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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之惑-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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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戒所不戒,求其自然、自如、自由,和佛所说的自在,摒除一切的障,那么,他得到她,
她也得到了他,或许还可省却此后一切的孽。

    “那么,错由我始?”

    他知道,历史是一条不复的河,一个人只能顺流而下,谁也无法改变。责备谁,都有欠
公允。既可以说,谁都有错,错多些,或错少些。也可以说,谁都没错。蒋曼,你信不信?
身不由己!我丝毫没有抵赖的意思,我并不好。

    那时候,也在这戒台寺,他应该当仁不让地去追求她的爱,而她,也应该撇开表面的声
名,和爱情以外的附加值,认真地选择一个事实上更强的男人。

    所以,过去了许多两个人都感觉到不大惬意的婚姻生活以后,虽然维持着各自的家,虽
然自觉地警惕着不逾越人为的鸿沟。但上帝保佑偏偏赶上了一个波澜起伏的时代,或许他应
该感激整个儿的道德沦丧,才不害怕灵魂堕落。就在郎林关进牛棚以后,他粗鲁地,甚至胁
迫地得到了她,他不讳言他工作,无赖。对那个多少有些鲠直,不肯阿附强权的工程师,本
来也许他能够帮点忙,不致受缧绁之苦。但他为了达到目的,就不择手段了。“我是畜
生!”他承认。他把刀放在了她的手里,“现在,你愿意怎么惩罚我都可以,杀死了我也决
无怨言。我等这一天,等了多少年,不管怎样我等到了,死而无憾!”他引颈就戮地等待
着。

    想不到披着挣扎撕裂的衣衫,几乎裸呈着胴体的蒋曼却举起那把锐利的刀,刺向自己雪
白的胸部。他横挡过去,用胳膊格住刀刃,也不顾鲜血顺手流下,抱住了她。最初的不愉
快,像冰块似在这肌肤的接触中消溶了。

    “*盃啷”一声,蒋曼手中的刀,跌落在水泥地上。她不再抗拒,更无憎恶,反转来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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摹*

    只有那把沾血的刀,是这场苟且的爱的见证。十三

    熊老板是崇尚在人与人的交往中,以兵戎相见的。

    所以,刀不仅仅具有象征意味。他的哲学是:你不把对方逼到墙角里就范,那么,对方
在下一个回合中,就要取你的首级。

    只有对蒋曼,或者还有她的丈夫,刀才成为多余之物。因此,他敢对她声言:“我本不
坏!”

    她也相信,他最初不是这种恶从胆边生的,说是怙恶不悛,也不过分的人。否则,她难
以想象她的初恋,是他而不是后来的她的丈夫。即或是女人易被感情蒙蔽,也会识别最起码
的好和坏。她会为抛弃一个明显不过的坏蛋而惋惜许多年,成为一块心病吗?

    然而,他为了生存,为了权力,为了他位置的牢固,按他情人的有赞许也有嘲讽的话形
容,简直成了三头六臂,一天二十四小时眼都不眨一下的人。她说,你甚至在我丈夫身边,
都埋下姚苏这样一个耳目。你提倡告密,鼓励叛卖。王端,拿过国家奖的,不就因为不对你
效忠,而把那年轻人,打入阴山背后去么?你不认为这样活着,太累么?

    他也奇怪自己,不知为什么,独独在这个女人跟前,就像完全被解除武装似的,只有举
手投诚的份。他知道他相当的不轻松,上面下面,左邻右舍,几乎无一处可以真正依托,时
常在腹背受敌的威胁之中。也只有单独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哪怕默默无言的相处,才能获得
片刻的宁静和用不着像狗那样,睡觉也要竖起耳朵彻底安心的休憩。他对她什么都不隐瞒。
你说得一点也不错,蒋曼,并非所有女人都像你这样明智、冷静、有头脑。包括我们的爱,
一开始你就规定了结局。谁对谁也不承担义务,没有任何契约的拘束。因为你说你同时是妻
子、母亲和情人,只能给我三分之一的爱,而不可能更多。我佩服你的清醒,能够适度地不
互相冲突地扮演三个角色。

    “是啊!刚才你是以妻子的身份,指责我扔给姚苏一块骨头,而给王端以大棒。假如以
情人的角度,那你更应该嫉妒我把王端的未婚妻,那个身段蛮不错的于倩,调来当秘书—
—”

    蒋曼说:“因为我只给你三分之一,所以我从不要求你百分之百。”

    “你的清醒,真让人害怕!”

    “任何有眼睛的人,都会看出你对那个女孩子的意图。你其实比我清楚,恶,是鸦片,
上了瘾就不可遏制。假如你居然不把于倩弄到手,我倒觉得不可理解。因为一枚失控的球下
滑,若是毫无阻力,它会加速运动,这是再简单不过的物理现象。”

    他似乎在潜意识中,又找到了一条要到戒台寺的理由。

    难道,欲望注定是罪恶么?那尊在莲花座上重新粉饰过金身的我佛如来,微笑着,没有
明确的答复。十四

    “你觉得这样好么?”

    “我没想那么多!”

    “人们用那样的眼神,在打量你!”

    “我才不管别人说我好,说我赖,我按照我的信条生活,我不需要一个教父告诉我,哪
步该走,哪步该停!”

    “恕我多嘴!”

    “你能不能多点男子汉的劲头,你看,老板,挥洒自如,那才叫够味!”

    “他,我绝对不敢恭维。”

    “因为你是毫无抗争能力的弱者。”

    “哦!天!”

    “这是所有弱者的共同心态,怨天怨地,就是不怨自己。”

    “你对老板,崇拜得也太过分了吧?”

    “我还想嫁给他呢!”

    王端觉得天空一下陡然黑了,一朵云恰巧飘过来,遮住了头顶的太阳,他的脸,涌上来
血,像一只紫茄子。

    于倩决不是不认真地:“如果他张嘴,我毫不犹豫答应!”

    这个获得过国家科技奖的年轻人,挺学究气地作法律咨询状。“可他是有妇之夫!”

    “我不在乎。”

    “哦!”他闻所未闻,只能痛苦地呻吟。

    她扭动她柔软的腰肢,显示那不错的身段,摆出姿势,让他为此时拍照。“如果有强烈
的,让我服服帖帖的爱,我不管什么大老婆、小老婆,也不管什么婚姻这类形式!”她给他
的老同学,并未十分明确关系的未婚夫,讲述她心目中的男人,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女人
需要男人什么呢?耳鬓厮磨么?NO!卿卿我我么?NO!真正的男人,应该具有强烈的去
征服一切的雄性动物本能,和绝不容忍在自己的领地范围里,有第二个竞争者的存在。”

    “这就是世界!”她的总结。

    “玉兰花已经谢了,还有什么照头!”眉飞色舞的姚苏,走过来,朝他们俩招呼。“H
I!二位学长!”

    于倩说:“我追求的正是这份遗憾!”

    他知道她现在的背景,显然在讨好她:“那是当然*獱!公主嘛!美学境界是要高人一*
锏难剑*

    凑巧,这三个人聚在一起的镜头,被从殿堂里走出来的熊老板一眼看到。当年,他和郎
林、蒋曼不也这样开始进入生活,扮演人生一个角色吗?

    他不由地惊叹,历史自然不会倒退,但却总是不停地反复。有时候,反复(哪怕是短暂
的)甚至比倒退更难让人忍耐。十五

    “这么说,你一定要去麻萨诸塞的了?”

    “难道你不愿意我去看望我们的女儿?”蒋曼特别强调了“我们的”这个定语。

    “当他知道了她并不是他的亲生骨肉时,他一定不但挫折你,还要挫折无罪的婴儿
吧?”

    “我说过了,他比你良善些。”

    “女儿知道这一切么?”

    她摇了摇头。接着,她说:“也许有一天,我会告诉她这个幸与不幸、爱与不爱交织在
一起的故事。”

    “你后悔了?”

    “你知道,我并不懦弱,也不怕承担任何谴责。只是应你政治斗争的需要,你必须爱护
你的羽毛,才遮掩到人不知鬼不觉的程度。现在,他也死了,我感情上最重的负担也消除
了,我不愿意再活得那样麻烦,我想把过去都忘得干干净净,我打算画一个句号,一切重新
开始……”

    他恍然大悟:“你为那个死去的人在一直爱我?”

    她平静地回答他:“早先不是,后来却是。”

    他有些愠怒:“怪不得他在临终时,并没有把你,把孩子,托付给我。你和你死去的丈
夫,显然是商量好的。”

    她还是那样淡淡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哀!他在最后一刹那,向你伸出讲和的手。你
还要求这个被你骑在头上一辈子的可怜人,怎样再向你表示?他提到了戒台寺,难道还不够
明白,那时我们有后来这些隔阂吗?”

    他从不相信别人的解释,尤其当他认定以后。越是信誓旦旦,他越是疑虑重重。但这一
次例外,不光因为她是他至爱的一个漂亮女人,而是一种悟性。

    戒是一门很深的学问,他信。十六

    “嗨!老板,你不肯赏脸,跟我们年轻人合个影么?”于倩像扭股糖似地缠着熊老板。

    “老天拔地,何必让镜头感到痛苦?”

    “NO!老板,你风华正茂!唉!王端,你傻愣着干什么?快给我跟老板照一张。”

    他望着那个仿佛害了牙疼病的年轻工程师,正因为是郎总的得力助手,所以也是死者生
前竭力推荐提拔的。唯其如此,他偏别扭着。这个小伙子不如姚苏那样机灵,会来事。懂得
总工程师的位置空下来以后,公司的目标是要给年轻的人压担子,这机会决不能错过,千方
百计在赢得他的好感。王端显然不愿意于倩这样发贱的姿态留在底片上,在磨磨蹭蹭,等她
稍稍端庄些再照。

    她急了:“怎么搞的,叫我浪费表情!”

    熊老板低声问她:“听说他是你的未婚夫?”

    于倩没好气地回答:“目前大概算吧!”

    他笑了:“过了目前,那么下一个呢?”

    “也许是站在他身边的那位!”她也格格地乐了。

    “你真是开放型的女孩子,最终呢?”

    她抬起头来看他:“也许就是你,老板!”她忘了是在说悄悄话,大声地讲了出来,听
的人没法不莫名其妙。

    等于倩照完,姚苏也抢着站在熊老板身边,但王端冷冷地说:“对不起,没胶卷了!”
挎起相机,扬长而去。熊本良很奇怪自己,对这个小伙子缺乏礼貌的举止,竟然能够宽容。
要放在过去,准教他吃不了兜着走。十七

    老百姓终究是老百姓,他们也许未必都知道老黑格尔这句名言:存在的总是合理的。但
他们的比较注重现实的生活哲学,很快地对不愉快的,不甚愉快的,或者稀里糊涂的、勉强
愉快的局面,能忍自安地适应。戒台寺怎么说来,空气总比城里清新些吧!仅这一点点优越
性,大家也就心满意足了,在吃光喝光自己那一份配给品,给佛门制造一地垃圾以后,该琢
磨回家了。

    “怎么样?大家玩得尽兴了吧?是不是该打道回府了呀?”

    熊老板问着渐渐聚拢在一起的他的部属。

    其实,他对一般干部还是比较宽松的,只是有可能构成对他威胁的至要人物,哪怕是臣
服的、苟安的、不愿惹事的,决不会有片刻放纵,一言一行,都在他严密监视之下。所以,
他尽管想幽默一下,但人们依旧拘拘束束地。结果打算笑一笑以回应,还未等到咧嘴,就被
他下面接踵而至的言语吓呆了。

    他说,他明天要准备出国,第一站巴黎。第二站伦敦。这倒没有什么新鲜,他一直满天
飞,除了南极、北极之外,足迹遍天下。蒋曼要去美国探望女儿,改派于倩,大家也早听
说。有个身段挺不错的年轻人陪同在旁边,至少可以使他精神焕发。

    这都无所谓,也不往心里去。接着,他突然谈到郎总,谈到和郎总三十年前,也来过戒
台寺。这就使人不禁纳闷,无缘无故提郎总多少有点蹊跷。谁知他话锋一转,宣布接替郎总
这个职务的人选。叽叽喳喳的人群一下子鸦雀无声,谁都认为板上钉钉,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名字,必是姚苏。因为这个聪明伶俐的年轻人,已经是临时执政。

    结果,却是站在人群后面,拿照相机拍摄晚霞的王端,是未来的总工程师。

    在人事上,熊老板向来说了算数。他怕大家没听清楚,再报了一下这个获得国家大奖的
家伙的名字。这或许是这次到戒台寺春游的高潮,甚而至于有人认为果然不虚此行了。十八

    现在,远离尘嚣的戒台寺,已经落在车队后面很远很远了。

    高楼大厦的北京城,黑压压、雾蒙蒙地已在眼前出现。坐在奔驰车里的熊老板,突然想
起什么,提醒坐在他身边的于倩。“我长途飞行时,有个习惯,希望能读点文艺作品,松弛
一下,你能给我准备上一两本吗?”

    香喷喷的于倩,妩媚地一笑:“我不晓得老板你爱看什么?

    我那儿,手头上只有几部爱情小说,行吗?”她把“爱情”这两个字说出口的时候,简
直像唱一支小夜曲那样悦耳动听。

    他笑了,这是一种富有感染力的笑。

    虽然戒台寺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虽然他也悟到了什么是戒,明白了什么是戒其所戒,
不戒其所不戒,但谁不是活生生的人呢?想到这里,随缘而化,熊老板倒又觉得更加地豁然
开朗了。

    他回过头去看,西山,已在辉丽的晚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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