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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第06期-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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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才去南院迎大少奶奶的时候,我看见老太爷房里还亮着灯。”吴三爷爷回答着说。
  “那吴三叔就先去老太爷房里知会一下,说我有要紧的事情要向老太爷禀报。”我母亲说着,拿着吴三爷爷交给她的那封信就往爷爷房里走,走着,还自言自语地说:“真是祸从天降呀。”
  吴三爷爷答应着,随我母亲也走到了院里,吴三爷爷一面匆匆地往前院走,一面还回头对我母亲说:“无论是什么要紧的事,到了老太爷的房里一定要慢慢地说,千万别惹老太爷着急生气。”
  “知会过老太爷之后,还要辛苦吴三叔去南院将老九爷和老九奶奶一起请过来。”我母亲又向吴三爷爷吩咐着。
  “哦。老吴头明白了。”
  我爷爷听说我母亲要来禀报要紧的事,立即紧张起来,还没等我母亲走进门来坐定,就抢先向我母亲问道:“该不是萱之路上出了什么事吧?”
  没有回答我爷爷的回话,我母亲就将吴三爷爷刚才交给她的那封信放到爷爷桌上。说是一封信,其实只是一个小纸头,展开也只有一张包糖纸那样大。我爷爷一看,就有了一种预感,急急拿过那个小纸头,来不及戴他的老花镜,凑到灯下就去看信。我母亲看爷爷太紧张,就在一旁劝解地说:“爷爷千万不要着急,既然有信送到家里,就有一线希望,无论是什么事情,总能够想出办法来的。”
  说话间,老九爷和老九奶奶匆匆地赶来了,我老爸才回家,连房都投回,听说我母亲正在我爷爷房里禀报什么急事,他怕事情与他有关连,也跑到爷爷房里来了。看见爷爷手里正拿着一个小纸头,我老爸忙着接过来,匆匆看了一眼.也是自言自语地说着:“怎么只有六个字?青岛,红帽,萱之。”
  “青岛,一定是船经过青岛的时候被日本军队截下了。”我爷爷猜测地说。
  “船是在公海上走的,日本人有什么权力截船?”我老爸愤愤地问。
  “唉,他占了你的国土,杀了你的同胞,你和他还有什么道理好讲?”我爷爷对于国际法甚是了解,便向我老爸做深刻的理论阐述。
  “唉,这可怎么办吧?”我老爸已经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了,摇着头对屋里的人说:“红帽,就是红帽衙门,萱之一定被关在红帽衙门里了。”
  “怎么就是红帽衙门?”我爷爷向我老爸问。
  “唉,别提了,红帽衙门就是日本的特高课,也就是日本最高的特务机关,有抓进去的,从来没有活着放出来的。”
  “我的萱之儿子呀!”老九奶奶经不起事,才听了几句,立即就放声地大哭起来了。
  “九婶娘别着急,大家这不正想办法呢吗?”我母亲忙着安抚老九奶奶。
  “救人广我爷爷当机立断,向满屋里的人说着,“无论他要多少钱.也要把孩子救出来,再不行,拿我这把老骨头去把萱之换回来。”
  “父亲不要着急,我想既然萱之能够从里面传出信来,一定是日本军队从公海截船之后,将人们送进红帽衙门,还没有来得及下手,所以几个人才买通里面的人,各人写了纸条,再买通什么人将倌送回家中。我在日本公司做事,常听日本红帽衙门的事,红帽衙门莫说是对中国人,就是对于日本人,只要你反战,落在红帽衙门手里,就耍被活活打死,听说他们几寸个壮汉将人围在中间,踢过来踢过去,用不了多少时间,就将人踢死了。”
  “我的萱之儿子呀!”老儿奶奶又哭丁起来,随之老九爷扑通一下也跪在地上,双手合十,连连地向着苍天祷告。我爷爷看他们办不成正经事,光瞎闹,更是急得不行,握紧的双拳关节咯咯地作响,紧锁着双眉,嘴唇都快咬出血来了。
  我母亲忙扶爷爷坐下,更劝解地对爷爷说:“只要有一线的希望也要将萱之救出来。”
  “我看,还是把荣之找来吧。”我老爸的意思是将萱之叔叔的哥哥二土匪找来一起商量。
  “你还去找他?他是个败类!”第一次,我爷爷骂他的侄子。
  “荣之不出面,这事谁去办呢?”我老爸为难地向我爷爷问着。
  “我去!”我爷爷一拍桌子,义无反顾地向人们说着,“我去找红帽衙门要人,你们不是想从美孚油行买石油吗?我是美孚油行的中国总账,不放人,我就通知美孚油行中断和日本军方的一切合同。”
  “红帽衙门是个杀人的地方,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合同。”我老爸看我爷爷也太天真,就对我爷爷解释着说。
  “那你说怎么办?”我爷爷也是气馁地向我老爸问着。
  “红帽衙门只听日本军方的话。”我老爸回答我爷爷说。
  “那你找日本军方疏通关系。”我爷爷向我老爸命令着说。
  “我?”我爷爷的话吓得我老爸一连向后退了好几步,半张着嘴巴,他向我爷爷反问着说。
  “你回大阪公司,去找田村先生。”
  “田村先生是日本人。”
  “不是日本人能和日本军方说话吗?”我爷爷向我老爸说,“我听说田村先生是个有良心的日本人,他对于你的辞职不是很表钦佩吗?你去对田村
                             先生说,萱之本来是南下做生意去的,请他去向日本军方说个情……”
  “日本军方,那是个无情无义的地方呀!”我老爸万分为难地对我爷爷说。
  “越是无情无义的地方,越是能够拿钱买通。你想,如果他们想杀害抗日青年,我听说问也不问,当即就推海里去了,既然他们将人送进红帽衙门,还不下毒手,那就是说他们还有别的打算……”
  “也许他们是想敲诈?”我老爸疑惑地说。
  “对,他们就是要从这些人身上榨出钱来。如果多少日子过去,家里不来赎人,他们就要下毒手了。我想,大阪公司的田村先生也许良知未泯,求他出面向日本军方说情,日本军方现在不是正利用大阪公司的名义运军火吗?就让军方出面向红帽衙门要人。无论是多少钱,就是砸锅卖铁,就是把老宅卖了,也要把萱之救出来。”
  “既然爸爸这样说了,你就去试试。”我母亲在一旁向我老爸说,“至于用钱的事,我这就去筹措,时局动乱,家里一时没有现钱,我还有些首饰,全拿出去变卖了,留着那些东西有什么用?”
  “可是,可是,我已经离开大阪公司了呀!”我老爸还是为难地说。
  “茹之,看在你老九叔和九婶娘的面上,称就走一趟吧,救出来,我们念你的恩德;救不出来,你也就尽到了心。茹之,你九叔和你九婶娘求你了。”说着,老九爷和老九奶奶两个人一齐向我老爸跪下了。
  这一下可吓坏了我老爸和我母亲,他两个一起迎过去将老九爷和老九奶奶扶起来,我母亲还忙着安抚他老二位说:“叔叔、婶娘放心,萱之就是我们的亲弟弟。”
  “好了,茹之早早回去准备,明天一早就动身去塘沽;家里呢,立即筹措钱,茹之一有了消息立即送钱过去。哎,什么效忠天皇?也是饱肥私囊。”
  我爷爷明白,红帽衙门扣下这些人,说是抗日青年,没有证据,放出去回家吧,眼看着是块肥肉。于是关进监牢,还煞有介事地让他们写出信来,再分别送到各家,一番装模作样,目的非常明确:创收!
  
  ……
  回到房里来,我母亲正为我老爸明天去塘沽做种种的准备。先要准备好送给田村先生的礼品,这么晚了,去外面买是不可能了,日本人喜爱中国的古砚,找出一方名贵的古砚,明天让我老爸带着,也许能够打动田村先生的心。
  我母亲聚精会神地操持着明天的事情,隐隐地就听见院里传来缓缓的脚步声,明明是有人来了,但脚步很慢,走一步还要停一会儿,用心再听,还能听出粗粗的呼吸声。这么晚了,谁还会到这边院里来呢?脚步声愈来愈近,而且还传来姚嬷嬷的说话声音:“这么晚了,外面风又野,婉儿可不要任性呀。”
  哎呀,醉月婶娘来了。
  立即,我母亲迎出房去,果然夜色中姚嬷嬷正搀着醉月婶娘缓缓地向我母亲房中走过来了。我母亲快走了一步,将醉月婶娘扶住,向醉月婶娘说道:“哎呀,都怪我少嘱咐九婶娘一句,千万不能惊动婉儿,怎么婉儿婶娘就赶来了呢。你放心就是,一切都做了安排,董之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唉,怪就怪老九奶奶经不住事,从我爷爷房里回到南院,在院里,老九奶奶就号啕大哭了起来。老九奶奶的毛病,无论是因为什么事,她是一面哭一面数落,一句半句,将为什么事情伤心,什么事情惹得她忍无可忍,又是谁谁谁得罪了她,一五一十,她都要哭着述说清楚,直到哭得没了泪儿,她的故事才讲完。老九奶奶的哭,也是侯家大院里的—道景观了。
  醉月婶娘是个何等精细的人儿呀,夜半三更吴三爷爷到南院去请老九爷和老九奶奶,醉月婶娘就觉得事情有点蹊跷,等了好长时间,不见老九爷和老九奶奶回去,醉月婶娘已经躺不住了,再三让姚嬷嬷扶她到我们这院里来。是姚嬷嬷再三地劝阻,才等得老九爷和老九奶奶回去。老九奶奶在院里放声痛哭,醉月婶娘挣扎着从病床上爬起来,对姚嬷嬷说:“你不肯带我到大嫂房里去,我可是自己去了。”
  
  没有办法,姚嬷嬷只好搀扶着醉月婶娘到我母亲这里来了。
  扶着醉月婶娘走进屋来,桃儿姐姐忙着搀醉月婶娘坐下,又送过来热毛巾,送过热茶。醉月婶娘什么也顾不得说,握住我母亲的手,几乎是哭着向我母亲央求地说:“大嫂,一定要救出萱之来呀!”哭着,醉月婶娘伏在我母亲的怀里几乎已经全身瘫痪了。
  我母亲忙扶住醉月婶娘,好百好语地劝解着说:“婉儿放心,萱之不会有危险的。老太爷已经想出了妥帖的办法,茹之明天一早就动身去塘沽……”
  “谢谢大哥、大嫂的安排,我是个没有用的人呀,别的事情尽不了力,我只有这点体己,大嫂让人拿出去换成钱,到时候好去赎萱之出来。”
  话没有说完,醉月婶娘队怀里取出一个首饰匣,呼啦一下,就将里面的首饰倒到床上了。哎呀,后来我母亲回忆说,简直就没法看清楚都是些什么首饰,就看见满屋里五彩缤纷,闪闪的光泽在眼前跳动,连我母亲都为之惊呆了。
  “婉儿不必着急,首饰你先收起来,到了用的时候,我自然会去向你要。我已经清点出几件首饰,明天一早就让人带出去换成钱,但愿日本人还没到贪得无厌的地步,就是到了贪得无厌的地步,无论他要多少钱,我们也是在所不惜的。”我母亲要醉月婶娘收起她的首饰,只是醉月婶娘不肯依从,她还是固执地要将首饰交给我母亲,和我母亲争执着。
  “唉!”我母亲感动了。我看见母亲的眼里涌出了泪珠,强捺住心中的情感,母亲扶醉月婶娘到她的床上休息,抚着醉月婶娘已经凌乱的长发,母亲更是感叹万分地说,“人哪,可贵的不就是这点心意吗?能够有人许给你这点心意,一个人还有什么可求呢?”
  醉月婶娘已经累得说不出话来了。姚嬷嬷说让大少奶奶准备明天的事情,婉儿也应该回去了。这时候我母亲拦住姚嬷嬷说:“外面这么野的风,怎么还可以再回去呢?今天就是我做主了,婉儿留我房里休息,姚嬷嬷自己回去,也不必送被子过来,都用我的了。”说罢,我母亲就打发姚嬷嬷回去了。
  这可真是革命了,弟媳睡在大伯的房里,还使用嫂嫂的被子,了得!诸君读过《红楼梦》吧,说说笑笑尽管说说笑笑,到了睡觉的时候,谁该睡到什么地方,那是绝对不能马虎的。大观园不是集体宿舍,侯家大院也不是兵营,好歹凑合一夜,那是绝对不允许的。
  救出萱之叔叔的经过就不再赘述了,我老爸塘沽、青岛跑来跑去,不知道送了多少礼,更不知道用了多少钱,反正到最后终于有了消息,说是红帽衙门答应放人了。这时候我爷爷又派吴三爷爷和我老爸一起再去青岛,接出了萱之叔叔,这才算逢凶化吉,侯姓人家逃出了这场大祸。
  我爷爷更嘱咐我老爸说,接萱之叔叔出来,不能直接返回天津,红帽衙门放人可能只是阴谋,他们放出人来,接了你的钱,然后再跟到天津,找十机会施展阴谋,萱之叔叔还是逃不脱这场大祸。一定要找个妥帖的地方避些时间,看着外面确实没什么动静了,再做打算,就是再平静,萱之叔叔也不能回天津了。至于想什么办法,到时候再说吧。
  可是送萱之叔叔到哪里去避风好呢?大家想了好多的主意,总是觉得不够妥帖,最后醉月婶娘说就送到北京宁府去吧,宁老先生深居简出,和外面没有任何来往,按理不被人注意。北京宁府是一套大四合院,安静、安全,绝对不会出意外的。
  我老爸和吴三爷爷去青岛接萱之叔叔,临走之前,我爷爷还嘱咐说,将萱之叔叔送到北京去,千万别告诉宁老先生萱之是才从青岛红帽衙门救出来的,就说是萱之叔叔身体不好,想来北京将养身体,还希望宁老先生不要走漏风声,免得南开大学的同学们知道了,还要赶到北京,又是一起读书写作,怕累坏了身体。
  一一地答应着,我老爸和吴三爷爷就去青岛将萱之叔叔救出来了,一路北上,送到北京宁老先生府上。宁老先生表示非常欢迎,还再三对我老爸说,你弟弟送到我这儿来,我一定帮助他尽快恢复健康,早早地担负起青年人的重任。
  送萱之叔叔到了北京,我老爸和吴三爷爷没敢久留,当天下午就赶回天津来了。据我老爸向我爷爷禀报说,萱之叔叔情况还好,身上没有伤痕。据萱之叔叔说,在红帽衙门也没有受任何虐待,日本人扣下这些人,就是要敲诈钱财的。日本人截船,上了他们黑名单的,在船上发现,当时就被推到海里去了。萱之叔叔不在搜捕的名单之内,终于逃出了虎口,保住了一条性命。
  
  6
  
  醉月婶娘和六叔萱之的故事如果写到这里结束,也就可以落个大团圆的结局了。可是侯家大院里的故事也有两个凡是,凡是侯家大院里发生的事情,全都是悲剧的结局;第二个凡是,凡是侯家大院里发生的悲剧,一定还得是好人蒙难,坏人得逞。就是到了我这个小哥身上,侯家大院树倒猢狲散的时候才十几岁,不悲剧了吧,结果还是一场风波株连到我,出了侯家大院就被送到农场去了,比侯家大院所有的悲剧更悲剧。
  六叔萱之去北京避风,怕给宁老先生添麻烦,我爷爷就让姚嬷嬷去北京照料六叔萱之。姚嬷去北京之后,我母亲立即就将桃儿姐姐派到醉月婶娘房里去照料醉月婶娘养病。真是奇迹了,救出六叔萱之,又将六叔萱之送到北京宁府去避风,醉月婶娘在天津养病,没多少时间病情转轻,一天天地明显好起来了。
  看着醉月婶娘身体康复,一家人都喜得不行,有人说是华先生的医术高明,几副药服下,醉月婶娘一天比一天的精神好,如今已经可以下地在院里走动了。也有人说病原来就是一口气儿,精神好了,不必用药,病就除了。醉月婶娘一心只惦着六叔萱之的平安,六叔萱之离家,醉月婶娘怕路上出事,没几天就病了;六叔萱之落难青岛红帽衙门,醉月婶娘病得几乎没了希望。如今六叔萱之平安在北京休养,醉月婶娘心里高兴,病自然就没了。
  醉月婶娘身体康复后吵着闹着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去北京。醉月婶娘说,她已经好几年没有回北京向父亲问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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