而过的人和事实在是太多太多了,谁还会存一份遥远的奢望?
  对了两位漂亮的女人自然声音柔柔地道了“再见”,揣着一只崭新的,但现在还在让他心疼的皮夹和那夹中一个成功的校友的名片,他孤单单地走了。
  夜已经深了,街灯依旧辉煌地亮着。
  路边婆娑的树影中间或有鬼祟的美女对了他展示一脸斑驳的媚笑,让他的脚步慌乱地飞快起来,再也顾不上留恋这宜人的秋夜。
  转进昏暗的小巷时,那盏笼了尘埃的小旅店的红色的灯箱便亮在眼前,仿佛在等待着晚归他。
  轻轻地舒了一口气,他敲响了禁闭着的店门。
  35
  给他开门的是一个蓬了头,大约刚从床上爬起来的,还只穿了短小的内衣的女孩子,大约是店里的服务员,白天在匆忙间似乎不曾注意。
  跨进门时,女孩子露得过多的身体和身上散发出来的酣睡后的气息让他差一点狠狠地撞到门框上。
  床上的枕头和被褥显然已经很久没有更换过了,油腻腻地散发着体臭和汗馊,还没有除去的夏天里的蚊帐上到处布满了黑色的血渍和扁平干瘪了的蚊子的尸体,这样的环境,让他这个平素很懒惰的单身汉也几乎难以忍受。
  叹了口气,他脱了衣服上了床,在深圳能找到五十块钱一天的旅店就算不错了,对于一个象他这样想省钱的人来说,对住宿条件的任何挑剔都显然是毫无道理的。躺在每一次翻身都引发一阵扰人的“吱吱”声的床上,在黑暗中,他点燃了一支烟,看暗暗的那一点红色,让燃烧的烟草的气息驱走些周围的酶臭。
  再过两天,他订的BLOS就该到了,但愿陈春成和他那些开货柜车的香港司机能按时交货,不过,这往北京发货的问题又怎么解决呢?他感到有些但忧。
  下午在赛格电子配套市场的时候,他曾经问过其他进货和发货的人,如果按正规渠道发货费用如何,在遭到一番或明或暗的嘲笑和白眼之后,他被告之,那样,他现在四十来块钱的芯片,运到北京之后,成本最少要八十块钱,这可着实让他心连肺腑地绞痛了,于是,他把做一个守法公民的信念暂时地收了一收。从商三年以来,他发现自己已经变得越来越会为经济利益改变自己的行为准则了,或许这就是赤裸裸的原始积累,每在因为采取了让自己感到羞惭的手段的时候,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在残酷的原始积累中倾注自己的心血和良知。看来,也只有硬着头皮让陈春成和他的马仔宰上这一刀了,或许在他的潜意识中原本是甘愿付出这一点,这大约多少可以把他的犯罪感减轻一些,当然,明天他还要去和陈春成再把“托关”的费用杀一杀,让他们再免费帮自己往北京发一些内存芯片。
  手指间的烟燃到了尽头,烟蒂便躺在对面的墙角里苟延最后一点光热。
  床又在“吱吱”地响,他把自己在床上尽量地安顿得舒服一些。
  早晨起早赶飞机,到了深圳后又马不停蹄地忙了大半天,一旦躺倒放松了身体,周身的关节都开始酸酸软软地乏,可是头脑却依旧处在亢奋状态,清醒得不得了,大约是初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引起的水土不服。
  他又想到了那个满怀乡情的罗格林,说实在的,他真羡慕他,不是羡慕他现在的地位和成就,而是羡慕他的机遇,如果他没有当初的机遇,恐怕如今仍然在哈尔滨的那个大学里吃他的粉笔灰呢。当然,那种机遇并不是人人都可以遇到的,比如他自己,显然就绝不可能被哪个香港小姐或是富婆看中,选去做如意郎君,而至于跌上一跤捡了个钱包之类的好事恐怕也轮不到自己,如此看来,留给他的也就剩下苦熬苦挣份儿了。罗格林提到有把他厂里生产的显示器往内地销售的打算,不知道他计划怎么做,如果他打算在北京找代理商的话,对自己是不是一个机会?今晚临别的时候,他不是说过今后没准儿还要和自己合作一把吗,难道他也有这一重意思?他忽然又有些泄气,如果罗格林打算在北京找代理商,他当然会亲自到北京去考察一番的,而以自己目前的经济和经营能力,显然没有任何竞争力,似乎是命运跟他在开玩笑,让他看到一个了一个令人垂涎的浆果,却又把它锁在一只永远无法打碎的透明的盒子里,实在残酷!
  夜很静,不知哪个房间的住客扯出抑扬的酣,远远地传来。
  鼻腔中又充满了这龌龊的被褥的臭味儿,让他想起大学里的集体宿舍,永远如这般散发着臭球鞋和汗背心的酸臭,可其中的每一个人又是那样的习以为常,就着宿舍里那张拥挤的方桌和桌下汪着泥汗的一堆臭球鞋,他们不是依旧嚼着辣得满头大汗的红辣椒,把大碗的啤酒“咕嘟嘟”地灌下去,欢乐无限。灯照例在十点钟准时地熄了,每个垂着的蚊帐中便亮起了或明或暗的手电和蜡烛,有人在用功,有人沉浸在金庸或是古龙的刀光剑影中,也有人满腔激情地给自己的恋人挥洒着永远没有结尾的情书。他戴了耳机,听WALK…MAN中一首伤感的歌。歌声拽动了他的心,也在烛光中拽出了萍的那张很妩媚的脸和那双傲然的眼。然后,他不知道是蜡烛的泪,还是自己的泪,扑灭了那豆大的火焰。黑暗中,萍便毅然地走了,倏然之间,没带走他的心,更没带走他的泪。耳边只有那首没有开始,也永远没有结尾的伤感的歌。
  在被萍无情地恩赐了那记不重,但很嘹亮的耳光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对她那样痴迷,似乎这感情是在突然之间降临的,没有任何先兆,却在砰然之间燃烧出一团旺盛的烈火,无尽无休,在每一个寂静的夜晚中煎熬着他,让他心中充满苦楚,对了每每早上起床后湿了的床单羞惭难当,而萍却永远昭彰地偎在她那个神气活现的博士生的自行车的后座上,骄傲地从他面前掠过,洒下一串幸福的欢笑。他不再敢去未名湖畔晨练和暮读了,为了那里一对对甜蜜的恋人的安宁,当终于有一天打开宿舍门看到同宿舍的一个同学和他的女友赤裸着拥在窄窄的床上的时候,他冲到北大南门外的长征饭庄痛饮到深夜,不知该置身何方。
  那晚他独自在“五四”操场上坐到很晚,然后,他把别在腰间的WALK…MAN中那盒磁带抽出来扔得老远。第二天上课见到萍的时候,他很平和地对她微笑,让她讶异地直了眼,因为自从她赏过他那记不重,但很响亮的耳光之后,她再没有看到过他的笑。
  毕业晚会结束后,他在教室门口等她,象对每一个同学一样,把自己工作单位的地址抄给她,她和他都知道,他并不奢望她的任何眷顾。
  他们握了握手,她的手绵绵的,如同无骨一般。
  从此没有了杂乱的宿舍,没有了夜晚床头的烛光,也没有了满地充满泥汗的臭球鞋,一群各色的青年便不再是莘莘学子,他们不再有师长和父母的呵护,只能靠了自己稚嫩的肩去掮自己的生活,不管它有多么沉重。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起雨来,淅淅沥沥的,不紧不慢,把夜衬得更深,更沉了。
  眼睛终于在黑暗中涩涩地闭紧了,雨的气息透过半开着的窗在房间中慢慢地弥漫开来,伴着那远远的抑扬的酣,他睡熟了,不再有梦。



第十五章 争取显示器的代理权
  36
  回到北京的第四天,他最终让陈春成的马仔以每块BLOS一块五毛钱的代价“托关”发出来的特快专递送到了黄勇的门市上。
  他当即揣了芯片赶到岳小宁的工厂去。
  岳小宁和他手下两个工程师干了两个大半夜,帮他把所有BLOS都写好了,于是,他在其后的三天之内把手中所有的286-20的主板都脱了手,而不出所料的是,几天之后,大批高质量的286主板便源源不断从深圳涌入了中关村,286的价格也一路直线下跌。
  在为自己及时把货脱了手感到庆幸的同时,他也着实地心惊肉跳了一回。
  晚上,他在海淀镇里的听鹂馆饭庄设宴答谢岳小宁以及小梅和那两个工程师。
  “说真的,这回如果没有大哥你救我,我是必死无疑了!”
  他举起酒杯,真诚地对坐在面前的岳小宁说。
  岳小宁笑了,一脸不值一提的样子,看了看身边坐着的那两位工程师。
  “没有他俩,我也弄不了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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