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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金莲逃离西门镇-阎连科-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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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总是欢快又愉悦。可今夜她用尽了力气还是睡不着,不仅想老二,她还想村长,想村长家那分开的两张床。她把眼睛闭起来,看见时间如一条黑线从她眼前的墙上抽过去,吱吱有声,走走停停。大街上的脚步声,居然能穿越墙壁敲在她的枕头边;发
  廊和据说村长也有一束股份的舞厅的锤乐,在她心里轰鸣不息,使她身上的血液比往日流得急切了三五成。她睁开了眼。她觉得她使村长决定不扒她的店铺了,连老二都不敢相信她竟然做到了这一点,所以她不能那么急于地睡了去。
  她该做些事,该做些让自己快活的事。
  金莲翻了一个身,把床上的月光朝床下推一推,看见老大还端坐在床那头,宛若一段经了许多风雨的枯木头。她说睡吧你,老大的眼睛啪地一闪,说你没睡着呀?吓得我也不敢动。
  又说药像有效哩,我浑身躁热得像是着了火。
  她没有接话儿。
  他大着胆儿过来蹲在她身边,说药真的有效呢。
  她看了一眼他团在一起单穿条裤衩的黑身子.他试着把腿伸进她的被窝,拿手去她肩头摸了摸。
  她一动不动,两眼望着夜里的房顶。
  他胆子壮起来,说无论咋样我们都是两口儿,咋样你都是我媳妇,都该在夜里侍奉我。
  我真的觉得夜里身上比先前有气力,有时候憋得小肚子都要炸开来。他把话说得呢喃不清,哼哼叽叽,又快如豆裂,像有火烧在他嘴上。
  说着把双手从她的肩上往下滑,身子一团肉样朝着热暖四溢的被窝里边滚,双手在她身上哆嗦着。当他的双手哆嗦到她的胸前时,他便不能遏止了。他感到这一夜她和先前不一样,她的身子在他的身下塞塞搴搴响着动哩,如白绸在风中被急切地吹着的模样。他感到了她松软又鼓胀的血管在他的身下,从她薄滑白亮的皮层凸出来,像一条条的热蛇在他们之间游动着。
  他猜想她想那样了。她需要那样了。他想如别的男人一样,轰轰烈烈一欢,让她觉得他也是一个男人哩,是一个百病全无的男人呢。他在她身上手脚并用,忙忙乱乱,亲她时想一口把她吃进肚子里。然这样疯乱狂热的时候过得只有一根筷子那么长,类同于先前那异样的感觉就又如泄洪一样来到了他的身子上。他觉得老二给他买的中药果然有效了,他的东西似乎要硬了,似乎要硬得如铁如石了。他兴奋地压着嗓子说我行了金莲,我真的行了哩金莲,你看我真的行了呢。他为这一刻的到来激动不已,汗淋淋地要去做那样的事情,可就这一刻,金莲在他身下当地一下把身子紧紧团缩在一起了,仿佛受了惊吓样,在月光下,原来她微带暗红的脸,立马变成了苍白色。
  这时候,老大在她身上不动了。
  时间一团墨样滩浸在床上凝干了。
  月移的声音又响又亮,如水在沙地漫洇着。
  金莲如月的脸色又有了湿润的红。一切都又一次如出一辙样过去了。吃了一个疗程中药的老大,又一次轰然倒塌了,如刚栽的一棵树样被风吹倒了。他从她身上下来蹲在床中间,目光无望地望着门口的那儿,把脸躲在黑暗里。
  金莲看不见他的脸色啥儿样,可她挨着他后腰的大腿,感到了他身上倒塌后立刻到来的冷凉如冰模样。她没有说也许你再吃几副中药就好了那样慰贴病人的话。可她心里又有些像可怜村长一样可怜他,想他毕竟是自己男人哩,结过一次婚,为这样的倒塌那个女人和他离婚了,如今又有女人躺在他身边,苦烈的中药吃了那么多,可倒塌病却依然还缠在他身上,然在可怜中,她又有些逃过了劫难的侥幸感,想幸亏这次的中药还是没有效,她虽是他媳妇,却用不着夜里侍奉他那样的事。大街上的锤乐没有了,脚步声由远至近,又由近至远,寂静像细雨般淋在一街两岸的各家宅院里。偶而响起的狗吠,孤寂如扔出的一块无力的土块慢飞在村落的上空。从初春开始醒来的夜虫儿,在院落的树下、石缝或窗台边的哪儿,叫得流水越过草地样,叽叽吱吱,带来了许多潮润和寒凉。第一部分 第二章 恨老二(6)老大依然木呆着蹲在床帮上。
  金莲想去洗洗自己的下半身,尽管那儿没有啥儿脏污她还是想去用温水洗一洗。洗了似乎就周身干净了,也好人睡了。她起身穿着衣服,对老大说睡吧你,你自个儿不行,不怪我夜里不侍奉男人哩。
  老大没看她。老大朝自己脸上打了一耳光,颓然地倒进了金莲脚头的另一床被窝里。
  走出屋门,明亮的月光哗哗地泼在了金莲的眼睛上,她抬头看看如湖的夜色,去灶房倒完热水,看见了老二还没睡。厢厦房里的老二的灯光还亮着。她在院里站住了,望着那灯光欲走时,却说老二,你睡着不拉灯,不是白白浪费电吗。
  从厢厦屋里传出了话,说嫂,我还没睡哩。
  金莲把手里倒好的温水放在了院中央,朝老二的窗前走过去,在那窗前淡淡脚,好像想了啥,又好像啥儿也没想,好像要说啥,又好像突然间想不起子要说啥。她过去推了老二的门,那门清亮哗哗被她推开了。推开了她就走进去,撩开界墙上的月色门帘,看见老二果然还没睡,穿着衬衣钻在被窝里,两只胳膊背到脑后让头枕上去,双眼惘然地望着天花板。看见嫂子金莲,他起身坐起来,说嫂,你找我有事儿?
  金莲愣一下,似乎有一样东西噎在了喉咙里,可在这一愣之间,有一句得体不过的话出现在了她的嘴唇上,使那喉咙的堵物转眼消失了,喉咙伶俐流畅了。
  涨家姑女穿的毛裙和咱店里的一模样,金莲说,老二,我猜十有八九是你送给她的呢。
  老二低了头,说我托她办事儿。
  金莲说,办事儿有送姑女裙子的?
  老二抬起头,我们是同学。
  金莲说,你说过嫂大如母,这事你不该瞒着我。
  老二说嫂,你放心,杀了我都不会娶村长家的姑女哩,她在村里长得丑,又懒又馋不说,眼睛还斜着。
  金莲没有看见那姑女是斜眼,可听老二说了她眼睛还斜着,说杀了他都不会娶她时,金莲觉得心里平和舒畅了,如丢了的一样东西忽然找到了,失而复得了。站到老二的床前,离老二只有二尺远,她看见老二穿着衬衣,扣子却全都解开着。在明亮的灯光下,他露出的胸脯如褪色的红漆门板一模样。她想起了刚才还精赤条条的老大,老大脱光时就像一个老了的孩娃儿,肋骨如一排镰把弯翘着,胸脯上陷着一个坑,如一眼窟洞的大门开在老大的心口上。
  她看完老二的胸脯又去看老二的脸,她发现老二的脸在她滚热的目光中有一层血液在漫散,把他的脸染成了殷红色,且那宽亮的额门还闪着紫绛的光。金莲似乎受了他红色脸膛的召唤样,感到双腿有些软,软得就要倒塌摔下去了。
  她怕她真的倒下去,像要扶床样往老二面前挪着小步走过去。就在这当儿,老二把他敞露的胸脯拉拉布衫盖上了,说嫂子,我听见我哥叫你了。
  金莲听到她的心里咚地一响,浑身有一股寒冷从脚下冲到了头顶去,使她浑身的烫热都没了。她伸过手如姐样去老二的头发上捏下一朵柳絮花,顺手拉了桌边的开关,说睡了吧,明天还替村长扒这扒那,开着灯尽是费电哩。
  然后她就从老二屋里出来了,把老二的屋门严严地关上了。
  在院里,金莲一脚踢翻了院中央的半盆水。第二部分 第三章 和老二摊牌(1)老大去武汉看他独自拥有的性病了,老二说南方治这种病的广告贴满了大街的电线杆和显眼醒目的墙壁上,专治阳萎不举、梅毒淋病的字样和早先万岁的口号一样儿,噼哩啪啦打人的眼。
  不知道老二跟老大弟兄两个说谈了一些啥,一日午后,老大去山脉上收拾三十年不变的田地边,在老大走了不久,老二从刘街民兵队的治安室里走出来,看看天空,看看又归繁闹
  宽敞的主街,这条街的两岸每隔不远,都竖了水泥路标,路标上写着西门东路、西门西路、西门中路,另一条大街,被命名为乡都路,路标是乡都南路、乡都中路、乡都北路,其余修好和正在修整的胡同分别被命名为经一胡同、经二胡同、经三胡同和纬一胡同、纬二胡同、纬三胡同。胡同的多少,以经纬的顺数类推下去。
  西门路和乡都路相交的街心花园,为了体现时代的气息,被村长庆找来的模范教师取命为新时期花园。老二把目光从西门中路的路标上搭过去,看见那儿正有人在剪修新栽在花园里的翠柏和绕花园一周的冬青,这时他就看见突出在花园一角的自家的金莲时装店,因为果真没有扒房,便突出的城墙一角样兀立在那儿。其时,日头悬在街顶,光泽灿灿,金水般在大街上流动不息。依然不是集日,乡下人都还没来赶集,街面上的行人稀稀落落。从稀落的人群缝里,老二看见金莲时装店的门牌下,嫂子金莲正亭亭地玉立在那,痴迷地望着哪儿。金莲已经穿起了裙子,似乎她穿的那条红裙是他新进的平绒旗袍,腿侧的开口长如胡同,被初夏的风沿街劲吹起来,于是间,她的腿就玉柱般地裸露在外。他离嫂子金莲约有200余米,那儿的电线杆在他眼里如笔杆一样粗细,可嫂子象牙白的大腿,他却看得一清二楚,似乎连嫂子大腿上微白微银的汗毛,他都历历在目,不消说,他知道她穿那衣服是为了卖那衣服,可这几日他看见她着那件衣服时,他都后悔当初他对嫂子说过的话。他说嫂子,你长得好哩,以后啥儿衣裳时兴你就穿啥儿,店里啥儿衣裳积压你就穿啥儿。金莲依他而行,按他说的忸怩着穿了,那些时兴和难卖的衣服就果然地迅速卖了出去,然到了今日,金莲穿啥儿都不再作态忸怩时,他觉得似乎他做错了一件事情,宛若在一个十字路口,他给问路的乡下人指错了路向。
  老二怀着一种悔不当初的想法回到家里,看见嫂子金莲在门口并不是痴迷啥儿,而是店门口那棵杨树上流了许多粘黄的伤水,有一行蚂蚁正排着队伍从那凝固的伤水的上上下下,搬家到杨树身的一个洞内。他说嫂子,你在看啥?
  金莲一愣,受了一个青寒的惊吓,不好意思地嫣然一笑,说我看这些蚂蚁搬家,竟能把一粒大米从树下运到树腰。又说老二兄弟,你让我给村长说的我都给我表姑说了,表姑答应说给村长说试说试,十有八九能说成让你当治安室主任的事儿。
  老二立在过道的门口,喜出望外的神色粉淡淡地挂在脸上,说真的?嫂子。
  金莲说我会哄你?
  老二说嫂子,说成了下次进货我给你买一双高跟的皮鞋,鞋跟和船头样又细又长,头上还镶着一圈儿黄铜,眼下城市里流行得很哩。
  金莲往兄弟面前挪了一步,喜悦悦地说,老二你可说话算话。
  老二挺了一下胸脯,说我哄过你吗?嫂子。
  金莲笑笑,问我穿那高跟鞋能走路吗?
  老二说又不走山路。
  金莲说你放心老二,你对我好,我咋样也让你当那治安室的主任。听那口气,似乎她在村里说话有着庆的份量。可不知因为啥儿,也许是因为她上好的长相,和古典的美人并无相差,所以老二竟信着那话,连声地谢她不止。
  在老二感谢的话声和神色里边,金莲似乎还要说啥,又朝老二近了一步,老二却退着身子走进过道,在家过了一阵,背着镢头出门朝山梁上去了。他仿佛是因为金莲总对他有许多话说才上山去帮哥哥干活的,又仿佛是有话要跟哥说,才上了山去。总之,在老二破例去替哥干了半天土活之后,老大回来见了金莲,便不自在了几分,连吃夜饭时都把头低在桌下。到了夜里,本都已安睡,可老大却怯怯地从床上坐起,蹑下手脚到了金莲这头,把金莲从梦里摇醒。
  ——金莲,我对不起你哩。
  金莲眯眯地望着他,身子却朝他远处挪挪。
  ——睡吧,月都落啦。
  ——给你商量商量,我想去武汉看病。
  金莲披衣坐了起来。
  ——看病呀?你连火车都没坐过。
  ——老二说从这头上车,到末尾下车,出了站有他朋友接我。
  ——其实不用看呢,我觉得这样还好。
  ——我不能一辈子对不起你,我不是男人,你也就白做了女人。
  ——真的,我觉得这样好哩,我不怪你一句,你听我怪过你吗?
  ——反正我得去治病,老二把钱都给我备了,给武汉的电话也都打了,说他那个服装厂朋友的邻家,就是专治我这不硬的病呢。第二部分 第三章 和老二摊牌(2)金莲在黑暗里努力地瞪着大眼,说老二还给你说了啥儿?老大说老二没说啥儿,老二说我这病治好了,你就从心里对我好了。金莲的眼睛眨了一下,又有一股浅寒的凉气,沿着床腿漫升上来,穿越金莲裸在夜里的水色玉肤,浸浮到了她的内心。她不再说啥,默默地躺下睡了,把被子掖得又紧又小,对老二那种无力的仇恼莫名地再次涌满了身心。然而,无论如何,老大是在老二的安排下,去南方治他的阳萎不举去了。老大没有想到,这一去疗治,他就再也见不到刘街和他的那些朝夕相处的邻人,见不到他的几亩在山脉上耕作好佳的土地,倘若想到,他不会在那个昏暗不清的黎明,借着晨前的朦胧,同老二悄无声息地到村头远处去截搭从县城开来的早班汽车。金莲把他们弟兄两个送到大门口儿,老二说你回吧嫂子,金莲也就住脚立在了街边,老大说我到那儿请人写一封信寄回,你在家不用着急,金莲想说句啥话,老二却说电话这么发达,你写信干啥,到此他们也就去了。
  立在那潮润的朦胧之中,金莲想他终还是去看他的病了。她对他的离开感到些轻松,仿佛捆在身上的一条绳子被人解卸下来,可似乎有些余悸,有些不便言说的担心,想他若果然治好了他的不举,不知道那对她是福是祸,作为人家媳妇,她不敢说他的下身不能挺举反而更好那话,可他不能挺举却使她有些安慰,使她感到她某一种隐秘的希望之火还在远处闪着光亮,而倘若他从南方回来,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她怕那远处的一滴火光会骤然熄灭,从此使她的生活变得黯然无光。她有了一种急切的压迫,似乎某一件事情到了不能不办的时候
  ,到了再不去操持办理,就再也没有机会的时候。望着走远的老二、老大,她想着那件似清晰明亮、又似混浊模糊的事情,手在额门上理了一下头发,脑里当地一响,那手就搁在了她滑润饱满的额上。她冷不丁儿灵醒,那件事情的开头,是她该去再找一次村长,把老二当治安室主任的事情明定下来,最好在老二明天又从洛阳回来之前,有一个春华秋实的结果,使老二一踏进门里,便被喜悦荡漾起来。
  如同是为了一个阴谋,金莲被一股兴奋弄得一天坐卧不宁。她没有营业她的金莲时装店,?连找上门的生意都懒得开门应酬。在家里,她大半天都是这里坐坐,那里站站,且到了午时,才想起她吃过早饭的锅碗,都还未及洗涤。她已经想好一个策略,这次去村长家里,她除了给村长媳妇拿一些鹌鹑蛋外,她要给村长带一些土法炮制的烟叶。村长媳妇吃洋鸡蛋多了,说吃了洋鸡蛋她就恶心,想必街上卖的鹌鹑蛋她吃着定会好些。而村长也是一样,有次她又给村长媳妇端倒屎盆,有意无意地撩开了村长的床单,她竟然发现村长的床下,好烟好酒,堆在那块放鞋的木板上,如同耙耧人丰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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