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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君-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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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适合教书。”

    “没有什么事生下来就会。”

    母亲语气开始哀伤,幸亏这时门铃响起。

    诸辰警惕:“看仔细是谁。”

    母亲去应,转过头来说:“周专来看你。”

    他不是来看诸辰,他是来看诸辰有无消息。

    这两者之间有很大分别。

    诸太太搭讪说:“我约了人,我出去一下。”

    诸辰知道迟早还是得搬出去住,不然不方便。

    她撑着拐杖见周专。

    破碎的肢体,破碎的心。

    但是诸辰不用伪装,她经过多次矫形手术的脸无甚表情,镇定愉快。

    “请坐。”

    “身子还好吧。”

    “托赖,康复理想,叫你们担忧,真是罪过,医院里那些毋忘我是你送来的吧,母亲都托人制成干花,留在书房里。”

    “你在记忆大好,我觉得宽慰。”

    “大不如前,执笔忘字,医生说康复期可长到三五年。”

    周专忽然问:“诸辰,你可要我等你?”

    诸辰看着他:“不要同情我,切勿仓卒做决定。”

    周专叹气,“诸辰还是诸辰。”

    “你们没有期望我苏醒吧。”

    周专取出一份《领先报》,只见血红色大字头条:本报记者诸辰采访大案期间发生神秘死亡车祸。

    惊心触目的彩色图片,诸辰的车子撞得似一团废铁,救护人员正把血肉模糊的她拖出剪开的车厢。

    “大家都以为你不活了,牧师两次去医院替你做最后祈祷心。”

    诸辰没听见牧师声音。

    可见卧床期间听觉亦不可靠诸辰。

    一宗阴谋“诸辰,到底发生什么事?”

    “我驾驶技术欠佳。”

    “该条斜路不准重型车辆行驶,大货车从何而来?”

    “一直仍有司机为着生计违法抄近路。”

    “你的车子可是自任意家中驶出?”

    “我不想再说。”

    “诸辰,这很重要,我想知道车祸是否一宗阴谋。”

    诸辰微笑,“你想说什么?”

    “当晚只有任意知道你行踪。”

    诸辰变色,“任意没有动机。”

    “任意在你车祸之后一周便向金城请辞,赔了六个月薪酬即时离职,转往子洋集团工作,收入突增十倍。”

    “只是巧合。”诸辰双手颤抖。

    “他事先可有与你商量?”

    “你忘了,我已昏迷不醒。”

    “太多凑巧。”

    诸辰强笑,“周专,你来查案?”

    “我无法放下这件大案。”

    “江子洋案进行如何?”

    “如常。”他不允透露详情。

    “《领先报》已退出调查。”

    “我署接到最高指示:子洋集团案件适宜作为一般行贿案处理。”

    “啊。”

    “这件案子牵涉广大,根深蒂固,无想把整座雍岛拔起。”

    “最终江子洋会以行贿入罪,至多判入狱三年。”

    诸辰握腕深叹。

    “他有本事带出人性最坏一面。”

    诸辰低头,“因为每个人都有缺点在先,每个人都有一个价钱。”

    “诸辰,你没有定价。”

    诸辰苦笑,“怎么没有,假使有人可使家父生还,叫我余生爬着走都行。”

    周专恻然,在他心目中算得是无忧无虑的诸辰,原来心里也穿了一个无法填补的大洞。

    他轻轻说:“我俩自幼家贫……”

    诸辰抬起头,“你也想转到子洋集团工作?”

    “不,不……”

    他转过身去,诸辰看着他的背影,只见他双肩高耸,十分瘦削。

    一段日子不见,诸辰的眼光比较客观,她觉得他的背影分外眼熟。

    自然,她随即想,周专是她好朋友,怎能不熟悉。

    这时周专转过身来说:“没有事比看到你康复更加高兴。”

    “周专,我已离开《领先报》及这件案子,家母命我回学校读教育文凭……”

    “你会是一个最好的老师。”

    “医生说我体力足以应付学业,但不是记者行业。”

    “我有空来看你。”

    他低头亲吻诸辰的手。

    周专离去之后,诸辰的心情不能平复。

    周专提出一个严重控诉:任意陷害诸辰,卖友求荣。

    最可怕的是,她还不止是他的朋友,她曾是他的未婚妻。

    换了是三年前,少不更事,诸辰一定会求个水落石出,她会查根问底,缠牢任意问个明白:“你不再爱我?”,“你要置我于死地”,“你眼中只有荣华富贵”,“你没有良知?”

    今日,她不会那样做。

    躺在病榻上那么久只余间歇听觉,牧师到床沿做过最后祝福,叫她思想起了极大变化。

    她已与任意解除婚约,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其余一切已不重要。

    她只为他前程担心,社会并不原谅犯险走捷径的人。

    诸辰在书房抽屉底找到朱太太送来的剪报,原来她身受重伤曾经造成颇大回响,《领先报》一直报道整个月,读者纷纷用信件、电邮、短讯问候祝福。

    最后,由诸太太提出“不再公布消息”要求。

    可是诸辰苏醒后《领先报》仍然刊登小小布告,由刘妙丽执笔:师姐诸辰正在康复中,多谢各位读者关怀祝福,希望让她有一点私人空间……文字真挚动人,不愧是后起之秀。

    抽屉里还有一大包读者邮件。

    可怜妈妈诸太太回来看见了,“叫你不要看。”

    “好好,不看不看。”

    诸太太叹口气说:“还有一箱玩具及水晶摆设等,有一盏灯,特别漂亮,我打算放在你床头,真没想到陌生人竟那么热情,谁说雍岛人情凉薄。

    “为什么不准我看?”

    “我不想再提车祸,我至今没睡好,寝食难安。

    “可怜的妈妈。”

    诸太太落下泪来,“女儿,你拣回一命,可是破了相。

    诸辰握住母亲的手,朗诵莎翁着名十四行诗第十八首:“美色时被机缘或时间巧夺,惟汝之永恒夏日永不消逝,该诗长存,诗赋汝生命。”

    诸太太泣诉:“我一句也听不懂。”

    “我不靠色相。”

    诸太太抚摸女儿面孔,“我不该让你进《领先报》,我不该让你与那两个男生在一起厮混。

    诸辰伸手握住母亲的手。

    对她来说,能够活着,握住妈妈的手已经很好。

    她轻轻安慰母亲:“嘘,嘘,我会找到新工作与新伴侣。”

    有人的步伐比她更快,过两天,诸太太把报纸社交版给女儿看,“任意订婚了。”

    照片中的女子不是穿红色缎子内衣大骂雍岛女子奇蠢的那个。

    这一个非常年轻,像是刚刚中学毕业,发鬓别着小小花夹子,笑得十分可爱,但愿永不长大的样子。

    世界潮流变了,以前,少男少女盼望长大成熟,以大人为榜样,而成年人不介意担起长辈重责,他们尊重爱护老人。

    今日,老中轻三代都与时间决斗,不愿露出一丝年岁痕迹,扮得愈小愈好,同时,歧视长者。

    诸太太轻轻说:“最坏的男人,不是抛弃你的男人,而是死缠住你不放的男人。”

    诸辰笑笑,“我没有被任何人抛弃。”

    老同事对她体贴,大块头与妙丽约她喝茶。

    精灵的妙丽仔细打量诸辰的脸。

    大块头轻轻斥责:“你干什么,别无礼。”

    妙丽答得好:“同师姐何必虚伪,师姐面孔仍然漂亮,像经常注射波托斯毒素的女明星,肌肉不大动弹,面部没有太多表情。”

    诸辰笑,“大块头真幸运,妙丽你是瑰宝。”

    妙丽神气,“听到没有,师姐赞我。”

    “最近写什么?”

    “新娘礼服,我不过代编,师姐几时回来?”

    “有什么新意?”

    妙丽答:“天气凉了,我们介绍各式披肩,小小搭一块皮草,轻盈娇俏。”

    “五十年代最流行。”

    妙丽感叹:“五十年代最令我怀念的是当时无人喊男女平等,因此女性有许多特权。”

    大块头抓头,“是你们喊着争取女权,须知权利与义务相等。”

    “妇女版将邀请女名人讨论这个观点。”

    诸辰赞:“你做得很好。”

    稍后妙丽走开去听电话,大块头说:“任意要结婚了。”

    “我看到报上消息。”

    大头块说:“他请我们去过他家:半独立洋房,四周住满名人,十二尺高楼顶,全部意大利家具,他开两部德国房车,还有司机服侍,真正抖起来了。”

    “你羡慕?”

    “大家都知道他卖友求荣。”

    “并无证据。”

    “听说周专正在用心调查。”

    提到周专,诸辰有若干犹豫。

    神探周专“诸辰你两个前男友都怪怪的。”

    诸辰微笑,“家母也这么说过,你们的第六感厉害。”

    朋友都不忌讳,有话直说,十分难得,诸辰觉得这是她成功之处,不禁高兴。

    第二天她到朱太太家去。

    朱太太说:“欢迎欢迎,看到你真高兴。”

    朱太太以精致果子点心招待。

    诸辰说:“我已离职,不必再发薪水给我。”

    “你暂时休息,我们等着你回来。”

    当天《领先报》的头条是“上市公司两高层涉行贿,廉署拘九人,廉署上周五展开代号‘降龙’行动,先后拘捕一名银行董事,一名证券公司总裁及其他人等,并且在行动中搜获一百五十多万元怀疑贿款,所有被捕人士获准保释。”

    诸辰感谓:“已成家常便饭。”

    “这宗案件,亦由周专主持。”

    “周专每建奇功。”

    “人称神探,”朱太太说:“真看不出这名文弱书生有些能耐,他们说他查案契而不舍,干劲冲天。”

    诸辰心一动,“为什么代号叫‘降龙’?”

    “因为着名武侠小说中有降龙十八掌。”

    “我记得,其实只有三掌有名称:潜龙勿用、神龙摆尾、以及亢龙有悔。”

    “也许,周专也熟读武侠小说。”

    诸辰说:“凡是华人都读过这几本着作。”

    这样解释过,心中较为安乐。

    “最近警方与廉署行动都加以代号。”

    诸辰抬起头问:“线人杨过可有再与我联络?”

    朱太太摇头,“大君一案已告结束。”

    诸辰问:“他是谁,可有线索?”

    朱太太回答:“我们至今未查探到他身份,多荒谬。”

    “起初,我们肯定他是路见不平的高官。”

    “诸辰,康复期间,你不宜用神,吃点奶油覆盆子。”

    诸辰也笑,“朱太太替我留神,介绍对象给我,我失恋呢。”

    朱太太连忙说:“他们都配不起你。”

    诸辰征半响,“是我不够好。”

    “在一起有过快乐的日子,已经足够。”

    “我们三人极之开心。”

    朱家两只小小金毛犬跑出来,跳上诸辰膝头。

    诸辰开怀,与它们玩起来。

    傍晚,回到自己的公寓,开窗透气。

    母亲叫佣人定期打扫,地方十分整齐。

    诸辰躺在熟悉的小床上,蜷缩成胎儿那样。

    电话录音机上尚有母亲留言:“女儿,有空回家吃饭。”

    “女儿,你到底忙些什么”,接着是大块头的声音:“大家都累极了,问你可愿意请喝香槟”,“诸辰,明日小许生辰,约我们吃饭”,“诸辰——”录音带满泻,都是问候她伤势的话。

    恍如隔世。

    任意在电话里叫“猪,猪,你怎样了?”

    周专说:“诸辰,我这就到医院去。”

    三个月就这样过去。

    浴袍放在床沿,拖鞋在脚踏上,洗手盘边有用了一半的香皂,倘若她回不来,这一切就是她的遗物。

    就这样过去。还有什么是看不开的呢。

    但是,想到三个人的欢乐时光,心中仍然灸痛。

    荡气回肠电话铃响起来,诸辰去接:“喂?”

    对象像是愕然,一时出不了声。

    “喂,请问找谁?”

    “我是周专,没想到你在公寓里。”

    诸辰诧异,“那为何打电话到这里。”

    隔一会他才回答:“只想拨拨你的号码。”

    这句话荡气回肠。

    “傻人,你真像忙昏了。”

    “回家收拾?”

    “我想搬回来住。”

    “听到你声音真好。”周专哽咽。

    他的喉咙有点沙哑。

    他说:“曾经多次,我害怕你不在苏醒。”

    诸辰问:“可要过来喝杯咖啡?”

    “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再问。”

    诸辰放下电话,叹口气,走了乙君,还有甲君,不不不,她不过相与老朋友叙旧。

    二十分钟后周专就来了,带来苹果馅饼。

    立刻做了咖啡,一切同旧时一样。

    诸辰轻轻说:“少了一个朋友。”

    周专迟疑一下说:“他变了。”

    “你也是呀,”诸辰微笑,“听说高升了,再上去,就要做司长。”

    周专低下头,“不过是正常程序。”

    “任意环境也大好,他住在山上,你俩终于战胜出身,成为社会栋梁。”

    “我不能同他比。”

    “只有我”诸辰感喟,“一事无成,身又重伤。”

    “诸辰,我一直在这里等你。”

    说是这样说,光是讲,诸辰也很感激他。

    诸辰说:“蝴蝶效应,一宗商业罪案,影响了三个年轻人一生。”

    “一生是说得太长远了。”

    诸辰抚摸自己的面孔,这还不算一生?她以后都需复诊。

    “诸辰,我现在有能力,让我照顾你。”

    诸辰有点纳罕,他语气充满歉意内疚,为什么?

    她微笑,“我从未考虑停止工作,一个人怎可没有收入,每个人都要有经济能力。”

    “诸辰,我陪你去看看我的新居。”

    莫非,他也已搬到山上?

    果然不出所料,车子越驶越高,到了半山一条小路,车子停在小小独立洋房前。

    “诸辰,我知道你会喜欢,房子刚在雾线上,春季最具情调。”

    大门打开,屋内正在装修漆油,大厅还有维多利亚式壁炉。

    诸辰不得不赞一句“难得”。

    “诸辰,我们结婚吧,伯母已经默许。”

    这个老妈,女儿受伤后,她把她当次货,急急要推销出去。

    “你喜欢简约,墙壁可以全漆白色,地板打一层蜡,几件基本家具,一个家就这样成事。”

    诸辰不出声。

    “来看看后院的橘子花,这时刻香气袭人。”

    环境的确没话说,许多女生看到这间屋子根本不用看人。

    在月影下周专身影异常高大瘦削。

    诸辰伸手抚摸他面孔。

    她并没有留恋小洋房,与周专锁上门离去。

    回到娘家,诸太太问:“可是见着周专了?”

    诸辰轻轻答:“很陌生,很疏离,完全失去从前的亲昵。”

    母亲劝说:“别人家女儿到了年龄便结婚生子,偏你这许多踌躇。”

    “别人比我幸福。”

    “单纯亦是优点。”

    若不能在五十岁时仍然笑着扑进他怀中紧紧相拥,那么,纵使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她把茶盅递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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