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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衣-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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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这话——啥意思?”
  冯薇薇嬉笑着脸道:“啥意思?你想知道啥意思,到北街头一看就全知道啦,谁不知道给北街盖楼的包工头是高远明啊,他如今有钱了,想和他黏糊的女人多了去啦……”
  崔巧莲愣住了,冯薇薇这话说得没一点遮掩,崔巧莲跑上门来跟人家兴师问罪,殊不知自己的女儿有这一出戏呢。崔巧莲被人家堵住了口。当初,小女儿和高远明偷偷谈了几年恋爱,论家道,论出身,高远明哪一点比得上何光华?小女儿嫁给何光华,不说有多大的荣华,至少吃喝不愁吧,总不会像大女儿,就是嫁给了她自己选的男人,结果呢,人太老实,出门连个路都不敢问,家里穷得叮当响,连个发财的梦都不敢做。崔巧莲是不想叫小女儿步大女儿的后尘,可她哪里想得到,高远明偏偏跟大女婿不一样,他能发展得这么快,如今在桑那镇谁不知道高远明有钱,人又长得精神,肯定招女人喜欢。想想婷婷当年与自己对决的态度,崔巧莲没法确定女儿和高远明是不是死灰复燃。她又不能当面质问女儿,这种事,怎么开得了口?再说,没十成把握,总不能仅凭冯薇薇一句话,做母亲的为此和女儿撕破脸皮吧。
  崔巧莲没在冯薇薇那儿讨到便宜。男女之间的事,还是含糊点好,人家又没说出黄婷婷的名字,如果再闹下去,肯定有好看的。崔巧莲灰溜溜地败下阵来,给女儿女婿连个招呼都没打,赶回家与老头子商量。可是,她晚了一步,黄琪英已经就着花生米喝醉了酒,躺在炕上鼾声震得屋外的树叶都在颤抖。这几年,小女儿在夫家过得不省心,黄琪英连女婿卤的杂碎都不吃了,说吃了胃酸,想吐。想喝两口烧酒,就炸花生米,照样能把自个儿喝醉。崔巧莲又推又掐,也没把黄琪英弄醒,望着坐在电视机前看动画片看得入迷的孙女,她心酸地流下了苦涩又无奈的泪水。
  这一夜,崔巧莲睁着眼盼来了黎明。她苦想了一夜,越想越觉得冯薇薇的话不是没一点道理。甭看黄婷婷表面柔柔弱弱,可骨子里倔着呢,当年要不是她假装要死,女儿怎会答应嫁到何家。现在高远明有钱了,难不成婷婷会为当年的事故意去投怀送抱?或者高远明仗着有钱想一雪当年被抛弃的耻辱?如果他们这样做,当然是为报复她崔巧莲!当初,可是她这个当妈的棒打鸳鸯。
  天亮后,黄琪英终于结束他的鼾声,爬起来连早饭都懒得吃,背上筐子就要去铲地衣。崔巧莲连忙爬起来,冲上去将老头的筐子扯下来扔在一边骂道:“死老鬼,离了地衣你真活不成了?女儿的事我看你一点都不操心。”
  “你……”黄琪英正要恼怒,发现两行泪水从老伴烂桃似的眼眶里涌出,他心软了,“怎么啦?何光华那狗日的怎么说的?嗨,你快说呀,别流没用的尿水了。”
  崔巧莲抹了一把泪,摇头道:“我看事情不那么简单,何光华不承认呢。大概是婷婷这边真出了问题。我敢说,她和那个高远明又对上眼了。”
  黄琪英哼了一声:“何光华不承认?谁承认谁才是傻子!他倒挺有本事,把破事都推到婷婷身上。我看就他有问题,看看婷婷这些年都过的啥日子,身上一年到头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哪次回娘家,不是穿着几年前从家里带走的那些衣服?”
  崔巧莲白了黄琪英一眼:“扯哪儿去了,我给你说,这次可能不关人家何光华的事。”
  黄琪英拾起筐,恨恨地说道:“你说不关何光华的事,就不关他的事啦?”一边说,一边朝外走。
  崔巧莲拽住老头的筐子:“你赶着去死啊?就这会儿时间不铲地衣,就能雷劈了你?”
  黄琪英一把甩开老伴的手,骂道:“你才赶着去死呢,都两天了,没给何达海家送地衣,人家催着呢。你不是去过婷婷家了嘛,他们家地衣用完了,你要婷婷拿啥洗杂碎?”
  “这会儿还提洗杂碎?你个老不死的,连自个儿女儿的大事都不管了?”
  “你要我咋办,你不是说不关人家何光华的事嘛,跟婷婷说说,好好过日子吧,别这山看着那山高,这人哪,总是不知足的!”
  黄琪英背着筐走了,留下一个迟缓的背影给崔巧莲。崔巧莲张着嘴,想喊没喊出来。
  五
  离收假还有十来天,黄菲儿已经在奶奶的监视下做完暑假作业,她把自个儿的东西收拾好,准备过几天回城上学时,她爸黄青山这时却回到桑那镇,把菲儿的转学手续带来了。
  黄菲儿看着那一纸证明,当场哭得谁也劝不住。她接受不了在桑那镇上学的事实,城里还有她的一大帮同学呢。
  “妈妈呢?妈妈为啥不来?把我一人扔在这里,她就不心疼?”
  黄青山不耐烦地拨了一下菲儿的身子:“哭啥哭?你妈不要你了。”
  菲儿一听,哭得更加伤心,气都喘不过来了。
  黄青山摇摇头,想把菲儿搂进怀里,却被她甩开了:“不要你抱!”
  崔巧莲一把拉过菲儿搂进怀里,斥责儿子:“青山,你不能这么做,菲儿在城里上得好好的,那里条件比桑那镇好,你们怎么事先不吭个声,就将她转回来上学了?看把菲儿心伤的。黄青山,你告诉我,转学的事是不是你媳妇的主意?要是,我打电话非得问个明白。”
  黄青山脸上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他皱皱眉,停顿好一会儿,才解释道:“妈,你不知道在城里有多难,房价又涨了,我没黑没明地挣钱买房子,根本顾不上菲儿……”
  “静茹没你忙吧,她忍心把菲儿放在乡下上学,不怕把孩子耽搁啦?”
  “妈,我和静茹……要离婚了!”
  崔巧莲捏着转学证的手颤抖了,她盯着儿子吼道:“你们,你们一个个都胡来吧,老天爷,把我气死,把我气死吧!”
  吼完,哭腔随之而来,崔巧莲的哭声压住了黄菲儿的。
  黄菲儿被奶奶的举动吓住了,她抹把泪水,一抽一抽地望着大放悲声的奶奶,又看一眼爸爸,嘴一撇,遂又大哭起来,边哭边抽抽搭搭地说道:“那我不是成了没妈的孩子?歌里头唱,没妈的孩子像根……根草。”
  黄青山看看黄菲儿,一时不知该怎样哄孩子,尴尬地直搓手。
  崔巧莲突然止住哭声,搂紧菲儿,一抹眼睛,盯着儿子问道:“你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日子,怎么说离就离?那菲儿呢,你们难道就没为孩子想想?”
  “我怎么没为孩子想,这事由不得我。妈,你就别刨根问底了,不就离婚嘛,大不了离后再找一个,女的多得是!”
  崔巧莲被儿子的话噎住了,半晌,才找到哭诉的另一个由头:“你们这些挨刀子该杀的,不好好过日子,整天琢磨着离婚另找一个,就不想想孩子!菲儿在城里生活好好的,你们不管她的感受,叫她到乡下来,这么小小年纪,今后可叫她咋办啊……”
  黄青山看了一眼菲儿,对崔巧莲说:“妈,你别以为城里日子好过,到处都是人挤压人,太累了,我都不想在那儿待啦。把菲儿早点转过来,让她多适应桑那镇环境,反正在这儿有你和爸照顾,免得在城里我顾不过来,她跟着别人学坏。”
  黄菲儿泪珠挂在脸上,冲她爸喊道:“你才学坏呢!”
  黄青山没理女儿,兀自说道:“你们也看到了,桑那镇要通火车,用发展的眼光看,只要火车一通,桑那镇很快就会发展起来,到那时,这里的规模一点不比城里差。” 
  崔巧莲知道儿子在城里的难处,不再埋怨他,叹口气,转移话题说:“你不了解情况,火车路的事,一直说不下个眉目,要是绕过北边的烈士陵园不受损害,就得从北街插过去。你知道的,北街那些人不是好惹的,前些时候只是来人测量了一下,北街的人像商量好似的,已经大兴土木,在临街处盖楼房呢。看北街那些人的架势,火车能不能通上,还不一定呢。”
  黄青山冷笑道:“这就是北街人的聪明之处,趁还没正式通知,先把楼盖起来,等到时正式批文下来,要拆迁了,能多挣些拆迁费。他们的这点心机你都看不出来?”
  “国家是那么好糊弄的?到时别占不上便宜倒搭进去钱!”
  “对了,妈,不知婷婷家有没盖楼房的打算?”
  一提到小女儿,崔巧莲立马耷拉下目光,有气无力地说:“唉,别提婷婷了,她这回可把我和你爸的老脸丢尽喽!”
  “婷婷怎么啦?”
  菲儿还是个孩子,心里不搁事,见奶奶已经不生爸爸的气,把话题转到小姑身上,忘记了自己转学的伤痛,马上接过爸爸的话题说:“小姑跟包工头高远明好上啦!”
  黄青山被女儿的话吓了一跳,一巴掌拍过来,被母亲挡开:“菲儿说得没错。哎,菲儿,告诉奶奶,是哪个挨千刀的给你说的这些?”
  菲儿说:“得豆他们都说哩,小姑去河边其实没洗杂碎,她去找高远明……”
  “住口!”崔巧莲一巴掌拍在菲儿嘴上,将她后面的话拍了回去:“太不像话了,我得找得豆他妈论理去,不撕烂她儿子的嘴不算完,屁大点儿人就瞎说,长大还得了。”
  菲儿这次没哭,撅起嘴叫道:“奶奶要敢去找得豆他妈告状,我就不理你了!你们不知道,得豆他妈对他可狠啦,上次小林家杀牛那天太热,得豆拿着他妈给的酱油钱买了一根四毛钱的雪糕吃了,他妈把他的嘴都撕烂啦。得豆对我可好了,我可不愿看到他挨打。要是他挨了打,以后就不会理我啦,爸爸把我转到桑那镇上学,得豆不理我要是再叫人打我,我敢去学校嘛!”
  崔巧莲被孙女的话气得笑了:“这么个小人,就想得这么远。唉,当年奶奶要有你这么远眼光,你小姑的日子就不会过得这么苦啦。”
  菲儿刚要问奶奶,小姑的日子怎么苦了,是不是奶奶也不喜欢小姑身上的腥臭味?见奶奶的眼泪盈满眼眶,吓得她没敢问。
  六
  黄琪英来找小女儿,黄婷婷不在,何光华在店铺门口和隔壁鞋店的冯薇薇站着说话,好像何光华说了一件多么可笑的事情似的,冯薇薇笑得脸上的肌肉都快要颠下来。见黄琪英过来,何光华没停下和冯薇薇说笑,仍然笑得灿烂,间或才对走近的黄琪英说了一句:“过来啦,婷婷去河边洗杂碎了!”
  黄琪英当然知道这个时候女儿在河边,他其实是来跟女婿要地衣钱的。大女儿的儿子上大学的学费还没凑够,他这个做姥爷的不给外孙想法子谁想?可是,黄琪英只能依靠挖地衣挣钱。原来,何光华收到岳父送来的地衣,会及时付些钱,后来不知存着怎样的想法,慢慢就不给了。黄琪英心疼小女儿,想着地衣也值不了几个钱,又是自家女婿,不给就不给吧,也拉不下脸要。这回,他实在没路可走,再加上对何光华不好好对待女儿心存不满,他抱着豁出去的心态,来问女婿要地衣钱。
  女婿不咸不淡的话和表情,倒弄得黄琪英不好开口。见何光华一直和冯薇薇说东道西热闹得不见停歇的意思,黄琪英心里很不舒服。老伴还说不关何光华的事儿,是婷婷的问题,现在,他亲眼看到,就是何光华有问题,瞧他跟那个鞋拔子脸寡妇的劲头,鬼才相信他们没问题呢!可是,黄琪英又没法质问女婿,拧转身气哼哼地往河边走。他要去找婷婷。
  黄婷婷正埋头在水潭边用地衣搓洗杂碎。这天是阴天,风把她的头发吹得散乱不堪,若不是事先知道那是洗杂碎的人,还以为是叫花子呢,身上是那惯常穿着洗杂碎的衣服,上面净是洗不尽的污痕。洗好的杂碎堆放在一边,没洗的在另一边。在黄琪英看来,洗好和没洗好的都像座小山。他的小女儿被夹在这样的小山里,像只蚂蚁。
  黄琪英要帮女儿洗,黄婷婷不让。望着女儿的手在水里像条翻腾的鱼,而何光华却在那里悠然自得地和冯薇薇说笑,黄琪英心里酸涩得很,抬起头,装着被秋风吹着眼睛,偏过去偷偷擦拭掉泪水。
  听了父亲的来意,黄婷婷很内疚,有两年多没给过父亲地衣钱了,他从来也没提起过,这次要不是为帮姐姐,想必父亲是不会开口跟她提这钱的。她答应回去跟何光华说,要他尽快把父亲的地衣钱付清。
  黄琪英本来还想跟女儿再说些别的,可见黄婷婷脸上的笑容是硬撑着的,被油腻的河水泡得肿胀泛白的双手一直没停歇,他便把话咽了回去。转过身离开的时候,一阵迅疾的秋风匆匆而过,从衣领处猛然灌进黄琪英的胸口,他感到胸口一阵刺痛,疼得他眼泪都涌了出来。 

  黄青山到北街转悠。北街都成工地了,几乎家家都在大兴土木。黄青山很喜欢看到这景象,他这次回桑那镇,就是揣着目的来的。知道火车路要经过桑那镇后,他脑子里就盘算着盖房子,只要修铁路,就得拆迁,国家是不会叫老百姓吃亏的,拆迁费肯定低不了。眼下最关键的,他得找个合伙人,人家出地盘,他投资,当然喽,得是住在铁路经过的北街人家,不然,就是在桑那镇盖一百幢房,也别想挣到钱。可是谁都不是傻子,拆迁费大家都想得到,谁愿意跟他合作?当时,他在喀什城产生这个想法时,菲儿的妈妈坚决不同意,说他是把钱往水里扔,万一人家把拆迁费拿到手后不给他怎么办?地盘可是人家的。黄青山坚持要这么干,老婆不让动家里的钱,为此,夫妻俩吵闹了将近一月,最后大打出手。一气之下,菲儿的妈离家出走,一个礼拜后,黄青山收到了她的离婚协议书。
  可能是菲儿妈妈的话提醒了黄青山,他把目光锁定到何光华身上,他是他的妹夫,总不能拿大舅哥的钱盖房不认账吧。黄青山找到何光华,劝他抓紧时间盖楼房,不然,等正式征用土地修铁路的通知下来,那时再盖房就得不到认可了。
  何光华接过大舅哥递过的烟,点上火慢慢抽了一口,打量陌生地盘似的让目光盘旋好一会儿,才说:“我也想盖,可怎么盖?就这么大点院子,只能拆了这两间门面房腾地方,可拆了在哪儿摆杂碎?我这不就失业了嘛,这个家总得有收入才能维持下去,对吧?再说了,盖楼房得好几万,一下子,我到哪儿弄这么多钱去?”
  黄青山盯着那一小溜用玻璃罩住卤好的杂碎,心说就这么点儿眼光,还想发财,门儿都没有。他耐下心继续说道:“生意可以先停下,桑那镇就这么大点儿地方,你日摆夜摆,也没见你挣下多少钱。要我说,赶紧撤掉店面盖好楼,日后的拆迁费把什么损失都补回来啦,这比你和婷婷又洗又卤地要轻松不知多少倍呢。别盯着眼前这点利益不放,得赶快动手,别到时错过机会有你后悔的。”见何光华犹豫不决,他接着又说,“钱,我可以出一大部分,加上你这些年攒下的,只有两间地皮,干脆盖个三层楼,拆迁费顶三座房的价钱,到时……不过光华,我得把话说在前头,我出这笔钱一是为婷婷,二算是投资,不是借给你,到时咱们一起分成,谁也不吃亏。”
  何光华挠起头皮,心想,这亲戚算是做到家了,人家把坑已经挖好,就等着我往里跳呢,哼,不能这么轻易答应他。他故意拖着,半天不吭声。
  黄青山忍不住了:“你倒是说句话,行还是不行?”
  何光华吭吭哧哧地说:“行倒是行,可是你不知道我眼下情况,我就没攒下几个钱,你也看到了,桑那镇地盘小,生意冷清,加上我这几年也没心劲儿,唉!婷婷连个孩子都不愿给我生,我哪儿有劲儿挣钱!就算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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