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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焉@sars·come-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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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达摩去了之后,哪有同学们讨论的份呢?他一个人滔滔不绝不紧不慢深入浅出一路说下去,大家还没有听过瘾,两节课就完了。学校有人在后排监听,同学们一致反映,比那个上海小白脸讲得好多啦!又试了几堂课,反应愈佳。那时候,讲文凭还没有讲疯,又是一个企业自办学校,规矩不严,学生都说好,考试能过关,就行。学期结束,达摩就被借调到学校,还是当那个不明不白的“辅导员”。达摩挺满意,不用坐班,有寒暑假,还能在课堂上胡说八道,有一种满足感。
那一年,达摩刚好三十而立。在此之前,他当了五年知青,八年工人,读了十几年杂书闲书黄书黑书,学历初中,电工三级。
事后,已经在社科院里谋得一职的好友毛子私底下问达摩,你狗日的什么时候学了控制论?
达摩笑笑说,哪里正经学过?只知道一点皮毛。现买现卖。
那个学生是他一个车间的,平日喜欢听他吹牛,便胡乱举荐了他。举荐之后,立刻给他通了气。达摩正好厌烦了车间的生活,想到职大是一个自在地方,便临时抱佛脚,花了几天时间,找来一堆资料,没日没夜地磨起枪来。头一两堂课混过去之后,心里便有数了。可以说,他是和他的学生们一起完成了“三论”的基础教育。
也有人对他说,你这样的化学脑袋,当初怎么不参加高考啊?要不现在还受这些窝囊气?达摩说,他怕那些高考题,怕考过了,人也傻了。恢复高考的时候,达摩几乎一点都没有动心。心高气傲的他,觉得自己已经无须将大学文科那一套再学一遍,他读过的东西,已经远远超过一个文科大学毕业生的范围。只是他当时没有想到,这个文凭以后会有那么大的作用;更没有想到,他那个又稳当又令人羡慕的企业,有一天会訇然倒闭。当然,还有一个很实在的原因,当时老婆要生孩子。
讲了两年“三论”,学校又开文科,让他兼讲世界通史,后来又讲文学史,逻辑学。反正学校已经习惯,什么课缺人就让他去,只要同学说好听就行。达摩呢,已经摸索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法,先行半步,开讲之后与同学们共同学习,共同进步,给同学们讲完了,这一学科自己也学完了。屡试不爽。后来,他用笔名写过一篇文章,就是谈这种同步学习的教育方法的。其中说,让教师也保持一种与学生一样的陌生感,新鲜感,紧迫感,与学生一起共同探讨,共同获取,是一种新的教育思路。教师只是一个学习小组长而已,那种将自己嚼了几十年的知识呕吐物再麻木不仁地喂给学生,自己也了无激情,学生也了无兴趣,反倒剥夺了学生的自学权利。文章出来,曾引起不小反响,也有多年靠知识呕吐物吃饭的骂他。
这种崭新的教育思想最终不了了之。达摩私下说,等我有了钱,自己办一所学校,一个呕吐型的老师都不要。
好景不长,没过几年,职大就进入弥留期,没有生源,最终关门大吉。那年头,正是全民皆商连居委会老太太都屁颠屁颠忙着跑信息的时候,达摩教了几年的“三论”,终于有一个词获得广泛的社会认同,谁见了谁都会问,有什么“信息”?
一些老师调走,一些老师退休,一些老师回到企业另做了一份工作。
学校成了一个空壳,要几个人留守,达摩是留守者之一。留守人员有几百元工资,没有多少实事可做,看管图书仪器办公用具,处理租赁教室业务,联办补习班,发放相关人员的各种费用……后面这几项,多少有一些油水,是大家都想做的。达摩却一眼就挑中了当看管员。
图书室有几台电脑。前些年,他就是在这里对着当时那唯一的一台386完成了他的电脑入门教育。九十年代初,中国开通教育网,达摩最早的网络教育也是在这里完成的,那时还是电话拨号。达摩至今还记得,初上网时的那种兴奋。折腾一番之后,那只“猫”叽里哇啦一阵乱叫,浏览器上出现了一个网站的页面,那时网速很慢,看着那页面从上至下一点点显现出来,就好像一个孩子,一点点从产道里面露出来一样,头发,脑袋,胳膊,身子……终于,一幅有图片有文字的页面全打开了。那时互联网管制还不严,各种消息,各种言论,与传统媒体相比,又大胆又新鲜,就像刚刚有了汽车,还没有交通规则一样。
现在这几台老机器还在,蹲在图书室一角,落满灰尘。网络上,这一类设备叫做骨灰级设备,这一类网虫,叫骨灰级网虫。到了后来,发展就相当快了,再回过头去看看当时那几台硬盘不到一个G的机器,就像看一百多年前的蒸汽火车头。
这个城市里最正宗的平民(2)
这样的清闲日子过了两三年。达摩看起来极平和,其实是一个自视甚高的人,高到有些不求进取。这两三年对达摩来说,几乎是一种不知今夕何夕的神仙日子。上了班,四处一转,便钻进图书室,读书上网喝茶打字。可惜好景不长,接着厂子就整体给卖掉了。给了两三万买断钱,达摩和上千人一起,从此与这个企业永别。这时刻,正好遇上女儿读高中老婆动手术。眼见得那几万块钱一点点薄下去,达摩才知道读书上网不能管饱,骑马找马地混起差事来。
09
达摩的家,属于这个城市里最正宗的平民。父亲卖了一辈子茶叶。当年定成分,组织上给了一个“店员”,说是和工人阶级只差那么一点点,几乎就是工人阶级了。
达摩爱读书,是被茶叶店熏陶出来的。
多年来,店里除了那些高级听装茶叶,其余的都有自己印制的包装袋。三年饥荒时,纸张突然紧张起来,店里的茶叶袋就断了来源。连达摩的课本作业本,都是那种又黑又糙的回收纸做的,一写字,笔划就洇得粗粗的,笔尖在纸上停留的时间稍长,就是一片墨迹,像山水画。纸面上还有没化完的旧字迹小疙瘩,用手摸去,像盲文一样。上课时,达摩抚摸书页,觉得不舒服,就一粒粒抠它们下来,有时候是一截草梗,有时候是一团棉絮,还有一回竟是一只小甲虫的尸体。这些东西倒是抠了下来,书本作业本就露出了一个个小洞眼,让人非常沮丧。明知道会把书本抠破,达摩依然禁不住要去抠,不抠掉难受,最后将书本抠得百孔千疮。达摩后来读心理学的书,知道那叫强迫症。
茶叶店买来一些废旧报纸书刊,粘成纸袋装茶叶,十六开的刊物纸,每页装二两,三十二开的书纸,每页装一两,半斤以上用质地较好的画报纸或对开报纸。
茶叶是雅物,字纸也是雅物,这两样达摩儿时最早接触的雅物,让他这样一个地地道道的平民子弟沾染了许多儒雅之气。他喜欢到父亲的店里去,闻着茶香,似懂非懂地看那些尚未拆散的报纸书刊。到了六十年代,许多书刊外面已经看不到了,父亲的茶叶店还有。五十年代的,三四十年代的,各色各样早已消失了的人和早已消失了的文字,不时都可以看到。对于茶叶店来说,那只是商品包装;但是对于达摩来说,却是学校里得不到的“非法信息”。有一次,他见到一本多年前的国语课本,就是后来的语文课本,发现十多年前的语文,竟是这么有意思,要拿回家去。父亲说,这里的一张纸,一片茶叶,你都别想带走。父亲是那种最本分最清高的店员,因为干了这一行,他一辈子不喝茶,全家都不喝茶。直到今天,达摩烟酒都会,就是喝茶不会,喝也喝不出味道来。达摩拿了那本国语课本便坐下来读,读到父亲下班。第二天放学后,继续来读,又读到父亲下班。
父亲见他这般痴情,于心不忍,便去和柜长商量好,凡有儿子喜爱的书刊,算成双倍的重量来换。茶叶店的秤小,几两几钱都称得出来,那时候,老百姓买茶叶,常是一两二两地买。还有一样东西,达摩印象很深,店里专门为那些爱茶又喝不起的人,备下两种特殊品种——从茶叶里剔除的茶叶梗和筛落的茶叶末,价格极廉,泡一泡,也有茶叶味道,特别是那种茶叶末,比茶叶出味还快。数十年后,大宾馆用的那种袋装快冲茶,其实就是茶叶末。
达摩一点一点积攒着自己的图书库。他早年的那一批书刊,许多封皮上都有重量记载,三两七钱、半斤、一斤一两……也有五六斤、七八斤的,那是一摞书刊的总重量。五花八门优劣混杂,后来足有上百斤。父亲说,你这上百斤,就是我的两百斤,一毛六一斤,三十二块钱哪!是你妈一个月的工资。一直到了文革,那些藏书万卷的人家开始烧书了,达摩依然在孜孜不倦地攒书。平民人家,也有独享特权的时候,谁会关注这样的一个孩子有什么书呢?达摩后来说,在那一批书中,居然有当时省军级才能读到的那种黄皮书、灰皮书,如《托洛茨基回忆录》,《新阶级——对共产主义制度的分析》,哈耶克的《通向奴役之路》……有的读来像天书,有的终于没有啃完,有的读了等于没读。他也没想到,当时根本没有注意的那个哈耶克后来竟得了诺贝尔奖,还成了数十年后中国一批思想家的精神教父。可惜那书后来借丢了,不然拿了这本封皮上写着“六两五钱”的“善本”,可以冒充一下中国的哈耶克权威,比那些八十年代后靠哈耶克红极一时的专家们,资格老到天上去了。
达摩另一个无意间的收获,是学会了读繁体竖排本。他无师自通连蒙带混地硬学会了简繁转换,学会了那种从右到左从上到下的读法,这一点,在那个主要依靠阅读获取信息的时代,达摩得到了比别的孩子多得多的东西。
10
说到达摩青少年时代的读书生活,不能不提到一个人。
达摩父亲工作的茶叶店,店名叫“陶陶斋”,是一家百年老店,古色古香的,大门两侧有一对木刻楹联,褐底绿字。一边是:琴里知闻唯渌水,一边是:茶中故旧是蒙山。店名和楹联据说都出自唐代大诗人白居易的一首诗。父亲说,这些都是很有讲究的呀!什么讲究,他也没说明白过。字是清代一位名士写的,所以落款上有道光多少年的字样。
文革初期的一天,突然得知革命小将们沿街一路横扫而来,远远已经听得嘁哩咣当的打砸声拆卸声,接着就有浓浓的烟火在街那头升腾起来。店里几个与店铺共存数十年的老职工情急之下,赶忙去拿了大红纸,写上一副对联,将那百年楹联严严实实地蒙上,一边是:四海翻腾云水怒,一边是:五洲震荡风雷激。那块牌匾则贴上:毛主席万岁!还抬出一大桶好茶水,一旁竖上一块标语牌:革命小将辛苦了!请喝一杯革命茶!店里一干职工都站到门口,笑脸相迎,笑脸相送,侥幸躲过一劫。深夜,几个老职工偷偷潜来,费尽气力将楹联和牌匾拆下,用油纸包裹好,放到仓库货架上,当作货架的底板,一放十多年,差不多给忘了。到了改革开放新时代,说要恢复老店名的文件下来,才记起当初这一壮举,可惜当时的几位当事人,除了达摩的父亲,其他全都谢世。达摩的父亲也已退休数年,报社的记者还专门找到家来,向他采访当年人民群众抵制四人帮倒行逆施的这一动人故事。那天达摩的父亲一边兴奋不已地念着那篇文章,一边抹着老泪。文章还配发了一张照片,达摩的父亲站在重新挂上的楹联前,指着上面在说什么。这是他老人家七十多年来第一次上报。没想到达摩在一边笑着说,爸,你也不想想,那时有四人帮吗?那个王洪文当时还在上海滩当个虾米保卫干事呢。一番话,弄得老人多少有些扫兴,嘀咕说,我管他四人帮五人帮呢,这东西保了下来,总是个好事吧?
陶陶斋店堂很大,进门后,迎面一排齐胸高的柜台,黑大理石台面永远擦拭得镜子一样,光可鉴人,上面镶嵌着一排碗口大小的白色大理石,据说是专门给客人察看茶叶的。店堂左右各有一张八仙桌,隔着木窗棂,可以看街景。一道屏风后面,又各有两套茶几座椅。外面是给普通茶客歇脚解渴的。很长时间里,店堂里都设有免费茶水,冲泡好后,倒入一只棕榈包裹的洋瓷桶中,放在一只矮几上,旁边置有一盘白瓷茶盅,墙上钉着一块小木牌,上面写着:为人民服务,茶水免费。屏风里面大都是一些老茶客,一些宾馆酒店政府机关的采购,来了也在里面坐,一样样品过,歇过,聊过,然后再一样样采买。没人的时候,达摩就常常在屏风后读书,渴了,可以喝那免费茶水。
达摩的父亲为儿子的好学苦读欣喜,又觉得长此以往打搅了店里,所以常让达摩帮店里干一些活,搬搬拣拣,或粘粘茶叶袋之类。店里老职工多,卖茶叶又是一桩温和雅致的生意,所以大家都喜爱这个孩子。
这个城市里最正宗的平民(3)
解放前,陶陶斋是那种前店后场楼上住家三位一体式的。后院有几间作坊,将购进的新茶再作加工,有些秘技,只有一两个当家师傅才能知道。茶叶店有四层楼,当年在这条街上,也算很气派的。二楼办公,三楼住老板一家和账房先生一家。店里的几个贴心老职工,住四楼,达摩家也在其中。公私合营后,住家的人就从后门上楼了,与公家分开。但对达摩来说,依然方便,下了楼从后街绕到前街,也就是几分钟的功夫。
11
文革前一两年,一日,达摩正在店堂一角读一本旧杂志,进来一位四五十岁的清癯长者,高个子,穿一身灰色四口袋干部服,不合体,松松垮垮,常洗又从未洗干净的样子,脸庞瘦削,鼻梁上架一副近视镜。达摩知道他是一位常客,和店里人都熟,大家叫他卫老师,说是附近一家中学的。那家中学很普通,连一中二中这样的编号都没有,而是以街为名。这样的中学,在达摩看来,该是等而下之的中学,是那些成绩不好或出身很坏的学生才去的地方,所以并未特别注意他。只听大家说,此人有一怪癖,只喝特级香片。香片分六等,特级香片每两两块多钱,可以买五号香片一斤多。那年月,大多数人的工资都只有三五十块钱,不吃不喝也只够买两斤。
多年来,到店里买特级香片的,大家大多熟识,除了前面说的宾馆酒店政府机构,私人买的,无非是些还有点家底的旧时有钱人,高级知识分子,名演员,大干部,再就是偶尔买上一点待客的。这位卫老师,从他衣饰打扮看,不像有钱人,每次一两二两地买,也不像有钱人。但是他只要特级香片。几次,店里人对他说,其实,特级与一号差不多,就那茉莉花讲究一点,可价钱便宜一半呢。卫老师只是谦和地笑笑说,天壤之别天壤之别。即便到了山穷水尽之时,卫老师也决不降格。父亲说,有一次,这个卫老师身上只有一块多钱,却硬是只要特级香片,结果给他称了五钱。在不知道卫老师身份之前,店里人私下都叫他“特级香片”,猜不出这个怪人究竟是何方神仙。直到有一天,他一个毕业数年的学生在店里碰上他,听他们聊天,才知道是一位中学老师。那个中学隔了陶陶斋几条街,他们附近就有几家茶叶店,不知为何他总要舍近求远,跑到这里来买。后来问他,他也只笑笑,不语。
那天,达摩读的旧杂志是一本民国刊物,叫《中学生》,有白描插画,还有一些旧时广告,雪花膏、鱼肝油、肥皂洋火之类,广告上都是那种烫了头发、抹了口红、穿了旗袍、光着大腿的摩登女郎。那时中国大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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