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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 2006年第04期-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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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怕事,却偏偏来了事,佛头泼粪似的。 
  一男一女进了店,流连了半个多小时,像那种真心喜欢的顾客。左小青雇了两个兰大的女大学生,勤工俭学的,正清清爽爽地接待着。男的嘴里尚喷着酒气,宿醉未醒的样子。女的挑来拣去,看中了一只水晶三角钢琴,央求男的掏钱买下来。三角钢琴标价2880元,算是中等档次的,但造型的确独特,是左小青从奥地利进的货,只此一件。左小青从他们的推搡中猜测,大概是男的嫌价高。于是,她二话不说,一口气砍掉了零头,要了个整数。这么一让,左小青都抽气,几乎没了利润空间,但泼出去的水,再也难收回。她饮着雀舌,听着男女间的争吵,渐渐没了兴趣。就在这时,男的火气爆发了,抬手抽了女的一耳光,硬是夺了过来。 
  失手了,水晶钢琴在空中逗留了半秒钟,重重地摔在地上,粉身碎骨,一地狼藉。 
  花枝乱颤的女人捂住腮帮子,愤愤地转身离开,一脸的错愕。男人从水晶制品的惊叫中醒转过来,态度即时变了。他扒拉开两个兰大的女学生,急欲逃离,但左小青及时掩上了门,将他堵个正着。男人揣着一腔怒火,骂骂咧咧的,不仅没给个说法,还狐假虎威地掏出一个绿皮的证件,在头顶晃了晃,声称是市里某个部门的干部,专管这一带的经营活动。这还不算,男人急红了眼,又抄起一只水晶花瓶,扬言要砸了这个店。 
  双方僵持不下,店门外挤满了看热闹的路人。 
  在左小青眼里,一件完美的水晶制品是有灵性的。它站在一簇簇灯光下,身上散发出一种神秘的言说,脆弱得像一声心跳。半年多来,左小青之所以喜爱呆坐在店内,皆是因为她能时时体察出水晶的高贵韵味,它们的肌肤中所蕴涵的那种难以言传的情愫,恰好与左小青的品性丝丝入扣,契合非常。场面混乱,言行失控的男人像闯进玻璃铺子里的一头豪猪,闪转腾挪地咆哮不止,拒不赔付。左小青出了门,她不想纠缠,更不愿去破坏水晶们的宁静。它们是有呼吸的,也有一分生命力,左小青明白。 
  她站在街角,拨了乔顿的电话,潦草地说了几句。 
  乔顿不但没吃惊,相反,他像是早就猜出了这一幕似的,格格格地笑上半天。左小青嗔怪后,乔顿敛住了笑声,大而化之地说: 
  “别急,我叫周铁过去处理。” 
  有一句歌词说:听说过,没见过。左小青对周铁就是类似的感觉。挂完线,不过几分钟,周铁就挤进了人群,找见了左小青。出乎左小青的想象,周铁的形象很斯文,戴着一副金丝边的树脂眼镜,穿了一件白色夹克衫,利落有余,可肚腩凸起,与他的警察身份相去甚远。周铁倒是见面熟,一口一个小青地叫,问了问大致的情况,然后丢下左小青,钻进了店里。透过玻璃窗,那个举止失控的男人终于安静了下来。 
  左小青脊梁一挺,觉得有了主心骨。 
  虽说不是丈夫亲身来解燃眉之急,但周铁是乔顿支来的,跟丈夫就没什么区别。周铁是乔顿的小学同学,都是本地一只船胡同里玩大的发小,平时常常腻在一块,吃酒、野外探险、说醉话、夜半歌声,净干些男人间的无聊勾当。左小青早就熟稔这个名字,只是一面也未见过。周铁在一个区的分局里干刑警,据说业绩突出,破了不少的陈案死案,还做了小头目。左小青内心释然,捏着手机,在街上踱步。 
  隔得很远,左小青能望见新凯悦的门面,铝合金的卷帘门落下,像破产招租似的。事发后,新凯悦已经有许多天歇着业。也难怪,那里是命案现场,嫌犯仍逃之夭夭,报纸电视依旧天天鼓噪不休,悬红的奖金无人去揭榜。 
  玻璃门一响,周铁和那个气焰偃息的男人走出来,也不知他们之间达成了什么协议。那个男人变得很乖巧,一脸的猥琐和谄笑。鬼使神差地,左小青觉得脑海里登时一空,天清地明。她冲着迎面走来的周铁,随口说: 
  “算了,碎了就碎了,也不是他故意砸掉的。” 
  周铁一怔,显然被置人了一个很尴尬的境地,张了张嘴,竟说不出话来。周铁的眼神询问着,左小青又重复上一遍,周铁便一下子红了脸,搓着手,进退失据一般。店里的女大学生打扫完,端着一簸箕水晶片出门,往街边的垃圾箱走去。左小青发现,在灼灼的日光下,水晶像一块魔方,变幻出七彩的光晕来,射入眼睛。 
  “不,我照价赔偿,是我太冲动。”肇事的男人说。 
  周铁绽笑:“那还用说?你当然得赔了,哪天赔了,哪天还你的证件。” 
  “是是是,”肇事的男人抠着头皮,终于醒过来了,堆着额纹里的笑意,点头哈腰地说,“说到做到,求你千万别举报到我单位,现在市上抓得厉害,我怕丢了饭碗。” 
  周铁说:“好吧!三天之内。” 
  左小青并不觉得刚才有什么过分,她是真心的。照她的猜测,这一男一女绝对是在布置新房,准备踏入婚姻生活。为了一件水晶制品,给他们往后的生活留下恶劣的阴影,于谁而言,都是划不来的事。东西有价码,情感却是无价的。但周铁下了断语,左小青也不好再去争辩。于是,她心平气和地跟那个汗颜不止的男人告了别,盯着周铁,不知该说什么感激之类的话。 
  “放心,他会来的。我扣下他的证件了,跑不掉。”周铁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 
  左小青眉头一挤:“太感谢了,等乔顿回来,再当面谢你。” 
  “嘿,说哪门子话呀?拿我当外人?”周铁折转身子,嘿嘿地揶揄了几声,忙说,“我还有事,先走了。有事的话,给我挂电话哦。” 
  左小青心说:我哪知道你的号码呢? 
  临近中午,左小青给两个女大学生交代了几句,挎起包,准备照计划把下午都消磨掉。因了上午的事件,女大学生们受了委屈,喋喋不休地控诉着,明里暗里地讥讽左小青,埋怨她应当叫肇事者加倍赔偿才是。望着一屋子的水晶制品妖娆妩媚地散射着脆弱的气息,左小青想起那一对男女间本应有的一种隐隐的情愫来,多像一件失手就能打碎的水晶。她生疑地觉得,他俩人肯定还在为这件唐突的事闹别扭,一时间,她觉得太不该。左小青不想多嘴,扭着胯,跳上了一辆绿桑。 
  夏日的午后,应该是用来一寸寸消磨掉的。左小青热爱盛夏的感觉,满街流淌的都是成熟的音符以及日光、街树和花草们透出的丛丛馨香。她明白,她一旦走在街上,凹凸毕现的身材和一步三摇的曲线,加上娇媚端庄的长相,一准能赢得很高的回头率。虽说她已是一个成熟的少妇,可内心里还残存着少女时的那一分矫情和天真。 
  “蒸不蒸?” 
  原嫒哦哦哦地说:“桑拿呀?嘁!我才不想去跟你扮演一对怨妇,赤条条地坐在破木房子里,被烟熏火燎地烤肉哪。我是干净的,灵魂也洁净。” 
  “怎么说话呢?”左小青蹊跷道,吃了一记闷棍似的。 
  原嫒神秘地说:“嗨,我心归主了。我也要拯救你,叫你脱离这个苦海。怎么样,晚上你跟我一起去唱圣歌,介绍你认识一些兄弟姐妹,共同赞美主?” 
  “你信教了?” 
  原媛来了劲,像背诵课本样地嘀里嘟噜了一阵。左小青硬是一句也没听懂,离奇得像哈利·波特与魔法师一样。左小青想,原来叛变是这么容易呀?前一段你还跟我花天酒地胡吃海塞,在这个红尘滚滚的世上扑腾来扑腾去,转眼就能放下屠刀?左小青哼哼唧唧地听着,一团乱麻样,找不见线头来。 
  “……赞美主!我心归主!”原媛道。 
  “问你的上帝好!” 
  左小青心里腻腻的,觉得车窗外的风都散发出一删巴皂般的气味,黏稠得紧。不用问,计划好的一切,都被原媛神神叨叨的话给打乱了。左小青叫司机掉转方向,不想去洗浴城蒸了,更不想和一帮袒胸露腹的陌生女人坐在热气腾腾的木房子,云遮雾绕,赤裸裸地相对。一念及此,左小青咳上一声,打断原嫒的布道,说: 
  “嗨,我家里那一套家具怎么样?我想全送给你。” 
  原媛哦上一声,不知所以。 
  “是这样,”左小青怕原媛多心,赶忙解释说,“上次送你的那一套也该淘汰掉了,样式太难看。我准备换新的,你要是喜欢我现在的这套,你搬去好了。” 
  “我心向主!”原媛回答。 
  左小青顶着一脑门子的疑惑,下了车,登上吉利大厦的电梯。在亲水小区里,左小青和原媛好得能穿一条裤子,每次去斗地主或锄大地,基本上都是她和原媛支的场子。就算打升级,也是她们俩做对家,丝毫不给旁人反攻复辟的机会。现在好了,一夜之间,原嫒被看不见摸不着的上帝慑服了,捉走了她的灵魂。左小青想不明白,这究竟是喜兆?还是凶兆?一个好端端的人,怎么能说变就变,把灵魂作了价?左小青狐疑不止,断定原媛的心理一准出现了某些病变,有了不大不小的疾患。电梯停在了十三层,乔顿的公司租下了半层楼面,气势颇大。 
  “我来开张支票,金额别填。”左小青开门见山地说。 
  “小青姐,我怕不能帮你这个忙,乔总早吩咐过的。我不能破坏制度。” 
  “制度?” 
  左小青落了座,看见公司的会计展展手,一副爱莫能助的无辜样。半层楼都被巨大的落地玻璃分割成不同的区间,清一色的蓝调风格,显得清新悦目,有一种良好的秩序感和工作氛围。在本地,吉利大厦属于租金只涨不落的高端写字楼,由英国的一家物业管理公司打理,走廊里铺着雪白色的纯毛地毯,二十四小时环绕着若有若无的轻音乐。左小青一进门,很多员工都看见了,对她含笑致意,表现出对老板娘的客气与距离感。 
  平时,左小青难得来光顾一趟。乔顿也经常叮咛,叫她别掺和进来,车走车道,马走马路。乔顿出资开了水晶工艺店,就是为了防左小青插手公司的业务。 
  “我开还不行呀?难道,我是外人呀?”左小青问,不怒自威的口气。会计是一个中年妇女,是乔顿花了大代价挖来的,但嘴里仍尊称她是“小青姐”,先矮下了姿态。左小青等着回话,杏眼圆睁。“小青姐,你别难为我!没乔总的话,我是断断不能给你开支票的,这是制度,不能破坏的。”左小青瞧见她在搓手,一副局促的冷漠样,指根里嵌着一枚钻戒,细若游丝的新款式。她将目光收回,自己找台阶说:“那好,我给乔总挂电话,叫他亲自给你说。”会计含含腰,垂手肃立,对她的通情达理表示感激。
 左小青踅至门厅外,在一处拐角里拨了号码。响了很久,乔顿才接听起,冷不丁地问了水晶店的事情,并说周铁给他汇报过了,已摆平了。闻听此话,左小青心生厌恶,觉得周铁一准是在邀功,目的不纯罢了。左小青忙说了支票和家具的事,并说自己已交了订金,该提货了。乔顿嘴里吧嗒吧嗒抽着烟,默然良久,才提上一口气说:“喂,你能不能消停一下,你把生活过成了游戏,在过家家吗?怎么三天两头要换家具呀?” 
  “特好看,北欧风格的,简约、细腻,又是钢木结构的。”左小青引导说。 
  “没记错的话,你是半年换一次,换得我在家跟住宾馆似的。”乔顿不松口,执拗地驳斥说,“左小青,这么办,你干脆连我也换了,图你自个儿的新鲜劲吧。” 
  “乔顿,你啥意思?” 
  乔顿闷声闷气地说:“没意思,你爱咋的就咋的,支票没门儿,还有没有规矩?” 
  “你不爱我?” 
  “嘿,”乔顿冷笑着,像早料到左小青会有这一手,一字一顿地说,“这和爱不爱你没关系。你自己造吧,卖掉你的那些烂玻璃水晶,你买航空母舰,我也没意见。” 
  左小青火了:“你在哪里?和哪个妖精在一起,竟然这么说话呀?” 
  “别上火,也别当悍妇。” 
  “那好,既然你不爱我,也不爱这个家,你就别回来住。”左小青踢着玻璃门。玻璃内的员工们瞧出了她脸上的愠色,都倒抽凉气。“你可别后悔哦,乔顿,我不会再求你的,这个家也不是我一人的。”左小青威胁道。 
  左小青觉得一上午都不顺,真的跟踩了一脚臭狗屎样,心里堵得慌,憋屈得想砸碎一面玻璃,听个脆响儿。吃了乔顿的数落,左小青却不愿被人识破,调整完表情,又走进门厅里,对会计说声乔总正忙着,不便之类的托词。临走时,左小青带些安慰的口气,捏起会计指根里的钻戒瞅个不停,连连赞美了几句。钻戒是盘丝状的,形如一个“8”字,底托上是一粒约莫一克拉的粗钻石,不大值钱。待会计的神经慢慢松弛,脸上露现惊喜时,左小青抬起右手无名指上的钻戒递过去,叫会计也欣赏一下。不用问,左小青戴的是白金的,底托上嵌着一粒精磨钻石,足足有三克拉重。 
  “你从新凯悦买的吧?”左小青问。 
  会计指给她看底圈内的标记,果然。 
  左小青懒懒地说:“我也是,前一阵从新凯悦珠宝钻石展上订的,是比利时的一流工匠设计的,现在成了绝版,只此一件。” 
  “哪能跟你比哦,小青姐。” 
  左小青觉得很受用,一上午的心理损失好歹补回来了。末了,左小青加重语气说:“新凯悦发生了抢劫案,还死了一个叫肖依的员工,听说他们香港总部要撤资,要关张走人喽。这下,我的这玩意就更是绝版了。” 
  走在街上,夏日的长风吹拂,衣袂飘动。恍惚中,左小青觉得自己也是绝版一件。 
  傍晚时,左小青冲完凉,裹起一身睡裙,吃了碟西瓜。一人夏天,她很注意瘦身,不光在嘴上,还时常拽上原媛去洗浴城蒸一蒸,消耗掉多余的脂肪。现在原嫒叛变了,去唱什么圣歌,谁说得清呢?于是,左小青不想一个人再钻木房,与一堆炭火蒸汽为伴了。吃上几口,左小青摊开从楼下报箱里取回的一摞报纸,展开来,对着电视里反复轮播的新凯悦抢劫案的画面,仔仔细细地对照起来。昨晚上,在林兰家里时,冶平平的话给她落下了心病,一直挥之不却。 
  念及冶平平的名字,左小青就想起一句本地的土话:蜜蜂把头给叮肿了。在亲水小区里,冶平平属于那种为人招摇的主子,咄咄逼人,一点小亏也不肯吃。她丈夫挂职去了外地,挂职是镀金的另一套说法,前头的路一片灿烂。冶平平落单在城里,日头一落,她就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呼朋唤友地支场子,把黑夜当白昼,又将白天当作黑夜来打发。好在她是个没心没肺的人,嘴上没遮拦,刀子嘴豆腐心。 
  但左小青却很在乎她的话,因事关乔顿,还关乎珠宝店抢劫案——这跟抢银行有什么区别?照样是杀头的死罪哦。左小青想。 
  她仅仅是好奇,左小青对乔顿还是蛮有把握的。 
  ……开始了,又是那些闭上眼都耳熟能详的细节。一个家伙戴着头套,卡住了新凯悦员工肖依的脖子,卡在墙角里,做了人质。另两个以真面目示人的歹徒,猖獗到了极点,狼吞虎咽地往提包里塞着珠宝钻石。左小青盯着看,渐渐地生疑。她搞不明白,一帮沆瀣一气的歹徒,一准预谋策划了许久,可干吗如此不一致——一个戴了头套?另外的却吹胡子瞪眼地露脸,赤裸裸地公然作案?难道,他们就不知道有监控设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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