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锈锄头-乔叶-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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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一个暗屉里是石二宝最亲切的人民币。有一千多块。石二宝卷起来,塞进了口袋。到此为止,他的心彻底舒坦起来。这一趟总算没白跑。这个暗屉里还放着一个户口本一样的暗红封面的小簿子,石二宝拿起来,金灿灿的国徽下是一行醒目的小字:中华人民共和国,接着是更醒目的两个大字:护照。打开,那个提拉杆箱的男人的面目赫然出现。他叫李忠民。
  李,忠,民,石二宝念了念这个名字,用手戳了戳他的脸:你知道你女人用的是假玩意儿么?他又呵呵地笑了起来。
  电视柜下是一摞影集。他看看表,已经过了十分钟了,他不能在这儿耽误太多时间。想了想,他决定抽查。下面取一本,上面取一本。他先打开下面的一本。第一张是一个小男孩的光屁股照,在“坐婆婆”里坐着,露着个小鸡鸡。然后男孩子渐渐长大,戴上红领巾了,双手拿着红宝书捧在胸前。再然后,几个毛头小伙子在一起喜眉笑眼地合影,背后是“上山下乡,大有作为”的标语……全是黑白的,老照片。他把这本合上,去打开上面的那本。
  一翻开仍然是那个男人。小男孩的眉眼依稀还在,却都像发了酵的面,虚浮肥肿。再往后翻,一个娇俏的小女人抱着男人的腰,看起来是父女的年龄,却又亲热得邪性。石二宝突然明白:这是他的小老婆。好白菜都让猪给拱了!石二宝“呸”了一声,把影集合住,又想,那女人算是好白菜么?他又“呸”了一下。
  客厅里的沙发坐垫、靠背、茶叶筒一一看过,厨房里的锅碗瓢盆一一看过,冰箱里的冷冻格冷藏格也一一看过,卫生间的马桶水箱,洗面池下的储藏柜,都一一看过,没有什么。什么都没有。
  他来到书房。去书房的时候,石二宝顺便看了一下餐厅。餐厅的一面墙上镶着两格老式柜子,里面装满了高高低低的瓶子。石二宝凑近看了一眼。全都是酒。放那么多酒干什么?能喝得了么?石二宝觉得自己有理由纳闷。要是让他来收这些瓶子,一个也就是两毛钱。
  然后,石二宝看见了那把锄头。他站住了,打开餐厅里的吊灯。他要确定那是不是把锄头。果然是把锄头。很沉。挂在墙上有些显小,像玩具。拿在手里才显出了锄头的大。滚圆匀称的长木柄,可握的地方被磨光了,一摸就知道是被汗磨光的,丰沛润泽。锄面上的钢已经锈了,锈迹有些黑,有些褐,都是泥土的颜色。石二宝抚了一下锄面,居然一点儿也不涩。他举起来仔细查看,发现上面涂了一层油一样的东西。涂这个干什么?是保护这把破锄头么?一把破锄头,值得么?草帽还能戴戴,锄头有什么用呢?乡下都快没有地种了,一个城里人,将一把锈了的锄头挂在这么齐楚的家里,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古怪的城里人啊。
  要是有机会和城里人聊聊天的话,他得问问这个问题。石二宝想。他把锄头轻轻地靠在餐桌边的地上。
  石二宝站了一会儿,再看看表,现在已经过了二十多分钟。没有多少时间了。他得赶紧去书房。书房里的书最麻烦。就是抽查也得耗上好一会儿。不过还不能不查。城里人会往这里边藏东西的。他收的不少旧书里都有东西。有的在里边夹钱,有的在里边夹照片,最有收获的一次是他在旧书里面找到一张活期存折。存折上的钱还不少,有两千多。只是没有密码。不过,他想了又想,还是猜到了密码,提心吊胆地把钱取了出来。密码就是存折夹的那个页码,238,两个238连在一起,就成了。不然为什么会把存折放在那一页?他得意于自己的聪明。两千多,顶他收三个多月的废纸。怪不得人常说:书中自有黄金屋呢。

  6

  李忠民找到钥匙,打开门,转过玄关,放下拉杆箱。折腾了这么一遭,他有些累,想去餐厅那边坐一会儿,抽支烟。突然,他清晰地听到书房里有窸窸窣窣的响动。他走过去,看见自己的书被一本本地摊到了地上,一片狼籍。一个男人正在地板上坐着。瘦瘦高高的样子,穿着一件黄色的马甲,也正纳闷地看着他。一瞬间,李忠民以为自己进错了门。他回头看了看,是,没错。他的玄关处的镂花窗,再往客厅那儿看看,也没错。沉闷的静谧中,他甚至听见了金鱼在水里吐泡的声音。
  男人还在怔怔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好像在做梦。
  “你是谁?”李忠民问。
  男人没有回答。他慢慢地,慢慢地站起来。
  “你是谁?!”李忠民让自己的声音在尾部加上了叹问号。他要严厉起来。这是他的家,他得拿出自己的威风。
  “石二宝。” 石二宝的声音很低,但还是像小学生回答问题一样,乖乖地嗫嚅了出来。石二宝一边说着,一边让自己的身子完全地直了起来。他回来了。李忠民回来了。这个在照片里的抱着女人的得意洋洋的男人,他叫李忠民。
  “你在我家干什么?!!”李忠民又加了个叹号。他愤怒极了。他当然有权利愤怒。这愤怒的感觉已经久违了。下乡的时候,有一次,他们知青点有一名知青从江西探亲回来,路过另一个知青点的地盘时被那伙知青劫了从老家带来的食品,两个点儿火并,有一个知青被打残了腿。他们所有的人都被抓走审问了一遍,他还被关了三天禁闭。那是他有生以来打架打得最尽兴的一次,也是愤怒愤得最尽兴的一次。
  石二宝终于完全清醒了过来。是啊,他是站在李忠民的家里。他站在人家家里干什么?他在这个屋子里没有任何权利。他该走的。马上走。
  但是李忠民横在他的面前,把他的眉眉眼眼沟沟坎坎都看得一清二楚。碰到李忠民意味着什么?本来是入室盗窃,现在他已经是入室抢劫了。他走了之后他很快就会报警,然后会很快被抓起来,被判刑。再然后他的孩子们会很快失学,他的妻子很快会来探监。他们全家很快就会被村里人耻笑。从此他们就会在所有人面前低人一等,沦为贱民。
  他不能就这么走。他看着李忠民的口袋。既然来都来了,碰都碰上了。
  他镇定了片刻,也仔细打量了一下李忠民。心里很快踏实起来。这个男人看起来五大三粗,真要动起手,一定啥也不啥。城里人都这样。把他打翻在地,不比把三十本旧书在一分钟之内扎成“井”字型更难——而且,那个人,他多蠢。他在那里咋咋呼呼,居然手无寸铁。
  想了这么多,算起来也不过是一分钟的工夫。石二宝把手伸进工具箱里,取出了那把弹簧刀。然后,他试探着往前走了一步。李忠民随即跟着石二宝向后退了一步。石二宝再进,李忠民再退。他们一直退出了书房,来到了客厅。石二宝的脸色越来越平静。他几乎是含着一丝笑意看着李忠民。这一丝笑意让李忠民双腿发软,脊背发凉。他意识到了自己致命的错误。
  “你想干什么?不要乱来啊。” 李忠民压低声音。现在,他的形势已经由正当进攻退为正当防卫了。他喜欢看央视一套的“今日说法”,那里边经常会有一些用得着的常识。比如什么“夏季要防强奸案,冬季犯罪为侵财”,还有什么“男人如何不丢钱?出门只带一百元”之类的。关于入室抢劫似乎也有过专辑,是怎么说来着?好像是如果遭遇抢劫的时候周边无人就不要乱叫,免得对方激情杀人。不死人不伤人是评价自救行为是否成功的唯一标准。如果不死人不伤人,就可以给这个自救行为打一百分。
  他要努力得这一百分。因为,如果得不了一百分,他很可能就只能得零分。
  “手机。”石二宝说。此时他欣慰地发现,虽然这不是自个儿家,但自己也未见得没有任何权利。这世界,只要谁占上风,谁就有权利。
  李忠民把手机拿了出来。石二宝又让李忠民在餐桌边坐下,扔过来两条尼龙绳,让他自己从小腿开始,一截一截地螺旋着往上捆。一直捆到大腿处。捆好之后的李忠民看着自己的双腿,觉得很像自己食品公司做的那种粽子。奇怪的粽子。
  然后石二宝又让李忠民把固定电话线扯掉。李忠民蹦到电话边,照着做了。接着石二宝又让李忠民把手机丢到卫生间的马桶里去。李忠民说马桶会因此堵塞的,可不可以让他在洗面池里放满水,再把手机丢进去。石二宝想了想,表示同意。李忠民慢慢地蹦到卫生间。石二宝在后面慢慢跟着。李忠民的姿态很像一只蛤蟆。把脸颊肉都绷酸了,石二宝才强忍着没让自己大笑出来。在放水的时候,李忠民浏览了一下,没有可手的武器。有一瞬间,他甚至想把清水泼到石二宝的脸上,但他很快放弃了。以水为刀,那是电视里的武林高手才会有的功夫。他要做出来,只能是给石二宝洗了把脸。
  “钱。”回到餐桌边,石二宝言简意赅地命令。李忠民把身上所有的口袋都翻了出来,掏出了所有的钱。钱不多,只有两千来块。他用得最多的是卡。
  石二宝把钱卷进口袋,又指指玄关处的POLO。李忠民艰难地蹦过去,想要蹲下,却发现这只是一种理想。他的肚子阻碍了蹲下去的可能性。他又试了一次。还是没成功。李忠民朝石二宝恳求地看了一眼。石二宝走过来,把箱子拎到餐桌上。李忠民打开。里外都看一遍。箱子里其实没什么。尼康相机,三星手机充电器,软中华香烟,食品公司的一些文字资料,换洗的内衣裤,就这些。他的行李箱一向是回来时才最满,因为要给老婆和小青都带东西。
  石二宝把POLO扔到地上。
  “哪儿还有钱?”石二宝在空气中挥舞了一下刀子:“快说!”
  “没有了。我从不在家里放那么多现金。就是有,也都是老婆放着,我不知道。”李忠民说得很诚恳。确实也是真话。如果有钱,他不会吝惜的。他想得一百分。为了中和一下没钱给石二宝的刺激,他向石二宝推荐了一些小青的首饰。说那些首饰都很值钱的。石二宝让他拿过来,他一蹦一蹦地挪到卧室,拿了过来。打开才发现首饰盒里什么都没有。大约都让小青带到国外炫耀去了。
  石二宝把空首饰盒推到一边,两人相对坐着。沉默无语。石二宝知道自己该走了。多留一分钟就多一分钟危险。可他总觉得还有一件事没有办。什么事呢?看着墙,他突然想起来了。
  “李忠民。”石二宝喊。
  李忠民一愣。石二宝居然知道他叫李忠民。是从电视上看的么?这让他有一种莫名的满足。不过满足之后更多的却是深渊般的恐惧。这个石二宝,他到底知道自己多少底细?他到底想从自己身上敲多少?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石二宝深沉地笑笑。继续问:
  “你是要上飞机吧?”
  “嗳。”
  “怎么又回来了?”
  “看错了日子,是明天的航班。”李忠民老实说完,立马就想扇自己嘴巴子。多好的机会啊,应该说回来拿东西,一会儿有人来接。
  石二宝似乎看出了李忠民的懊恼。笑了笑。
  “老婆什么时候回来?”
  “一会儿。”
  “李忠民,你老实点儿!”石二宝厉声道。
  “真的一会儿就回来。”李忠民诚恳地说。
  石二宝站起来,走到李忠民身边,狠狠地踢了他一脚。然后让他蹦到卧室,让他把那封信拣了出来。
  “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李忠民沉默。
  “李忠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要老实回答。”石二宝背着手,站在李忠民面前,“说说吧,你为什么要在墙上挂把锄头?”

  7

  锄头。李忠民低下头,看着脚边不远处的这把锄头。这个抢劫者居然要他讲锄头的事。当然,在素日的氛围里,这是李忠民最衷情的一个漫长谈资。但此刻,他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不知道如何才能熨展自己皱巴巴的几乎要抽筋的舌头,来平仄分明地回答这个如此休闲的问题。
  “快说吧,你怎么有把锄头?”石二宝有些迫不及待。他用刀一下一下地敲着餐桌面,敲得李忠民一阵阵心悸。这桌子是“伦娜”牌的,据说是意大利进口的纯实木典范,两万一。餐桌上还放着一瓶红酒,是那天小青出国之前,他们喝剩下的。随着石二宝弹簧刀的节奏,红酒瓶子里的酒面轻轻荡漾着。
  “你当过农民吗?”石二宝又问。
  李忠民的心里突然闪过一道光。“今日说法”上说过,如果面对比自己强大的犯罪分子,想要保住性命,最好的办法就是要让对方愿意和自己交流。但不要让对方感到你在拖延时间。一定要尽力以朋友的角度去理解对方,让他信任你。这个石二宝不断地给自己话头儿,看来是有机会交流。只要有机会交流,局面就有扭转的可能。他就有希望自己救自己。他庆幸今年回了趟杏河。有的说。
  “我下过乡,当过知青。”李忠民终于开口了:“你知道知青么?”
  “知道。”石二宝说:“我们村里原来就有知青点。你在哪儿当的知青?”
  “杏河。”
  “噢,我知道杏河。天气预报常说那儿雨多。”石二宝眼睛一亮:“可当过知青和锄头有什么关系?”
  “这锄头是今年我又回杏河的时候,当地的老乡送给我的。”李忠民说。
  “你回去干什么?”
  “我很怀念那段生活,很想念那些乡亲。”
  “知青不是都觉得当农民苦么?我们村的那些知青为了能回城,什么法子都想了。有些女的还和大队、公社的头儿睡了觉。”石二宝瞪大眼睛,“你还怀念?怀念什么?当农民有意思么?”
  “当时是觉得苦,现在想起来就觉得有意思了。”
  “那是因为你回来了。你要是还在农村,你他妈的就不觉得有意思了!”石二宝说:“现在谁还愿意种地?种出来的粮食也都卖不上价,只够自己家吃,饿不死就算是好的了。要不然我也不会干这个。”
  “你老弟说的是啊。”李忠民说,“所以看见你这不速之客,我起初是有点儿吃惊,后来缓过神就见怪不怪了。农民不容易啊。过去,城里人苦,农民也苦。现在,城里人都好过了,农民还是苦。要不,好好的,谁愿意离开家?”
  石二宝不语。脸上十分阴沉。他的表情让李忠民有些怯。但他知道自己必须说下去。
  “说老实话,二十多年前,要是不下那几年乡,我不会知道过去的农民有多不容易。今年,要是不回杏河,我也不会知道现在的农民有多不容易。”李忠民继续感叹。
  “杏河那儿,咋了?”石二宝问。
  李忠民暗暗松了口气,就开始说杏河的事。杏河县去年开始在全县范围内推行无公害大米,他下乡的那个点就是首批示范村。无公害大米说着容易种起来难。要求四统一:统一供种,统一供肥,统一供农药,统一出售。种子是从省农科院的试验田里精选出来的最新品种,肥料是按专门的无公害配方施的肥,还加上了高微量元素化肥。尤其是统一供农药这一项,执行得格外严格。普通水稻有虫子的时候,都是打有机磷的剧毒农药,农药残留量很高。施氮肥的时候,硝酸盐的含量也很高,这些都会对人体产生很坏影响。无公害大米用的农药是生物农药,没有残留。这样的无公害大米,村子里一下子就种了两千亩,没成想种出来了没人要。北京和省城的市场都打不开。给人家看证书,人家说假证书很多,谁知道他们的是真是假?现在,八百吨大米都在各家各户的屋里供着,眼看就成了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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