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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别经-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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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假如不是久封未启的|乳头,传出阵阵异样的感觉,爰慧的母亲可能还不会及时醒来。第一感觉,只以为是护士一不小心把待哺的婴孩送错了床位,直到抱着我的替身坐起,那个女人方才发现自己的肚皮已经空空落落了。唯一的联系,就剩一根血模糊糊的脐带了。要不是出于固有的慈母天性,她真会惊得一把拚命抛开。这一来,又让人落下第二个怪毛病——怕摔。

  大人喜欢小孩,尤其是那种喜欢显示自己强健体魄的男人,总喜欢把婴孩悬空起来,尽情逗弄,可我的替身偏不识这个抬举,不悬则已,一逗,非哭惊厥了为止。到了后来,愈演愈烈,非让人坐定了,再抱紧不可,即使是两个大人之间的交接,稍微一点悬空,也会憋死过去。这当然是我别出心裁的恶果,何尝不想纠正,可他偏偏不听,似乎已经把那种恐惧感网罗进了他的植物神经系统,这一点,我何尝不知道,某种恶习,一旦为植物神经系统所关联,任何力量都无法改变。那便是病了,客气一点的说法,也至少是一种不会致命,却永远也治不好的神经官能症。

  忌讳多了,尴尬自然不断,最讨人喜欢的孩子,也没人再敢自找没趣了。婴孩时期的爰慧,便只能逗留在棉山褥海之间,就连他的母亲也不敢随随便便抱他,只怕儿子给她老人家翻白眼。就是换尿布,也不敢叫小小的身体脱离一点床面,全学的是医院护士给瘫痪病人换床褥的办法,一点一点地揭。仿佛是一张年代久远的古画,匠人非得万分小心才是。

  我都记得,围拥在被窝里,四面夯实,爰慧便能好长时间不吱一声。即使饿了湿了,也总能泰然处之。

  爰慧的父亲,也不是没有努力过,曾经用一床婴儿被,款款地缠在自己的手腕上,让儿子有如坐在床上的感觉,再把孩子的脊背紧紧贴住自己的胸膛,另外一只手臂,稍微用力地箍住,可惜仅仅奏效了一次。说来一点也不夸张,看来我的替身,自襁褓开始,就是感觉非常敏锐,哪怕一点些微的异样,都逃不过他的法眼。

  如此怪异,父母们不得不在母|乳期就带着儿子四出求医,第一个病名,婴儿孤独症。医生还让他的双亲学了不少矫治方法,然而,均以他们的惨败而告终。只有一项,爰慧天生就乐意,实际上是我乐意,我急于多方位了解这个星球,必须有一个良好的媒介。而他父母以及佣仆那一些轻哄软骗,实在也是太折磨我的智商了。看电视,矫治工具里面,有很大一部分是电视碟片,不管什么,爰慧,当然也是我的意思,都能看得津津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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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致于我让爰慧又新添了一种毛病,人醒电视亮,停电了也不能关,一关,爰慧就会故伎重演。除非我们两个都熬不住了,还必须睡得非常死,否则电视音响一停,立刻醒觉。要说那段日子,我也觉得很对不起他的父母,不是以泪洗面,涕泗滂沱,就是唉声叹气,惶惶不可终日。虽说他们不是我的亲生父母,毕竟也算生养了我的替身。

  别的婴孩开口学说话,都是模仿大人,爰慧的启蒙老师,却是电视,现在别人都夸他一口地道标准的中土大都口音,却不知爰慧的根基何等扎实。自然也逃不了我的功劳,从这意义上讲,我和我的替身,还应该算是一对好得不能再好的学友。大家都是从零开始,可我毕竟不是呀呀学语的孩子,有我这样的超级书童伴读,怎么说,我的替身也不会差到什么地方去吧?

  到了四岁多一点,爰慧不仅能够完整地表达自己的意思,几乎可以出口成章,经常说出一些令他的父母大人都能错愕万分的话来,有些思辨性非常强的东西,就连两个受过完全教育的大人听上去,都觉得十分费劲。这当然是我的一种故意,虽说企图表明身份的心情已没有当年那般急切,可我总想制造一点机会。可惜,爰慧父母的固执,已经到了几近愚蠢的地步,要说他们也可算地球人类之中最聪明的一族,偏偏只会在那些可怜的已知之中。琢磨来琢磨去,到头来,还是只能归结为那不幸的电视。不过,单从表面现象上看,确实也象那么一回事。

  后来我看电视,总要让爰慧自己抓着遥控器,单挑那些知识性学术性强的节目看,其实那些节目,连他受过高等教育的父亲,都嫌单调乏味。譬如一次大都台的科学知识节目,介绍自大爆炸以来的宇宙历史,我很惊讶,简直就是我们星球对宇宙认知的完全翻版。其时爰慧已经昏然欲睡,频道一转,却霍然醒觉,愣是晚睡了一个多小时,瞪大着眼睛,一动也不动。现在细究起来,恐怕他也不知道宇宙大爆炸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却给他的母亲留下了非常深刻的记忆,迄今说来,还是一脸惊疑,抑制不住,还有几分骄傲。望子成龙,真所谓可怜天下父母心。

  叫人更为吃惊的是,那些内容,时常会转换成一个幼儿的思想,不知不觉之中,又象是自言自语,脱口而出。父母偶尔兴致来了,掇拾一二,便会引出一连串的回应。尽管听来未免有点强词夺理,更象诡辩,可毕竟出自一个幼儿之口,不能不叫人刮目相看。而且,只要在屏幕上显示过一遍的文字,只要当时被人读过,下次再见,爰慧准能认出。这一种语言的天赋,倒不完全是我的功劳了。遗憾的是,我对人脑的秘密所知甚少,否则如此得天独厚的条件,真该对爰慧的脑子好好研究一番。

  于是又跑医院,又找专家,害得爰慧又背上了几个新病名:岛状智能早熟综合征,又叫什么阿斯伯格综合征,据说是套用一个外星天才的名字,不知道是天才的医生,还是天才的病人,反正都表示爰慧的智力、记忆、感觉绝非稀松平庸。那些象煞有介事的论断,我听了都想笑。如果一旦知道真相,真不敢想象那些所谓的专家会惊讶成什么样子。

  就在这时,爰慧开始懂事了,我觉得那是一个机会,便决定开始实施更重要的计划。首先,先用灵感传输的办法,让他意识到自己的脑子确实存在着一个异类,然后再找合适的机会在他脑子里现身,让他更加明确。不仅让他自己知道,也让他转告他的父母,所谓的这些超常表现,不过是我的教导而已。如果诸事顺利,那我就能请求他们进一步的帮助了。思想的健将,行动的瘫子,不难想象,我这几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爰慧的一关比较好过,毕竟这几年来我时常在他的脑子里现身。在那些医生郑重其事地诊断的时候,他就在踅摸了。若非他的知识过于贫乏,说不定早就有所怀疑。

  “实际上,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在我的脑子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教我说话。我自己也看不见这个人,但从声音上,猜想他定是一个跟我叔叔一样的男人,健壮而富有魅力,更比叔叔善解人意……”

  “从喜欢看电视的那一刻起,我还不会自己说话,他就已经出现了,以后一直尽力陪伴着我,跟我说着悄悄话,凡是我闻所未闻的东西,他都会一一耐心地跟我解释。而我想跟他说话,根本不用费劲开口,只要心里一想,他就会什么都知道了……”

  “譬如到四岁半,我还从来没有自己下过床,只是有一点妒羡,大人能在屋里屋外跑来跑去,自由自在;再看电视里面,跟我一般大小的孩子也会走路,随心所欲。他就鼓励我下床,并说不用害怕,不会摔倒,他自然会帮助我。一试果然,几乎只半天时间,我就能不扶着东西,从屋子这头,跑到屋子那头。到了第二天,我就用自己的小腿,吵着要跟母亲下楼了。忘了交代一下,我家是一幢与山结为一体的独院别墅,全家的卧室都在二楼。那一些日子,父母可是惊喜万分,还不无夸张地说,自从生下了我之后,就数那一段日子,他们最为快活了……”

  依照爰慧当时的理解,在所有人的脑子里,应该跟他一样,也有这么一个人存在,在时时刻刻关心、帮助着他们。说不定在大人脑子里的那么一个人,更加聪明,更加能干,因为他的父母就看起来比他聪明能干。到了这一种时候,我觉得时机完全成熟了,就鼓励爰慧说出真相,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我让他以提问的形式。

  可没等爰慧说完,我就厉声制止了他,相处至今,我还从来没有如此气急败坏地对待过我的替身。吓得他不知道如何是好,只会愣在那里。

  单看爰慧他妈的脸色,也知道我太草率了一点。那种惊恐的程度,就象突然撞见了特别骇人的怪物。之于地球人类,我似乎已经足够成熟,可之于整个宇宙,我却未免有点过于孤陋寡闻。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在不同的文化背景之下,是祸,是福,完全不是一码事。殊不知异常这一词,在地球人类的观念中,几乎跟疯子同义。不知道我们的祖先是出于何种考虑,竟然把地球人类精神病的诊断门槛设得如此低下,这样的标准,似乎太容易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了。

  稍微一愣怔,爰慧的母亲便开始连声追问,让他把刚才的话重说一遍,说清楚。其实谁都知道她已经听清楚了,爰慧也不敢再多嘴了,我在脑子里也一个劲儿叮嘱,只怕他再也经不住威逼利诱。

  那一年,正是爰慧六岁,他的父母亲,只好又带他去到处找医生,无意泄露的秘密,统统报告给了那些所谓的精神科专家。又是免不了一番盘问,可我已经明白自己的过失,再也不会让我的替身轻易上当。他的表现,也确实不错,不管怎么哄诱,都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最后实在没办法,他们在最新的诊断——儿童精神分裂症后面,加了一个括号,括号里面,还添上一个问号。爰慧自然怕那些穿白大褂的家伙随意诬陷自己,吵着要拿病历看。问他妈妈,那问号到底是什么意思,妈妈不无嗔怨地答说,全都是你自己的缘故,一点也不知道配合,所以专家们不敢妄下断言。我也很想知道地球人类到底是如何认知精神病,鼓励爰慧趁机翻看全部病历,前面果然还有一副括号和一个问号,加在幻听两个字后面。

  因为不敢明确诊断,所以医生只给开了少量的药。我却不敢掉以轻心,一再叮咛我的替身不能随便吃药。不知道地球人类现在使用的抗精神病药物,是不是跟我们星球上的同出一源,不过,真正的科学,应该共通,那样一来的话,肯定会对我的寄宿生活产生一些不良影响。我虽然没有精研过医学,但我也并非一无所知,灵魂是一种精神的产物,可它最直接的生物学基础却是神经系统,而几乎所有的抗精神病药物,都会对神经系统造成一些伤害。殊不知爰慧的神经中枢,正是我目前唯一的栖身之所。

  当时的情景,已经构成了一个极为复杂的画面,自那时开始,我不得不重新隐身,只能采用灵感传输的方法指导我的替身。这无疑迫使我的计划大大推迟,也给我的替身造成了一些不必要的伤害。其后的数十年,他对我可谓是一直痴心不减。

  “当时,他们楞是把我推到了一个两难境地。脑子里的声音,十分惶恐,而且非常地强横,仿佛父母喂我的是毒药,只不过是假我之口,一吃就会叫他一命呜呼。一再威胁说,如果我吃药,他就再也不会理我了。当我把药吐了,却又看不下母亲的脸色,只见她老人家一脸哀苦,痛不欲生,而我的父亲,则是强忍着悲愤,早已在一旁捋袖露臂,分明准备暴力干预了。一旁端水伺候的旧人女佣,也已经紧张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我也知道父母非常疼我,配合治疗,早日痊愈,正是他们最大,也是最后的心愿,我也实在不愿看到他们日夜不宁的痛苦模样。急中生智,我决定先服下那药,让父母暂且消除一下戒心,趁他们不防备,再把药悄悄地吐干净,瞒天过海,两不得罪。那个声音一见我如此想法,也就不再过分勉强了。没想到这一默声,竟成了我们永诀的先兆……”

  “不料过了三个月,父母带我到医院复查,说是我根本就没好好用药,居然能从血液中化验出来。医生就建议让我住院治疗,采用注射给药,也就是每天在屁股上扎两针,早晚各一次。还说这样用药虽然保证,但是副作用比较厉害,只有住院,才算保险,尤其儿童病人,更得万分小心。”

  “没想到父母们竟然听信谗言,全然不顾我的感受,一边假作惺惺,哭哭啼啼,一边毫不犹豫,迅即给我办了整套入院手续。七岁不到哪,同龄孩子都背着书包准备上学堂,我却被迫进了疯人院……”

  “好在脑子里的那人,并没有马上离我而去,逗留了几天,教了我一种办法,如何哄骗医生,让他们觉得我已经按照他们的标准康复了。等到我身体里的药物彻底排净之后,他还会回来找我……”

  “这是我一直感到痛悔的事情,多一句嘴,使我失去了一个良师益友。父母们不管如何疼我护我,都抵不上他的万一。那么善解人意,体贴入微,当别人以为我痛苦,借着关怀之名,不断前来骚扰的时候,正是他,百般抚慰,让人沉浸在心心相印的快乐之中。在我的内心深处,有一个小小的天堂,就只能两个人拥有,我和他。按照他所教授的韬晦之计,我便开始加倍注意检点自己的言行,经历了这一场风波,觉得自己开始成熟了。常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话不投机半句多。即使对自己的生身父母,也不能全抛心曲……”

  “好不容易熬过了三个月的一个疗程,医生们再也检查不出什么,便通知我父母让我出院。这个时候,我才算真正明白,所谓的精神病,全是自己惹出来的祸。就象我脑子里的事情,只要自己不主动坦白交代,又有谁能不卜而知?稍微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尽量学着跟别人一样,才不会有人来操你的闲心呢。人们平素说我特别聪敏,记忆力超常,这全赖脑子里那个人的帮助。可我却恃仗着这些,贪天功为己有,自以为是,惊世骇俗,全然不顾跟周围的环境融洽,合拍,这才是我真正的毛病所在啊……”

  “道理尽管明白,可我坚持不了多久。我太想脑子里的那个人了,日子越是久长,越是烦躁难耐。出院足足三个多月了,还是没有听到人家的一声半响。料想一定是药物过量的关系,在我身体里面的药物残留,一定还没有彻底清理干净,哪怕只要一星半点,他就永远不会回来……”

  “听老病友说,大量喝水,能够帮助药物迅速排泄。于是,我就见天喝水,净水壶里的水不够喝,直接喝自来水,反正家家户户都装有过滤器,要说跟壶装净水也差不到什么地方去。到了后来,我干脆连饭也不想吃,只要肚子里稍微有一星半点的空隙,就大灌特灌。不出半个月的功夫,连我的皮肤下面都充满了水气,亮晶晶,仿佛整个人都成了一个几乎透明的大水壶,每个毛孔里都要渗出水来。我可不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点排泄,挽回那一片失去的天堂……”

  “这自然吓坏了我的父母,他们只好又把我送进了医院。本来我还有一点自鸣得意,这一回进的可是普通医院。没想到等我身体里的水基本排净之后,人家就立即把我转到了精神病院。又是一次象煞有介事的三堂会审,现在我可学乖了,只说自己感到口渴难耐,啥也不为。害得他们又很是紧张了一番,但怕我添了更为凶险的奇症怪病,几乎把所有先进的检查设备都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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