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袋鼠 [英国]劳伦斯-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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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我还是想这样做。‘我们今天点燃了这么一大堆火,拉迪莫主教。’是的,我们还会点燃另一堆。如果您不想这样,您不必与我在一起──如果你怕失去对你宝贝丈夫的独占。那就带走他,带他回家吧。”
  他扭过身去,背朝着她,气恼无望中他的话音易然而止。他半躺在椅子中,奇大的身躯在椅子里晃动着,脸几乎埋到皮椅中,臀部突在椅子外面。哈丽叶的脸部抽动着,要哭。她突然大笑起来,抖着声音刻毒地说:
  “其实你用不着不分青红皂白冤枉我。”
  “你怎么知道是冤枉?”他突然坐起身,愁眉苦脸地垂下头。
  “你说话的口气呗。”她苦笑着。
  索默斯沉默着,一直沉默到底。袋鼠这样有斗劲儿,他为此心存感激。
  男主人用汽车把他们送回家中,谁都无话可说。关上托里斯汀的门,两人单独相处后,哈丽叶才说:
  “嗯,他是对的,我绝对信他。他要与你一起做什么我都不在乎。”
  “可我在乎。”索默斯说。
  第二天他们就去了马伦宾比。到后,他们分别给袋鼠去了一封信。
  哈丽叶的信是这样开始的:“亲爱的袋鼠皇帝,我必须说谢谢您的午餐和送我的紫罗兰,那蓝花儿仍然在‘咕咕宅’盛开着。我觉得你很可怕,但也很不错。因此,我希望您别记住我坏的一面。我想告诉你,我十分同情你,如果我在哪方面对您有用,我将为此高兴。从听到你讲话,我就被蚂蚁吓怕了,但我明白你说的火是什么意思。洛瓦特去看望您时,会转赠我的财产。而我自己则要变成一支消防队了,因为我相信,你会到处放火,在桌下,在衣橱中,我这个看家婆就得冲上去灭火。身为家庭妇女,任何地方着火都会让我感到不安全,除非那火烧在壁炉中和火炉中。但我想让你知道,你得到了我的同情,还拥有了我的洛瓦特的同情。”她自己的签名是哈丽叶·索默斯。
  签这个夫姓时,她甚至心跳加快了。
  不久她收到了回信:
  “亲爱的索默斯夫人:能获得您的同情,我深感荣幸,心存感激。我在您的签名下贴了一张一镑六便土的政府邮票,以使它成为一份法律文件;还进一步伪造了两个证人的签名,证明您把泪瓦特赠给了我。这样,你在新南威尔士州就找不到一家法院帮你再得到洛瓦特了。对不起,我这样利用您很不光彩。但我们干律师的,从不知踌躇。
  “如果我能在悉尼再一次──就定在下周二吧──有幸款待一位美丽而出众的女人,听她指着我的鼻子说我是个犹太人,我的名字不该叫本杰明而该叫亚伯拉罕,我会感到万分高兴。一定再光临,再把我称作亚伯拉罕的胸膛,并且千万带您丈夫同来。”
  “这个袋鼠是个好斗的野兽,我肯定。”索默斯说着看看哈丽叶笑了。他并不因为另一个人挖苦了她而感到不快。
  “我觉得他十分蠢。”她只说了一句。
  这些日子以来,索默斯也很感愤懑。什么热爱人类,什么心存爱之火,全是废话。他感到十分冷漠。他喜欢这大海,晶莹淡绿的海水涌起,泛起冷冷的泡沫。火一样燃烧的冰冷的海,火一样的鱼。他走出去,下到低矮的平缓石头上,看那缓缓的海浪冲刷着石岸,看那一孔孔深深的石洞穴中清亮亮的水、浅颜色的贝壳和猩红的小海葵。石板上面让海水冲刷得坑坑洼洼,奇形怪状,又像海一样粗犷。他站在海边看着浪头,那海浪恐怖地向他滚来。他站的地方远离海岸,他眼看着塘鹅浑身闪着白光,像白色的云雀呼啦啦落在浪尖上,这时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渴望,那就是渴望自己像海生物一样冷漠、一样暴烈。让一个人全然冰冷下去,让这可怜的热乎乎的肉体一点不剩地变冷,去获得一条鱼那样冰冷的力量。以一个海生物冰冷的激情去涌动!现在他能够理解那海豹女的歌吟了,她一边低吟一边回到大海中去,把她那有着热血肉体的丈夫和孩子甩在岸上。再也没有教人发腻的温暖了。再也没有人类这可怕的窒息的热量了。去做一条疾游的鱼儿,在比陆地更广阔的大海中畅游,浑身充满着冰冷的生命,畅游在水下的薄暮中,不教任何同情心来纠缠我们。
  他现在有的就是这样的感受。人类?哈,他把脸从陆地下转开,面向大海中央。海的喧嚣和沉默恰像一条鱼。这冰冷而可爱的岑寂,没有咆哮与喧嚣。他感到口中的舌头十分沉重,似乎它早已远离了任何言语。
  他毫不在乎袋鼠的所言所感,不在乎任何人的所言所感,包括他自己。他没有感觉,言辞也已离他而去。他只想变得冰冷,像一条鱼儿那样孤独,心中毫无感情,只有某种冰冷的狂喜和鱼的凶猛。“一丘之貉!”好吧,谁规定了人的界限?人也可以是一个鱼一样冷酷的狂暴魔鬼,充满了冷酷的怒气,一心想逃离令人发腻的人类生活,不是逃向死亡,而是要获得鱼儿那自足冰冷的力量。
   
  第七章  舌战
  柱子支撑着的栈桥稍稍伸入到海中,看似什么外人早先留下的一件古文物。可是在冬日的午后时分,当一艘又一艘汽船驶来,像老牛归圈般在附近打转,这栈桥就焕发出活力来了。一辆小机车轰鸣着驶来,推着一溜翻斗车。这时一个矮个子男人正缓缓从桥上走过,随后,矮矮的红船上和栈桥桥头会扬起一阵子尘土,遮天蔽日地飞扬一阵子。这股尘土总算刮起在远处,哈丽叶不必为自己那些晾着的漂亮衣物发愁。她自己洗衣物,纯粹是出于喜欢洗着玩。就愿意想它越洗越白,像斯宾塞笔下的少女,每隔几分钟就去草坪上看一眼,发现它果真变得白多了。可索默斯却说,再白下去,上面的颜色就串了,她在草坪和灌木丛上就只会看到些色块,而不是台布和衬衣了。
  “别吓唬我啊!”她说,其实她承认这是很可能的,于是又若有所思地说,“不,不会吧。”
  一天下午,索默斯下去到沙滩上散步,边走边欣赏那些五彩缤纷的贝壳,有粉的、棕色的、七彩的、亮紫的和深红的。海,平而静,人们在往船上装煤。码头上的小火车头在吐着白烟。他正要从那下面过去,这时他注意到,沙滩上一些人在捡让海水冲得光滑滑的圆煤块,那一片海滩不正是一道堆满纯净煤块的黑色陡坡吗?那些煤块不正像任何鹅卵石一样浑圆光滑?那儿一般来说总会有些男人、女人和孩子在捡煤块,把大一点的装入麻袋中去。在浅浪拍击的岸边,索默斯听到一个男人同另一个男人的说话声,那种英语教他吃了一惊──他本以为会听到一种外国腔儿的──可是这里澳大利亚劳动者的声调中透着某种教养良好的手艺人特质,不像是出自在海边捡煤块的人。他看着站在阴影中的他们。是的,他们像任何人一样自重。不过,其中一个很明显是威尔主人,就爱拉东西玩;而另一个则集民主的傲气和奇特的下等人气质于一身,恰似一个丛林土匪一样。“对我来说他们更像生人,”索默斯自语道,“比意大利恶棍甚至印度人还陌生十倍。太陌生了。可是他们的生活态度,他们那种平平常常的生活方式却极像儿时我曾经生活过的样子。可他们为什么让我感到那么陌生呢?”
  他们对他的审视表示无言的抗议,于是他继续朝别处走去。他来到了高大的栈桥下。上方,仍然停着那辆机车,阴暗处,桥身在往下滴水,令索默斯反感,不想从那下面过了。他抬头向上看看,那机车司机身着肮脏的衬衣,光光的胳膊也脏兮兮的,正跟另一个男人谈天。那另一个人冲他打着招呼,让索默斯大吃一惊,原来他是威廉·詹姆斯。他呆立不动,冲威廉报以一个惊喜的微笑。
  “怎么,你来这儿有何贵干呀?”索默斯打着招呼。
  威廉·詹姆斯走到栈桥边上,可还是听不见,因为海涛声大喧闹了。他脸上露出他惯有的微笑,这让索默斯永远也弄不清是在嘲弄他还是在聪明地表示友好。
  “您能上来一下儿吗?”威廉措姆斯吼道。
  于是索默斯便手脚并用顺着坝墙朝铁轨这边爬上来。
  “我一时还下不去,”威廉·詹姆斯说,“我得见一下这儿的经理,然后坐这趟船走。我刚要走,没听到船鸣笛吗?”
  “上哪儿?回悉尼?”
  “对。我有时过来做点煤炭生意,方便时就坐运煤船回去。大海挺平静的,用不着等火车。你怎么样,还好吗?在这儿独自生活还行吗?”
  “挺好的。”
  “就是孤单点儿吧。我猜,您不喜欢见这儿的经理托玛斯先生吧?他可是个体面人儿,是南威尔士来的。”
  “对。我最喜欢任何人都不认识。”
  “那对我们有些人倒成了恭维。不过,我知道这话的意思,我懂你的意思。杰克对我说过,你见到袋鼠了。我听说了,他对你十分热情。我知道他会的。袋鼠,他十分了解你,他想知道的全知道了。听我说,如果你打算在这儿呆下去,你可能会得到一吨煤。看起来,罢工就会结束了。那个仲裁会就算输了,不是吗?”
  “我猜也是的。”
  “哦,肯定会的。肯定会。他们在谈论什么条约,废纸一张罢了。哼,这个国家,什么一纸协议,转眼就可以用它包鱼,就值这么点儿。”
  “我猜这就像爱尔兰,人们并不想达成什么协议。”
  “你算说对了。工党那一边的人要的是他们自己的革命。什么?”他看着索默斯,嘲讽地笑着,乜斜着眼,像在眨着眼睛一样。“这是有事实根据的,”他继续说,“从拉选票的成绩上看,他们是输了。你对工联派怎么看?”
  “总的来说我很讨厌他们。他们纯粹是工人阶级中的钻营渔利者,最让人讨厌。他们也让工人阶级出洋相,这是我的看法。”
  “我也正这么看。工人们让他们出洋相了。那让工人们来当家做主不好么?他们几乎是这个国家的主子了。但我十分怀疑他们能走好这最后一步,什么?”
  “袋鼠也帮不上忙吗?”索默斯说。
  “不行广威廉·詹姆斯灰色的眼睛迅速扫了他一眼。“你怎么看他这个人?你能懂他吗?”
  “不大懂。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有意思的是,他似乎有太多的闲暇招待客人,好像他手头没有工作似的。”
  “哦,他只是偶尔那样。不过,他是个好笑的救世主,对吗?他倒不太像戴着荆冠的。要是把他缚在十字架上,那样子就会很可笑,对吗?”
  “我想他并无意上十字架。”索默斯生硬地说。
  “这我可不知道。要是哪个坏的党控制了他,就难说了。人们常说一磅乳酪里总会有许多蛆的。”
  “那我就烤乳酪。”
  “哈!对,我自己就很喜欢烤乳酪,或者威尔士兔肉,谁都这样。”
  “不过,你从来没想到过,他们,这些澳洲人会让他失望,想过吗?“
  “没──有,”威廉·詹姆斯说,“我想他们不会让他失望。不过,如果他自己摔了跟头,你知道的,他们很快就会忘了他。”
  “听话茬儿你并不是个热心的追随者。”
  “哦,我对什么都不那么热切。我倒想知道我在追随什么呢。不过我看得出来,袋鼠这人是个奇才,哦,他真算得上是个世界奇才。
  如果只是为了快活,我愿意跟他在一起,胜过跟任何别人。除了这个,该怎样就怎样。我可不愿意被甩在快活的外头。”
  “可是你并不想太献身于你的领袖吧?”
  “是的,并不太想那样做。我并不认为那是强烈的献身精神。不过,我认为他是个世界奇人。当然,他并不值得我为他掏心掏肺,我说的就是这么个意思。”说话间,威廉·詹姆斯的灰眼睛又意味深长地乜斜着看索默斯,脸上露出嘲弄的笑意。
  “我觉得,当他跟我说话时,他的模样都是漂亮的。”
  “没错儿,他能迷住你,这很好。不过,我这号儿矮胖子看他的眼光跟瘦子们不一样。当然那只是表面现象了。我还是能看得出,世界上再也没有第二个他这样的人了,就冲这事儿这么有趣,我也会跨海过山来找他。”
  “有趣儿的结果会怎样?”索默斯问。
  “哦,那我可不知道。没人知道。”
  “可是,如果你相信──”
  “在我看来,一个人可以相信很多,也可以相信很少。总的来说,我们只是马马虎虎过日子,什么信仰不信仰的。”
  “你是永远也不会信什么的。”索默斯笑道。
  “除非谁来强迫我。”杰兹说道,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来。
  索默斯盯着这个身材短粗的人,他身上那套做工讲究的衣服一点也不像是他的。他身着这么体面的衣服,倒有点像囚犯穿的囚衣似的,这一点在他的举止上最能表现出来。真是一个沉默寡言难以驯服的矮胖子囚犯。但是在他那监禁着的灵魂中却有着另一种神秘和魅力。
  这两个男子默默地站在寒冷的西南风中。他们面对着左边上风方向码头上黑色的铁轨,小小的火车头在桥上滴着水。右边,铁轨伸延着,黑得奇特,穿过一片小小的农田,田庄上矗立着一座波纹铁皮顶的房子;铁轨继续向前伸延,穿过一大片农田,田野上收割后的玉米秆子和大豆枝子已干枯成一片乱糟糟的茬子;再远处是一片低洼灌木丛,静静的山顶那边就是煤矿了。在这静谧的岸边,那条铁轨看上去是那么黑,那么光滑,十分奇特,看似很不自然。火车又拉响了汽笛。
  “这儿有点冷了。”索默斯说。
  “是冷。他这就要来了。”威廉·詹姆斯说。
  他们又一起站了一小会儿,看脚下泡沫下浅白的沙滩和深蓝的海,看一片片干枯的草地和草地上的一座座平房。
  是一种奇特的同情把他们两人连在了一起,这种同情心存在于索默斯和杰克或索默斯和袋鼠之间。也说不上是什么同情,只是一种古而有之的根深蒂固的知性。
  “好了,再见吧。”索默斯说,一心想在那经理拿着什么合同到来之前赶紧走开。他同威廉·詹姆斯握了手,不过杰兹像往常一样懒洋洋地伸出了他的手。他们目光相遇了──特莱威拉那躲躲闪闪的灰色目光中透着嘲讽,教索默斯不由得挺直了腰板,心中生出了傲慢。
  “不同的人,路子也不同,特莱威拉先生。”他说。
  威廉·詹姆斯不语,自顾僵硬地笑着。这让索默斯觉得,这个人会至死都带着这副生硬嘲弄的笑脸。
  “我跟索默斯太太说过我的想法,”杰兹操着浓重的康沃尔口音道,“我怀疑她会不会比我的信仰更多些。”这回他的笑容消失了。
  “她说她完全相信袋鼠。”
  “她现在是这样吗?她对谁这么说的?”
  “我”
  特莱威拉仍旧微笑着,那矮胖挺直的身材站在那儿恰似一根电线杆子一般。索默斯又看他一眼,皱起眉头,猛然掉头朝堤下看去。那康沃尔人脸上的微笑消失了,他看上去固执、漠然、孤独,似乎他独自一人站在世界上一般。他眼看着索默斯走上堤下的沙滩,缓缓地在海水冲平的岸边礁石上走着。他手揣在衣袋里,低着头看那一汪汪儿的水。特莱威拉眼中的倔强目光一直没变,甚至那经理走过来时,他还是这样一副样子。
  可能是因了这次相遇,索默斯才又一次想找袋鼠了。一切对他来说都突然间变得不真实起来。他去了悉尼,到了库利的办公室。但是,在头半个小时里,第一感觉上的厌恶依旧。索默斯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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