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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第06期-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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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不通畅空气。当这死寂的空气越汇越浓时,只消外部投采一根细针,这空气袋便会于瞬间发生爆炸。明中晚期,当上流社会那淫乱的黑幕被层层揭开,当手工业的发展形成了市民阶层,当商品流通使人的欲望空前扩张时,市井中那被压抑关闭了的红男绿女的情潮。像洪水决堤一样倾泻而出,也就不难理喻了。
  从潘金莲、李瓶儿、庞春梅的名字中各取一字定为书名的《金瓶梅》,是明朝末叶上流社会的淫乱在市井人物身上的折射和缩影。《金》书是我国第一部以家庭生活、市井人物为主要描写对象的长篇小说,它从“入欲始”,以“破欲终”。书中的金、瓶两女性,是由性压抑者变为性疯狂者的;庞春梅喇受淫乱的西门家族传染后,而加入到“性疯狂”病患者的行列。
  潘金莲原系裁坊之女,自幼丧父,疼爱她的母亲,曾送她读过三年女学。她九岁被卖到王宣招府乐班,习品竹弹丝,十五岁时王宣招死,她又被转卖给张大户作婢女。张大户的主家婆是个凶狠的妒妇。潘金莲十八岁被“软如鼻涕”、年过六旬的张大户偷偷收用后,遭主家婆百般殴打凌辱。大户无奈,只得将潜金莲赠与武大。宣招府的浮华生活,使潘情窦早开;六旬老叟张大户为之破身,又使她初尝了人间禁果;“三寸丁”武大郎的性无能,使“玉貌妖娆花解语,芳容窈窕玉生香”的她,不能不产生柴门闭挽、空心网挂、与怨同眠的性抑郁。一心渴望得到性爱的她,在勾引武松未遂后,欲火更烧得她肺焦肝枯。这正如煤炉上加盖反增加内火,情欲念是受到遏制,潘金莲那颗性饥渴的心,就愈发炽热地燃烧。当王婆牵线,她与情场高手西门庆相遇后,使如同一梭一梭织成的布匹那样,把两颗淫心紧紧地织在一起。
  李瓶儿初嫁大名府梁中书为妾,粱乃奸相蔡京的女婿。梁的夫人是有名的河东狮吼,曾将府中不少饶有姿色的婢妾打死,埋入府内后花园中。李瓶儿平日住在梁的书房内,仅是一只供梁观赏却很少碰触的“花瓶”。李逵大闹大名府时,梁中书与夫人各自仓皇选逸。牵瓶儿死里逃生时,带上“一百颗西洋大珠,二两重的一对雅青宝石”,奔东京投亲后,嫁给花大监之侄花子虚为正室。花老大监虽是个阉人,但花心不死,一直霸占着李瓶儿不放。他不仅上任广甫时,将车瓶儿带在身边,甲使赋闲回清河,仍让李瓶儿住在他卧室的外间。李瓶儿虽为花子虚的妻子,但实则是花太监排遣性苦闷的工具。加之花子虚是个眠花醉柳之徒,在花太监死后,亦很少给李瓶儿以性爱。李瓶儿虽从花太监那里继承了万贯家产,成为大富婆,但穿金戴银、山馐海错的生活,却填补不了这“怀色不遇”的一代丽人百无聊赖的空虚心灵。由于花大监的性挑逗、性摧残以及花子虚的性疏远,遂使得李瓶儿的性苦闷,更甚于潘金莲。在极度性饥渴的女子身上,会产生强烈的“性磁场”,这是一种常人难以抗拒的力量,它能让欲望战胜理智。当花子虚于家中宴请西门庆、应伯爵等几个结义兄弟时,久幕酉门庆床笫功夫的李瓶儿,那女性应有的自我防护系统,竟完全崩溃。她趁西门庆离席解手让丫环密约西门,让西门数度翻墙入室,偷期迎奸。当花子虚让西门庆设圈套气死,欲娶李瓶儿为妾的西门庆因朝中杨戬事事发受到株连,便未能将李瓶儿及时娶进家门。巳被西门庆掀起性欲狂焰的李瓶儿,孝服未满便饥不择食地招赘了蒋竹山。蒋是个“蜡枪头,死王八”的性无能者,丝毫不能满足她的性需求。她救然休了蒋,又死乞百赖地央求西门庆收她为妾,并把全部家资悉数运至西门庆家中,甘当西门的性俘虏……
  庞春梅原系西门庆的正—房吴月娘的丫头,潘金莲嫁西门庆为五房时,成为潘的婢女。潘为独占西门,很快就与姿色出众的庞春梅结为同盟,主动让西门庆收用了她。从此,她的淫情如蜗牛升壁,涎液不干不止……
  环境常常是造成人的命运悲剧的重要因素。金、瓶、梅三女性,由性压抑走向性疯狂,首先是上流社会教猱升木的结果。金、瓶二人,都曾分别在王宣招府、张大户宅、梁中书衙和花大监的官邸生活过,都目睹过其主人纸醉金迷、伤风败俗的糜烂生活。将他们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的二律相悖行径,尽收眼底。金、瓶二人,早就看透了上流社会那粉饰外表、糟透其里的庐山真面。明代末期,在龙楼风阁、朱门甲第中,流传着《胜蓬莱》、《风流绝畅》、《鸳鸯秘谱》、《繁华丽锦》等一批“春宫围”。这些图册,以写实笔法,描尽了男女裸体,画尽了各种性交场景。《金》书中几次提及的春官图,便是由花大监从宫中盗出,交给李瓶儿,李又传西门庆,西门又传潘金莲,潘又独霸起来,交庞春梅保管。从春宫图的传递路线中,我们不难发现淫风的源头来自朝廷。作为倡导礼教的天于和大臣,首先背叛了礼教,这无疑是给“类人猿”穿上了龙袍蟒服,更能显示出他们十足的兽相。
  皇权蹂躏道德,市井必会藐视道德。这种从中枢里传导出的道德损害,会使某些人的良知完全泯灭,也会使人性之恶在万物里处处作案。《金》书中的潘金莲,就是一个欲火燃烧起来而不可遏制的超级荡妇。这个“从头看到脚,风流往下跑,从脚看到头,风流往上流”的天生尤物,既不为男子生存也不为任何人生存。她嫁西门庆不久,便私通仆人琴童,使土母居中,变成了权乐世界;陈敬济到西门庆家不久,她便与之先调情后成奸,使丈母娘曲闺榻,化作同女婿颠鸾倒风的淫床。为满足淫欲,她以各种鄙俗不堪、低贱下流的手段,百般迎合西门庆:夏日里,她寸丝不挂,让西门庆用绞带将其双足吊在葡萄架上,任西门百般摧残蹂躏;冬夜里,为怕西门庆受冻着凉,她主动启樱口当尿壶,让西门撒溺……当一个人变成淫兽时,其行为往往比兽更凶狠。为卑嫁西门庆,她用砒霜药死了武大郎;为争得专宠,她驯狮猫吓死了李瓶儿的幼子官哥儿;为泄私愤,她用长舌作利剑,逼得西门庆的姘头宋惠莲悬梁自缢;后来她又以三丸胡僧药,使西门庆与之行房时精干髓竭,即使西门庆几度昏死,她仍强行与其性交,使三十三岁的西门庆,匆匆登上“淫鬼录”……
  皇权制度下的社会,是一个男权话语的世界。封建大家庭的一家之主,俨然就是一个“小国王”。这“小国王”在家中有至高无上的权威,妻妾奴婢,都需无条件地服从他。作为新贵、官商的西门庆,不仅在家是个任意淫乱的”小天子”,在外边也是个为所欲为的“大孽主”。家中虽有六房妻妾,但仍不能满足他的肉欲。伙计及仆人的妻室,诸如宋惠莲,王六儿,贲四嫂,来爵儿媳妇等,都成了他任意奸淫的“性器具”:家中的丫环乃至奶妈,也大都成了他的“拔脓膏药”。这个在家中处处有暖肌香肤、玉体酥脚的色魔,仍不餍足地经常到外边寻欢作乐。他不仅梳笼了歌伎李桂姐,奸了牵桂姐的姐姐辛桂卿,还包占了妓女吴银儿、郑月儿。西门庆还是个典型的性虐待狂:他曾先后在性伙伴王六儿、如意儿、林大大等人的身体敏感部位,焚烧酒浸的“香马”,恣意取乐。他:在首次服用胡僧药,在王六儿身上放荡了大半日后,仍不满足,回家又与刚来例假的李瓶儿强行房事,导致李瓶儿患血崩症不治而亡……西门庆是春宫图的“身体力行者”,为满足兽性,什么下三溢的花样,他都悉数一一试遍。在短短的几年里,他不仅与十九个女子有染,还鸡奸过两个男童……
  腐朽的封建大家庭的结构,是没落的封建王朝制度的小小“复制品”。这大王朝的皇帝与小王国的“天子”,实为一丘之貉,一路货色。从这个意义上讲,西门庆虽是个色狂淫魔,但比之建“豹房”的正德,比之乘数千少女的经血炼丹求长生并与之淫乱的嘉靖,比之年有“淫筹”九百余的严世藩,只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罢了。
  “德厚者流光,德薄者流卑”。上流社会妁腐化必会导致市井的堕落。朝廷点起一堆“淫火”,市井便必会亮起万盏“欲灯”。在《金》书中所着力描述的西门这个封建家庭中,男的淫,女的淫,仆人淫,丫环淫,除吴月娘外,几乎无人不与“淫”宇沾边。
  庞春梅为潘金莲第二。在德西门家,她与潘一起与陈敬济姘识奸合,嫁给周守备后,她于金屋中仍与陈敬济淫乱,最后患了“色痨”,淫死在周府老仆人之子周义身上。
  陈敬济为西门庆第二。在西门家时,他与丫环元宵淫猥,又与小丈母娘潘金莲于花园的卷棚下成奸。他与潘曾隔窗棂咂舌、品箫,不分时间、地点的淫亵。被吴月娘逐出家门后,他又包妓女,奸丫头,恋道士。恶始必有恶终。这风流孽障,最后在周府与春梅淫乱时,因共谋欲杀周守备的亲随张胜被张窥听到,便死在张的鬼头刀下。
  在西门的深宅大院里,到处淫欲横流。贲四嫂与玳安、孙雪娥与来旺、吴二舅与李娇儿、玉箫与书童等等,一个个不分主与仆,仆与仆,都是“左右皮靴没反正”的淫乱。即使专为西门庆写礼帖、做贺章的温秀才,也全然不顾知书识礼的儒者身份,成为有名的“温屁股”,不断与书童搞同性恋……
  明代中晚期,在堕落与淫乱日益侵蚀着市井社会人心的时候,美与丑,善与恶,都处于一种不可思议的不平衡之中。这时,人的动物性一面,最容易毫无遣盖地显露出来。《金》书中所描写的整个市井社会里,也同样是淫气弥散的“混沌世界”。与西门庆结盟的另外九个小兄弟,无不流连于烟花之寨,睡醉于勾栏柳巷。管砖厂的大监薛内相,竟也举止狎昵,把歌伎牵挂姐“掐拧的魂也没了”;经常出没西门庆寒的薛姑子,也愉情养汉;临清码头晏公庙里的道士金宗明,不仅在酒楼里包乐妇,而且还与其师弟鸡奸。有个叫陶扒灰的老头,在《金》书中只露面’次,在他当众评判王六儿与小叔子韩二通奸应施以坟罪时,旁观者当即揭发这陶老头,说他儿子连娶的三个媳妇,全让他扒灰了。这对赋喊抓贼者的致命揭短,臊得陶扒灰无地自容,巴不得有个地缝也钻了进去……
  画外有画,方是好画;词外有词,方为好词。我们在披涉《金》书时,应把“宣招府西门庆初调林太大”时的一段场景描写,视为《金》书中的一个文眼。林太大在宣招府中与西门庆首次见面的后堂大厅里,正面墙上,挂有王家祖爷大原节度颁阳郡王王景崇的身影图;迎门的朱红匾上,写着“节义堂”三宇;两壁还挂有隶书一联:“传家节操同松竹,报国勋功并斗山。”林太太与西门庆就是在这堂厅的内屋里,进行了连野兽都自愧弗如的性放浪。将“节义堂”变为风月场,旧礼教压抑人性,逼人作伪的“精义”,被揭露得淋漓尽致,刻肌刻骨!
  “龟”宇,在明代以前,曾是一个神圣的字眼,麟凤龟龙,被古人并称为“四灵”。在殷商时,龟壳被用于占卜,龟教视为元气所在。后来,古人还将龟作为墓碑的趺座,印章上也常雕有龟纽。“龟龄遐寿”一词,也常常作为晚辈对长辈的祝福。到了明代,龟的隐喻意义,竟成了人们的忌讳。从《金》书中媒婆几次提到西门庆“养得好大龟”的话语中,我们得知,“龟”此时已成了男性阳具的同义词,龟有俗名日“王八”。清代的史学家赵翼在一论龟的文章中,诠释了“王八”一词的来由:王八即忘八,即“忘礼、义、廉、耻、孝、悌、忠、信八字也”。晚明以来,“缩头乌龟”“戴绿帽子”“王八蛋”便成了骂人最损的话。
  明代学者吕坤在《呻吟语·治道》中云:“变民风易,变土风难;变土风易,变仕风难;仕风变,天下治矣。”《金》书的作者,虽揭示出官风之于民风的极端重要,但面对江河日下的世风,却显得惊慌失措,无可奈何。书中虽让西门庆、陈敬济、潘金莲、李瓶儿、庞春梅,都遭到因淫而死的报应,但除了让人们皈依佛教的老调重弹外,并没提供一点儿治疗社会痼疾的灵丹妙药。那毫无节制的性描写,不仅冲淡了《金》书的批判意义,也限制了该书的流播。《金》书在性解放方面,只有摧陷性,而没有廓清性。文学在直逼人性时,不能放弃对人类精神的关照。建设新的人类精神长城,仍需要新的道德作为基石。在这方面,《金》书似未建寸尺之功……
  
  五
  
  中国烹饪艺术的精美入化,在世界首屈一指。故有人借题发挥日:“中国文化是吃的文化。”近些年,有饮食文化专家,从《金瓶梅》一书中查找并胪列出,书中写到的面食多达五十五种,酒类多达二十三种,干鲜水果多达三十二种,茶叶及饮料也有二十二种之多。《金》书提及的各种食、喝、饮及调味品,林林总总,竟多达三百余样。《红楼梦》比《金》书问世晚了一个世纪,但《金》书比《红》书所写的食类品种,却有过之而无不及。国家特一级烹饪师、食文化专家李志刚,不仅有《金瓶梅饮食考》一书行
                             世,而且还经十余载的探究研磨,推出了金瓶梅全宴。“金宴”在一九八八年国际首届华人烹饪大赛中,获一金四银五块奖牌。继而,“金宴”又参加了一九九九年台北中华美食节,连展五天,竟有十二万人前来亲恭其盛,可谓观者如织,食者云从,一时间,成为港澳台地区及东南亚诸国媒体关注的热点。
  吃与穿常常能作为一种多元的综合,映现出某个特定历史时期社会的光影,人生的色调。《金》书的前七十九回,几乎章章都不厌其烦地写了各种宴会或宴席。透过那些或嚼得两腮鼓胀或喝得双目猩红的大席小宴,我们可以清晰地窥到,在刚刚形成的商品经济的市井社会里,人的生存观念和价值取向,是怎样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嬗变的。
  中国经历了漫长的农耕社会。农耕社会的特质是封闭或半封闭的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历代皇权为其统治需要,向把逆来顺受的“农”,当作“本”;而将放浪江湖的“商”,视为“末”。“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平民百姓老驴拉磨式的生活重复;瓜田李下话桑麻,是芸芸众生的精神寄托,“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是一般农家的最高生活目标。在连接京都的大运河未开凿前,临清左近一带,仍处于纯自然经济状态。据有关地方志载,斯时这里“其民朴厚,好稼穑,务蚕织”,“士习诗书,节俭之风自古而存”。当大运河疏浚后,临清这古寂的小城,却一下子变得兴旺、繁华、喧腾、嘈杂起来。
  追求新颖、感受奇妙、渴求舒适、企盼富贵,是人类通有的情愫。那些生活清清苦苦、平平淡淡,岁月重叠如同一日的农耕男女,一旦接触到官宦、商贾的奢华生活时,焉能不像刘姥姥初进大观园一样看得冒瞪口呆。当江浙那溢彩流霞的绸缎,将他们的粗布土衣映衬得暗淡无光时;当水陆杂陈的美食佳馔的诱人香味,隔庭飘进他们那因终年啜食粗米糙饭而嗅觉也显得迟钝的鼻孔时;当西湖龙井、黄山云雾、武夷山茶、老君眉的口感,远远胜过他们粗黑碗里的大碗茶时;当用扬州的胭脂扑粉、杭州的金钗银簪装扮起来的贵妇及歌伎,将当地的少女娇娃比得惭光羞艳时,他们不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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