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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开始是我的结束 作者:方方-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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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要紧的事。”。

    总经理酸溜溜地说:“不就是去会你那个小白脸吗?”黄苏子说:“不管是不
是会他,我都要请假。”总经理便翻了脸,说:“黄苏子,别以为当了经理,又傍
了个主儿,翅膀就硬得可以撑台面了。告诉你,我想要炒你照炒不误。”黄苏子说:
“我不管炒不炒,我只是要请假。”黄苏子把与总经理争吵的事告诉了许红兵。许
红兵抚掌大笑,连说好好好,你连市领导都敢炒呀。那时他们正在汽车上,于是笑
声使得汽车在马路上扭来扭去。

    许红兵说:“我现在就带你去个地方。”' 黄苏子说:“哪里?”许红兵说:
“去了你就知道。”黄苏子说:“跟着你去哪里都行。”许红兵意味深长地说:
“是吗?”汽车开了许久,车上一直放着音乐,乐声糜糜的,有点像黄昏的河岸风
吹柳条的.BBBB,令人情不自禁而幻想。这幻想不会像瀑布落水,灿烂而奔放,却
更多地带着山缝里的幽气,鬼鬼祟祟神神秘秘。

    许红兵对黄苏子说到了的时候,黄苏子迷茫地睁大眼睛。她看到的不过是一条
小街。这条小街很简陋,而且有几分俗气。印象中她曾经来过这里。虽然夜色浓郁,
却并无寂寞之气。

    许红兵说:“这里是琵琶坊。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说着他将车停到距小街
远远的一棵树下。浓影之中,仿佛看不到车身。

    许红兵这天没有穿一身名牌,倒是很随意地穿着十分大众的便装。因了许红兵
的嘱咐,黄苏子外装亦显得随便。黄苏子挽着许红兵的胳膊,沿街而行。街边暗处,
不时能见一二打扮妖冶的女子在说笑或是吸烟。

    黄苏子说:“她们是……?”许红兵说:“' 鸡' !这里是个' 鸡' 窝。跟别
的' 鸡' 窝不一样,这里是下层人寻欢作乐的地方。这… 带有好多打工仔。”黄苏
子大惊,说:“为什么我们来这里?”许红兵将嘴附在她耳边,说:“这该有多刺
激呀。这里很多人家对外租房间。我们租一间,今晚上就……”他说到这里,便停
了下来。

    黄苏子脸红了,她伍促了一下,然后低语道:“其实……其实……我是一个人
住……也没什么人打扰。”许红兵说:“我知道,可有这里的氛围吗?”这一说,
黄苏子便认可了许红兵的主意。她已经开始了兴奋。浑身的血都在快速奔涌,骨头
也开始酥软。终于,她和许红兵之间有故事了。

    许红兵仿佛轻车熟路,很快他们就租下一间房。房东自称姓马。许红兵就叫她
马嫂子。房间不大,约有11平方米,中间搁有一张床和一面大镜子。镜面已经不明
亮了,雾雾的,四角都是陈旧的痕迹。却没有卫生间,只一只马桶。马桶呈着朱红
漆色,座圈已脱落得斑斑点点,露出木头。

    灯光很暗。许红兵同房东交涉完毕,进门来没说一句话,便扑到黄苏子身上,
令等待接吻和温柔抚摩的黄苏子碎不及防。黄苏子轰然倒在床上,床单上一股令黄
苏子形容不出来的气息,一下子扑入她的鼻中。黄苏子想说点什么,却无从说起。

    许红兵三下两下扒去她的衣服。黄苏子精心为许红兵准备的三朵花,许红兵仿
佛看都没看,便将它们扔在了床下。只几秒钟,黄苏子便如同被刺刀刺中。她努力
地寻找感觉,却只觉得沉重的许红兵压得她喘不过气。一直待她温情脉脉的许红兵,
这一刻有如野兽,凶猛野蛮得令黄苏子产生剧痛。这是一种被撕裂开来的痛楚。她
情不自禁地尖叫了一声。叫完后,她想起许红兵说过,他喜欢听她尖声叫唤的。

    许红兵所有的行为都在黄苏子的意料之外。他几乎没等到黄苏子再发出第二声
尖叫,便把什么事都做完了。他迅速地套上裤子,动作快得使黄苏子几乎没有看到
他的肌肤。而黄苏子却全身赤裸地摊在他的面前,任他的眼睛扫视和游览。

    裸体的黄苏子没有动,她虽然有点儿冷,可她仍然愿意这么平摊着自己。她期
待因了她的身体会再次唤起许红兵的欲望。但是,许红兵却只是默默地看了她半天,
然后站到窗前,点着了一支' 烟。窗口又破又小,一挂肮脏的窗帘无力地垂吊在那
里。许红兵将窗帘拉开一条缝,脸朝外望。黄苏子透过窗帘的缝隙,看到街上的一
盏路灯,荧荧如鬼火地亮着。她想放事就是这样的过程?想着,便觉得远不是她之
所想。黄苏子说:“躺到床上来好不好?”许红兵转过了身。他的脸色在灯下发青。
几缕古怪的笑容浮上他的嘴角。黄苏子心里格瞪了一下。许红兵说:“黄老师无论
如何也不会想到,他女儿这样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盼我去好她。怎么样,我还行
吧?' 将红兵说着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气都喘不过来。

    黄苏子顿时面如死灰。她呆望着许红兵,似乎在回想什么。许红兵笑完,说:
“你以为我真会爱你。老子的儿子都已经上幼儿园了。也不看看你那张僵尸脸。你
装什么淑女,当年那样羞辱我你让我没法好好读书,因为所有的老师和同学都认为
我是流氓。为了你,我吃了多少苦,你永远也想不到。而今,在我眼里,你上了大
学又算什么?不过一个' 鸡' 而已,是我玩过的一只' 鸡' ,跟我玩过的' 琵琶坊
'其他的'鸡' 没有两样。”黄苏子在许红兵的陈述和辱骂中平静了下来。她很快明
白了一个事实。这是一个设计好了的圈套。许红兵为报学生时代的仇,费尽了心机。

    黄苏子突然间欲哭无泪,愤怒一下子燃遍全身。她内心深处被爱情业已掩埋了
的脏话,仿佛定向爆破,瞬间在心里炸得开出花黄苏子冷冷道:“你以为我不是在
玩你?你他妈的在中学就趴在我的脚下了,你现在以为你这狗日的就站起来了?老
子一直在看你有几板斧,你这么快就露了馅?怎么不弄大我的肚子再发这通威呢?
'”这回轮到许红兵发征了。便在他怔忡之间,黄苏子几乎不容他想,便将她心里深
藏了许多许多年的脏话,一句一句地骂了出来。骂声如江河决堤,汹汹涌涌地扑向
许红兵。许红兵踉跄着倒退,竟一直退到了门口,先前得意的脸上倒有了几分惊慌。
黄苏子却不管不顾,她高声地叫骂。一字一句,字正腔圆。她的骂声,每一字句都
奇脏无比,不堪入耳。满屋里都是她脆绷绷的比喻,邪恶下作得令人全然可闻到臭
气。这是她修炼了多年的成果,一招出手,又怎能不犹如惊雷炸耳。这一辈子,黄
苏子还从来没有一口气说过这么长的一段话,也从来没有一下子说出这么多的话来,
更何谈这么高声地叫骂。

    退到门边的许红兵所有的潇洒仿佛都被黄苏子的骂声剐掉似的。他显得有点猥
琐,一只手摸索着开门。黄苏子说:“事情要做漂亮。不要赖钱。我的价一直都不
高,50块就成。那些盲流用我都是这个价。你也就按这个价付吧。钱就放在床脚。”
许红兵便在身上摸出一只钱包,从中抽出一张100 的。低声说:“我没50的。”黄
苏子哈哈大笑,说:“那你还可以来一次。如果今天不行,改天来了就不用付账了。
我会常在这里等你的。”许红兵丢下钱,逃跑似地离开了。

    当门砰然关上时,黄苏子好像被人抽了筋,直直地倒在了床上。她的骂声止住
了,这回决堤的是她的泪水。她哭得个天翻地覆,嗓子都哭哑了。枕头很脏,她在
哭的时候,用嘴使劲地咬着枕套。从面颊上流到嘴里的泪是成的,但另外一种味道
是什么呢?黄苏子从来也没有品过。那种怪异的味道,从枕芯直扑黄苏子的心里,
仿佛顺着她的血脉游走,走得她满身都是。然后又从她的每一个汗毛孔向外散发,
以致弥漫了整个房间。黄苏子突觉这种味道有似曾相识之感,却记不得何时何地令
她感觉过。

    房东马嫂子闻声过来问了一次。问完不等黄苏子说什么,马嫂子便一副老经验
的口气,说:“哭哭也好。头一回都这样。开过头,就好办了。想通了男人都一样,
能给钱就行。”黄苏子没等马嫂子把话说完,又失控地开始了骂人。她心里骂的正
是马嫂子,但骂出口来却让马嫂予以为依然在骂男人。于是马嫂子冷笑了一声,说:
“说句话你也许不信,真恨的人都是在心里骂,骂上嘴的人越骂得凶越是相反。有
个乡下女人头一回骂得差不多快断气,用头撞墙血都流出来了。结果怎么样?以后
天天泡在这里。过一年找了个有钱老公,儿子也生了,还忍不住一个月来上一两趟。
跟抽大烟有瘾一样。”黄苏子骂声顿止。其实她并没有听清马嫂子说些什么。她突
然觉出她叫骂出的每一个句子都仿佛汇人这房间怪异的气息中;它们在这气息中如
鱼得水,欢快地跳动。它们往墙壁上跳,往残缺得露出砖块的墙缝里跳;往窗帘上
跳;往窗帘上污秽形成的花朵上跳;往天花板上跳,往吊死鬼一样垂直向下的灯泡
上跳;往屋角奔里跳,往堆在角落的垃圾上跳。它们的舞姿独特而别致,世界上社
有一个舞蹈大师想象得出来。它们和这屋里的气息是如此和谐地融为一体,无端地
令黄苏子感到一种沉醉。于是黄苏子觉得自己也被融在一起了。她情不自禁地舒展
了一下胳膊,心说,其实,我并没有失去什么呀!我有什么可伤心的呢?虽是欺骗,
可我终是骂走了欺骗;虽是失身,可我也从此了解到男人和女人间最本质的交往方
式,如此这般,有什么大不了呢?黄苏子想着,伸手之间,她甚至觉得她最为欣赏
的字句正在她的思想过程中一条条地舞蹈着缠绕上她的胳膊。它们在她的肌肤上妖
妖娆娆地笑着,笑得十分妩媚。黄苏子的脸上情不自禁地浮出笑容。那是她从来也
没有过的来自内心的笑容。于是她想,它们一直在我心里发酵,闷也闷坏了。现在
它们突围来到我的体外,它们多么活跃多么自在多么美妙。

    黄苏子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自己同外部世界和谐相处的端口。

    天便是在黄苏子的莫名的喜悦中亮了。她的眼泪早已干涸,干涸得连痕迹都不
见。她想,这下好,从此一辈子不必担心再有眼泪。

    这天是星期天,不用上班。黄苏子便静静地躺在这个房问古怪的气息之中。许
红兵曾经拉开的窗帘缝依然裂开着。阳光从那里穿了进来。这是一个大好的晴天。
晴得十分明朗。

    马嫂子再次推门.她看见黄苏子依然躺在床上不动,便没好气地说:“喂,你
的时间到了。别人还要用。你如果不想走,必须再付钱。”黄苏子一指床脚边许红
兵丢下的100 块钱,说:“这么多够不够?”马嫂子眉头立即被笑意包围,说:
“够够够,足够了。你是个痛快人。哎,我说吧,你一想就想通了,是不是?我一
向都认为,只有明白人才来我们这里做。”黄苏子懒得理她,马嫂子见黄苏子无意
与她对白,便拿钱退出了门。只几分钟,她又折身进来,样子显得有些神秘,说:
“还想不想再做一笔生意?这个客人是老顾客。卖猪肉的。那生意赚钱,所以他出
手很大方。一般人我还不介绍他的。跟你,我觉得有几分缘分。绝对没有病。你看,
行不行?”黄苏子觉得散落在满房间的骂词已然开始在她周围聚拢。一条条的字句,
仿佛是一根根架起来的木柴,高高地堆在她的面前,只需她轻划一根火柴,这架木
柴便会燃烧成熊熊烈火,瞬间即能将马嫂子烧成灰烬。

    但是黄苏子手上和心里却都没有了那根火柴。她显得有些偷懒,眼皮抬也没抬,
说:“好吧。”

                                 第五章

    黄苏子带着一身油腥气口到了自己的家。这是一个日子的黄昏。夕阳艳丽地在
西天沉落,云霞借着阳光,风骚地一层一层将自己染红。世界这个时候真的是很美
丽。

    黄苏子开门后第一件事便是把自己泡进了浴缸里。她一遍一遍地洗着自己。一
瓶新开的“兰幽草”洗浴液一次被她用光。洁白无暇的泡沫堆得老高老高,黄苏子
漆黑的头发漂浮其上,如一丛草。清香的气息饱满得仿佛使卫生间膨胀。

    电话铃响的时候,黄苏子仍然抱在浴缸里。铃声催命似的一遍一遍响个没完没
了。黄苏子便只好走出浴缸,屋里虽然没人,她仍然不习惯裸着身体走出卫生间。
她裹上浴巾,吸上拖鞋,出屋接电话。电话却偏在她拿起话筒时挂断了。

    打电话的是黄苏子的总经理。次日黄苏子到自己办公室时,发现总经理也在那
里。平常总经理并不亲自到“丽港”来。如果有事,他会让秘书打电话通知黄苏子
去他那边。大多数老总,哪怕以前只是一个修鞋卖菜的,可一做了老板便都自然而
然地会有了这副架子。黄苏子的总经理自然也不例外,更何况他当年做的是国家正
式机关里的处长。

    总经理的脸色很不好。黄苏子一如往昔,脸上面无表情。总经理说:“有了男
人,你也应该学会笑笑是不是?他睡你的时候你也这样?你为了他连工作都可以甩
下来不管,为什么就不为他改变一下你自己的风格呢?市领导问”丽港“的女经理
怎么没来时,你猜我怎么说?我说她爹死了,她奔丧去了。我总不能说你跟男人睡
觉去了吧?”黄苏子不作声,心里已然用骂声进行了还击。她知道自己心里的声音
很恶很恶,恶声尖锐得可以置人于死地。因为黄苏子感觉到那恶声正撕裂着她的肝
肠,疼痛剧烈,血从肚脐的地方一寸寸地往心口淹没。

    总经理说:“打电话你也不接了?我只好亲自来通知你:这边的经理换人了。
你还是回那边公司,继续做我的助理。”黄苏子说:“今天就过去?”总经理说:
“今天就过去。还是以前的桌子。桌上有几个集装箱单子,还有几个会议表格,你
今天内把它们弄好。再有,你拿去穿过的所有' 丽港' 样品都还回来。”总经理说
完望着黄苏子,似想着她有什么反应。黄苏子却依然一字未吐,连脸色都没变一下,
只走到自己的桌前,清理自己的东西。

    总经理说:“难道你就没有什么话要说?”黄苏子淡淡地说:“如果硬要我说,
我就想说,我正想辞去这里的事,回到我原先的办公桌前去。”总经理怔了征,说:
“你不是故意说这种话吧?为什么呢?”黄苏子说:“因为那边清静。”说完黄苏
子当着总经理的面,扬长而去。

    总经理在她身后长叹一口气,说:“你可真是个僵尸呀。这个世界上也只有我
老婆把你当了个宝贝。”黄苏子重新回到她的办公桌前,如同以往一样,日复一日
地处理老板交待下来的所有事务。许红兵仿佛是刮过的一阵风,过去后,就再不见
踪影。黄苏子的脸上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内容,但她的总经理还是很快察觉到了。总
经理不禁有些幸灾乐祸,他问黄苏子:“你那个开奔驰的男人呢?”黄苏子说:
“开到别人那里去了。”总经理便说:“我当时就想,一个有奔驰车的人,怎么会
看上你?可看你深陷情网,真不忍心打断你的美梦。像你这样性格的人,能有个美
梦做做,比什么都没有要好。”黄苏子说:“你说的是。”总经理还没有把自己的
车换成“奔驰”,所以一旦落实黄苏子确已和那个“奔驰”分了手,便有一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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