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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族[梁凤仪]-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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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她们那绝无异志、誓不回头的决绝与投入表情,就如—个烙印,长存于心。
郭慧文与庄钰茹最令他难忘的表情与眼神凝聚成一个脸庞,不自觉地经常出现在荣必聪脑海之内,令他恋恋不舍。
经过了这一阵的回忆,荣必聪蓦地知道夏童是谁。
她是郭慧文与庄钰茹的一个混合影像。换言之,他在夏童身上既看到郭慧文,也看到庄钰茹,然后在她两人之外,还有另—个属于今天的新鲜影像,仍非常有效地令他觉得安全畅快,兼可信赖。
这感觉来自今日荣必聪的下属身上,其实更不简单。
因为商场如战场,劳资关系是应该互相利用、配合和计较的。荣必聪从来都不介意跟他做事的人要回他应得的报酬,甚至贪婪地企图多得一点。他习惯看到对方谋算自己的嘴脸。
从没有一个像夏童这般纯真得不可想象的人,为他荣必聪做过事。
他骇异,更多的是迷惘。
终于找到了夏童的魅力所在,却仍未能解释为什么这女子会发挥这重对荣必聪来说,属于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荣必聪差不多整晚失眠。
翌日,他乘早班飞机回香港去。
不能久留,否则会破坏了很多商务约会,牵一发而动全身,影响很大。
他在电话里告知夏童,说:
“我这就要到机场去。”
“不送你了,祝你一路顺风。”
对方竟然这样说。
荣必聪当然失望,可是全无办法。
他多么想再见夏童一面,尝试再好好地望她一眼,在光天化日之下,看是不是还会有那种在晚间才出现的心头牵动。
偏就是夏童不给他这个机会。
当然,荣必聪习惯争取,他在飞机未降下启德机场之前,已经写好了字条,一踏进座驾去,就交给秘书,说:
“给潘先生的。”
字条上写道:
“有公事须与夏童商议,请嘱她待西安的公事告一段落,尽快回港。”
这“尽快回港”四字的力量应该等于十二道金牌,换了别个职员,怕在翌日已经出现在荣氏主席室的大门外,等待训示。
可是,夏童没有立即报告。
非但没有回港,且也不在西安,秘书说她飞到内蒙、西藏那边去公干,一个礼拜后才会回港。
对于这个答复,无疑是令荣必聪不满的。
潘天生就曾问他:
“夏童一个礼拜后才回来,不会影响什么大事吧?”
叫荣必聪怎么答呢?
他只好说:
“没有非即日解决不可的事,但,这姓夏的也真奇怪,很有点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的味道,是不是?”
潘天生一听老板的口气不妥当,立即知道要如何处理。
跟在这等超级财阀身边多年,经验老到,绝不需要老板发起脾气或拉下脸来,才晓得如何平息干戈。只听一两句话的口气不对,就会马上处理。
故此,潘天生连夜把电话接到内蒙去,给夏童说:
“你跑去住在蒙古包很乐而忘返了,是不是?需不需要十二道金牌才能把你召回港来?荣总有事找你。”
夏童的语气一点不焦急,说:
“我在这儿也是替荣家办事,对不对?我告诉你,若果我这西北区的大型商业计划办得成功,荣总根本就恨不得我长期住进蒙古包来。”
“闲话少说,你回来,立即,马上。”
夏童答:
“怎么还是个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的世界。”
潘天生没她这么好气,道:
“小姐,你很能干,这个我知道,可是别再俏皮了,好不好?”
“好!可是,我没有干爹在航空公司服务,可以让我携张折椅到飞机上去坐。”
“什么意思?”
“意思是航机满额,除非派专机来接,否则,最低限度要等到下星期,才能见我的面。”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现今大陆航机班班都爆满,且有些地区还不是每日有班机飞香港。
国家开放,外资涌入,很多内陆设备一时间还未能跟得上神速的发展步伐,而产生了种种的不方便,其中航空交通就是一例。
于是潘天生想了一想,决定不把夏童在下星期才会回港的消息告诉荣必聪。
凡是解决不了的疑难,无谓摊到老板跟前去,免更惹他不快,万一忍不住塞自己一句“我以为你有办法解决”,那岂不更糟糕。
就由着荣必聪等,潘天生决定知之为不知,当作是听不懂荣必聪的言外之音就好。
这也是跟大老板的秘诀,能够听得懂上司老板的暗示,办妥事情,必须在第一时间邀功。万一没这番解决问题的本事,就装傻扮懵更上算。
潘天生当然晓得这其中的奥妙。
只可怜了荣必聪在心内暗着急,却无人可以倾诉。
多少年了,他未曾试过等待之苦。
只有别人等他,没有他等别人。
荣必聪觉得烦躁,觉得苦闷,最不好受的是忽而觉得自己卤莽。
怎么会为一个如此这般小女生而着了急?
于是他试行召集了几个重头的业务会议,甚而嘱秘书给他约会了几档重要的饭约。
这几个重要饭约,嘉宾分别包括了行政立法局的议员、新华社香港分社的社长及部长级人物,还有那些亲中新贵。
为什么重要?
是因为从与他们轻松的会谈之中,可以套取或听到甚多特别有用的消息,绝对有可能对业务发展前景有重大的影响力。表面轻松,实际上非集中精神留意每一句话不可。
政治与商业,尤其顶级商务活动,事实上有分不开的关系。
一连两晚分别周旋于中英两方面的核心人物之后,这第三晚的嘉宾比较特别,是一位在新华社退了休回到北京去的元老,刚好随一个国内商务访问团到海外访问,路过香港一天。荣必聪知道这个消息,立即把握时机,把他请到荣府来密谈畅叙。
是夜这位荣府贵宾叫游通元,年纪在六十五上下,依然红光满脸,精神健旺。荣必聪什么其他陪客也不邀请,单独与他晚饭,就是为了有很多特别的消息,可以乘机试探。
别小瞧了游通元以前官阶不算很高,且现在已是在野之身,事实上,他的背景相当复杂。简单点说,后台其实很硬,门路亦极多。
目前,谁也不敢说他在联系海外与国内商务关系的功夫上,是不是比以前的职责更重要。荣必聪知道在很多极重大的商业合作上,不宜硬桥硬马地由在位的国家大员出面跟海外机构与财团洽谈,万一有什么差池,就缺少了转寰的余地。间中有个两方面都信任的人,利用顾问这个可大可小的身份,可以起到衔接齿轮的润滑剂作用。
他相信游通元有这份能力。
实际上他也具备这重身份,据悉他的叔伯父执,全有中南海内领导层的亲密关系。
他退休后的这几年,曾经两度向荣必聪通过消息,都准确得不得了。
美国最优惠国条款会不会有障碍,老早在本城商界代表去华盛顿进行游说之前,荣必聪就已经知道结果,当时游通元在长途电话内给他说了很简单的一句话:
“荣兄,我相信不会造成商业困扰。要不要作赌注,我赢了,你来北京请我吃一顿好饭。”
荣必聪听出来是在笑话当中有很踏实的讯息,故而,他的确根据这份信心,赚了不少的钱。
因而特意到北京去面谢游通元,对方摸着酒杯底说:
“不用谢我,福有攸归,国家对于你倾力支持争取主办奥运的举动,非常地开心。”
明明是应酬客气语,但内裹珠玑,可意会而不可传言。
酒醉饭饱之后,游通元很认真地说:
“以后有什么疑难杂症,有我这在野之身可以效劳的,尽管给我联系,我尽力不让你失望。”
这番话,荣必聪记住了。
直至最近,在朱熔基正式出来整顿金融之前的一个礼拜,荣必聪又接到游通元的一个长途电话,内容是令人诧异的。
对方说:
“荣兄,想拜托你为我办点小事。”
“好,好,请说。”
“刚有北京的商务访港团在香港,小女希望托他们带回一部最新式的,有电脑自动记录讯息的传真机,可否请你嘱咐下属代买。本来不要这么麻烦你,但怕迟一些,孩子储蓄够了的一点点人民币就会贬掉一半。那时,我可要被家里的那位小姐噜苏了。”
荣必聪把这番委托思量甚久,再配合了各方面的形迹与调查,他知道已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情势,国家的金融体制一定要承受一番严厉的考验与整顿。连续性关系,他立即下了密令给荣氏旗下的财务公司,给那些以大陆资金为背景的机构来个信贷金额的新限制,与此同时,在市场上通过基金把受人民币牵制经济效益的工商股放出去。
这整体的部署源于他个人的机警与敏感。
如果真是为了要托买一部最新式的传真机,游通元的路数多了。
就算他托荣氏中一些跟他熟谙的人去买,都是易如反掌、顺理成章之事。
反而是要开口请荣必聪帮忙,才显得突兀与小题大做。
他怎么会不怕荣必聪思疑他是变相地开口要荣必聪把传真机相赠?这对他的身份和人格都有伤害。相交以来,荣必聪一直发觉游通元不是那种捡小便宜的人,绝不会为小小数目坏了清名与友情。
会不会是通过游通元而对他格外照顾,使他更誓无异志地把信心放在国家之上?这真的不得而知,也实在无须深究。
他只要确定这游通元的消息是有把握的,就可以通过他而有所得益。
极大的可能是,建立了他信任以及依赖游通元的关系,日后就有更多的部署。
这些部署,是双边的。
目前全世界都在以经济挂帅,因而政经不可完全分家。政治辅助经济发展,经济同样支持政治稳定。
荣必聪明白,他除了爱国爱族的一颗赤诚之心是可取之外,他手上拥有的经济条件,绝对有被利用之价值。
双边关系扣得紧,对彼此都有利。
这种凹凸齿轮要运作畅顺,需要润滑剂。
游通元就是润滑剂的一种。
因此,这一次游氏过港,立即相邀晚宴,继而剪烛谈心。
既为事业需要,也好稍缓那种等待夏童回来的焦急情绪。
游通元也说明,他这次逗留香港时间短,什么人都不见,只与荣必聪会面。
吃过了晚饭,荣必聪很破例地把游通元引入他的书室,与他密谈。
游通元坐定了,等待佣人送上香茶之后,荣必聪一下子就纳入了正题,说:
“游兄这次到英美去,身负重任,留港这两天要好好休息,养精蓄锐。”
这是荣必聪开了一个头,让对方承接下去。
如果游通元不愿意泄露天机,他不妨当荣必聪刚才那段话是应酬性质,不难打发掉。
如果游通元有意让他知道此行有什么特别的任务,也很容易接得上。
看来,游通元选择了后者。
他说:
“是很有点任重道远,故此我也战战兢兢。”
“游兄的经验老到,胆识过人,必定胜任愉快。”
“这阵子办事,跟外国人打交道不容易。他们的心态呢,简单点说,对我们市场的期望是,又要马儿好,又要马儿不吃草。天下哪有这样的便宜事。”
“对的,什么三○—,什么最惠国条款,全是要先行裁抑我们国家的条件势力,可又舍不得不与我们交往。”
“就是这话了,故而,香港才有这番波动,并不排除他们执着香港,是为了榨取更多海外市场的利益。”
“香港人太把集中点放在本土,他们未曾想到中国市场才是目的物,香港只是钓在鱼丝上的饵,大鱼为了不肯错过鱼饵,一口咬紧了,便被逼上钓。”
“我们总有办法应付吧?”荣必聪问。
“以夷制夷,自古以来都有办法。”
游通元呷了一口香浓的铁观音,想了想,才继续说:
“这次我带商务访问团去英美两地,目的就是跟他们做大生意。谈成功了,他们就知道两个非常重要之点。
“其一是能与我们合作,他们的前景将如何光明。一纸与中国合资合约所能带动的利益,够得上他们几年的苦苦经营,还因此带动整间公司的价值与声望,股东有信心投资,得益是连续性的。
“其二是让他们清楚了解,若是扰乱了中国的民心官心,所得到的反效果,影响到各项中外合资企业发展,一点好处都没有。”
难怪说是任重道远。
“游兄,你必定有把握。”荣必聪说
“看来都是为国为民,量力而为。”
然后,想一想,再解释下去:
“我们的难处实在很多,就为外头世界用的是双重标准,美国人可以拿三○一、最优惠国条件跟我们在施行内政上讨价还价,要中国追随他们的政治模式与理想去施政。反过来,我们太过明白地诉说,如果在香港问题上,中英关系弄僵了,对商家不利,这又恐怕被指斥为以商害政,有威胁成分在内,坏了声望。难处就在于此。”
荣必聪点头,表示同意。
一般世情莫不如是,在某些情势之下,有些人是州官,有些人是百姓。看你当时是什么身份角色,决定你能放火,抑或连点灯都惹人非议。
荣必聪感慨地说:
“很多时,忌惮越多,故障越大,人们往往是知道你有顾虑,才会苦苦相逼。当然,我是有感而发,是愚见拙行,并不理智。”
“荣兄,你大智若愚。”
“过誉了。”
“有句话想老实地问问你。”
“什么话,我们是没有什么话不能说的,是吧!”
“对,此际九七将至,有没有想过如何进一步地为国为港为民服务?”
这句表面很普通的话,可轻可重,可大可小,不能答得不谨慎。
荣必聪闪电式地把此话过滤之后,很诚恳而慎重地答:
“这个兴趣源于责任,随时都在身上,只是总要做得来才成。”
“荣兄的才具,我们一向非常了解及器重。”
这“我们”两个字,荣必聪听得很清楚。众数代表一个群体,或起码超过一个人,等于说,这句话是由游通元代表一撮人讲的。
这一撮人是谁?
五'梁凤仪'
游通元不会讲的话,荣必聪也不需问。
这种高层的政治游戏,就是这样玩的。
每个人都晓得把弄玄机。
玄机之所以非有不可,在于有很多时未到时候,不能揭盖,可是又不可不作部署,于是只能作某种程度上的暗示和透露。
且政治最难缠,瞬息万变,话讲死了,没有转寰余地,很不得了。
于是非隐晦不可,又不得不稍露端倪,这就是玄机不能不出现的原因了。
玄机难测,于是听者受者要去摸索,从而令传送玄机者受益,或达到他的目的,而不需要一定兑现承诺。
然而,捉错玄机的例子可多了。
就说中国民初军阀割据时代吧,南方的陈济棠拥有重兵,意欲北上,抢夺更大政权。
野心勃勃之余也不无顾忌,万一失败,就得肝脑涂地。那当然不如偏安一隅,做土皇帝,享小江山来得好。
心上十五十六,拿不定主意的人,很自然的会喜欢求神问卜,以壮胆识,陈济棠当然也不例外。
他就请高道行者指点迷津,对方送他四字真言:
机不可失
陈济棠大喜,机不可失那就很明显地要快快把握时机,否则失之交臂。
于是以为可以大举北上,旗开得胜。
结果呢,陈济棠的手下有将领密谋叛变,把他的空军实力抽走,一辆辆飞机投向敌阵,终于使他一败涂地。
原来,“机不可失”的含义在此。
玄机之所以为玄机,简单一句话,伸缩灵活性大到如一尾滑手的鱼,捉住了也会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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