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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哗与骚动__威廉·福克纳-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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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会儿掠进桥影,一会又掠出桥影。这个世界之外真的有一个地狱就好了:纯洁的火焰会使我们两人①超越死亡。到那时你只有我一个人只有我一个人到那时我们两人将处在纯洁的火焰之外的火舌与恐怖当中那支箭没有移动位置却在逐渐变粗,接着一条鳟鱼猛地一扑舐走了一只蜉蝣,动作幅度虽大却轻巧得有如一只大象从地面上卷走一颗花生。逐渐趋于缓和的小旋涡向下游移去,我又看到那支箭了,顺着水流轻轻摆动,头部伸在水流里,蜉蝣在水面上时停时动地翻飞着。到那时只有你和我置身在火舌与恐怖之中四周都是纯洁的火焰 

  鳟鱼姿势优美、一动不动地悬在摇曳不定的阴影当中。这时,三个男孩扛着钧竿来到桥上,我们都靠在栏杆上俯视着水里的鳟鱼。他们认得这条鳟鱼。它在这一带肯定是人所共知的角色。 

  “二十五年来,谁都想逮着它。波士顿有家铺子出了悬赏,谁逮着它就给一根值二十五元的钓竿。” 

  “那你们干吗不逮住它呢?你们就不想要一根二十五元的钓竿吗?” 

  “想啊,”他们说。三个人都倚在桥栏上,看着水里的那条的鱼。“我当然想要啊,”其中的一个说。 

  “我倒不想要钓竿,”另一个孩子说。“我情愿要二十五块 

  ①指他自己与凯蒂。钱。” 

  “说不定店里的人不干,”第一个孩子说,“他们准是只肯给钧竿。” 

  “那我就把它卖了。” 

  “你哪能卖得到二十五块钱啊?” 

  “我能卖多少钱就卖多少钱呗。我用自己这根钓竿,钓的鱼也不会比二十五块的那根少。”接着他们便争起来,若是有了那二十五块钱他们要怎么花。三个人同时开口,谁也不让步,都要压过别人,火气也越来越大,把根本没影儿的事变成影影绰绰的事。接着又把它说成是一种可能,最后竟成为铁一般的事实,人们在表达自己的愿望的时候十之八九都是这样的。 

  “我要买一匹马和一辆马车,“第二个孩子说。 

  “你别逗了,”其他两个孩子说。 

  “我买得到的。我知道上哪儿可以用二十五块钱买到马和马车:我认得那个人。” 

  “谁呀?” 

  “是谁你们甭管。我反正用二十五块能买来。” 

  “哼,”那两个说,“他啥也不懂。完全是在瞎说八道。” 

  “谁瞎说八道啦?”男孩说。他们继续嘲笑他,不过他不再还嘴了。他靠在栏杆上,低头瞧着那条他已经拿来换了东西的鳟鱼。突然之间,那种挖苦、对抗的声调从那两个孩子的声音中消失了,仿佛他们也真的觉得他已经钓到了鱼,买来了马和马车,他们也学会了大人的那种脾性,只消你摆出一副沉默的矜持姿态、他们就会把什么事都信以为真。我想,那些在很大程度上靠语言来欺骗自己与欺骗别人的人,在有一点上倒都是一致的,那就是:认为一根沉默的舌头才是最高的智慧。因此接下去的几分钟里,我觉察到那两个孩子正急于要找出某种办法来对付那另一个孩子,好把他的马儿和马车夺走。 

  “那根钓竿你卖不了二十五块钱的,”第一个孩子说。“打什么赌都成,你卖不了。” 

  “他根本还没钓到那条鳟鱼呢,”第三个孩子突然说,接着他们俩一起嚷道: 

  “对啦,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那个人叫什么名字?我谅你也说不出来。根本就没有那么一个人。” 

  “哼,少废话,”第二个孩子说。“瞧,鱼儿又上来了。”他们靠在桥栏上,一动不动,姿势一模一样,三根钓竿在阳光里稍稍倾斜着,角度也一模一样。那条鳟鱼不慌不忙地升了上来,它那淡淡的摇曳不定的影子也逐渐变大了;又一个逐渐变淡的小旋涡向下游移去。“真棒,”那第一个孩子喃喃地说。 

  “我们也不指望能逮住它了,”他说,“我们就等着看波士顿人的能耐了。” 

  “这个水潭里只有这一条鱼吗?” 

  “是的。它把别的鱼全给撵跑了。这一带说到钓鱼最好的地方还得算下游那个大旋涡那儿。” 

  “不,那儿不怎么样,”第二个孩子说。“皮吉罗磨坊那儿要好上一倍。”接着他们又就哪儿钓鱼最好这个问题争吵起来,然后又突然停止争论,欣赏那条鳟鱼如何再次浮了上来,观看那被搅碎的小旋涡如何吮吸下一小片天空。我问这儿离最近的镇上有多远。他们告诉了我。 

  “不过最近的电车线是在那边,”第二个孩子说,往我来的方向指了指。“你要上哪儿去?”。 

  “不上哪儿去。随便走走。” 

  “你是大学里的吗?” 

  “是的。那个镇上有工厂吗?” 

  “工厂?”他们瞪着眼看我。 

  “不,”第二个孩子说,“没有工厂。”他们看看我的衣服。“你是在找工作吗?” 

  “皮吉罗磨坊怎么样?”第三个孩子说。“那是一家工厂啊。” 

  “那算个啥工厂。他指的是一家正正式式的工厂。” 

  “有汽笛的工厂,”我说。“我还没听见哪儿响起报一点钟的汽笛声呢。” 

  “噢,”第二个孩子说,“唯一神教派教堂的尖塔上有一只钟。你看看那只钟便可以知道时间了。难道你那条表链上没挂着表吗?” 

  “我今天早上把它摔坏了。”我把表拿出来给他们看。他们一本正经地端详了好久。 

  “表还在走呢,”第二个说。“这样一只表值多少钱?” 

  “这是人家送的礼物,”我说。“我高中毕业时我父亲给我的。” 

  “你是加拿大人吗?”第三个孩子问。他长着一头红发。 

  “加拿大人?” 

  “他口音不象加拿大人,”第二个说。“我听过加拿大人讲话。他的口音和黑人戏班子里那些戏子的差不多。” 

  “嗨,”第三个说,“你不怕他揍你吗?” 

  “揍我?” 

  “你说他说话象黑人。” 

  “啊,别扯淡了,”第二个说。“你翻过那座小山岗,就可以看到钟楼了。” 

  我向他们说了声谢谢。“我希望你们运气好。不过可别钩那条老鳟鱼啊。应该由着它去。” 

  “反正谁也逮不着这条鱼,”第一个孩子说。他们倚靠在栏杆上,低下头去望着水里,在阳光里那三根钓竿象是三条黄色火焰形成的斜线。我走在我的影子上,再次把它踩进斑斑驳驳的树影。路是弯弯曲曲的,从河边逐渐升高。它翻过小山,然后逶迤而下,把人的眼光和思想带进一个宁静的绿色隧道,带到耸立在树顶上的方形钟楼与圆圆的钟面那儿去,不过那儿还远得很呢。我在路边坐了下来。草深及踝,茂密得很。一束束斜斜的阳光把阴影投射在路上,阴影一动也不动,仿佛是用模板印在那儿的。可是那只是一列火车,不一会儿它的影子还有那长长的声音消失在树林后边,于是我又能听见我的手表以及正在远去的火车的声音,火车在空中那一动不动的海鸥的下面疾驰而去,在一切之下疾驰而去,好象它刚刚在别处度过了又一个月,又一个夏天。不过不在吉拉德下面。吉拉德也可以算有点儿了不起①,他在孤寂中划船,划到中午,又划过中午,在辽阔而明亮的空气中简直是飘飘欲仙了,他进入了一种浑浑饨饨的没有极限的境界,在这里除了他和海鸥,别的都不存在,那海鸥纹丝不动,令人畏惧,他则一下下匀称地划着桨,克服着惯性的阻挠,在他们太阳中的影子下面,整个世界显得懒洋洋的。凯蒂那个流氓那个流氓凯蒂② 

  他们的声音从小山上传来了,那三根细竹竿就象上面流动着火的平衡杆。他们一面看着我一面从我身边走过,没有放慢 

  ①思绪从”当前”转到在河中划般的吉拉德身上。 

  ②又从吉拉德转到与赫伯特·海德见面那天的情景。步子。 

  “嗨,”我说,“没看到你们钩到它呀。” 

  “我们本来设想逮它,”第一个孩子说。“这条鱼谁也逮不着的。” 

  “钟就在那儿,”第二个孩子用手指着前面说。“你再走近些就可以看得出几点了。” 

  “是的,”我说,“好吧。”我站起身来。“你们都到镇上去吗?” 

  “我们到大旋涡去钓鲦鱼,”第一个孩子说。 

  “你在大旋涡是什么也钓不着的,”第二个孩子说。 

  “我看你是想上磨坊那儿去钓,可是那么多人在那儿溅水泼水,早就把鱼儿全吓跑了。” 

  “你在大旋涡是什么也钓不着的。” 

  “如果我们不往前走,我们更不会钧到鱼了,”第三个孩子说。 

  “我不懂你们干吗老说大旋涡大旋涡的,”第二个孩子说。 

  “反正在那儿什么也钓不着。” 

  “你不去没人硬逼你去啊,”第一个孩子说。“我又没把你拴在我身上。” 

  “咱们还是到磨坊那儿去游泳吧,”第三个孩子说。 

  “我反正是要到大旋涡去钓鱼,”第一个说,“你爱怎么玩随你自己好了。” 

  “嘿,我问你,你多咱听说有人在大旋涡钓到鱼了?”第二个孩子对第三个说。 

  “咱们还是到磨坊那儿去游泳吧,”第三个孩子说。钟楼一点点沉到树丛里去了,那个圆圆的钟面还是远得很。我们在斑斑驳驳的树荫下继续往前走。我们来到一座果园前,里面一片红垦透自的颜色,果园里蜜蜂不少,我们老远就能听到嗡嗡声了。 

  “咱们还是到磨坊那儿去游泳吧,”第三个孩子说。有条小径从果园边岔开去。第三个孩子步子慢了下来,最后站住了。第一个继续往前走,班斑点点的阳光顺着钓竿滑下他的肩膀,从他衬衫的后背往下滑。“去吧,”第三个说。第二个男孩也停住了脚步。你干吗非得嫁人呢凯蒂① 

  你一定要我说吗你以为我说了就不会有这样的事了吗 

  “咱们上磨坊去吧,”他说。“走吧。” 

  那第一个孩子还在往前走。他的光脚丫没有发出一点点声音,比叶子还要轻地落在薄薄的尘埃中。果园里,蜜蜂的营营声象是天上刚要起风,这声音又给某种法术固定住了,恰好处在比“渐强”③略轻的那种音量,一直持续不变。小径沿着园墙伸延向前,我们头上树木如拱,脚下落英缤纷,小径远远望去融进一片绿荫。阳光斜斜地照进树林,稀稀朗朗肋,却象急急地要挤进来。黄色的蝴蝶在树荫间翻飞,象是斑斑点点的阳光。 

  “你去大旋涡干吗呢?”第二个男孩说。“在磨坊那边,你想钓鱼不一样也可以钓吗?” 

  “唉,让他走吧,”第三个孩子说。他们目送那第一个男孩走远。一片又一片的阳光滑过他那往前移动着的肩膀,又象是一只只黄蚂蚁,在他的钓竿上闪烁不定。 

  “肯尼,”第二个孩子喊道。你去对父亲说清楚好不好③我 

  ①又回到凯蒂结婚前夕的那次谈话。 

  ②这里用的是一个音乐术语,“crescendo”。 

  ③回想到凯蒂结婚前夕的那次谈话。会谈的我是父亲的“生殖之神”我发明了他创造了他。去跟他说这样不行因为他会说不是我然后你和我因为爱子女。 

  “唉,走吧,”孩子说,“人家已经在玩了。”他们又向那第一个孩子的背影瞥去。“嗨,”他们突然说,“你要去就去吧,这娇气包。假如他下水游泳,他会把头发弄湿,肯定会挨揍的。”他们拐上小径向前走去,黄蝴蝶斜斜地在他们身边树荫间翻飞。 

  因为我不相信别的①也许有可以相信的不过也许并没有于是我说你会发现说你的境况不公平这句话还表达得不够有份量呢。他不理我,他的脖子执拗地梗着,在那顶破帽子下面他的脸稍稍地转了开去。② 

  “你干吗不限他们一块去游泳?”我说。那是个流氓凯蒂③ 

  你昨天是想找碴儿跟他打架是不是 

  他既是吹牛大王又是个骗子凯蒂他打牌耍花招给开除出俱乐部大家都跟他不来往了他期中考试作弊彼开除了学籍 

  是吗那又有什么关系我反正又不跟他打牌 

  “比起游泳来,你更喜欢钓鱼,是吗?”我说。蜜蜂的营营声现在变轻了,但一直持续着,仿佛不是我们陷入了周围的沉寂,而是沉寂象涨水那样,在我们周围涨高了。那条路又拐了个宅,变成了一条街,两旁都是带着绿荫匝地的草坪的白色洋房。凯蒂那是个流氓你替班吉和父亲着想跟他吹了吧倒不是为了我 

  除了他们我还有什么可挂念的呢我一向不就为他们着想吗那男孩离开了街道。他爬过一道有失桩的木栅,头也不回,穿 

  ①这一段是凯蒂委身达尔顿·艾密司后,昆丁与凯蒂的对话。 

  ②又回到“当前”。这里的”他”指的是那“第一个孩子”。 

  ③又想到凯蒂结婚前夕他与凯蒂的那段对话。过草坪走到一棵树的跟前,把钓竿平放在地上,自己爬上树的桠杈,坐在那儿,背对着街,斑斑驳驳的阳光终于一动不动地停留在他的白衬衫上了。一向不就为他们着想吗我连哭都哭不出来去年我就象死了的一样我告诉过你我已经死了可是那会儿我还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我还不懂我自己说的是什么话在老家八月底有几天也是这样的,空气稀薄而热烈,仿佛空气中有一种悲哀、惹人怀念家乡而怪熟悉的东西。人无非是其气候经验之总和而已,这是父亲说的。人是自己所拥有的一切的总和。不义之财总要令人嫌恶地引导到人财两空上去:一边是欲火如炽,一边是万念俱灭,双方僵持不下。可是我现在明白我真的是死了我告诉你 

  那么你何必非要嫁人听着我们可以出走你班吉和我到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去在那里那辆马车是由一匹白马拉着的,①马的蹄子在薄薄的尘埃中发出得得声,轮辐细细的轮子发出尖厉、枯涩的吱嘎声,马车在一层层波动着的绿纱般的枝叶下缓缓地爬上坡来。是榆树。不,是ellum。Ellum。② 

  钱呢用你的学费吗那笔钱可是家里卖掉了牧场得来的为了好让你上哈佛你不明白吗你现在一定得念毕业否则的话他什么也没有了 

  卖掉了牧场他的白衬衣在闪闪烁烁的光影下在桠杈上一动不动。车轮的轮辐细得象蜘蛛网。马车虽然重,马蹄却迅疾地 

  ①又想到凯蒂结婚前夕家中派马车到火车站去接亲友。 

  ②昆丁先是用南方口音在思想,在南方,“榆树”(elm)的发音是和标准英语发音一样的。接着他想到在新英格兰乡下,人们是把它念成ellum的,便“纠正”了自己。叩击着地面,轻快得有如一位女士在绣花,象是没有动,却一点点地在缩小,跟一个踩着踏车被迅速地拖下舞台的角色似的。那条街又拐了个弯。现在我可以看到那白色的钟楼,以及那笨头笨脑而武断地表示着时辰的圆钟面了。卖掉了牧场 

  他们说父亲如果不戒酒一年之内就会死的但是他不肯戒也戒不掉自从我自从去年夏天①如果父亲一死人家就会把班吉送到杰克逊去我哭不出来我连哭也哭不出来②她一时站在门口不一会儿班吉就拉着她的衣服大声吼叫起来他的声音象波浪似地在几面墙壁之间来回撞击她倦缩在墙跟前变得越来越小只见到一张发白的脸她的眼珠鼓了出来好象有人在用大拇指抠似的后来他把她推出房间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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