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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06东周列国志 作者:清·蔡元放-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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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国人素服季友,闻鲁侯被杀,相国出奔,举国若狂,皆怨卜齿奇而恨庆父,是日国中罢市。一聚千人,先围卜齿奇之家,满门遭戮,将攻庆父,聚者益众,庆父知人心不附,欲谋出奔,想起齐侯曾藉莒力以复国,齐、莒有恩,可因莒以自解于齐。况文姜原有莒医一脉交情;今夫人姜氏,即文姜之侄女,有此因缘,凡事可托。遂微服扮作商人,载了货赂满车,出奔莒国。
夫人姜氏闻庆父奔莒,安身不牢,亦想至莒国躲避。左右曰:“夫人以仲故得罪国人,今复聚一国,谁能容之?季友在邾,众所与也,夫人不如适邾,以乞怜于季。〃乃奔邾国求见季友。,季友拒之弗见,季友闻庆父。姜氏俱出,遂将公子申归鲁,一面使人告难于齐。
齐桓公谓仲孙湫曰:“今鲁国无君,取之如何:〃仲孙湫曰:”鲁,秉礼之国,虽遭弑乱,一时之变,人心未忘周公,不可取也。况公子申明习国事,季友有戡乱之才,必能安集众庶,不如因而守之。〃桓公曰:“诺。〃乃命上卿高傒,率南阳甲士三千人。吩咐高傒相机而动:〃公子申果堪主社稷,即当扶立为君,以修邻好。不然,便可并兼其地。〃高傒领命而行,来至鲁国,恰好公子申、季友亦到。高傒见公子申相貌端庄,议论条理,心中十分敬重,遂与季友定计,拥立公子申为君,是为僖公。使甲士帮助鲁人,筑鹿门之城,以防邾、莒之变。季友使公子奚斯,随高傒至齐,谢齐侯定国之功,一面使人如莒,要假手莒人以戮庆父,啖以重赂。
却说庆父奔莒之时,载有鲁国宝器,因莒医以献于莒子。莒子纳之,至是复贪鲁重赂,使人谓庆父曰:“莒国褊小,惧以公子为兵端,请公子改适他国。〃庆父犹未行,莒子下令逐之。
庆父思竖貂曾受赂相好,乃自邾如齐,齐疆吏素知庆父之恶,不敢擅纳,乃寓居于汶水之上。
恰好公子奚斯谢齐事毕,还至汶水,与庆父相见,欲载之归国。庆父曰:“季友必不见容,子鱼能为我代言,乞念先君一脉,愿留性命,长为匹夫,死且不朽!”奚斯至鲁复命,遂致庆父之言,僖公欲许之。季友曰:“使弑君者不诛,何以戒后?”因私谓奚斯曰:“庆父若自裁,尚可为立后,不绝世祀也。〃奚斯领命,再往汶上,欲告庆父,而难于启齿,乃于门外号啕大哭。庆父闻其声,知是奚斯,乃叹曰:”子鱼不入见而哭甚哀,吾不免矣。〃乃解带自缢于树而死。奚斯乃入而殓之,还报僖公。
僖公叹息不已,忽报:“莒子遣其弟嬴拿,领兵临境,闻庆父已死,特索谢赂。〃季友曰:”莒人未尝擒送庆父,安得居功:〃乃自请率师迎敌,僖公解所佩宝刀相赠,谓曰:“此刀名曰‘孟劳’,长不满尺,锋利无比,叔父宝之。〃季友悬于腰胯之间,谢恩而出。
行至郦地,莒公子嬴拿列阵以待。季友曰:“鲁新立君,国事未定,若战而不胜,人心动摇矣,莒拿贪而无谋,吾当以计取之。”乃出阵前,请嬴拿面话,因谓之曰:“我二人不相悦,士卒何罪。闻公子多力善搏,友请各释器械,与公子徒手赌一雌雄,何如?〃嬴拿曰:”甚善。“两下约退军士,就于战场放对,一来一往,各无破绽,约斗五十余合,季友之子行父,时年八岁,友甚爱之,俱至军中。时在旁观斗,见父亲不能取胜,连呼:〃‘孟劳’何在?〃季友忽然醒悟,故意卖个破绽,让嬴拿赶入一步,季友略一转身,于腰间拔出”孟劳〃,回手一挥,连眉带额削去天灵盖半边,刃无血痕,真宝刀也!莒军见主将劈倒,不待交锋各自逃命,季友全胜,唱凯还朝。
僖公亲自迎之于郊,立为上相,赐费邑为之采地,季友奏曰:“臣与庆父、叔牙并是桓公之孙,臣以社稷之故,酖叔牙,缢庆父,大义灭亲,诚非得已,今二子俱绝后,而臣独叨荣爵,受大邑,臣何颜见桓公于地下?〃僖公曰:”二子造逆,封之得无非典?〃季友曰:“二子有逆心,无逆形,且其死非有刀锯之戮也,宜并建之,以明亲亲之谊。”僖公从之,乃以公孙敖继庆父之后,是为孟孙氏。庆父字仲,后人以字为氏,本曰仲孙,因讳庆父之恶,改为孟也。孟孙氏食采于成;以公孙兹继叔牙之后,是为叔孙氏,食采于郈。季友食采于费,加封以汶阳之田,是为季孙氏。于是季、孟、叔三家,鼎足而立,并执鲁政,谓之“三桓”。
是日,鲁南门无故自崩,识者以为高而忽倾,异日必有凌替之祸,兆已见矣。史官有诗云:
手文征异已褒功,孟叔如何亦并封?
乱世天心偏助逆,三家宗裔是桓公。
话说齐桓公知姜氏在邾,谓管仲曰:“鲁桓、闵二公不得令终,皆以我姜之故,若不行讨,鲁人必以为戒,姻好绝矣。”管仲曰:“女子既嫁从夫,得罪夫家,非外家所得讨也,君欲讨之,宜隐其事。”桓公曰:“善。”乃使竖貂往邾,送姜氏归鲁。
姜氏行至夷,宿馆舍,竖貂告姜氏曰:“夫人与弑二君,齐、鲁莫不闻之,夫人即归,何面目见太庙乎?不如自裁,犹可自盖也。”姜氏闻之,闭门哭泣,至半夜寂然,竖貂启门视之,已自缢死矣,竖貂告夷宰。使治殡事,飞报僖公。
僖公迎其丧以归,葬之成礼,曰:“母子之情,不可绝也。〃谥之曰哀,故曰哀姜。后八年,僖公以庄公无配,仍袝哀姜于太庙,此乃过厚之处。
却说齐桓公自救燕定鲁以后,威名愈振,诸侯悦服。桓公益信任管仲,专事饮猎为乐。一日,猎于大泽之陂,竖貂为御,车驰马骤,较射方欢,桓公忽然停目而视,半晌无言,若有惧容。竖貂问曰:“君瞪目何所视也?〃桓公曰:”寡人适见一鬼物。其状甚怪而可畏。良久忽灭。殆不祥乎?“竖貂曰:”鬼阴物。安敢昼见?〃桓公曰:“先君田姑棼而见大豕。是亦昼也。汝为我亟召仲父!〃竖貂曰:”仲父非圣人。乌能悉知鬼神之事?〃桓公曰:“仲父能识‘俞儿’,何谓非圣?〃竖貂曰:”君前者先言俞儿之状。仲父因逢君之意,饰美说以劝君之行也,君今但言见鬼。勿泄其状。如仲父言与君合。则仲父信圣不欺矣!〃桓公曰:“诺!〃乃趋驾归。
心怀疑惧。是夜遂大病如疟。明日,管仲与诸大夫问疾。桓公召管仲,与之言见鬼:“寡人心中畏恶,不能出口。仲父试道其状!〃管仲不能答,曰:”容臣询之!〃竖貂在旁笑曰:“臣固知仲父之不能言也!〃桓公病益增。
管仲忧之。悬书于门:〃如有能言公所见之鬼者。当赠以封邑三分之一。〃有一人,荷笠悬鹑而来,求见管仲。管仲揖而进之,其人曰:“君有恙乎?〃管仲曰:”然!〃其人曰:“君病见鬼乎?〃管仲又曰:”然!〃其人曰:“君见鬼于大泽之中乎?〃管仲曰:”子能言鬼之状否?吾当与子共家!〃其人曰:“请见君而言之!〃管仲见桓公于寝室。桓公方累重裀而坐。使两妇人摩背,两妇人捶足。竖貂捧汤,立而候饮。管仲曰:”君之病。有能言者。臣已与之俱来。君可召之!〃桓公召入。见其荷笠悬鹑,心殊不喜。
遽问曰:“仲父言识鬼者乃汝乎?〃对曰:”公则自伤耳。鬼安能伤公?〃桓公曰:“然则有鬼否?〃对曰:”有之。水有‘罔象’,邱有‘峷’,山有‘夔’,野有‘彷徨’,泽有‘委蛇’。〃桓公曰:“汝试言‘委蛇’之状!〃对曰:”夫‘委蛇’者,其大如毂,其长如辕,紫衣而朱冠。其为物也,恶闻轰车之声,闻则捧其首而立。此不轻见,见之者必霸天下!〃桓公冁然而笑,不觉起立曰:“此正寡人之所见也!”于是顿觉精神开爽,不知病之何往矣。
桓公曰:“子何名?〃对曰:”臣名皇子,齐西鄙之农夫也!〃桓公曰:“子可留仕寡人!〃遂欲爵为大夫。皇子固辞曰:”公尊王室,攘四夷,安中国,抚百姓,使臣常为治世之民,不妨农务足矣,不愿居官!〃桓公曰:“高士也!”赐之粟帛,命有司复其家。
复重赏管仲。竖貂曰:“仲父不能言,而皇子言之,仲父安得受赏乎?〃桓公曰:”寡人闻之:“任独者暗,任众者明',微仲父,寡人固不得闻皇子之言也!〃竖貂乃服。
时周惠王十七年,狄人侵犯邢邦,又移兵伐卫,卫懿公使人如齐告急。诸大夫请救之,桓公曰:“伐戎之役,疮痍未息。且俟来春,合诸侯往救可也!〃其冬,卫大夫宁速至齐,言:〃狄已破卫,杀卫懿公,今欲迎公子毁为君。〃齐侯大惊曰:”不早救卫,孤罪无辞矣!〃不知狄如何破卫?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卫懿公好鹤亡国 齐桓公兴兵伐楚
话说卫惠公之子懿公,自周惠王九年嗣立,在位九年,般乐怠傲,不恤国政。最好的是羽族中一物,其名曰鹤。按浮邱伯《相鹤经》云:
鹤,阳鸟也,而游于阴,因金气,乘火精以自养。金数九,火数七,故鹤七年一小变,十六年一大变,百六十年变止,千六百年形定。体尚洁,故其色白;声闻天,故其头赤;食于水,故其喙长;栖于陆,故其足高;翔于云,故毛丰而肉疏。大喉以吐,修颈以纳新,故寿不可量。行必依洲渚,止不集林木,盖羽族之宗长,仙家之骐骥也。鹤之上相:隆鼻短口则少眠,高脚疏节则多力,露眼赤睛则视远,凤翼雀毛则喜飞,龟背鳖腹则能产,轻前重后则善舞,洪髀纤趾则能行。
那鹤色洁形清,能鸣善舞,所以懿公好之。俗谚云:“上人不好,下人不要。”因懿公偏好那鹤,凡献鹤者皆有重赏,弋人百方罗致,都来进献,自苑囿宫廷,处处养鹤,何止数百。有齐高帝咏鹤诗为证:
八风舞遥翮,九野弄清音。
一摧云间志,为君苑中禽。
懿公所畜之鹤,皆有品位俸禄,上者食大夫俸,次者食士俸。懿公若出游,其鹤亦分班从幸,命以大轩,载于车前,号曰“鹤将军”。养鹤之人,亦有常俸,厚敛于民,以充鹤粮;,民有饥冻,全不抚恤。
大夫石祁子,乃石碏之后、石骀仲之子,为人忠直有名,与宁庄子名速同秉国政,皆贤臣也。二人进谏屡次,俱不听。公子毁乃惠公庶兄,公子硕烝于宣姜而生者,即文公也。毁知卫必亡,托故如齐,齐桓公妻以宗女,竟留齐国。卫人向来心怜故太子急子之冤,自惠公复位之后,百姓日夜咒诅:〃若天道有知,必不终于禄位也!“
因急子与寿俱未有子,公子硕早死,黔牟已绝,惟毁有贤德,人心阴归附之。及懿公失政,公子毁出奔,卫人无不含怨。
却说北狄自周太王之时,獯鬻已强盛,逼太王迁都于岐。及武王一统,周公南惩荆、舒,北膺戎、狄,中国久安。迨平王东迁之后,南蛮北狄,交肆其横。单说北狄主名曰瞍瞒,控弦数万,常有迭荡中原之意。及闻齐伐山戎,瞍瞒怒曰:“齐兵远伐,必有轻我之心,当先发制之。〃乃驱胡骑二万伐邢,残破其国,闻齐谋救邢,遂移兵向卫。
时卫懿公正欲载鹤出游,谍报:“狄人入寇。〃懿公大惊,即时敛兵授甲,为战守计。百姓皆逃避村野,不肯即戎,懿公使司徒拘执之。须臾,擒百余人来,问其逃避之故,众人曰:”君用一物,足以御狄,安用我等?〃懿公问:“何物?〃众人曰:”鹤。〃懿公曰:“鹤何能御狄耶?〃众人曰:”鹤既不能战,是无用之物。君敝有用以养无用,百姓所以不服也。〃懿公曰:“寡人知罪矣。愿散鹤以从民,可乎?〃石祁子曰:”君亟行之,犹恐其晚也。〃懿公果使人纵鹤,鹤素受豢养,盘旋故处,终不肯去。石、宁二大夫,亲往街市,述卫侯悔过之意,百姓始稍稍复集。
狄兵已杀至荥泽,顷刻三报。石祁子奏曰:“狄兵骁勇,不可轻敌,臣请求救于齐。〃懿公曰:”齐昔日奉命来伐,虽然退兵,我国并未修聘谢,安肯相救?不如一战,以决存亡!〃宁速曰:“臣请率师御狄,君居守。〃懿公曰:”孤不亲行,恐人不用心。〃乃与石祁子玉玦,使代理国政,曰:“卿决断如此玦矣!〃与宁速矢,使专力守御,又曰:”国中之事全委二卿,寡人不胜狄,不能归也。〃石、宁二大夫皆垂泪。
懿公吩咐已毕,乃大集车徒,使大夫渠孔为将,于伯副之,黄夷为先锋,孔婴齐为后队。一路军人口出怨言,懿公夜往察之,军中歌曰:
鹤食禄,民力耕,鹤乘轩,民操兵。
狄锋厉兮不可撄,欲战兮九死而一生。
鹤今何在兮?而我瞿瞿为此行!
懿公闻歌,闷闷不已。大夫渠孔用法太严,人心益离,行近荥泽,见敌军千余,左右分驰,全无行次。渠孔曰:“人言狄勇,虚名耳!”即命鼓行而进,狄人诈败,引入伏中,一时呼哨而起,如天崩地塌,将卫兵截做三处,你我不能相顾,卫兵原无心交战,见敌势凶猛,尽弃车仗而逃,懿公被狄兵围之数重。
渠孔曰:“事急矣!请偃大旆,君微服下车,尚可脱也。〃懿公叹曰:”二三子苟能相救,以旆为识,不然,去旆无益也!孤宁一死,以谢百姓耳!“须臾,卫兵前后队俱败,黄夷战死,孔婴齐自刎而亡,狄军围益厚,于伯中箭坠车,懿公与渠孔先后被害,被狄人砍为肉泥,全军俱没。髯翁有诗云:
曾闻古训戒禽荒,一鹤谁知便丧邦。
荥泽当时遍磷火,可能骑鹤返仙乡?
狄人囚卫太史华龙滑、礼孔,欲杀之。华,礼二人知胡俗信鬼,绐之曰:“我太史也,实掌国之祭祀,我先往为汝白神。不然,鬼神不汝佑,国不可得也。”瞍瞒信其言,遂纵之登车。
宁速方戎服巡城,望见单车驰到,认是二太史,大惊,问:“主公何在?〃曰:”已全军覆没矣!狄师强盛,不可坐待灭亡,宜且避其锋。“宁速欲开门纳之,礼孔曰:”与君俱出,不与君俱入,人臣之义谓何?吾将事吾君于地下。“遂拔剑自刎。华龙滑曰:”不可失史氏之籍。“乃入城。
宁速与石祁子商议,引著卫侯宫眷及公子申,乘夜乘小车出城东走,华龙滑抱典籍从之。国人闻二大夫已行,各各携男抱女,随后逃命,哭声震天。狄兵乘胜长驱,直入卫城,百姓奔走落后者,尽被杀戮。又分兵追逐。石祁子保宫眷先行,宁速断后,且战且走,从行之民,半罹狄刃。将及黄河,喜得宋桓公遣兵来迎,备下船只,星夜渡河,狄兵方才退去,将卫国府库,及民间存留金粟之类,劫掠一空,堕其城郭,满载而归。不在话下。
却说卫大夫弘演,先奉使聘陈,比及反役,卫已破灭。闻卫侯死于荥泽,往觅其尸,一路看见骸骨暴露,血肉狼藉,不胜伤感。行至一处,见大旆倒于荒泽之旁,弘演曰:“旆在此,尸当不远矣。〃未数步,闻呻吟之声,前往察之,见一小内侍折臂而卧。弘演问曰:”汝认得主公死处否?〃内侍指一堆血肉曰:“此即主公之尸也。吾亲见主公被杀,为臂伤疼痛,不能行走,故卧守于此,欲俟国人来而示之。〃弘演视其尸体,俱已零落不全,惟一肝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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