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淞隐漫录-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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蠕蠕动,身亦渐高。生乃悟蛇为救己而来;惧其坠也,两手据蛇腹,骤然飞升,陡及云际,顿闻耳畔若风雨声,久之,寂然不动,启眸视之,则女已在侧,婢媪环侍。生曰:“此岂尚是人间耶?顾我父何在?”女曰:“已在逆旅中。闻君下坠渊谷,故群来相觅,不意乃遇于此。”生备话蛇援之异,女亦太息。方贼之肆劫也,群出白刃拟生父,有一仆持刀前斗,贼斲之损。势濒危矣,忽一白蛇飞至,长十丈许,尾若铁杆,经其扫处,贼首齐失,因是贼尽奔逸,方得出险。众谓白蛇必非常物,当系山神所化,因共焚香顶礼。
生既归皖,女出资营构屋宇,焕然一新;宅后买地百亩,为建别墅,亭台池馆,穷极幽胜;园之左偏别辟一院,种白桃花万余株,女迎母居此,号袁氏别业。女有族妹曰素英,容尤绰约,性亦幽娴,即前日同游之女也,至此年已逾笄,邑中求婚者,辄不许。
一日,有美少年至,自言泾州龙姓,为白氏婿,欲谒袁母。既见,出白十双为聘,娶之夕,风雨晦冥,雷电合章,彩仗花舆,方送至舟,即有两龙挟舟,上升杳冥,入云汉中而没。居民窃窃议袁氏为非人,袁氏自若也。惟桃熟之时,袁氏恒升树彩桃,熟者即于树头食之,数百颗不厌。女亦并无异人处,惟园中不喜蓄鹤;逢重午,不喜置雄黄于酒中,曰:“其性燥烈,能杀人。”恒喜着白衣,弥增其艳。
一夕,生偕女自亲串家饮酒归,宵阑月黑,笼烛忽灭,暗中摸索,几不能举跬步。女乃于口中吐一明珠,光芒赤色,烛照数里外,明朗若昼,纤悉皆现。生欲夺视之,不可,曰:“子能长生久视,自当授汝。”后闻生与女并入山修道云。
郑芷仙
孙荪,字伯兰,吴兴人,自号苕溪醉墨生。自幼从其父游宦四方,寓居中州最久。后生父以卓异调皖省,升任安庆太守。时当残破之后,廛市荒凉,衙署颓坏。生以触目生悲,弗欲居署内。署旁有民屋三椽,乱后新葺,颇精洁,泉石清幽,花木萧瑟,别开静境。主人故官中州,与生父为同寮,时已挈眷往任所,室固久虚,遂赁于生。生携琴书,入而居之,意颇适也。
一夕,有晋昌观察设宴招饮,射覆猜枚,循环酬酢,词隐语,各极其工。客有谈狐鬼事者,粉饰多端,妙绪泉涌。生时已薄醉,掉首弗信,自谓生平从未见鬼,至狐能幻作人形,理之所必无也。时正中秋,皓魄当空,分外皎洁。酒阑人散,生乘兴踏月而归,莲漏已三下矣。甫欲就枕,忽闻窗外有弹指声,心窃疑之。披衣起,从窗隙中窥之,见倩影亭亭,背立檐下。乃启门而出,果见一女郎,紫衣翠裙,丰神绰约。询其年,正碧玉破瓜时候也。月下视之,姿态若仙,其一种风流韵致,山水芙蕖,不足比其艳;临风芍药,不足喻其娇。生喜极欲狂,长揖谓女曰:“适从何来,乃至此间?岂■娥思偶,偷降红尘耶?”女笑曰:“妾东邻阮氏女郎也,与君斋只隔一垣,因夜夜闻君读书声,知君为风雅士。今宵月色大佳,君何独处,得无患岑寂耶?”生曰:“玉趾辱临,深慰客思。何不入斋小憩,作永夕清谈?”于是携手入室,挑灯絮语。女微作倦态,支颐欲睡。生遂拥之入衾,代解结束,相得甚欢,备极缱绻。
夜半,女起索茗,就生案头翻阅书史,见生诗稿,曼声吟哦,若甚欣赏,因索生诗。生却之,不可。随取架上浣花笺赋一绝云:
隔墙花影小徘徊,忽见凌波月下来。
并坐山窗无个事,喜红一点晕香腮。
女得诗,嫣然一笑,急纳于怀,曰:“个书生喜嘲弄人,当小报之。”遂殷懃作别,并言:“花影横窗,漏已将尽,郎君宜寝,妾亦归矣;女红之暇,容再过访。幸勿为外人道也。”飘然竟去。生送至庭阶,为小石碍足,蘧然惊醒。时已邻鸡乱唱,灯火荧然,而一缕余香,犹在室中。
明晨,于枕畔得玉钗一股,雕琢精细,钗背有字数行,细视,乃诗一绝,云:
花影当窗月在帘,晚妆懒与斗眉纤。
三更梦醒无人在,自起挑灯写玉签。
款题“玉雯女史清玩”,意即女郎名字也。生玩视良久,宝藏箧笥,什袭珍秘,弗轻示人。晚冀女郎复来,瀹茗于瓯、焚香于鼎以俟之,十余夕竟不至,几疑为妖梦不复践矣。
一日,又从他处赴宴归,见窗中已有灯光,稍近,闻吟诗声,娇婉若女子。心喜玉雯再至,排闼急入,则一女子方伏案握管,若有所思,瞥睹生前,惊骇欲遁。生揽其祛曰:“半月不见,令人想杀!今夕何夕,乃得重逢。”女却立含笑,曰:“素未谋面,何出此言?”生谛视之,秀靥长眉,雪肤花貌,与前女堪称双璧。生乃释之,揖而言曰:“虽不相识,亦请暂留;且既降敝庐,何不少坐?”女乃斜坐窗畔,若甚羞怯者。生见几上鸾笺一纸,写已盈幅,珍珠密字,格胜簪花。因谓女曰:“此殆卿作耶?吾谓必系女相如,今固不谬。”女曰:“匆促涂鸦,何足挂齿。郎君过奖,益汗颜耳。”生喜其吐属雅隽,亟请姓氏。女曰:“妾姓郑,名芷仙,固李人而寄居于此者。妾舅居君西舍,相距仅一牛鸣地。今晨来省舅氏,遂得遇君。亦前缘也。若妾家,在独秀山麓,离此约六十里许。倘蒙不弃,暇乞枉过。”言竟即欲辞去。生揽之入怀,戏坐诸膝,曰:“卿前缘尚未了,何遽言归耶?”女因问生娶未。生答以“待觅玉人,尚虚鸳牒,惜不得如卿者订偕老耳。”又问生:“可有外遇否?”生嗫嚅良久,不能答。女下立,拂衣欲行。生曰:“梦中爱宠,何足为凭?”遂为女缅述前梦。女曰:“此非梦也。东邻阮家玉姑,为妾姊妹行,惧君卤莽,故托之趾离以作合,渠钗尚在君处,其善藏之。不然梦寐无形,遗物何来哉?”生曰:“然则卿与彼既为闺中密友,何不代我招致之,俾得同归一人,勿作尹邢而效英皇,何如?”女为首肯,曰:“自此始知君非怜新弃旧者矣。渠今夕往戚串家张筵赏月,作长夜饮,恐无暇赴桑中约也。明夕当偕之来。”生促女眠,再三始应。晚妆既卸,一笑入帏。生拥抱之,丰若有余,柔若无骨,叹曰:“此真汉武温柔乡也。”既接,女娇啼宛转,若不胜情。生亦不敢尽其欢。睡未须臾,天已大明。女急起曰:“贪眠忘晓,将为舅氏所知矣。”着衣下牀,以素帕掷生怀,曰:“弱质葳蕤,为君丧守,今而后幸勿负余。”启关自行。生方冀夕间两美双双而至,不意久之杳然。
适生以事西出郭门,枉道经独秀山下,意将一访女居,顾忘询其居址门径,无从问讯,惟逢村舍庄居信步徐行,冀有所遇。偶至西偏山麓,一涧潆洄,跨以略,人家三五,零星杂居于此,茅屋竹篱,颇饶幽致。涧尽处,丹枫翠柏,景物益奇。一家临流结庐,似系新葺,最为高敞。生踞石少憩,忽闻双扉呀然开,一雏鬟携桶出汲,频睨生,若讶其装束之异者。生遂遥问此间有郑姓否,答曰:“我主人即郑翁也。”生即问以可与郑芷仙相识否,鬟作疑骇色曰:“此即我家三姑子也,为主人掌上珍。汝为远方客,何由知深闺姓字?请速去,勿惹飞灾,恐主人闻之,疑汝为狂且,尔时鸡肋当饱老拳矣。”
生不应,迳行过桥,叩门求见主人。顷之,一苍头出,询生何事。生曰:“我亦浙人,与汝主人同乡。偶经此间,求一见以尽桑梓情,非有他意也。”苍头辞以主人适登南峰道院,与餐霞炼师讲求丹诀,非半月不下山也。生因诡云:“居府署西者,非汝主人内戚乎?昨渠眷属托以一物畀女公子。”乃出怀中素帕,加以纸裹,索笔书“芷仙三姑玉启”。苍头入,未久即出,肃生入内。凡历门闼数重,抵西楼下,茜窗半启,绣幕低垂。女曲肱侧坐,则生至,即起敛衽作礼。生视女玉脸不舒,翠眉欲蹙,一似重有忧者。生谓女曰:“远来相访,幸得重逢。宜喜而悲,何也?”女曰:“非君所知。自此一见,情长缘短,会少离多,是以悲耳。”即命婢媪设席桂轩,曰:“轩中木樨盛放,香彻远近,当与君花下一饮为别。”席间劝饮殷懃,尽无算爵。酒酣,女扣铜作歌曰:
伊予自幼,生长红闺。
但知欢合,焉识悲离?
一自识君堕情劫,
从兹一别人天隔。
欲见君兮不可得,噫嘻乎!
儿女情痴结成石。
石可泐情不可灭,
与天地兮无终极!
歌罢,欷■悲叹,涕不能仰;生亦哀从中来,强慰藉之。耀灵西匿,银蟾挂树,生意欲留宿。女似不可而情不能舍,因命设衾枕于西厢,遂寻旧好。既而女谓生曰:“妾与君缘尽于此矣!前一度为伉俪之始,今一度为夫妇之终,数由前定。愿君毋以妾为念。”即于胸前解玉佩一枚,系于生襟,曰:“此妾婴年所弄,见之如见妾也。”
正喁喁未已,忽闻人声喧沸,自远而近,继以枪炮迭发,摧山震岳。雏鬟仓皇掩入,曰:“祸事至矣!何不速行!乃尚贪欢乐耶!”生急偕女出视,则汹汹数十辈,已毁门而入。生疑为盗,执梃而前,欲与格斗。众瞥睹生,诧曰:“君人耶?魅耶?抑山魈木客之流耶?”生回顾,女已不见,屋宇全无,乃身在深林丛间,骇甚,答曰:“我为安庆太守子,迷途宿此。君辈何来?”众曰:“吾侪猎户也。适逐群狐至此。君见之否?此间兽嗥鸟窜,凛乎不可少留。君贵人,何为在此?”遂护之偕归。
周贞女
周媪,维扬人,居昆市街,素业官媒者也。夫早没,赖此以餬口。生一女,小名喜子。自幼爱若掌珍,肌肤手足,无不保护臻至。常以香屑糁于饼饵中食之,积久,遍体皆香,盛夏汗出,衣尤芬馥,人因呼之为香女。稍长,姿态娟逸,丰韵娉婷,尤秀外而慧中。偶从人问字,即不忘,渐通书史。于女红更精绝。于是丽质艳名,交称一时。
女幼已许字于北乡某氏子,农家者流,蠢陋不知书。戚串家闻之,皆有彩凤随鸦之叹。女知之,自若也。喜读《西青散记》,每以绡山女子双卿自居。在家不轻见人。手植海棠一枝于庭畔,曰:“此古所称薄命花也。明秋若发,则薄命人终不至于沦落耳。”女年及笄,光彩艳发,见者惊以为天仙。
一日,偕二女伴往游城西别墅,偶经一庙,香火颇盛,士女络绎。女亦入而观焉。神像为美少年,袍笏焕丽。二女皆仰瞩良久,俯而再拜;女但肃立于旁而已。二女既归,皆见神降其家,云将召之充妾媵,便发寒热,未几并殒。里人信神之灵异,为塑二女像于侧。逾月,庙祝忽梦神语之云:“周家喜子,我素所倾慕。前来庙中,幸得一见。然桃李其容,冰雪其操,毫不可以非义干也。我欲纳为正室,汝其与里人商之。”
翌晨,庙祝告其梦于里中人,众咸称异,或有谋为神践约者,有识理者曰:“幽明路殊,人神道异。昔河伯娶妇,乃巫觋惑众之所为也。神而属意周家女,神可自娶之;我辈人耳,不能代其纳彩问名也。”其议遂寝。
女一夕针黹之暇,倦甚假寐,恍惚间见有以鱼轩来迓者,促女登舆。女问往何处,召者何人。舁者曰:“去自知之。”逶迤数里许,见一大院落,入焉。凡历门闼数重,似进内室,闻在婢媪笑语声,乃停舆启帘,请女出见,则二女已候于舆左右。携手升堂,堂上巨烛如椽,光明若昼。二女妆饰炫丽,珠翠环绕,非如向时。女知二女已死,亦不惧。问讯既毕,即曰:“二姊至此间亦乐乎?”二女曰:“思念父母,常怀耿耿。重泉相隔,永无会期,惟有见之于梦寐中耳!”言罢,呜悒不胜。忽闻帘外履声橐橐,二女起立曰:“府君至矣。”侍婢掀帘,一伟丈夫闯然至前,貂冠狐裘,作本朝装束。女惊,欲避匿。二女曰:“无妨。府君召阿姊来,本有事相求耳。”女知是前日之神,肃然改容。神向女长揖曰:“幸降敝庐,得亲芳范,三生缘福,感切铭肌。”女双颊为酡,羞赧不知所对。神又曰:“余虽旁有姬媵,奉侍巾栉,然中馈乏人,正位尚虚。卿德容俱备,柔淑堪嘉。倘肯下降,当以礼聘。”女怫然答曰:“村野陋姿,尘凡秽质,何堪上匹神明。况罗敷已自有夫,使君曷能相逼?妾闻聪明正直之谓神;好色溺情,干名渎分,人且弗为,而况神乎!”拂衣欲行。二女殷懃劝留,女执不可。
甫出门,黄沙茫茫,莫辨南朔。方惶迫间,忽见火炬蜿蜒若龙,呵殿声自远而至,驺从百余人,前后拥卫,舆中端坐一老者,古貌疏髯,相极慈善。瞥见女立道旁,问何以夤夜在此。女答以由神署出,距此约数十武而遥,并诉颠末。老者颔首微笑曰:“此贞女,可敬也。”即命随身一仆,张灯送之归。女于道中私问仆曰:“斯何神也?”仆曰:“乃前任江苏巡抚丁公,赴玉阙征召,以有事,道经此间耳。”及巷口,女识己舍,甫欲叩扉,仆自后推之,蘧然而觉,乃知是梦。未及匝月,神庙毁于火。
女同巷有徽商程姓者,拥厚资,习贸迁术。夙闻女美,继知其已字人,亦姑置之。一日,经女门外,女适自戚串家妇,觌面相逢,视之独审,一种媚之态,秀娴之致,几令人魂销志丧。商归,为之颠倒竟日。顾计无所出。程固孤身作客,邻有李妪者,亦惯作冰上人,固与周媪同业相善,而时向程有所借贷,前曾托以觅小星,妪锐身自任。适吴门褚家有姊妹花将择人而事,容色花妍,肌理玉润,推为此中翘楚。妪以为必惬程意,招程往观。程见之,殊不许可。妪曰:“此种人物,可冠群芳,岂能于寻常小家女子求之哉?若欲胜此,殊非天上神仙耳。”程屡作掉首状,曰:“汝言过当。世间女子之美,孰有如周家喜子者?汝苟能为撮合山,当以三百金酬汝,俾汝下半世吃着不尽也。”妪曰:“喜子已有婿家,一时岂能进言?君必欲得之,当以计取。但愿出聘金若干?若能动媪意,拚此一副老面皮,与汝一行。”程曰:“三千金如何?”妪曰:“此数亦不为少。但观汝福命何如耳。”
翌日,李往媪家闲谈,言次,夸述程商之富,谓:“程商去岁屯谷,人皆笑其愚,今春彩买者接踵至,价日昂,获利倍蓗,前后计得数万金。闻将以三千金觅丽姝为室,特老身为媒。顾选择殊苛,迄无当意。褚家姊妹名著金阊,在裙钗队中可屈一指,渠意犹以为未足,反谓必如君家喜子,乃可谐鸾凤侣也。乞儿思啖鹅炙,真妄想哉!”媪闻言,意似歆动。妪曰:“程商性情和易,汝亦识之。有急求贷,从不却人。其家又不在此,虽日■室,无异嫡妻。不知何家女郎有福,独能消受耳!”媪曰:“我家喜子从不出外,不知程商于何处见之,竟至喋喋誉于人前?”妪曰:“程商思慕喜姑,却出自一片真诚。彼愿以三千金作聘礼,亦惟若喜姑之美,方肯耳。非老身敢多言,喜姑若从程商,戴金珠,曳罗绮,厌珍错,饱膏粱,强如嫁牧牛儿,仆仆于风日霜雪中哉!”媪沈吟不语。妪又曰:“贫家耕作汉有一辈子不得百金者,今一旦骤获三千金,则高墉厦屋,良田沃产,何所不有?我嫂此时鲜衣美食,享奉丰余,老身若来,徒仰臧获辈鼻息矣。”媪曰:“喜子已字乡人,汝所知也。今若适程商,当以何计?”妪曰:“牧牛儿安知许事?惕之以势,诱之以利,无不从者。一纸离婚书,保在老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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