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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台 作者:谈天音-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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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役们一哄而上,就要砸毁舞台,我终于站了起来:“慢着,谁敢动?”
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时,就看见一群御林军站在入口处。为首的统领手持金牌,大声道:“陛下在此,谁敢造次。”众人连忙双膝跪倒。我身边的老婆婆更是吓坏了,趴跪在地上:“皇上,民妇不是有意冒犯的,皇上饶了老婆子吧。”
我把她扶起来,目光与赵静之交集,又看到了御林军里面夹杂的远薰。我缓缓道:“不知者无罪。从今天起,禁令取消。万民之乐,才有君主之喜。从朕开始,以后任何国丧,都不影响戏园演出。”
我又对那班衙役说:“吃着官府的饭,你们就都是官府人。不要满口戏子,轻侮他人,也不该借着公事,横行霸道,鱼肉百姓。”衙役们磕头如捣蒜,个个汗流浃背。
我定下神,对赵静之点点头:“谢谢你,静之。朕,回宫了。”
赵静之温和地看了我一眼,恭敬地给我下拜。
我离开了。远薰跟着我坐到御车上,我严厉地问:“你一直跟着朕?”
远薰红着脸,点头道:“是,臣过了晚饭就守在行宫外的大街上。看到陛下一人出来,臣不放心。”他有些胆怯,但还是摊开手掌,我看见他手心里的一串栀子花。
我把花串接了过来,叹口气道:“不放心,也有你的道理,只是,以后不要兴师动众了。这哪是微服?扰民还差不多。”
远薰轻声答应:“臣知道了。”
我到了行宫,齐洁等人都跪迎我入内。我问齐洁:“华鉴容何在?”
“华大人并不在,刚才我们知道陛下出去了,去讨大人主意,也没有找到。”
我笑笑,回身进入了内室,齐洁也不敢跟进来。我打开了床后的金匣子,果然看到了太平书阁的一份密报:“今夜,左仆射华鉴容微服化名,与北国侍中杜延麟会于济南之红绣楼。”后面还加了一行蝇头小楷:“红绣楼,济南最大之娼馆。”这个注释真让我哭笑不得。
看来,让太平书阁时刻监视着华鉴容还真是没有错。他是好风流,只是,事情绝对没有那么简单。退一万步,即使华鉴容果真如此,杜延麟也不会那么放任,去配合他。我本来看这种密报,是会生气的。今天心情却意外平静,从内室出来后,我吩咐总管陆凯:“华鉴容无论多晚回来,都叫他来见朕。”
华鉴容在瞒着我什么?我坐着,反复地思考。今天夜里看戏以后,以前的种种片段都如戏一样浮现在我的心头。听着远处的夜半钟声,我竟然有些忐忑不安。
夜深沉的时候,华鉴容终于匆匆来了。我屏退侍者,笑着问他:“鉴容,你去了哪里?”
天边月牙如钩,悬着三颗寒星。华鉴容的气息,如百花开放。也分不清楚是他的薰香,还是醇酒的味道,或是美女的脂粉。
华鉴容的脸色却清清冷冷的苍白着,黑色的双眸似乎在对我诉说千言万语。他用低沉的声音回答:“臣去了娼馆。陛下,你还想知道什么?”
我没有想到他那么坦白,我一直以为自己了解他。可过了今晚,我觉得,自己是错了。
我看着华鉴容,一言不发。我觉得有泪,眼眶却干涩。我想要对他笑,嘴角却牵强。这么些年如梦如戏……我告诉他一句话:“没什么了,反正我相信你。”
顿时,鉴容的眼里蒙上了水雾,他沉默良久,道:“其实我……”
“我不想听你解释。今夜,我碰到了一个北方故人,我选择相信他,他果然没有让我失望。我问自己,可以相信他,为什么不能相信你?鉴容,我们一起长大,你是览最好的朋友,我和太子仰仗着你。如果要怀疑什么,你是我最后一个要怀疑的人。”我说。
鉴容注视着我,似乎是感激。一个发自他内心的笑容,让我觉得皓色千里。
我找不出下面的话,正要他跪安,却闻得“咣当”一声。不独我,连华鉴容也迅速地站起来,走到门口。
“陛下,出了大事。”陆凯跪在门口,慌张地说,“北帝的行宫走水了!”
我大吃一惊,华鉴容飞快地推开窗子,自言自语:“怎么会这样?”
越过华鉴容的肩膀,我看见西方的天空,一片猩红。那不是霞光,而是熊熊大火燃起的火光。
通往北帝行宫的驰道两边,种满了枣树。我们赶往那里的路上,焦炭的灰烬卷着枣花的碎瓣随风吹来。天边还有大火肆虐,半夜的城里竟然有了鸡啼的声音。一大群乌鸦悲鸣着盘旋在巨大的红色火舌上方,似乎在进行着一个诡异的祭礼。
粗重的马蹄声飞快地到了我的车前,我看到了杜延麟,他的脸上蒙着一层灰尘,但双目炯炯:“陛下,火势已经小了。皇上和太子都平安无事。”听他那么说,我心里算是放下了块大石头。
“这就好,朕还是要亲自去慰问。”我的语气如朋友般亲切。
“这火是从下人们的房里起的,所以陛下和大臣都得以及时脱险。”杜延麟跟在马车旁告诉我。
“那……”华鉴容与杜延麟交换了一个眼色,没有说下去,只是催马与杜延麟并行。看华鉴容的肩头下压,似乎心事重重。
我没有料到会发生这种事。天灾?人祸?还未可知。可当我见到坐在辇车中歇息的北帝的时候,我惊呆了。
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在几年之间变化如此之大,他的背佝偻着,面色蜡黄,曾经山鹰一样锐利的眼睛,变得毫无神采,渐渐熄灭的大火映在他的眼睛里,闪出一点微弱的光。
“陛下牵记,朕无恙。”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说话时声音的苍老更是让我心惊。
“事出突然,朕实在有愧于陛下。不管怎样,请众人先住到朕的行宫。朕一定叫人彻查此事,给陛下一个交代。”我道。
“这种事,如何查得出?”黑暗处一个男人在冷笑。北国的太子从他父皇的背后把头探了出来,还是那样一副冷酷浮肿的嘴脸。他大胆地凑近我,把头停在离我一尺的地方道:“济南乃是陛下的地盘。陛下的官员们来查,此事如何说得清楚?”
“太子说得不错,世上最难查的就是火事。不过朕一直坚信,只要做过就必然有痕迹。如果是天灾,朕就认了。如果有人捣鬼,朕一定会找出来。”我盯着太子看。
他装作吃了一惊,蓦然轻笑起来:“陛下言重了。”他的眼光有些轻浮,带着蔑视,在黑夜里闪光。
北帝忽然抓住胸口,仿佛喘不过气来。好一会儿,他才安静下来。对我道:“陛下,朕虽久病,但头脑还没有糊涂。这火起自偏殿,不可能是冲着朕来的。陛下若要追查,倒可能牵连到无辜之人。天气干燥,下人们不小心火烛,走了水也是常事。”
言罢,北帝举目四望,轻唤道:“延麟。”杜延麟立刻出现,他的脸面弄得干净了些,已经不像刚才那么狼狈。
北帝看了看杜延麟,沉默了一会儿,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只好移驾到陛下行宫了。”
北帝的目光扫到我背后的华鉴容,突然神秘地笑了笑:“仆射大人,你费心了。”
华鉴容郑重地说道:“发生这样的事,小臣理当尽力。”他向后面退了几步,又冷静地对我道:“这里空气污浊,陛下请回御辇吧。”
我等候了一会儿,才起驾回往行宫,华鉴容骑马行在我车旁,我叹了一声,他沉稳的声音旋即在车外响起:“没什么重要的人伤亡,责任就不那么重了。陛下不用担心。”
第二日,济南知府满头大汗地跪在我的面前。此案难查,他找不出头绪,也难怪他。华鉴容侍立在我身侧,肃然教训他:“虽然此事不能说因你而起,但当一个地方的父母官,拿了俸禄就要承担责任。辖区内任何大事都与你有干系。你回去,再查是一事,自责也是一事。”
知府对我叩头,申辩道:“皇上,仆射大人,此事臣确实有责,臣甘愿领罚。只是北帝行宫,当日就不许我方一兵一卒入内,里面全是北方人。如今我方又不好把来会谈的客人一个个请过来查问,确实棘手。”
我点头:“朕也明白。你先下去,以后万事小心,不要再出什么乱子。按理,你确实有错。可你这知府的位置,现在这个关口,又有谁能一时顶得上?为了朝廷,你还是要继续尽心。如何处罚,等南北会谈以后朕再决定。”
等他下去,我打量了华鉴容半晌,小声道:“如此,会谈可否进行?你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吗?譬如北帝的病情,又譬如太子的嚣张?”
华鉴容皱起眉,眸子灿若星辰,回答道:“杜延麟知道些内幕,但他不可能全告诉我。那天我和他在楚馆见面时,他也一直和我打哑谜。好像是有求于我,但终究不放心,因此没有说。此次南北会谈以后,我们南朝该要戒备起来了。如果太子继位,形势或许会大为不妙。”
南北会谈如期举行,却多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当我们和北帝正式会晤时,北帝的身旁多了一个老人。他身材短小,神态悠远。华鉴容反应极快,在我耳后轻声道:“此人必是北朝宰相温赟。”
果然,北帝在宦官搀扶下,微微笑着对我言道:“这位是我朝的丞相温赟。”
温赟,祖上皆为武将,只有他,选择当一个文臣。他不仅是北朝的中流砥柱,而且也是一代鸿儒。博览经史,懂得天文历法。他的女儿,就嫁给了侍中杜延麟。虽然传说河东狮吼,但他们的感情始终融洽。
我笑道:“温相的名字朕早就知道。只是,温相何时到了济南?”
温赟一笑,脸上的皱纹却纹丝不动:“陛下,臣赶来是给我皇问安的。因为这几天济南知府正忙着,臣今晨就带了几个随从悄悄进城了。”
温赟的出现,表面看来合情合理。实际上,却很蹊跷。一个国家,国君、皇储和宰相都同时出现在他人的国土里,怎么想都是不合情理的事情。当然,此时此刻,我也容不得自己多想。
入座以后,北国的太子迫不及待开口道:“陛下,南北通商已有六年。贵国的京兆王生前,曾经表示说这是一种互利互益的事情。可如今,明显是南朝占了便宜。南方进入我国的都是一些瓷器丝绸之类的奢侈品,而我方出口的药材兵器则有关国家利害。南方商人重利,所作的投机生意又多,以至于我国边境的百姓无心务农,我朝商号倒闭无数。今天我在父皇和各位大人面前,想建议一事,今后,我们各自向对方征收关税。奢侈品关税加倍。”
我对北国太子突然发难毫不惊奇,眉毛都没有挑一下,对着众人微微一笑。作为南朝的皇帝,我没有必要去和北国太子一个地位次于我的人针锋相对。
我看了看北帝,他脸色不好,似乎也没有用心在听,只是微微拍着自己的胸口。温相不言语,看那架势好像他不过是服侍在北帝面前的一个普通随从而已。而杜延麟则浓眉紧锁,不时向北帝和他的丞相岳丈瞥上一眼。
华鉴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鼻尖,像孩子一样抿嘴笑笑。再抬起头时,他望向北帝,口中却道:“太子说得也有些道理,从北人的角度来看或许如此。可您是太子,王者四海为家,气度宽宏,所重视的怎么只是一些单纯的利益呢?当初没有互市,南朝好像没有方向的燕雀,北朝也好似井中之蛙,大家都不了解对方。今天,再论谁得了好处,小臣以为不合适。
“这些年来,南朝确实以精良的工艺品占了上风,但这些
奢侈品流向的,大多是北朝的贵族家中而已。利润虽高,市场却不大。而北朝的药材毛皮却为我国广大百姓所用。征收关税,不过是让商人们提高物品的价钱,钱还是会流入出售商品的商人口袋中。我们与其互相征收关税,不如对各自购买对方物品的子民收税,也好挫一下太子所痛恨的奢侈之风。”
华鉴容说到这里,才把脸庞转向衣着奢华的太子,薄而红润的嘴唇勾起一道美妙的弧线。他面上带些讽刺,带些善意,多少还有点谦恭。可这样奇特的表情出现在华鉴容的脸上,倒有了一种纯粹贵族气的优美。
北国太子愣了愣,喉咙口咕噜咕噜,半晌才道:“那,我所提到的兵器呢?”
华鉴容大笑起来,修长的身体倾斜,神情越发俊朗。他将分寸把握得恰到好处,并不让人觉得放肆。华鉴容道:“兵器的事情,小臣因为挂着兵部的职位,倒也略知一二。国家的利害,主要是在官军。如今官军所用的武器,根本是我领头署名,然后分到各级丞工负责,由南方各地作坊制作的,并没有用北方所产。如果说到利害,小臣不得不提醒殿下,我方除了出口奢侈品,还出口一样东西盐。请问,盐,是否关系利害呢?”
太子不语。我笑道:“华鉴容所说的,不过是他年轻人的见识。其实,北朝天子难得与朕见面,互论贸易得失,有所建议,也未尝不可。指出的流弊,也可能是有的。”
华鉴容听了,明亮的笑容逐渐隐去,只留下一丝笑意在他的眼睛之中。他低下头轻言道:“陛下说得对,是小臣浅薄了。太子殿下,小臣冒犯了。”
北帝也笑了:“陛下说得好。华大人,你在小儿面前议论得失,有何不可?就如前天的走水之事,请陛下也不用放在心上。无心之错,也是有的。”北帝说这段话时相当费力,但口齿仍然清晰。
北帝以肘支撑身体,一手指着华鉴容,问身边的温相:“此儿佳否?”
温相回答:“陛下,长江后浪推前浪,老臣这样的,也该考虑隐退东山了。”
北帝含笑看了一眼杜延麟:“可惜,你的女儿嫁给了延麟,朕又没有女儿。”一句话把我都说乐了。这样,气氛才缓和下来。但因为北帝身体不佳,当夜的酒宴自然也取消了。
我早早地回到了书房,桌上的奏折总是那么多,我叹了口气。天道酬勤吧!从案头拿起朱笔开始批复,笔下虽行云流水,心头却疑云密布。我并不是天生灵敏的人物,绝大部分帝王之才,都是平常,但我八岁即位,这些年也见识了不少。此次南北和谈,的确不太一样。且不论杜延麟的隐衷、莫名的火灾及温相的出现,就说北帝如残冬般的健康状况,太子对我国的蛮横态度,万一北帝晏驾,新君登基……南朝,倒也该有些方策才好。自古说,礼不伐丧。我堂堂天子,自然要取信于青史。只是,秋风乍起,我未雨绸缪,也是理所应当。
心中正有千千结,忽闻得琴声悠扬,气韵流动。好比凤翱翔于千仞,龙驾雾于云海,兰幽芳于山谷。我向来爱琴,闻得此声,已听出是那个男人在弹奏。他是随行的人,也该在此行宫之中。我循声而去,途中想起他待我,就如朋友般亲切,所以命令随行侍从,候在御花园花丛之外。金红色的花朵开放正艳,而我的锦瑟年华,却浪费于揣测他人的心机上。我苦笑着,独立在池塘中间的九曲桥上。
静之的琴声从池塘对岸的竹屋中缓缓传出。良辰美景奈何天,我虽贵为天下至尊,但我,终于失去了王览。世间一切,都是要付出代价的。我的皇位,又让多少人牺牲了呢?
正在此时,有人道:“嫦娥冷落广寒宫,陛下大约是寂寞了吧。”
我猛然回身,北国太子立于我的面前,一股醉醺醺的酒气扑面而来。我立刻转身朝我的侍从们所在的方向走去。他跟上我的时候,我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袖子。在袖子中,有一把匕首。自从王览死去以后,我经常带着这把匕首,甚至在我入睡的时候也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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