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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瓦房-罗伟章-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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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睡好,就上楼再睡一会儿吧。”陶志强连连摆手,说睡好了睡好了,我多时就准备起床了。与此同时,他脑子里飞快地滑过楼上被窝里的情景。三妹肯定是把被盖叠得规规矩矩了,但她的体温还在,那体温像指尖一样,挠着陶志强的痒痒。 
  自从三妹来到这间屋子里,就是她做饭,可今天早上,陶志强到客厅墙角的冰箱里取出几个鸡蛋,主动朝厨房走去了。三妹犹豫了一下,没有跟进去,而是在沙发上坐下来。 
  陶志强把两碗荷包蛋端出来之后,三妹很听话地坐到桌上去吃。她实在是饿得不行了。陶志强知道她饿,给她煮了四个鸡蛋。三妹吃了几口,突然停下来,很凄楚地望着陶志强,低声说:“陶叔叔,我今天想去红瓦房看看。” 
  “不要去了。” 
  “房子已经推掉了吗?” 
  “没有推掉,现在做了民工的住所。” 
  沉默一阵,三妹说:“陶叔叔,很对不起,我来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 
   
  这是她最真实也最刻骨的心思,昨晚流过了一夜的眼泪,她终于让自己的内心清亮了,她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权利责怪陶志强这样一个好人。 
  陶志强听了她的话,没有抬头,大声说:“三妹,你以后就不要喊我叔叔吧。” 
  “那……我喊啥呢?” 
  “我叫陶志强,你就喊我陶志强!”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给三妹带来了多么巨大的希望。说真的,陶志强第一次去红瓦房吃她的豆花,她就产生了一种幻想。她知道那种幻想是荒唐的,甚至是可耻的,但她就是无法从心里抹去。正因为如此,她才在陶志强去看她的那天,半迷糊半清醒地吊住了他的脖子…… 
  陶志强被自己的豪气感动了,他端上碗,大口大口地把黄不拉叽的汤喝了下去(他吃荷包蛋习惯将蛋夹碎,和着糖水一起喝),重重地将碗蹾在桌上,无头无脑地说:“我今天就带信让他们回来!”三妹想问叫谁回来,可陶志强将棉衣一披,甩门出去了。 
  他去了码头。第二班去县城的船马上就开拔了。陶志强跳上甲板,看到了街坊老张。他跟老张接触并不多,但老张活了一辈子,从没惹是生非过,因此陶志强从内心里信任他。他走到老张面前,说老张,去县城哪?老张说是。陶志强说:“你为啥不自己开船去?”老张做了多年服装生意,要经常上县城进货,便自己买了个小型快艇,平时都是他自己开去。老张说我的快艇坏了马达,今天就是去县城换马达。陶志强咽了几口唾沫,才面带尴尬地说:“老张,麻烦你去我大儿子公司一趟,让他抽空带两个弟弟回来,我有话给他们说。” 
  儿子们回来得比陶志强预料的还要快,下午一点刚过就到家了,这就证明,他们得到信息立即就动了身。其实,两天以前,镇里有人去县城,本来没什么事,却专门去看了陶科,在陶科的办公室聊了很长时间,说出的话就像蛇在沙漠里爬行,看上去弯弯拐拐的,却有一个坚定的目标。陶科并不喜欢那个人,听他说话心不在焉,尽管隐约地感觉到自己被蛇叮了一口,却不知道为什么叮他,也不知道叮在何处。当老张去把父亲的话带给他,他立即有了不祥的预感,两天前被叮的部位,尖锐地痛起来了,他说:“张叔叔,爸爸他有啥事?”老张是个不爱多嘴的人,只是红着脸,很难为情地说:“我也不知道,你回去看看吧。”言毕他就匆匆忙忙地离去。陶科发现事态严重了,立即给陶学打电话,陶学依照他的吩咐,说好,我马上请假,去码头等你。接着陶科又给陶家打电话,打到陶家的办公室,陶家正在上课,按他们学校的规定,上课是不能接电话的,上课时接了电话,不仅接电话的人要受处罚,通知接电话的人同样要受处罚。但陶科非要让陶家的同事请他出来接听,三番五次的劝说不成,陶科冒火了:“我家里死了人也不能听电话吗?”陶家的同事一愣,心想人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就算把我开除我也要去叫陶家来接,于是将听筒搁在一旁,去教室喊陶家,并小声对他说:“你安心去,我来帮你应付。”陶家去了。原来是大哥打来的。陶科凭他的直觉,把话说得非常明确,意思是父亲肯定做了丑事,他们三兄弟要立马回去看看。大哥所谓的“丑事”,陶家是清楚的,无非是父亲找了个女人吧。谁也想不到(包括他自己)陶家会发出尖叫,他说大哥,我不回去,我又不跟你们争啥,你就放过我吧!陶科在电话的那头沉默了很长时间,才气冲冲地骂了一句:“窝囊废!连自己的利益也不知道争取的人,比牛还不如!” 
  这样,回到家里来的就只有陶科和陶学两人。 
  从码头上了北街,兄弟俩就从熟人的目光里感受到了一种别样的气氛。陶学沉着脸,有一眼没一眼地看哥,而陶科却表现得若无其事,礼貌而响快地跟街坊打招呼。 
  陶志强与三妹刚吃过午饭,三妹在厨房里洗碗,陶志强坐在客厅里抽烟。分明是他自己叫陶科兄弟回来的,可当他猝然间看见两个儿子时,脸上的表情完全可以用恐怖来形容。他以为儿子要等到周末才回来呢!他打算到周末的时候,让三妹去别人家躲一躲,他独自耐心地、一五一十地跟儿子们谈,表明他之所以希望与三妹成一个家,并不是他有多么想再找个妻子,而是希望收留三妹。他要让儿子们明白,收留三妹就是拯救一个走投无路的人……他把这些话都想好了,只是等待周末的来临。谁知道,儿子像是坐着风火轮回来了,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陶科说:“爸。”陶志强木呆呆的,没有反应,那支无辜的烟在他指间被摁断了。陶学也像哥那样叫了声“爸”。陶志强这才回过神。回过神来的他,恐怖感更深了,更具体了,因为厨房的门开着,哗哗的水声中,隐约可见一个妇人在里面忙碌。更糟糕的是,正在这当口上,三妹关了水龙头,下意识地朝客厅望了一眼。她来沙湾镇的时候,陶科兄弟或者已到县城上班,或者在外面念书,回来的时候少,因此她不认识。现在三妹最怕的是熟人,在不认识的人面前,她反而显得大方。她将两只天蓝色的袖套子往下一抹,就笑微微地朝客厅走来。 
  三个人都紧紧地盯住她。 
  当三妹走到面前来,陶志强站起来了,“这是三妹。”他沙哑着声音说。 
  “三妹是谁?”陶学问。他的脸始终是黑着的。他最理解他哥,他知道哥不仅想黑脸,还想把脸撕破,但哥是副经理,要显出风度,不能随便黑脸,更不能随便把脸撕破。 
  陶志强该怎么回答儿子的问话呢,这不是一两句可以说得清的。他将手里的半截断烟放进茶几上的烟缸里,才对三妹说:“这两个是我儿子,你先上楼去,我有话给他们说。” 
  三妹发亮的眼睛暗下来了。她想起了自己的儿子……同时,三妹还敏感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一下子就觉得自己处在一个被排斥的很卑微的地位。她像做了错事一样,半低着头,翻开麦苗那么宽的双眼皮看了兄弟俩一眼,就转过身,朝楼上走。 
  刚走两步楼梯,陶学又扔出一句话:“楼上不是卧室吗,她凭啥往我们家卧室里去?” 
  三妹站住了。尽管无时无刻不处在焦虑之中,但这些天她再次发胖了,毛衣穿在身上,又像往常那样绷得紧紧的。她厚厚的呆滞的背影,这时看上去特别地不讨人喜欢。 
  陶科恼怒得眼珠都红了,但他对三妹说话是温和的,他说你去吧,没关系,你去。接着,他看着陶学,恶狠狠地训斥他:“是爸叫她上楼的,你有啥资格阻拦,啊?”陶学不解地望着哥。他自以为是那样理解哥,可现在他也糊涂了。三妹没有上楼,她转过身,朝大门外走。陶科上前将她拦住了,陶科说:“你这是何必呢……不过,你既然不愿意上楼,就在客厅里坐吧。”三妹知道,她是不能在客厅里坐的,兄弟俩回来,肯定是跟父亲有话说,而且一定是关于她的话题。陶志强也深知三妹不能坐在这里,他以前打好的那些腹稿,不能当着三妹的面讲,更何况,他对大儿子既了解,又可以说毫不了解,他拿不准大儿子会说出什么样的话来;苦难把三妹变得那么敏感,就算大儿子说得再含蓄,她也能摸到话里包着的刺。 
  陶志强对大儿子说:“科,就让她出去散散心吧。” 
  陶科收回拦住她的手,三妹就出去了。陶志强心疼地看着她,因为她迈出门槛的时候,显得那样胆怯。三妹走了两步,陶志强又喊住她,说三妹,他们两兄弟难得回来,你最晚四点钟就回转啊,你得帮我做晚饭呢。他这样说,是怕三妹一去不回,是让三妹明白,这里还有事情需要她,她回来不是赖着,而是帮他陶志强的忙。三妹神经质地咧了咧嘴角,朝前走了。她没经过任何考虑,就自然而然地去了镇东,没多一会儿,就上了通往“荒地”的煤渣路。正如陶志强所说,红瓦房还在,稀薄的阳光底下,它就像红痣那样触目惊心。红瓦房的外面,蛛网似的拉着铁丝,铁丝上晾晒着民工们的衣服。工地动得很缓慢,与十多天前相比,看不出有多少变化,而至少有二三十个民工,却躲在红瓦房里无所事事地闲聊,打牌。三妹站在离红瓦房十几米远的地方,透过万国旗一样的衣服帐子,望向屋里,她仿佛看见,那个门帘还挂着(其实里屋早就没有门帘了,那面墙都打掉了,工人们都睡在地板上的通铺里),在那门帘之内,她度过了多少个屈辱的夜晚。此时此刻,那些夜晚都活过来,成青面獠牙的巨兽,撕裂着她的心胸。与此同时,她在那门帘之内,又有过多少的怀念,她搂着丈夫和儿子的魂魄,彻夜不眠…… 
   


  这边陶志强的家里,父子间已经彻底闹崩了。三妹刚在视线里消失,陶科就换了副面孔。他已经无法压制心中的怒火,因此说话直截了当,他说:“爸,你是退休的人,丢再大的脸也不怕,可我们丢不起!陶家是人民教师,要是大家知道他有这样一个爹,他哪有脸去教育学生!我好坏也是一个副经理,我在社会上要跟别人打交道,如果别人知道我爹是这个样子,首先就把我看扁了,就不再信任我了,我的那些产品,就只有锁进库房等将来卖废铁了!更不要说,你的那些孙儿孙女都那么小,现在他们还不知情,一旦明白过来,就不会认你这个爷爷了!” 
  这些话,刺得陶志强鲜血淋淋,他垂着头说:“我并没做丢人的事。” 
  “你都把一个烂女人弄到家里来了!” 
  “她不是烂女人。我把她叫到家里来,也不是……” 
  陶科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就像在公司开会的时候,说到激动处,他要站起来训斥职工一样,说:“爸,你在政府机关工作了一辈子,你的是非标准都到哪里去了!”他的神情是那样鄙视,仿佛他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发出“哼哼”的声音,“一个见到男人就脱裤子的女人,还不是烂女人,亏你说得出口!” 
  陶志强抽搐了一下。他一直垂着头,但他分明看见了大儿子那咧着的大嘴。他真想说:“我告诉过你真相,可你还是相信那些谣传,你是在血口喷人!”可是他没有作声。 
  陶学摸出烟来,给大哥发了一支,然后又给父亲发了一支。陶科摁燃打火机点上烟,抽了两口,再弯下腰给父亲点。蓝色的火苗在陶志强眼前跳荡了几下,他才反应过来,撮着嘴过来吸。可是,他指间的烟不停地晃动,像不愿意让他抽似的。过了好一阵,陶科的手都被烧痛了,陶志强才把烟点燃。陶科居高临下地看着父亲,看到了父亲像是猛然间白去了的许多头发,心里疼了一下。他深深地吸了口烟,在父亲面前坐下来,轻言细语地说:“爸,你这是何苦呢,你的生活,我们都是安排好了的,你在怕什么呢?现在你身体还好,你愿意住在沙湾镇就住在沙湾镇,等将来你年岁大了,我们就把你接到县城去,我们三兄弟家,你一家住半年也好,一年也好,轮着转。这些事,我们都是想好了的。我这个当大儿子的没别的本事,但如何孝敬父母,我是知道的,我也用不着自我吹嘘,平时我是怎么做的,爸你自己心里也有个准数吧。” 
  这些话说得如此恳切,把陶科自己都感动了。陶志强也很感动,因为大儿子说的,一部分是已经存在的事实,那另一部分,也就是关于他未来生活的那部分,他相信大儿子绝对能够做到。如此说来,他还有啥不满足的呢?他扪心自问:我收留三妹,仅仅是为她着想吗?好像并不完全如此。他第一次去找三妹时怀着怎样的心思,就算别人不知道,可天知道地知道,他自己也知道。他为自己考虑的,不仅仅是生理上的问题,还有心灵上的慰藉。但不管怎样,既然儿子不同意他为自己考虑,他却考虑了,说明他是一个自私的人…… 
  陶科敏锐地捕捉到了父亲表情的变化,因此他希望把话说得更透辟,让父亲更加放心也更加彻底地断了那个念头。他慷慨地说:“爸,你要是感到寂寞,不妨养只猫养只狗,养金鱼也行,养鸟也行,随你的便。买宠物的钱,由我来付。” 
  陶志强没作声。他知道,不管是在大城市,还是小镇上,一些像他一样的单身老人,儿女不在身边,想找个老伴,又遇到如他一般的阻力,便养个宠物打发时光,让那些不会说话的哑巴畜生,陪着自己一天天地走进坟墓。陶志强并不是缺乏耐心,可那样的事情见得多了,使他产生了对未来的哀婉,总觉得自己一旦侍养了宠物,就自然而然地被划入孤独的垂暮者之列了。 
  陶科见父亲沉默,心想他究竟身体棒实,丢不下那件事,便以十分理解的腔调小声说:“至于那事么,我以前不就给你说过嘛,现在这社会,做那事也没啥了不起的。我们公司有个司机,他妈还活着呢,可每次他爸上县城来,他都送他爸去夜总会找小姐,估摸着事情办完了,再开车去把他爸接回来。现在大家都想得开,我们同样也想得开。” 
  这些话,狠狠地戳破了陶志强的伤疤。这块伤疤在他第一次去红瓦房的时候就形成了。刀子就是他的耻辱感。那个黄昏,他将几十年的洁身自好抛置一边了……他在努力忘掉那件事,忘掉那种耻辱感带给他的困扰,谁知大儿子又把他的伤口挑开了。 
  他说:“你是要让我去当畜生哪!” 
  这大大出乎陶科的意料。陶科已经没有耐心了,他不像陶志强那样闲着,他是公务在身的人,这段时间,公司的业务做得很不顺,职工的福利在逐月下降,而他这个副经理,恰恰是分管销售的,他心里不能不急。上午离开公司的时候,经理还有些不高兴的样子,让他今天必须赶回县城。他瞪了父亲几眼,脸向着别处说:“依我看,你现在做的事,更让人耻笑。” 
  陶志强手里的烟又开始跳舞了,“我对得起天地良心!”他吼着说,“三妹进了我的屋,我连碰也没碰过她,她睡楼上,我睡客厅,这些天来,我连楼上也没去过!再说,她来我家,也不是白吃饭,买菜的时候,她给的钱比我给的还多些!” 
  他的声音实在太大了,终于引来了街坊邻舍。其实街坊邻舍早就想来看看,特别是他们看到三妹出去之后,就对这屋子里可能发生的一切更加好奇,但陶志强家的门是关着的,他们不好进来,也不好到门外来听。现在不一样了,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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