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潘金莲逃离西门镇-阎连科-第11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主任就哭了。
那么大个人,那么大的官,说把一个村子改为镇,松口吐出一句话一夜之间村子就成镇子了,村委会就改成镇委会了,可他哭起来也竟如孩子一模样,鼻子一把泪一把,说金莲呀,我咋样也舍不得你走呢,可不走不行呀,她爹是市委副书记,她妈在深圳的生意大得一句话能把一个县城买下来,能买这洛阳的两个区。
说我和她过了十七八年我知道,她是说到做到的人,你要不立马离开她会千方百计把我从这洛阳调到最偏远的乡下去,调下去还会给我降两级。
金莲就走了。
赶末班汽车回来了。她像出远门旅游了一趟样,一转眼过了两年不能不回了。李主任替她买了汽车票,替她往村里打了电话,给她买了许多水果,让她路上吃,还给她身上塞了五百块钱,说金莲,这不是你的工资,是我的一份情谊。金莲接了水果,又把那五百块钱塞进了李主任的口袋里,说李主任,这钱我不要,你有这话就行了。李主任就又一次掉了泪,依依不舍地拉着她的手,说金莲,下乡了我拐弯儿去看你。说我快调正局了,调了正局我就到市委组织部里工作了,若不是你,我老婆怕不会答应和我复婚呢,她不和我复婚,我就难调到正局级,难调到组织部里管干部,我一辈子只从心里感谢一个人,就是感谢你金莲呢。
汽车开走了。
她和李主任就含着眼泪分了手。
一路上的颠荡,金莲都想着李主任的泪,清清亮亮,滚滚圆圆,从两个眼角流出来,七拐八弯,流进了李主任的脖子里,又被李主任雪白的衬衣领子擦去了。山脉像流水样从车窗外边流过去,刘街也如流水样从她心里流过来。
她知道刘街在她离开的三天之后?被李主任的一个公章最终改为镇子了,村长庆做了镇长呢。
老二做了什么,虽没确实的消息,但她也都可以想得到。她已经半年没有见过刘街的人了。
李主任说过村长庆和老二去洛阳看过他,可李主任因开会忙没见村长和老二,也没有让他们去家看金莲,说刘街改为镇,是因为经济建设上去了,改革开放搞得好,说这样看来谢去反而有些不太正当了。眼下,金莲就要回到刘街了,就要看到村长、老二、月、王奶和郓哥他们了。最终是因为她刘街才终是改成了镇,她知道她一从汽车上下来,镇长庆就要领着许许多多半年前在门口送她的刘街人,在西门路的东头候着她,见了她就都会慌忙来她的手里抢行李,问这问那,说许多热暖烫人的感谢话。不消说,老二是要对她毕恭毕敬的,月也再不会如半年前那样乜眼看她了。也许,街心花园里会塑着她金莲的青石像,或汉白玉的雕像啥儿的,因为城市的公园、街心花园都塑有半裸着的女人像,那女人都是年轻、漂亮,头发飘得风中柳枝样。还因为,因为她金莲刘街才被改成了镇,因为,刘街再也没有女人比她金莲柔秀貌美了。她想,街心花园如果有她的雕像时,刘街若还需要她去为刘街死,她就毫不犹豫地为刘街死了去。她想,日头说偏也就悄无声息偏西了,黄昏就将飘然而至了,倘若村长和村里人都到村头来接她,而这长途客车不急不忙地摇晃着,村长、老二们在那儿等着该是咋样焦急呵。金莲坐在车前的座位上,她想催司机把车开快些,可又觉得自己没啥儿资格催人家开快车,就那么无奈地坐在窗口上,望着道道山岭朝车后慢慢滚过去,片片麦田朝车后慢慢扯过去,路旁的杨树、桐树、柳树朝车后慢慢倒过去,然后闭了一会眼,好像睡了一阵儿,又好像没有睡,待她睁开眼睛时,落日就在车窗上血浆浆的转为红色了。第四部分 第七章 两年后回来了(2)刘街愈发地近了呢。
金莲的心里开始狂烈地跳起来,胸脯上有如马队奔过去。她看见了车外山上的关帝庙,庙里有人在烧香,有人挑着割过的麦捆从庙前朝着山下走。刘街快到了,三几百米就到了。
她把手放在行李包上擦擦手心的汗,将头朝窗外伸出去,试图看看在西门路路口等急了
的村儿门,可司机喝斥了她一句,说不要命了嘛,她就又把头给缩回了。
车终于就停在了路口上。
金莲忙慌慌提着行李下了车。
客车又按部就班地开走了,往县城开去了。
落日干燥而酷烈,仿佛是铁匠铺那被火烧红的薄铁皮铺在村头、路上、山坡和宽敞的西门大街上,有一股淡淡的细尘在街面溜着脚地腾动着,落日把那细尘照得锐红刺眼,车上有汽车开动时的风,下了车却一切都迟缓滞动了。
静得很,落日西移的声响如飘旋的枯柳叶样响,大街上嗡嗡的声音仿佛几只蝇子在金莲的耳前飞。
村街头没有一个人。
没有人来接金莲,只有当初写有刘街二字竖在村头丁字路口的路标,被一米半高、两米半宽、墙似的一块巨型青石取代了。青石竖在一个长方形的砖垛上,正中凹下二指深,凹坑里凸出了三个字
——西门镇。西门镇三个字皆用红漆涂抹了,艳红如新,仿佛还能闻到刚涂进的漆味。金莲朝四周迷惑地打量着,看见西门镇的巨大路标上落着一只灰麻雀,麻雀飞走时,在金莲的心时蹬落了一层灰。她把目光朝街上望过去,看见了许多家店铺正在关门窗,看见新开张的一家酒店正请电工在门口收拾门牌灯,看见有两座新楼房在大街的这头像炮楼一样突兀在站立着。半年前那儿是集贸市场的平房管理站,现在那儿的楼房已经拔地而起了。
街上的行人都是脚步匆匆的,她看见了一个媳妇仿佛是她家对面山货铺女主人,想唤叫一声时,人家却朝纬几胡同拐走了。她心里开始滋生了一股浓烈厚重的落寞感,发现村头没人来接她,如同发现了对西门镇来说,她金莲不过是一个外乡人。宛若走错了门,金莲提着行李,忽然有些想退回到哪里,退回到公共汽车上,或洛阳李主任的家里去。然她知道这西门镇就是她的家,她只能进家不能退将回去了。应该是有一片村人站到这儿接我的,金莲想,没有一片也该有上三五个,至少村长、老二和那些当了镇上干部、原来只是行政村村委会的干部们,他们应该像接回娘家的姑女一样来接我。
金莲想,这时候有谁来接我,是男的让我脱衣我就给他脱下来,是女的让给她跪下叫娘我就跪下把她叫娘。金莲的脸上凝了一层灰色,仿佛受了多大的委屈样,心里酸酸的想和李主任与她分手时一样流出两行泪,可她终是忍着没让那泪流出来。日头仅剩最后一抹红色了,从街头抽走的日光如谁在那头抽去铺在街这头的一匹红绢绸。她听着那落日的抽退声,看见从西门镇的巨大青石路标下钻出了一个孩娃儿,蓬头垢面、赤背光脚,仅穿个早该洗的黑布裤衩儿,仿佛是从土粪草窝刚刚睡醒的一个脏兮兮的精灵朝她飘过来,到距她几步远时,精灵立住了。
——郓哥。
郓哥望着她不说一句话。
她慌忙朝他走过去,丢下行李,蹲下拉着他的汗脏的两只小手儿。
——郓哥。
郓哥依然望着她,脸上半痴半呆,宛若有一层布贴在他脸上。
她说,你是来接我的吗?
他微微朝她点了一下头。
她说,你知道我今儿回镇上?
他又朝她落叶飘飞样轻点一下头。
她说,你咋知道我今儿回来哩?
他迟疑一会说,全镇人都知道你今儿回来哩。
她慢慢地在他面前站起来,
——你奶呢?
郓哥勾着头。
她说,
——你奶在屋里烧饭没来接我是不是?
他张张嘴合上了,合上了却又张开了,盯着金莲慢声细语说,
——奶走了。你走了三天,村委会扒房盖镇委会的大楼哩,奶去那架子下面捡柴禾,掉下一块砖就把奶给砸倒了。没流血,也没破上一层皮,可夜里奶她叹了一阵长气,好好睡着,来日日头一照进屋里奶就在床上不动了。第四部分 第七章 两年后回来了(3)金莲心里先是由慢到快地跳着,后来轰隆一声,冷汗立刻袭出来挂在了她的额门上。
——你说啥?
郓哥死死盯着金莲的脸,
——奶走了,奶不管我她先走了呢。
金莲抬起头把目光从路角的两棵桐树间穿过去,看见王奶的茶屋一如既往地立在路边,石棉瓦的房坡上,落了许多树枝和麦秸,还有为了压风的砖块和石头。就那么盯着那房子怔了一会,她看见黄昏从西门大街的那头走过来,所到之处如半空飘着一层浅黑暗灰的纱。她开始提着行李,扯着郓哥朝着黄昏里走,走得不急不快,过王奶的茶屋时,还淡下步子看了看那挂在门上的锁,到踏上西门路的水泥路面时,有许多家的生意夜灯开始闪亮了。一切都如有人安排了一模样,一家的灯亮另一家也就跟着亮起来,于是间,一条街一个镇都亮起了灯,就宣告着说白天过去了,夜晚开始了。这当儿金莲才看清刘街果然不是原来的刘街了。西门镇就是西门镇。街道还是原来的街道。房屋也都还是原来的房屋,可原来临街的生意人和营业房的门厅招牌却面目全非了。半年前街这头只有一间房的理发厅,成了有三间大厅装修现代的鸳鸯浴池,原来路东张姓的铁匠铺,改成了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贤人饭庄。路那边的棚房川菜馆成了上下两层楼房的重庆火锅城,还有卖丝袜、耳环、乳罩和透明女人三角裤的夜市部,卖各种小吃的手推车,全都和原来不是一样了,灯光更亮啦,小摊主们也都统一穿上了卫生白的工作服。一个标着咖啡屋却是卖各种茶叶水的营业厅前,全都用假的树皮装修得又野又新鲜。一个名为现代音乐厅的地方,播放的都是地方戏。一个露天舞场,音乐现代,去跳舞的男人却都穿着拖鞋叼着烟,姑女们勾肩搭背,进舞厅如同去看戏,手里都还提了累身后坐下歇息的小凳子。然而这些门厅前边的灯光招牌,却和古都洛阳的一模一样呢,闪闪烁烁,花花绿绿,果真召示了都市的形态和气息。
金莲拉着郓哥沿着路边朝街心花园那儿走,路上碰到两个熟人,她立下要和人家说话时,人家却把头扭到一边了。扭到一边和别人去说话,或者去看别的啥儿去。她不知道人家是不愿和她说话儿,还是确确实实没有看见她。她清晰地记得,半年前她离开刘街时,那些人都还夹在人群向她鞠过躬。她想他们一定是因为夜色没有看清她,想自己该走到路中央引人注目的地方去,想自己从洛阳回来前,特意换上了还没流行到西门镇的齐膝短裙子,且裙色是人目的粉红色。只要走到大街的中央谁都会一眼认出她金莲。她想着便往路中央挤过去了
一步多,然刚走了几步,仿佛有人在路边拉她一样,她竟又走回到了路边的暗影里。她想,还是走在这儿好,谁看见我了我就热情地说说话,看不见我就悄然回家了。
金莲就和郓哥沿着街边的暗影走。
走了一段,身后有两盏车灯照来了。金莲又往路边靠着时,一辆叫不出车名的小车停在了她身边,有一个白头发的平头脑儿从车窗露将出来了。金莲把头朝那花白脑儿扭过去,看见的却是郓哥儿脸上惊了一下,一脸的灰垢便如墙上的泥皮样被惊得哩哩啦啦掉下来。她说,郓哥,你咋了?郓哥不说话。郓哥把手从她手里挣出来,猛地朝那黑亮的车上恶恶地吐了一口痰,车转身子就往身后跑过去,仿佛他害怕车上的人,仿佛车一停下他就看见了车里装满了恐惧的啥儿,仿佛那车上的人会突然下车抓他,会开着汽车追上他。金莲有些不知所措,叫着郓哥
——郓哥
——他便如精灵鸟样飞进了不夜的西门街巷里。
怔怔地呆站着,小车的前窗摇下了,以为是因郓哥把痰吐到了车身上,人家才摇开车窗的,金莲刚要说些好话时,却从车窗里探出了一张极熟极亲的中年的脸。
——是金莲吧,你回来了?
金莲惊惊喜喜,
——村长,是你哟。
村长说,
——今儿忙着开镇委会,学习关于乡镇改革的文件哩,没顾上去接你。说金莲呀,我没想到当镇长还不如当村长,闹得今儿得连夜到县政府汇报学习情况呢,就不和你多说了,明儿有事就到镇政府里找我。
镇长说着那车就躲似的开走了,好像镇长的话没说完司机就加油门了。停得急,走得急,使金莲压根没有看清他从村长庆到镇长庆这两年有啥儿变化,车就走远了。
金莲木木地立在路边上,一家关门的鞋店的墙影铺在她的脸上,如一块黑布挂在她的脸上。她本来还想和村长说些话,问一下王奶咋说死就死了,可话在嘴边,只等她张嘴说出来,谁知未及张嘴车就离开了。做了镇长的村长就在车上走远了。失落开始在金莲心里铺天盖地着,像冬日时一早开门,湿润粘稠的雾冷不防从她身上卷过去。她想村长不该这样呢。想村长也许真的是忙得没有一丁点儿功夫呢,洛阳的李主任不是也经常为开会和文件忙得晚上赶不回家睡觉吗?想不为文件和会议忙那还是国家的干部吗?想这郓哥怎就见了村长和见了狼一样呢,怎就往那车上吐痰呢?想郓哥你跑到哪去了?金莲在路边站了好一会,瞅不见郓哥,却瞅见了好几个似生似熟的男人在街上拉着外地的姑女说着笔直往经纬胡同的黑里走,往那露天舞厅里走,往本是茶屋的咖啡厅和酒馆里走。第四部分 第七章 两年后回来了(4)金莲便走了。
金莲回到家,才知道老二和月已经不在家住了,金莲时装店的招牌字样也改成了月儿时装店。所幸的是大门、房门上的锁都还没有换,使她还能有些如回到家了一样进到家。屋里的一切都如走时一模样,被子还是一条儿叠在床里,窗帘还是那样拉着却露了一条缝,连她走时洗过脸的脸盆都还一成不变地靠在门框脚儿上。唯一有所变化的,是灰尘厚重了,桌上、床上都可写字儿,如洛阳的李主任在某个星期天陪她到洛河边的沙滩闲逛写金莲我爱你时的沙尘一样儿。扫了桌子。换了床单。抹了床头。
做这一切在李主任家常做的事情时,金莲明白无误地发现她心里有一样东西丢掉了。她不知她到底丢了啥,但她知道那样极为珍贵的东西不在心里了,那东西原是藏在心底无人知道的,可不知因了啥儿那东西却忽然不在了,丢失了,似乎永无可找了。她很想弄明白心里的哪一样东西丢失后不复存在了,收拾了屋子就独自出来站在院落里。
夜是渐渐地凉爽着,不知从哪儿吹来的风在院里无声无息地盘旋。立在桐树下的甬道上,望着两年前做了老二洞房的厢厦门上的锁,金莲又有些奇怪起自己来。她不知道自己为啥儿一踏进这个院,似乎就想起了老二,又似乎压根没想起老二。看到厢厦上落的铁锁时,她料定老二已经不在这个家里住,可对老二不住在家里心里竟又有些无所谓,就如一个租房的人又搬到别处去住了,和她并没有太大的关系,无非是做了一段邻居而已。她对自己这种无所谓的姿态有些惊奇,宛若突然之间发现自己经过了许多人间大事,对啥儿都能应付自如了,能独自决断了,能不太存放于心了,不仅对老二的离去感到无所谓,而且还对自己能对老二生出无所谓的感觉感到一丝欣慰。
只是,因为空空的院子,因为缺月的夜色,因为浓重的黑色树影和寂静、凉爽的夏夜,她感到心里有些凄楚。她就是在这薄薄淡淡的凄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