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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08a廿载繁华梦 作者:黄世仲-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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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数日,容尼完了功德,果然回城后,就往找寻桂妹。桂妹见容尼来得诧异,让坐后,就问他来意。容尼把马氏上项的话,说了一遍,并劝他还俗。桂妹听了,想了想才答道:“是便是了,只当初星士说我向儿生得不好,除是出家,才挡了灾。我只管捱一时过一时也罢了。”容尼见他如此说,只自言自语的说道:“可惜落到这样人家,繁华富贵,享的不尽,没来由却要这样。”说了,桂妹只是不答。少顷容尼辞出。
  到了夜分,这时正是二月中旬,桂妹在禅房里卷起窗帘一望,只见明月当中,金风飒飒,玉露零零,四无人声,好不清净。想起当初在青楼时,本意随着张郎去,奈姓周的偏拿着银子来压人,若不然就不至流落到这里。想到此情,已不禁长嗟短叹。又怨自己既到周家里,古人说得好,“女为悦己者容”,就不该赌一时之气,逃了出来。舍了文绣,穿两件青衣﹔谢却膏梁,捱两碗淡饭。况且自己只是二十来岁的人,不知捱到几时,才得老去?想来更自苦楚。忽然扑的一声,禅堂上响动起来,不知有什么缘故,便移步转过来看看。到了台阶花砌之下,却自不敢进去,就思疑是贼子来了,好半晌动也不动。久之没点声息,欲呼人一同来看,只更深夜静,各尼倒熟睡去了,便拚着胆儿进去。这时禅堂上残灯半明不灭,就剔起灯来,瞧了一瞧,是个斋鱼跌在地上,好生诧异。想是猪儿逐鼠子撞跌的,可无疑了。随将斋鱼放回案上,转出来,觉自己不知怎地缘故,衣袜也全湿了。想了一回,才醒起方才立在台阶时,料然露水滴下来的。急的转回房里,要拿衣穿换,忽见房门大开,细想自己去时,早将门掩上,如何又开起来?这时倒不暇计较,忙开了箱子,不觉吓了一跳,原来箱子里不知何故,那绣衣及衣服全失去了。想了又想,可是姓张的这一个,还是姓李的那一个没良心盗了我的不成?此时心上更加愁闷,又抚身上衣裳,早湿遍了,就躺在牀上,哪里睡得着?左思右想,自忖当时不逃出来,不至有今日光景。又忆起日间容尼的说话,早不免掉下泪来。况且这会失了衣裳,实在对人说不得的。哭了一会子,就朦胧睡去。忽然见周庸佑回来,自己告以失衣之事。周庸佑应允自己造过,并允不再声张。桂妹狂嗟之极,不觉醒转来,竟没点人声,只见月由窗外照着房里,却是南柯一梦。回忆梦中光景,愈加大哭起来。是夜总不曾合眼。
  次早日影高了才起来,身子觉有些疲倦。满望容尼再来,向他商量一笔银子,好置过衣裳,免对师傅说。谁想候了两天,才见容尼进来,还未坐下,早说道:“你可知得没有,原来周大人已满任回来了,前天已到了香港。我若到港时,就对马夫人说,好迎你回去罢。”桂尼道:“这是后话,目前不便说了。便是马夫人现在应允,总怕自己后来要呕气。负气出来,又屈身回去,说也说不响的。”说罢,又复哭起来,似还有欲说不说的光景。容尼着实问他因甚缘故,要哭得这样?桂尼这时才把失去衣裳的事说知,并说不敢告知师傅,要备银子再买。容尼道:“备银子是小事,哪有使不得。只不如回家去,究竟安乐些儿。你又没睛子,不识好歹,这些衣裳,还被人算了去。今马夫人是痛你的,还胜在这里捱得慌。”桂尼道:“俗语说得好:『出家容易归家难。』你别说谎,马夫人见气运不好,发了点慈心,怕常见面时,就似眼儿里有了钉刺了。周大人是没主鬼,你休多说罢。”容尼道:“出家还俗万千千,听不听由得你,我把你意思回复马夫人便是。”说了要去,桂尼又央容尼借银子,并道:“你借了,我可向周大人索回这笔数,当时周府题助这里香资便是。”容尼不便强推,就在身上拿来廿来块银子,递过桂尼手上去,即辞了出来,自然要把此事回知马氏。
  马氏这时不甚介意,只这时自周庸佑回来,周府里又有一番气象。周庸佑一连几天,都是出门拜客,亦有许多到门拜候的。因是一个大富绅,又是一个官家,哪个不来巴结?倒弄得车马盈门,奔走不暇。
  偏是当时香港疫症流行,王春桂住的士丹利街,每天差不多有三几人死去,就是马氏住的左右,也不甚平靖。因此周庸佑先买了前儿说过的坚道的大屋子,给与马氏居住﹔又将春桂迁往海旁囗记号的楼上,因附近海旁还易吸些空气。况囗记字号的生意,是个办馆,供给船上伙食的。那东主姓梁字早田,是自己好朋友,楼上地方又很多。只是生意场中,住眷总有些不便。其中就有位雇用的小厮名唤陈健,生出一件事来。
  因周庸佑在上海买了两名妓女,除在京将金小宝进与翰林江超,余外一名,即作第九房姬妾,姓金名唤小霞,也带着随任。这时满任而归,连香屏和他都带了回来。除香屏另居别宅,其余都和春桂一块儿居住。那小厮陈健年方十七岁,生得面如傅粉,唇若徐朱,平时服役,凡穿房入屋都惯了。周庸佑为人,平时不大管理家事,大事由管家办理,小事就由各房姬妾着家僮仆妇办理而已。
  这时又有一位梳佣,唤做田姐,本大良人氏,受周家雇用,掌理第九房姨太太的梳妆,或跟随出入,及打点房中各事,倒不能细述。那田姐年纪约廿五六岁,九姨太实在喜欢他,虽然是个梳佣,实在像玉树金兰,作姊妹一般看待了。那小厮陈健,生性本是奸狡,见田姐有权,常在田姐跟前献过多少殷懃,已非一日。陈健就认田姐作契母,田姐也认陈健作干儿,外内固是子母相称,里面就设誓全始全终,永不相背的了。且周庸佑既然不甚管理家事,故九姨太的家务,一应落在田姐的手上。那田姐的一点心,要照顾陈健,自然在九姨太跟前要抬举他,故此九姨太也看上陈健了。
  自古道:“尾大不掉,热极生风。”那九姨太与田姐及陈健,既打做一团,所有一切行为,家里人统通知得,只瞒着周庸佑一人。那一日,田姐对九姨太金小霞说道:“陈健那人生得这般伶俐,性情也好,品貌也好,不如筹些本钱把过他,好干营生,才不枉他一世。”九姨太点头称是。次日,陈健正在九姨太跟前,九姨太便问他懂得什么生理。陈健听说,就如口角春风,说得天花乱坠,差不多恨天无柱,恨地无环,方是他于营生的手段。九姨太好不欢喜,便与田姐商量,要谋注本钱,好栽培陈健。田姐道:“九姨太若是照顾他,有怎么难处?”九姨太道:“怎么说?我从前跟着大人到任,手上虽赚得几块钱,也不过是珠宝钻石的物件,现银也不大多。自周大人回来,天天在马夫人那里,或在三姨太的宅子,来这里不过一刻半刻,哪容易赚得钱来?”田姐道:“你既然有这点心事,就迟三五天也不打紧。”九姨太答个“是”。自此田姐就教陈健唤九姨太做姨娘,就像亲上加亲,比从前又不同了。
  过了数天,九姨太就和田姐计较,好拿些珠宝钻石及金器首饰,变些银子,与陈健作资本。田姐自然没有不赞成的了,果然拿了出来,统共约值五万银子上下,着陈健拿往典肆。田姐又一同跟了出来,都教陈健托称要做煤炭生意,实则无论典得多少,田姐却与陈健均分。田姐又应允唆九姨太匆将此事对周大人说,免至泄漏出来。
  二人计议既定,同往典肆。怎想香港是个法律所在,凡典肆中人,见典物的来得奇异,也有权盘问,且要报明某街某号门牌,典当人某名某姓的。当下陈健直进典肆,田姐也在门外等候。那司当见陈健是小厮装束,忽然拿了价值数万银子的对象来,早生了疑心,便对陈健说道:“香港规则,男子不合典当女子对象。你这些贵重物,究从哪里得来?”陈健听说,不觉面色一变,自忖不好说出主人名字,只怎样说才好?想来想去,只是答不出。偏又事有凑巧,正有暗差进那典肆来查察失物,见司当人盘问陈健,那暗差便向陈健更加盘问一回,并说道:“若不说时,就要捉将官里去了。”陈健早慌到了不得,正是:
    世情多被私情误,失意原从得意来。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定窃案控仆入监牢 谒祖祠分金修屋舍


  话说小厮陈健拿了金器珠石往典肆质银,被司当的盘问起来,适暗差又至,盘问得没一句话说。时田姐正在典肆门外,猛然省起,一个男汉,不合典押妇人家的头面,便赶进典肆里说道:“这东西是妾来典押的,可不用思疑了。”暗差道:“这等贵重的东西,好容易买得?你是什么人家,却从哪里得来?”田姐听了,欲待说将出来,又怕碍着主人的名声,反弄得九姨太不好看。正自踌躇,只得支吾几句。那暗差越看得可疑,便道:“你休说多话,你只管带我回去,看你是怎地人家。若不然,我到公堂里,才和你答话。”田姐没得可说,仍复左推右搪,被暗差喝了几句,没奈何,只得与陈健一同出来,回到囗记店门首。那暗差便省得是周家的住宅,只因周庸佑是富埒王侯,贵任参赞的时候,如何反要典当东西?迫得直登楼上,好问个明白。
  偏是那日合当有事,周庸佑正自外回来,坐在厅子上。那暗差即上前见一个礼,问道:“那东西可是大人使人典当的不成?”周庸佑瞧了一瞧,确认得是自己对象,就答道:“怎么说?东西是我的,只我这里因什么事要当东西?你没睛子不识人,在这里胡说。”暗差道:“我不是横撞着来的,在典肆里看他两人鬼头鬼脑,就跟着了来,哪不知大人不是当东西的人家。只究竟这东西从哪里得来?大人可自省得,休来怪我。”周庸佑听了,正没言可说。
  那时田姐和陈健心里像十八个吊桶,魂儿飞上半天,早躲在一处。周庸佑只得先遣那暗差回去,转进金小霞的房子来,像凶神恶煞的问道:“家里有什么事要典得东西?怎地没对我说?还是府里没使用,没廉耻干这勾当?你好说!”金小霞听得,早慌做一团,面色青一回黄一回,没句话可答。暗忖此事他如何懂得?可不是机关泄漏去了?周庸佑见他不说,再问两声,金小霞强答道:“哪有这些事,你从哪里听得来?”周庸佑道:“你还抵赖!”说了,就把那些珠石头面掷在桌子上,即说道:“你且看,这东西是谁人的?”金小霞看了,牙儿打击,脚儿乱摇,暗忖赃证有了,认时,怕姓周的疑到有赔钱养汉的事﹔不认时,料然抵赖不过。到这个时候,真顾不得七长八短,又顾不得什么情义,只得答道:“妾在大人府里,穿也穿不尽,吃也吃不尽,哪还要当东西?且自从跟随大人,妾的行径,大人统通知得了,正是头儿顶得天,脚儿踏得地,哪有三差四错,没来由这东西不知怎地弄了出来,统望大人查过明白,休冤枉好人。”周庸佑道:“这东西横竖在你手上,难道有翼能飞,有脚能行?你还强嘴!我怕要割了你的舌头。”金小霞答道:“你好没得说,若是查得清,察得明,便是头儿割了,也得甘心。我镇日在屋子里,像唇不离腮,哪有什么事干得来?你也要个主张,好把丑名儿顶在头上,传出外边去好听?”这几句话,说得周庸佑一声儿没言语。暗忖这东西可不是陈健和田姐七手八脚盗了出来,看来都像得八九分。便道:“若不是,便是狗奴才盗去了,我要和他们算账。”说了,即出房子来,好着找田姐和陈健。
  原来田姐和陈健早匿在一处,打听得周庸佑出来了,田姐即潜到九姨太房子里,把泄漏的缘故,说个透亮。金小霞道:“你不仔细,好负累人,险些儿就进不开。你好对健哥说,由他认了盗这东西,也不是明枪打劫,不过监禁三五月儿就了事。这时我不负他,暗地里把回三二千银子过他也罢了。若是不然,大家败露,将来也没好处。你快些会,休缠我,怕大人再回转来,就不好看了。”田姐道:“这也使得,只如何发付我?料大人再不准我在这里,我如何是好?”九姨太无奈,只得应允田姐,赔补一千银子。田姐方才出来,对陈健商妥。陈健暗忖得回三二千银子也好,纵不认盗得来,总不免一个罪案,没奈何只得允了。
  少时,周庸佑寻着了田姐和陈健两人,就报到差馆,说道僮仆偷窃主人物件,立派差拿去了。到了堂讯之时,陈健直认偷窃不讳。田姐又供称是陈健哄着他,是主人当押东西,因男汉不合当押妇人头面,叫自己跟随去。当下讯得明确,以田姐被控无罪,陈健以偷窃论监禁六月,并充苦工,案才结了。
  那一日,周庸佑回转马氏的住宅,马氏听得此事结了案,便向周庸佑说道:“许多贵重的头面,自然收藏在房子里箱儿柜儿,好容易盗得去?陈健那个小厮,比不得梳佣仆妇,穿房入室的,九丫头不知往哪里去,盗了还不知。你又没主鬼,总不理理儿,镇日在外胡撞,弄出这点事,被外人传将出来,反落得旁人说笑。我早知今年气运不大好,家里常常闹出事,因我命里八字官杀混杂,又日坐羊刃。今岁流年是子午相冲,怕冲将来,就不是玩的。我曾在太岁爷爷处处作福了,虽我妇人家没甚紧要,只横竖是家里人,但望人凭神力得个平安,只大人你偏不管。今儿闹出事,虽然是偷窃事小,只闭门失盗,究不大好听。”周庸佑道:“事过了就罢了,何必介意?”马氏道:“今宵不好,待明朝,我妇人家不打紧,只大人也要干好些。前儿抛撒了五房到空门去,就不是事。我曾着容师傅请他回来,他不愿,也没可说。只今还有句话,你自从离了乡,倒没有回去。古人说:『富贵不还乡,就如衣锦夜行。』哪有知得?大人不如趁满任回来,回乡谒谒祖宗,拜拜坟墓,好教先人在阴间免埋怨你。”周庸佑道:“这话也说得是,我正要回羊城那里走走,一来看少西老弟打理得关库怎么样,二来因宅子烧去了,要另寻一间大宅,将来男婚女嫁,或是在省就亲,倒有个所在。这时就依夫人说,回乡去便是。”马氏道:“宅子不易寻得,你来看有什么宅子,我们能够居住。我没奈何,才迁到这里,既然大人肯回乡,我也要同去。因我进门来没有回乡,过门拜祖,就少不得的。”周庸佑听了,点头称是。于是着骆子棠管理香港的家事,自与马氏和香屏三姨太及儿女回乡,各事都着冯少伍随着打点,先自回了城。
  这时粤海关监督自联元满任之后,已是德声援任,库书里的事,都依旧办去。只二房伍姨太住在增沙别宅,周庸佑与马氏一干人等,都先到增沙别宅子来。正是一别数年,二房的儿子,早长多几岁年纪,且生得一表相貌,周庸佑好不欢喜。当下与二房略谈过家里事。到了次日,那些听得周某回来的,兄兄弟弟,朋朋友友,又纷纷到来拜候。
  忙了几天,就着冯少伍先派人回乡,告知自己回来谒祖,一面寻了几号艇,择日乡旋。那些谈瀛社的兄弟,愿同去的有几人,正是富贵迫人来,当时哪个不识周庸佑?当下五号画舫,第一号是周庸佑和妻妾,第二号是亲串和乡中出来迎接的,第三号是结义兄弟和各朋友,第四号是家人婢仆,第五号是知己武弁派来的护勇,拥塞河面。船上的牌衔,都是候补知府、尽先补用道、二品顶戴、赏戴花翎及出使英国头等参赞种种名目,不能缕述。船上又横旅高竖,大书“参赞府周”四个大红字。仪仗执事,摆列船头,浩浩荡荡,由花地经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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