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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哗与骚动__威廉·福克纳-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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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来接凯蒂的吧。”她说,一边搓着我的手。“什么事。你想告诉凯蒂什么呀。”凯蒂有一股树的香味,当她说我们这就要睡着了的时候,她也有这种香味。
你哼哼唧唧的干什么呀,勒斯特说。①等我们到小河沟你还可以看他们的嘛。哪。给你一根吉姆生草②。他把花递给我。我们穿过栅栏,来到空地上。
①这一段回到”当前”。
②一种生长在牲口棚附近的带刺的有恶臭的毒草,拉丁学名为“Daturastramonium”,开喇叭形的小花。
“什么呀。”凯蒂说。③,‘你想跟凯蒂说什么呀。是他们叫他出来的吗,威尔许?”
③又回到1900年12月23日,紧接前面一段回忆。
“没法把他圈在屋里。”威尔许说。“他老是闹个没完,他们只好让他出来。他一出来就直奔这儿,朝院门外面张望。”
“你要说什么呀。”凯蒂说。“你以为我放学回来就是过圣诞节了吗。你是这样想的吧。圣诞节是后天。圣诞老公公,班吉。圣诞老公公。来吧,咱们跑回家去暖和暖和。”她拉住我的手;我们穿过了亮晃晃、沙沙响的树叶。我们跑上台阶,离开亮亮的寒冷,走进黑黑的寒冷。毛莱舅舅正把瓶子放回到酒柜里去,他喊凯蒂。凯蒂说,
“把他带到炉火跟前去,威尔许。跟威尔许去吧。”他说。“我一会儿就来。”
我们来到炉火那儿。母亲说,
“他冷不冷,威尔许。”
“一点不冷,太太。”威尔许说。
“给他把大衣和套鞋脱了。”母亲说。“我还得跟你说多少遍,别让他穿着套鞋走到房间里来。”
“是的,太太。”威尔许说。“好,别动了。”他给我脱下套鞋,又来解我的大衣钮扣。凯蒂说,
“等一等,威尔许。妈妈,能让他再出去一趟吗。我想让他陪我去。”
“你还是让他留在这儿得了。”毛莱舅舅说。“他今天出去得够多的了。”
“依我说,你们俩最好都呆在家里。”母亲说。“迪尔西说,天越来越冷了。”
“哦,妈妈。”凯蒂说。
“瞎说八道。”毛莱舅舅说。“她在学校里关了一整天了。她需要新鲜空气。快走吧,凯丹斯①。”
①“凯蒂”是小名,正式的名字是“凯丹斯”。
“让他也去吧,妈妈。”凯蒂说。“求求您。您知道他会哭的。”
“那你干吗当他的面提这件事呢。”母亲说。“你干吗进这屋里来呢。就是要给他个因头,让他再来跟我纠缠不清。你今天在外面呆的时间够多的了。我看你最好还是坐下来陪他玩一会儿吧。”
“让他们去吧,卡罗琳。”毛莱舅舅说。“挨点儿冷对他们也没什么害处。记住了,你自己可别累倒了。”
“我知道。”母亲说。“没有人知道我多么怕过圣诞节。没有人知道。我可不是那种精力旺盛能吃苦耐劳的女人。”为了杰生①和孩子们,我真希望我身体能结实些。”
①康普生先生的名字叫“杰生”,他的二儿子也叫“杰生”。这里指的是康普生先生。
“你一定要多加保重,别为他们的事操劳过度。”毛莱舅舅说。“快走吧,你们俩。只是别在外面呆太久了,听见了吗。你妈要担心的。”
“是咧,您哪。”凯蒂说。“来吧,班吉。咱们又要出去罗。”她给我把大衣扣子扣好,我们朝门口走去。
“你不给小宝贝穿上套鞋就带他出去吗。”母亲说。“家里乱哄哄人正多的时候,你还想让他得病吗。”
“我忘了。”凯蒂说。“我以为他是穿着的呢。”
我们又走回来。“你得多动动脑子。”母亲说。别动了威尔许说。他给我穿上套鞋。“不定哪一天我就要离开人世了,就得由你们来替他操心了。”现在顿顿脚威尔许说。“过来跟妈妈亲一亲,班吉明。”
凯蒂把我拉到母亲的椅子前面去,母亲双手捧住我的脸,捞着把我搂进怀里。
“我可怜的宝贝儿。”她说。她放开我。“你和威尔许好好照顾他,乖妞儿。”
“是的,您哪。”凯蒂说。我们走出去。凯蒂说,
“你不用去了,威尔许。我来管他一会儿吧。”
“好咧。”威尔许说。“这么冷,出去是没啥意思。”他走开去了,我们在门厅里停住脚步,凯蒂跪下来,用两只胳膊搂住我,把她那张发亮的冻脸贴在我的脸颊上。她有一股树的香味。
“你不是可怜的宝贝儿。是不是啊。你有你的凯蒂呢。你不是有你的凯蒂姐吗。”
你又是嘟哝,又是哼哼,就不能停一会儿吗,勒斯特说。①你吵个没完,害不害臊。我们经过车房,马车停在那里。马车新换了一只车轱辘。
①回到“当前”。
“现在,你坐到车上去吧,安安静静地坐着,等你妈出来。”迪尔西说。②她把我推上车去。T.P.拉着缰绳。“我说,我真不明白杰生干吗不去买一辆新的轻便马车。”迪尔西说,“这辆破车迟早会让你们坐着坐着就散了架。瞧瞧这些破轱辘。”
②下面一大段文字,是写班吉看到车房里的旧马车时所引起的有关坐马车的一段回忆。事情发生在1912年。康普生先生已经去世。这一天,康普生太太戴了面纱拿着花去上坟。康普生太太与迪尔西对话中提到的昆丁是个小女孩,不是班吉的大哥(这个昆丁已于1910年自杀),而是凯蒂的私生女。对话中提到的罗斯库司,是迪尔西的丈夫。
母亲走出来了,她边走边把面纱放下来。她拿着几支花儿。
“罗斯库司在哪儿啦。”她说。
“罗斯库司今儿个胳膊举不起来了。”迪尔西说,“T.P.也能赶车,没事儿。”
“我可有点担心。”母亲说。“依我说,你们一星期一次派个人给我赶赶车也应该是办得到的。我的要求不算高嘛,老天爷知道。”
“卡罗琳小姐③,罗斯库司风湿病犯得很厉害,实在干不了
③美国南方种植园中的黑女佣,从小带东家的孩子,所以到她们长大结婚后仍然沿用以前的称呼。什么活,这您也不是不知道。”迪尔西说。“您就过来上车吧。T.P.赶车的本领跟随罗斯库司一样好。”
“我可有点儿担心呢。”母亲说。“再说还带了这个小娃娃。”
迪尔西走上台阶。“您还管他叫小娃娃。”她说。她抓住了母亲的胳膊。“他跟T.P.一般大,已经是个小伙子了,快走吧,如果您真的要去。”
“我真担心呢。”母亲说。她们走下台阶,迪尔西扶母亲上车。“也许还是翻了车对我们大家都好些。”母亲说。
“瞧您说的,您害臊不害臊。”迪尔西说。“您不知道吗,光是一个十八岁的黑小伙儿也没法能让‘小王后’撒腿飞跑,它的年纪比T.P.跟班吉加起来还大。T.P.,你可别把‘小王后’惹火了,你听见没有。要是你赶车不顺卡罗琳小姐的心,我要让罗斯库司好好打你一顿。他还不是打不动呢。”
“知道了,妈。”T.P.说。
“我总觉得会出什么事的。”母亲说。“别哼哼了,班吉明。”
“给他一支花拿着。”迪尔西说:“他想要花呢。”她把手伸了进来。
“不要,不要。”母亲说。“你会把花全弄乱的。”
“您拿住了。”迪尔西说。“我抽一支出来给他。”她给了我一支花,接着她的手缩回去了。
“快走吧,不然小昆丁看见了也吵着要去了。”迪尔西说。
“她在哪儿。”母亲说。
“她在屋里跟勒斯特一块儿玩呢。”迪尔西说。“走吧,就按罗斯库司教你的那样赶车吧。”
“好咧,妈。”T.P.说。“走起来呀,‘小王后’。”
“小昆丁。”母亲说,“可别让她出来。”
“当然不会的。”迪尔西说。
马车在车道上颠晃、碾轧着前进。“我把小昆丁留在家里真放心不下。”母亲说。“我还是不去算了。T.P.。”我们穿过了铁院门,现在车子不再颠了。T.P.用鞭子抽了“小王后”一下。
“我跟你说话呢,T.P.。”母亲说。
“那也得让它继续走呀。”T.P.说。“得让它一直醒着,不然就回不到牲口棚去了。”
“你掉头呀。”母亲说。“把小昆丁留在家里我不放心。”
“这儿可设法掉头。”T.P.说。过了一会儿,路面宽一些了。
“这儿总该可以掉头了吧。”母亲说。
“好吧。”T.P.说。我们开始掉头了。
“你当心点,T.P.。”母亲说,一面抱紧了我。
“您总得让我掉头呀。”T·P·说。“吁,‘小王后’。”我们停住不动了。
“你要把我们翻出去了。”母亲说。
“那您要我怎么办呢。”T·P·说。
“你那样掉头我可害怕。”母亲说。
“驾,‘小王后’。”T·P·说。我们又往前走了。
“我知道得很清楚,我一走开,迪尔西准会让小昆丁出什么事的。”母亲说。“咱们得快点回家。”
“走起来,驾。”T·P·说。他拿鞭子抽“小玉后”。
“喂,T·P·。”母亲说,死死地抱住了我。我听见“小王后’脚下的得得声,明亮的形体从我们两边平稳地滑过去,它们的影子在“小王后”的背上掠过。它们象车轴糊明亮的顶端一样向后移动。接着,一边的景色不动了,那是个有个大兵的大白岗亭。另外那一边还在平稳地滑动着,只是慢下未了。
“你们干什么去?”杰生说。他两只手插在兜里,一支铅笔架在耳朵后面。
“我们到公墓去。”母亲说。
“很好。”杰生说。“我也没打算阻拦你们,是不是。你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一个,没别的事了吗?”
“我知道你不愿去。”母亲说。“不过如果你也去的话,我就放心得多了。
“你有什么不放心的。”杰生说。“反正父亲和昆丁也没法再伤害你了。”
母亲把手绢塞到面纱底下去。“别来这一套了,妈妈。”杰生说。“您想让这个大傻子在大庭广众又吼又叫吗。往前赶车吧,T.P.。”
“走呀,‘小王后’。”T.P.说。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呀。”母亲说。“反正要不了多久我也会跟随你父亲到地下去了。”
“行了。”杰生说。
“吁。”T.P.说。杰生又说,
“毛莱舅舅用你的名义开了五十块钱支票。你打算怎么办。”
“问我干什么。”母亲说。“我还有说话的份儿吗。我只是想不给你和迪尔西添麻烦。我快不在了,再往下就该轮到你了。”
“快走吧,T·P·。”杰生说。
“走呀,‘小王后’。”T.P.说。车旁的形体又朝后面滑动,另一边的形体也动起来了,亮晃晃的,动得很快,很平稳,很象凯蒂说我们这就要睡着了时的那种情况。
整天哭个没完的臭小子,勒斯特说。①你害不害臊。我们从牲口拥当中穿过去,马厩的门全部敞着。你现在可没有花斑小马驹骑罗,勒斯特说。泥地很干,有不少尘土。屋顶塌陷下来了。斜斜的窗口布满了黄网丝。你干吗从这边走。你想让飞过来的球把你的脑袋敲破吗。
①回到“当前”。
“把手插在兜里呀。”凯蒂说。“不然的话会冻僵的。你不希望过圣诞节把手冻坏吧,是不是啊。”①
①班吉看到牲口棚,脑子里又出现圣诞节前与凯蒂去送信,来到牲口棚附近时的情景。
我们绕过牲口棚。母牛和小牛犊站在门口,我们听见“王子”、“小王后”和阿欢在牲口棚里顿脚的声音。“要不是天气这么冷,咱们可以骑上阿欢去玩儿了。”凯蒂说。“可惜天气太冷,在马上坐不住。”这时我们看得见小河沟了,那儿在冒着烟。“人家在那儿宰猎。”凯蒂说。“我们回家可以走那边,顺便去看看。”我们往山下走去。
“你想拿信。”凯蒂说。“我让你拿就是了。”她把信从口袋里掏出来,放在我的手里。“这是一件圣诞礼物。”凯蒂说。“毛莱舅舅想让帕特生太太喜出望外呢。咱们交给她的时候可不能让任何人看见。好,你现在把手好好的插到兜里去吧。”我们来到小河沟了。
“都结冰了。”凯蒂说,“瞧呀。”她砸碎冰面,捡起一块贴在我的脸上。“这是冰。这就说明天气有多冷。”她拉我过了河沟,我们往山上走去。“这事咱们跟妈妈和爸爸也不能说。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我想,这件事会让妈妈、爸爸和帕特生先生都高兴得跳起来,帕特生先生不是送过糖给你吃吗。你还记得夏天那会儿帕特生先生送糖给你吃吗。”
我们面前出现了一道栅栏。上面的藤叶干枯了,风把叶子刮得格格地响。
“不过,我不明白为什么毛莱舅舅不派威尔许帮他送信。”凯蒂说,“威尔许是不会多嘴的。”帕特生太太靠在窗口望着我们。
“你在这儿等着。”凯蒂说。“就在这儿等着。我一会儿就回来。把信给我。”她从我口袋里把信掏出来。“你两只手在兜里搁好了。”她手里拿着信,从栅栏上爬过去,穿过那些枯黄的、格格响着的花。帕特生太太走到门口,她打开门,站在那儿。
帕特生先生在绿花丛里砍东西。①他停下了手里的活,对着我瞧。帕特生太太飞跑着穿过花园。我一看见她的眼睛我就哭了起来。你这白痴,帕特生太太说,我早就告诉过他②别再差你一个人来了。把信给我。快。帕特生先生手里拿着锄头飞快地跑过来。帕特生太太伛身在栅栏上,手伸了过来。她想爬过来。把信给我,她说,把信给我。帕特生先生翻过栅栏。他把信夺了过去。帕特生太太的裙子让栅栏挂住了。我又看见了她的眼睛。就朝山下跑去。
①这一段写另一次班吉单独一个人送信给帕特生太太,被帕特生先生发现的情形。时间是1908年的春天或夏天,这时花园里已经有了“绿花丛”。在班吉的脑子里”花”与“草”是分不清的。
②指她的情人毛莱舅舅。
“那边除了房子别的什么也没有了。”勒斯特说。③“咱们到小河沟那边去吧。”
③又回到“当前”。
人们在小河沟里洗东西,其中有一个人在唱歌。我闻到衣服在空中飘动的气味,青烟从小河沟那边飘了过来。
“你就呆在这儿。”勒斯特说。“你到那边去也没有什么好干。”的。他们会打你的,错不了。”
“他想要干什么。”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勒斯特说。“他兴许是想到那边人们打球的高地上去。你就在这儿坐下来玩你的吉姆生草吧。要是你想看什么,就看看那些在河沟里玩水的小孩。你怎么就不能象别人那样规规矩矩呢。”我在河边上坐了下来,人们在那儿洗衣服,青烟在往空中冒去。
“你们大伙儿有没有在这儿附近捡到一只两毛五的镚子儿。”勒斯特说。
“什么镚子儿。”
“我今天早上在这儿的时候还有的。”勒斯特说。“我不知在哪儿丢失了。是从我衣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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