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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哗与骚动__威廉·福克纳-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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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不用为他操心。”凯蒂说。“我喜欢照顾他。是不是啊,班吉。”
“凯丹斯。”母亲说。“我早就告诉过你不要这样叫他,你父亲一定要用那个愚蠢的小名叫你,这已经是够糟糕的了,我可不允许人家用小名叫他,叫小名顶顶俗气了。只有下等人才用小名。班吉明。”她说。
“你看着我呀。”母亲说。
“班吉明。”她说。她用双手托住我的脸,把我的脸转过来对着她的脸。
“班吉明。”她说。“把那只垫子拿走,凯丹斯。”
“他会哭的。”凯蒂说。
“把那只垫子拿走,照我吩咐的做。”母亲说。“他必须学会要听大人的话。”
那只垫子拿走了。
“不要哭,班吉。”凯蒂说。
“你上那边去给我坐下来。”母亲说。“班吉明。”她把我的脸托住,对准她的脸。
“别这样。”她说。“别这样。”
可是我没有住声,母亲就搂住我哭了起来,我也哭着。接着垫子回来了,凯蒂把它举在母亲的头上。她把母亲拉口到椅子里去,母亲仰靠在红黄两色的椅垫上哭着。
“别哭啦,妈妈。”凯蒂说。“您回楼上去躺着,养您的病去。我去叫迪尔西来。”她把我带到炉火前,我瞧着那些明亮、滑溜的形体,我能听见火的声音和屋顶上的声音。
父亲把我抱了起来。①他身上有一股雨的气味。
①当天后来。
“嗨,班吉。”他说。“你今天乖不乖啊。”
凯蒂跟小杰生在镜子里打了起来。
“你怎么啦,凯蒂。”父亲说。
他们还在打。杰生哭起来了。
“凯蒂。”父亲说。杰生在呜呜的哭。他不打了,可是我们可以看见凯蒂还在镜子里打,于是父亲把我放下,走到镜子里去,也打起来了。他把凯蒂举了起来。凯蒂还在乱打。杰生赖在地上哭。他手里拿着剪刀。父亲拉住了凯蒂。
“他把班吉所有的纸娃娃都给铰了。”凯蒂说。“我也要铰破他的肚子。”
“凯丹斯。”父亲说。
“我要铰。”凯蒂说。“我要铰嘛。”她在挣扎。父亲抱住了她。她用脚踢杰生。杰生滚到角落里去,离开了镜子。父亲把凯蒂抱到炉火边。他们全都离开了镜子。只有炉火还在那里面。就象是火在一扇门里似的。
“别打了。”父亲说。“你又要让母亲躺在她房间里生病吗。”
凯蒂不挣扎了。“他把毛班吉和我做的娃娃全给铰坏了。”凯蒂说。“他是存心捣乱才这样干的。”
“我不是的。”杰生说。他坐了起来,一边还在哭。“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他的。我还以为是些废纸,”
“你不会不知道。”凯蒂说。“你完全是存心的。”
“别哭了。”父亲说。“杰生。”他说。
“我明天再给你做多多的。”凯蒂说。“咱们再做许多许多的。哪,你还可以看看这只垫子嘛。”
杰生进来了。①
①回到“当前”。班吉的二哥杰生下班回家,走进书房。
我不是一直叫你不要哭吗,勒斯特说。
这又是怎么的啦,杰生说。
“他这是在存心捣乱。”勒斯特说。“今天一整天他都这样。”
“你不惹他不就完了吗。”杰生说。“要是你哄不住他,那你就把他带到厨房里去。我们这些人可不能象母亲那样,把自己关在一间屋子里。”
“姥姥说要等她做完了晚饭才能让班吉进去。”勒斯特说。
“那你就陪他玩,别让他瞎吵吵。’杰生说。“莫非我忙了整整一天,晚上还要回到一所疯人院里来不成。”他打开报纸,看了起来。
你可以看火,看镜子,也可以看垫子的,凯蒂说。②你用不着等到吃晚饭的时候才看垫子的。我们能听到屋顶上的声音。我们也能透过墙壁听见杰生哭喊的声音。
②改名那天。
迪尔西说,“你回来啦,杰生。你没惹他吧,惹了吗。”③
③“当前”。
“没惹,姥姥。”勒斯特说。
“昆丁小姐在哪儿。”迪尔西说。“晚饭快要好了。”
“我不知道。”勒斯特说。“我没看见她。”
迪尔西走开了。“昆丁。”她在门厅里嚷嚷。“昆丁。晚饭得了,”
我们能听到屋顶上的声音。昆丁身上也有雨的气味。①
①改名那天。这个昆丁是班吉的大哥。
杰生干了什么啦,他说。
他铰坏了班吉所有的娃娃,凯蒂说。
母亲说了别再叫他班吉,昆丁说。他在我们身边的地毯上坐了下来。我真希望天不要下雨,他说。什么事情都设法干。
你跟别人打过架了,凯蒂说。打了没有。
就只打了几下,昆丁说。
一眼就看出来了,凯蒂说。父亲会看出来的。
我不怕,昆丁说。我真希望天别下了。
昆丁②说,“迪尔西不是说晚饭得了吗。”
②指小昆丁。这里又回到“当前”。
“是的,您哪。”勒斯特说。杰生瞧了昆丁一眼。接着他又读他的报。昆丁进来了。“她是说快得了。”勒斯特说。昆丁重重地往母亲的椅子上坐下去。勒斯特说,
“杰生先生。”
“什么事。”杰生说。
“给我两毛五分钱吧。”勒斯特说。
“为什么。”杰生说。
“让我今天晚上去看演出。”勒斯特说。
“不是迪尔西要替你向弗洛尼讨两毛五吗。”杰生说。
“她给了。”勒斯特说。“我丢了:我和班吉找那只镚子儿找了一整天呢。你可以问他。”
“那你向他借一个好了。”杰生说。“我的钱都是干活挣来的。”他又读报纸。昆丁在看着炉火。火光在她的眼睛里和她的嘴上跳动。她的嘴是血红血红的。
“我是一直留心,不想让他到那边去的。”勒斯特说。
“你少跟我罗嗦。”昆丁说。杰生盯着她看。
“我没跟你说过,要是我看见你再跟那个戏子混在一起,我要怎么办吗。”他说。昆丁瞧着炉火。“你难道没听见吗。”杰生说。
“我当然听见了。”昆丁说,“那你怎么不办呢。”
“这可不用你操心。”杰生说。
“我才不操心呢。”昆丁说。杰生又读起报来。
我能听见屋顶上的声音。父亲伛身向前,盯着昆丁看。①
①回到改名那天,这里的昆丁又是“大”昆丁了。
喂,他说。谁赢啦。
“谁也没赢。”昆丁说。“他们把我们拉开了。老师们。”
“对手是谁呢。”父亲说。“你能讲给我听吗。”
“没什么好说的。”昆丁说。“他跟我一般大。”
“那就好。”父亲说。“你能告诉我是为了什么吗。”
“不为什么。”昆丁说。“他说他要放一只蛤蟆在她的书桌里,而她肯定不敢用鞭子抽他。”
“哦。”父亲说。“她。后来呢。”
“是的,爸爸。”昆丁说。“后来不知怎么的我就打了他一下。”
我们可以听见屋顶上的声音。炉火的声音和门外抽抽噎噎的声音。
“十一月的天气,他上哪儿去找蛤蟆啊。”父亲说。
“那我就不清楚了,爸爸。,昆丁说。
我们能听见那些声音。
“杰生。”父亲说。我们能听到杰生的声音。
“杰生。”父亲说。“快进来,别那样了。”
我们可以听见屋顶上的声音、炉火的声音和杰生的声音。
“别那样,行了。”父亲说,“你想让我再抽你一顿吗。”父亲把杰生抱起来,放进自己身边的椅子里。杰生在抽抽噎噎。我们能听见炉火和屋顶上的声音。杰生的抽噎声更响了。
“再跟你说一遍。”父亲说。我们能听见炉火和屋顶上的声音。
迪尔西说,行了。你们都可以来吃晚饭了。①
①“当前”。
威尔许身上有雨的气味。②他也有狗的气味。我们能听见炉火和屋顶上的声音。
②改名那天。
我们能听见凯蒂急急地走路的声音。③父亲和母亲看着门口。凯蒂急急地走着,掠过门口。她没有朝门里望一眼。她走得很快。
③回想到1909年夏末,凯蒂与男友幽会,第一次委身给人后回到家中的情形。
“凯丹斯。”母亲说。凯蒂停住了脚步。
“嗳,妈妈。”她说。
“别说了,卡罗琳。”父亲说。
“你进来。”母亲说。
“别说了,卡罗琳。”父亲说。“让她去吧。”
凯蒂来到门口,站在那儿,看着父亲和母亲。她的眼睛扫到我身上,又移了开去。我哭起来了。哭声越来越大,我站了起来。凯蒂走进房间,背靠着墙站着,眼睛看着我。我边哭边向她走去,她往墙上退缩,我看见她的眼睛,于是我哭得更厉害了,我还拽住了她的衣裙。她伸出双手,可是我拽住了她的衣裙。她的泪水流了下来。
威尔许说,现在你的名字是班吉明了。①你可知道干吗要把你改名叫班吉明吗。他们是要让你变成一个蓝牙龈的黑小子。妈咪说你爷爷早先老给黑小子改名儿,后来他当了牧师,人们对他一看,他的牙龈也变成蓝颜色的了。他以前牙龈可不是蓝颜色的。要是大肚子的娘们在月圆的夜晚面对面见到他,她们生出来的小孩也是蓝牙龈的。有一天晚上,有十来个蓝牙龈的小孩在他家门口跑来跑去,他一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捕负鼠的人后来在树林里找到了他,已经给吃得光剩一副骨头架子了。你可知道是谁把他吃掉的吗。就是那帮蓝牙龈的孩子。②
①改名那天。
②在南方黑人民间传说中,蓝牙龈的人有魔法,能蛊惑人,能使人无缘无故死去。黑人往往拿他们来吓唬孩子。
我们来到门厅里。凯蒂还盯看着我。③她一只手按在嘴上,我看见她的眼睛,我哭了。我们走上楼去。她又停住脚步,靠在墙上,盯看着我,我哭了,她继续上楼,我跟着上去,边走边哭,她退缩在墙边,盯看着我。她打开她卧室的门,可是我拽住她的衣裙,于是我们走到洗澡间,她靠着门站着,盯着看我。接着她举起一只胳膊,掩住了脸,我一边哭一边推她。④
③1909年夏末。
④班吉感觉到心爱的姐姐起了变化,要把她推进洗澡间,象早先洗掉香水味那样,洗掉她的不贞。
你把他怎么啦,杰生说。①你就不能不去惹他吗。
①“当前”。
我连碰都没有碰他呀,勒斯特说。他一整天都这样别扭。他真是欠打。
应该把他送到杰克逊去,昆丁说。在这样一幢房子里过日子,谁受得了。
你要是不喜欢这儿,小姐,你满可以走嘛,杰生说。
我是要走的,昆丁说。这可不用你操心。
威尔许说,“你往后去点,让我把腿烤烤千。”②他把我往一边推了推。“得了,你别又开始吼了。你还是看得见的嘛。你不就是要看火吗,你不用象我这样,下雨天还得在外面跑。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他在炉火前面仰八叉地躺了下来。
②改名那天。
“你现在知道干吗你名儿改成班吉明了吧。”威尔许说。“你妈太骄傲了,觉得你丢了她的脸。这是我妈咪说的。”
“你老老实实给我呆在那儿,让我把腿烤干了。”威尔许说。“要不你知道我会怎么样。我要扒掉你屁股上的皮。”
我们能听见火的声音、屋顶上的声音和威尔许出气的声音。
威尔许急忙坐起来,把腿收了回来。父亲说,“行了,威尔许。”
“今天晚上我来喂他。”凯蒂说。“威尔许喂他有时候他爱哭。”
“把这只托盘送到楼上去。”迪尔西说。“快回来喂班吉吃饭。”
“你不要凯蒂喂你吗。”凯蒂说。
他还非得把那只脏稀稀的旧拖鞋拿到餐桌上来吗,昆丁说。①你为什么不在厨房里喂他呢。这就好象跟一口猪一块儿吃饭似的。
①“当前”。
要是你不喜欢这种吃饭的方式,你可以不上餐桌来嘛,杰生说。
热气从罗斯库司身上冒出来。②他坐在炉子前面。烘炉的门打开着,罗斯库司把两只脚伸了进去。热气在碗上冒着。凯蒂轻巧地把勺子送进我的嘴里。碗边里面有一个黑斑。
②改名那天。
行了,行了,迪尔西说。他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③
③“当前”。“他”指班吉。
碗里的东西落到了黑斑下面。④接着碗里空了。碗不见了。“他今天晚上肚子很饿。”凯蒂说。那只碗又回来了。我看不见那个黑斑。接着我又看见了。“他今天晚上饿坏了。”凯蒂说。“瞧他吃了多少。”
④改名那天。
哼,他会的,昆丁说。⑤你们都派他来监视我。我恨这个家。我一定要逃走。
⑤“当前”。
罗斯库司说,“看样子要下整整一夜的雨了。”⑥
⑥改名那天。
你早就一直野在外面了,也就差三顿饭没在外面吃了,杰生说。⑦
⑦“当前”。
你瞧我跑不跑,昆丁说。
“那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迪尔西说。⑧“我大腿关节疼得不行,动弹都动弹不了。一个晚上上楼下楼没个完。”
⑧改名那天。
哦,那是我意料之中的,杰生说。①我早就料到你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的。①“当前”。
昆丁把她的餐巾往桌子上一摔。
你就少说两句吧,杰生,迪尔西说。她走过去用胳膊楼住昆丁。快坐下,宝贝儿,迪尔西说。他应该感到害臊才是,把所有跟你没关系的坏事都算在你的账上。
“她又在生闷气了,是吗。”罗斯库司说。②
②改名那天。“她”指康普生太太。
“你就少说两句吧。”迪尔西说。
昆丁把迪尔西推开。③她眼睛盯着杰生。她的嘴血红血红的。她拿起她那只盛着水的玻璃杯,胳膊往回一收,眼睛盯住了杰生。迪尔西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她们打了起来。玻璃杯掉在桌子上,摔碎了,水流得一桌子都是。昆丁跑了开去。
③、当前”。
“母亲又生病了。”凯蒂说。④
④改名那天。
“可不是吗。”迪尔西说。“这种鬼天气谁都会生病的。小子,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把这几口饭吃完呀。”
你这天杀的,昆丁说。⑤你这天杀的。我们可以听到她跑上楼去的声音。我们都到书房去。
⑤“当前”。
凯蒂把垫子递给我,这样我就可以又看垫子又看镜子又看火了。⑥
⑥改名那天。
“昆丁在做功课,咱们可得轻声点。”父亲说。“你在干什么呢,杰生。”
“没干什么。”杰生说。
“那你还是上这儿来玩吧。”父亲说。
杰生从墙旮旯里走出来。
“你嘴巴里在嚼什么。”父亲说。
“没嚼什么。”杰生说。
“他又在嚼纸片了。”凯蒂说。
“上这儿来,杰生。”父亲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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