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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07-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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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可鸣现在是天底下最惨最倒霉最有苦说不出的女人,这种女人是看不得笑容的,就像人家家里有丧事,你总不能叫人家一起去听相声吧?然后你对着台上嘎嘎狂笑,那样不是脑子进了水,就是从小有爹生没娘教。她的同事们都受过良好高等教育,平均学历是硕士,有的还是“海归”,他们当然不是这种人。
钟可鸣第一次真正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她已经成了别人在她面前连笑都不能笑的那种人了。她再怎么硬撑着都是没有用的。连她不得不硬撑也成了“可怜”的一部分。是啊,连丈夫都不爱她,有了外遇,而她还不知道怎么面对,她还怎么一本正经地管这一伙在感情上刀枪不入的人精?号称最有原则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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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脸站在他们面前啊?
第二天早上,钟可鸣打定主意晚点上班。十多年来,她从来是准时上班、不知道什么时候下班的那种人,连生女儿也只休息了一个月,白放弃了剖腹产可以享受的另外三个月产假。女儿一直放在爷爷奶奶家,钟可鸣每星期去一次,过周末和看女儿。准时上班,曾经是她雷打不动的习惯,可是现在,好像这些都不在乎了。陶丛没有回家,他已经躲出去好几天了,因为他一出现,钟可鸣就把离自己最近的任何一样东西向他扔去,可能是一个枕头,可能是一个杯子,也可能是一个装满了菜的盘子。
一个人就一个人,清静。正好明天睡个大懒觉,天塌下来也不管了。对一些女人来说,能下这样的决心,是因为天已经塌下来了。
可是,第二天七点半一到,钟可鸣准时醒来了。她不情不愿地起来,故意磨磨蹭蹭地洗漱、化妆,一看时间,才八点一刻,又没滋没味地吃了不知道买了多少天的羊角面包,又看了看昨天的报纸,再看钟,八点三刻。她如果现在上班,还来得及,来得及九点半准时到达自己的办公室。天生的贱命!她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声,起身锁门,出发了。
一路开着车,她还是很不情愿,为什么要上班?为什么要顶着大家那样的眼光走进那个狭窄而空旷的空间?其实她就是半天或者一天不出现,根本没有人会说什么,也不需要解释理由,只不过她从来没有这样做过。钟可鸣突然发现,其实自己面临的问题是,此刻,早晨九点钟,除了不想待的家,不想去的办公室,她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这个问题,她从来没有想过,现在碰上,一时有点束手无策。
突然,旁边一幅电影海报吸引了她的视线,画面有点杂乱,但是片名很清楚,写的是《金刚》。她没有兴趣,她对电影没有兴趣,对什么金刚也没有兴趣,但是她突然找到了出路。她可以去看一场电影。已经记不起来多少年没有看电影了,上一次看电影大概还是和陶丛谈恋爱的时候吧。现在,她可以去看一场电影,在一个没人看着她的地方,安静地待上一会儿。她想起单位附近有个影院,她可以到那里去看个早场,是什么片子都可以,然后若无其事地出现在办公室,不会因为路上堵车之类的原因影响上班。
到了那里,停了车上去一看,第一场是十点钟,她就买了票,然后到楼下的咖啡厅,要了一杯拿铁咖啡,找一个靠窗的位置坐着看街景。她发现街上的人几乎没有面带笑容的,都是脚步匆匆,大多数皱着眉,有的还咬紧牙关好像身上哪里痛,有的是一脸的蔑视,不知道对谁。这让她觉得好受一点,至少,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在倒霉在不知所措。
快到十点了,她上了楼,进了检票的人告诉她的那个放映厅,居然发现整个厅就她一个人。她有点惊讶,但想到现在的时间,马上释然,并且对那些埋头工作的人生出一点恶毒的快意。墙一样厚实的门关上了,挡住了外面所有的喧嚣,光线暗了下来,正好是她要的那种可以躲进去藏起来的昏暗,她把外套搭在旁边的位置上,然后头枕在靠背上,舒舒服服地叹了一口气。这么好的感觉,只要二十块钱,自己怎么不早点想到呢?片名她没有看清楚,内容她也看不进去,后来干脆就睡着了,而且睡得很香。等到听见脚步声,睁开眼睛一看,已经是工作人员进来打开出口的门,示意她从那边出去。她站了起来,穿外套的时候,眼角扫到侧后方还有一个人,显然是后来进来的,这么说,这场电影是有两个观众了。她看了一眼,那是个女人,而且好像看得太投入,正在低头用纸巾擦眼睛。她觉得好笑,正要收回视线,那个女人抬起了头。钟可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人,是韩笑言。
韩笑言也看见了钟可鸣。一双睡眼和一双泪眼相对,一下子都睁大了。她们实在太不应该遇见了。不,本来这是她们最应该遇见的时间,但是她们却在不应该遇见的地点、以不应该暴露的面孔相遇了。
相同的尴尬之外,韩笑言更多一点惊慌,这样让上司当场活捉,实在是糟糕透顶。要不是心情实在太坏了,她也不会这样上班时间冒险出来看电影,哪里想到钟可鸣这样的工作狂也有这样的心情?
钟可鸣到底大十岁,马上缓和下来,以一种不脱慵懒的愉快,说:“没想到我也会这样吧?可要保密哦。”韩笑言笑了,是如释重负而且感激的笑容。钟可鸣看着她哭过的脸上突然出现这样灿烂的笑容,感到了自己一贯的权威,满意之余有点于心不忍,说:“你开车来了吗?没有就坐我的车一起走吧。”
接下来的一整天,钟可鸣想起来了:韩笑言最近有点怪,这个小丫头倒是没有任何窥探或者交头接耳,但是的工作进度有点迟缓,总是要到期限的最后一天,才匆匆交差。她是在和男朋友闹别扭吗?她的衣服好像也不对劲,松松垮垮的外套配牛仔裤,内外颜色搭配也不搭调,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心不在焉。现在,她又偷偷出去了,她这两天总是这样,频繁离开座位,不知道是抽烟还是打手机。一定不是上厕所,没有人会以这样的频率上厕所的。
六点过,下班了,钟可鸣发现韩笑言还没有走。如果往常她加班,总是会来商量要不要叫外卖,可是今天,她只是坐在自己位置上,在想什么或者发呆。办公室里四下无人,钟可鸣走过去,站在她后面,轻轻咳了一声。韩笑言猛地回头,吓了一跳的样子。
钟可鸣说:“怎么还不走?”
“没地方去,又不想回家。闷死人了。”
钟可鸣沉吟了一下,说了一句从来没有对部下说过的话:“要不我们一起出去吃晚饭?”
俩人各自收拾了一下,一前一后走到电梯口,然后下到地下一层的车库,钟可鸣想了一下,说:“坐你的车吧。”她累了,不想开车。就一起上了韩笑言的车,这小丫头的车是一辆二手货的破旧桑塔纳,她说了一个地方,就开始闭目养神。韩笑言到了一看,是一家越南菜餐厅。这里的装修布置,是东南亚味道和法国风格的混合,表面浓烈而奔放,其实到处都是不经意的精致和奢华。钟可鸣第一次来这里是见一个客户,当时觉得简直像闯进了电影里的场景,这种地方太浪漫,并不适合她这样的女人,今天不知道为什么脱口就说了这里,也许是需要证明一点什么,或者想奢侈一下安慰自己。
钟可鸣把菜单推给韩笑言,“我请,你点。”韩笑言也不推让,看了一会儿,点了一个甘蔗虾,一个白咖哩牛肉,一个蔬菜杂煮,一个越式点心拼盘,既不铺张也不过分客气,最后对侍者说“再来个椰青”。饮料部分她只管自己,钟可鸣的由她自己点。钟可鸣说:“这里有很好的红酒,鸡尾酒也不错,不要吗?”韩笑言摇摇头,不知道是不喝酒,还是没有喝酒的心情。钟可鸣就在酒水单里找到了一款法国红酒:“这个,先来一杯。”菜上来了,味道和口感都不错,韩笑言吃得很认真,基本上不说话。吃得差不多的时候,钟可鸣开了口:“大小姐,最近有心事吗?”
韩笑言微微一惊,然后就叹了一口气。钟可鸣说:“和男朋友吵架了?”韩笑言说:“没有吵,吵不起来。这种人呀,连痛痛快快吵一架都不是对手。”
“现在的男人啊,不是我说,真是一点不争气。要和他们认真会气死人的!”
韩笑言说:“我不会影响工作的。”
钟可鸣说:“你想哪里去了。这方面你不用别人提醒的。不为工作,我就不能关心一下你吗?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当你是妹妹的。”
韩笑言是独生子女,没有姐姐,这些年不乏愿意当她哥哥的男人,但是这还是第一次从另一个女人口中听到“妹妹”,心里微微热了一下,说了声“谢谢”,就低头喝椰青。想到在电影院她对自己的包庇和友好,韩笑言觉得,她说的应该是真的。
就听见钟可鸣也叹了一口气,“其实,还是你这个年龄好,再有什么烦恼,有年轻这个底子在那儿垫着。不像我这个年纪,是输不起了。”
韩笑言觉得再不说话不行了,忙忙地说:“我还羡慕你的状态呢。事业、家庭都有,孩子都那么大了,自己还这么年轻漂亮,我要是能像你这样,真是什么都不愁了!”
钟可鸣微笑着,不动声色地审视了她一会儿,看到她的表情真诚,目光毫不躲闪,确定她不知道陶丛的事情,暗暗松了一口气,把背慢慢地靠回了椅子上。总算还有人不知道,总算在有的人眼中她还是个成功、幸福的女人。钟可鸣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样需要别人的肯定来支撑。这么些天,第一次这样神经放松,可是一放松,怎么竟有点想哭?不能哭,不能哭,再怎么也不能在同事、部下面前哭。可是,能在谁面前哭呢?这些天,她在父母、公婆,还有女儿面前,都是一忍再忍,把眼泪咽了一肚子,现在只要再投进去一块小石头,不,一粒沙子,眼泪的洪流就要决堤。
“我怎么不愁?都愁死了。要是能回到你这个时候,就好了。好多事,我都要重新选择,不一定嫁给陶丛,嫁了也不一定要生孩子,弄得自己彻底被动。”
韩笑言笑了,突然冒出来一句:“可鸣姐,是不是有帅哥追你,让你烦恼啊?”
钟可鸣骂道:“胡说八道!你这样爱拿我们老女人开心了啊,你妈妈没告诉过你不敬老不可以吗?”这种口吻一出来,气氛突然轻松起来。
“那你还有什么烦恼?在我们心目中,你根本就是生在凡间的八仙女!”
“仙女?咳,天知道!”
“说真的,一个女人要怎么才知道应该结婚,应该生小孩了呢?你当初是怎么下的决心?”
这个问题,钟可鸣这些天反思了不止一次。“我当初啊,当初知道什么?碰到一个男人对我好就嫁给他了,有了孩子就生了,根本不懂得这些事情意味着什么,等到明白过来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就是年轻,不知道怕。”
“可是这些事情可能就是不能多想,不管对错,趁着年轻做了就做了。像我们现在,想来想去,结果也想不明白,时间倒都想掉了,搞不好都弄得嫁不出去。”
互相这样剖白,谈话已经接近知心的地步了。这本来是同事之间、上下之间要避免的,钟可鸣和韩笑言都深知而且恪守这一点,可是现在,她们就是想践踏这种习惯。各怀心事的她们有一种强烈的需要,需要和最不合适的对象一起,一起破口大骂,一起哈哈大笑,或者眼泪鼻涕地大哭一场。原来在职场摸爬滚打、锤炼出来的纯金一般的自制力,现在成了软泥,成了泥汤水,两个女人迅速现出女性情感强于理智的原形。那些雷打不动的规则显得软弱无力了,它起初还跳出来提醒,后来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就闭上讨厌的乌鸦嘴,讪讪地走开了。
钟可鸣用指甲弹了弹空杯,说:“好喝,你也喝点吧。”这次叫来一瓶,挥手赶走侍者,倒了满满两大杯,自己先灌了几口。韩笑言也拿起杯子,喝了一半,然后说:“这种喝法最野蛮,让人家看见两个女人这种喝法要吓死了。”
“吓死就吓死。吓死别人也比憋死自己强!”钟可鸣说完,自顾自笑了起来。韩笑言也跟着笑了。这一笑不要紧,竟然像吃错了药,两个人止也止不住,嘻嘻嘻,咯咯咯,呵呵呵,嘿嘿嘿,直笑得眼泪流了一脸,按着肚子喘不过气来。
一笑好像笑出了情绪,两个人开始专心喝酒。“当”地一声碰杯,然后一饮而尽,再倒,再“当”的一声,又是一饮而尽。渐渐觉得,通体舒泰,腾云驾雾。看出去,没有一个人不可亲,没有一件事不可笑。不知道是别人面泛桃花,还是自己雾里看花。不够,不够,再来,再来一瓶!
“你现在最想干什么?”钟可鸣趴在桌子上,笑容可掬地问。
“我想找一个最英俊的王子,和他结婚。”韩笑言说。
“然后你和他生孩子,一定要生男孩,要继承王位,王室不欢迎女孩。当然你先生了男孩,后面就可以生女孩,生一大堆女孩,都可以。”
“我不要,我害怕,我害怕。”韩笑言捂着耳朵,开始猛烈地摇头。
“有什么可怕的?生孩子挺好玩的。然后你一定要自己喂奶,一定要自己带,不然,孩子大了和你不亲,你就白辛苦了。”
“我不要白辛苦,也不要辛苦,我不要做妈妈。”韩笑言没有放下耳朵上的手,但是还是听见了。
“那你要不要做女人?嘻嘻,你做都做了。等你肚子里有了,你就完蛋了,没办法了。”
“我可以把他弄出来,我把他揉碎,扔到马桶里,一冲,就什么都没有了。”
“那样,你会很痛,先是身上痛,然后是心里痛,痛死你痛死你,一直痛到死。”
韩笑言带了哭腔说:“我可怎么办啊?我可怎么办?可鸣姐,我要死了,我怎么办?”
钟可鸣突然沉默了,然后她从酒杯上抬起了脸,逼视着韩笑言:“你,有了?”
韩笑言像被戳了一刀,哇的一声哭了起来。钟可鸣安静了一下,好像清醒了不少,表情变得严肃起来。韩笑言抬头看钟可鸣,只见她脸色已经从绯红变得青白,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怪不得。”
韩笑言一双模糊的泪眼不明白地瞪着。钟可鸣的眼里的光芒却开始零乱,像无数薄而锋利的刀锋:“我就知道。他怎么会看上你,就算你年轻他也不至于就这样丢了魂啊,原来是你算计他。你是不是故意的?孩子真的是他的吗?你是不是告诉他,他是你的第一个男人,肚子里是你的第一胎?他就心软了,就想对你负责了,是不是?”
韩笑言摇摇头:“他没有说要负责。我也不想要孩子,不想现在要,可是我舍不得弄死他。我不知道我该不该生他,该不该给他找个爸爸,不对,不是我决定的,是他不知道要不要娶我。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你还说不知道?你都把他迷成那个样子,你还说你不知道?你根本不爱他,是不是?”
“不爱他?我不知道。爱不爱没关系。”
“你胡说什么?你不爱他你勾引他干什么?你把他放了!”
“可是,孩子怎么办?不要爸爸就不能要这个孩子,那就不要,如果不要孩子,就不用有爸爸了。对,有孩子,以后总会找到爸爸的。不对,有了爸爸,以后总能有孩子。咦,到底是怎么回事?”韩笑言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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