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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兆头 作者:[美] 尼尔·盖曼、特里·普拉切特-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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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美吉多:为巴勒斯坦重要古城,由于地理位置重要,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启示录中预言哈米吉多顿也在此发生。】
“啊。”克鲁利说。
你要说的就是这些吗,克鲁利?我们的军队已经集结,四头猛兽已经上马——但他们要骑向何方?有些事出了问题,克鲁利,这是你的责任,而且极有可能是你的错误。我们相信你会有个极其合理的解释……
“哦,当然。”克鲁利镇静地说,“极其合理。”
……因为你将在我们面前一五一十解释清楚。你会有很多时间来解释。你所说的每一个字我们都很有兴趣。而且,你所说的话,以及到时候的处境,会为地狱中所有冤魂提供娱乐和安慰,克鲁利。因为无论下层的冤魂所经受的折磨有多难熬,无论它们所经受的刑罚有多痛苦,克鲁利,你所经历的都会更糟……
克鲁利一挥手把电视关掉了。
黯淡的灰绿色屏幕还在说话,寂静本身凝成了字句。
别妄想从我们手中逃脱,克鲁利。你无路可逃。待在原地,你会被……接收……
克鲁利走到窗口,向外望去。下方街道上,有个车形黑色物体正朝这边缓缓驶来。它的模样很像车,足以欺骗路人不经意的目光。但克鲁利看得特别仔细,他发现轮子不仅不转,而且根本就没连在车上。它经过每栋房子时都要减速。克鲁利估计车里的乘客(他们肯定都不是司机,他们压根儿就不知道该怎么开)正在观察门牌号码。
他还有一点时间。克鲁利走进厨房,从水槽下面拿出一个塑料桶,然后回到休息室。
地狱有关部门已经停止通信。但克鲁利还是把电视机屏幕转向墙壁,以防万一。
他走到蒙娜丽莎面前。
克鲁利把画从墙上摘下来,露出一个保险柜。这不是普通的墙壁保险柜,而是从一家专门为核工业服务的公司买来的。
恶魔打开柜门,露出带有号码盘的内门。他拨动转盘。(密码是4004,很好记。就是在那一年,他溜到了这个愚蠢奇妙的星球。当时这里还是新崭崭的呢。)
保险柜里放着个热水瓶、一些夹具,还有一双胶皮手套,是那种可以套住整个胳膊的玩意儿。
克鲁利定了定神,紧张地看着热水瓶。
(楼下传来一记撞击声,那是前门……)
他戴上手套,谨慎小心地拿起水瓶、夹具和水桶;转念一想,又从一盆繁茂的橡胶树旁拿起喷雾器,随即走向办公室。他一路小心翼翼,好像热水瓶里盛满了某种危险物质,一旦掉在地上,哪怕只是动一下掉在地上的念头,都会产生旷古未有的大爆炸,足以让三流科幻片里的老人说出这样的台词——“这个弹坑所在的位置,曾经矗立着花生顿城”。
他来到办公室,用肩膀顶开房门,慢慢下蹲,把手里的东西轻轻放在地板上。桶……夹具……喷雾器……最后战战兢兢地放下保温瓶。
一滴汗珠出现在克鲁利的额头,慢慢流进眼睛。恶魔把它掸掉。
他极其小心地用夹具拧开瓶盖……小心……小心……就是这样……
(楼下传来”嘭”的一声,然后是一阵沉闷的尖叫。应该是住在楼下的那位小老太太。)
克鲁利绝对不能急躁。
他用夹具捏起水瓶,把瓶里的东西倒进水桶,不敢掉出哪怕半滴。只要稍有闪失,就全完了。
搞定。
他把办公室的门打开六寸缝隙,将桶放在顶上。
他用夹具把热水瓶盖拧好,然后(……走廊里传来一记撞击声……)摘下胶皮手套,拿起喷雾器,坐到办公桌后。
“克蠕戾……?”一个粗哑的声音喊道。是哈斯塔。
“他到那边去了,”另一个声音说,“我能感觉到那条滑溜溜的小爬虫。”是利古尔。
克鲁利靠在昂贵的座椅上,强迫自己肋松,结果彻底失败了。
“在这儿,伙计们。”他叫道。
“我们要跟你谈谈。”利古尔说。(他说这话的腔调,是有意要把“谈谈”变成“永世痛苦不堪”的代名词。)一个矮墩墩的恶魔推开办公室大门。
水桶随之歪倒,正好扣在利古尔脑袋上。
如果你往水里放一小块钠,就可以看到它发热燃烧,发疯似的打转,发出亮光,噼啪作响。眼下的场面有点类似,只是更加恶心。
利古尔开始闪烁燃烧,肌肤剥落。棕色油烟从他身上汨汨而出,恶魔尖叫,尖叫,再尖叫。接着他倒在地上,融成一摊;在一小片焦黑冒火的地毯上闪闪发亮,看上去像—堆被碾碎的鼻涕虫。
“嗨。”克鲁利朝哈斯塔打了声招呼。他走在利古尔身后,很可惜没被泼到。
有些东西是不可想象的:就连恶魔也无法想象其他恶魔会堕落到如此地步。
“……圣水。你这杂种。”哈斯塔说,“你这彻头彻尾的杂种。他根本没对你做什么。”
“还没有。”克鲁利更正说。他稍感安心,现在两方实力正趋近平衡。趋近,但尚未平衡,还差得很远。哈斯塔是地狱公爵。克鲁利连本地主管都算不上。
“在黑暗的疆域中,母亲们会用你的命运来吓唬不乖的孩子。”刚刚说完,哈斯塔就觉得地狱风格的言语不足以表达自己的心情,“我要让你他妈的家破人亡,伙计。”他补充说。
克鲁利举起绿色塑料喷雾器,威胁地晃了晃。“走开。”他刚说完,就听到楼下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四声过后,答录机开始工作。他隐隐有些好奇,想知道是谁打来的。
“你不用吓唬我。”哈嘶塔说。他看到一滴水珠从喷嘴渗了出来,顺着塑料容器缓缓滑向克鲁利的手。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克鲁利问道,“这是森斯伯瑞超市②销售的喷雾器,全世界最廉价最有效的喷雾器。它可以在空中喷出一片很像样的水雾。还用我告诉你里面装的是什么吗?它可以把你变成那样。”克鲁利指了指地毯上另一片狼藉,“现在,快滚。”
【② 英国大型连锁超市之一。】
喷雾器上的水珠碰到了克鲁利弯曲的手指,停在那里。“你在唬我。”哈斯塔说。
“也许是,”克鲁利希望自己的语气足以表现出完全不准备唬人的感觉,“也许不是。你觉得今天运气如何?”
哈斯塔打了个手势,圆形塑料瓶像米纸一样融化了,里面的水全都洒在克鲁利的桌子和衣服上。
“不错。”哈斯塔说着露出微笑。他的牙齿很尖,舌头不住地伸缩。”你呢?”
克鲁利一言不发。A计划奏效,B计划失败。一切就看C计划了。这里有个问题:他只计划到B。
“那么,”哈斯塔嘶声说道,“该上路了,克鲁利。”
“我想有件事应该让你知道。”克鲁利为自己争取着时间。
“什么事?”哈斯塔笑着说。
克鲁利办公桌上的电话突然响起。
他拿起话筒,警告哈斯塔说:“别动。我有件特别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我是认真的。喂?”
“哦。”他不置可否地说了一声,然后又说,“哦。有个老朋友在。”
亚茨拉菲尔挂了电话。克鲁利琢磨着他本来想说什么。
C计划突然跳进他的脑海。克鲁利没有挂上听筒,而是说:“好的,哈斯塔。你通过考验了,可以跟我们这些大孩子一块儿玩了。”
“你疯了吗?”
“不。你还不明白吗?这是一次考验。在我们把恶魔军团交给你,投入即将到来的战争之前,地狱的领袖们必须证明你有这个能力。”
“克鲁利,你在撒谎,要不就是发了疯。”哈斯塔说,但他的信心已经动摇。
只在刹那之间,哈斯塔把玩了一下这种可能性;就是这一刹那的犹豫让克鲁利得了手。地狱的确有可能正在考验他,克鲁利也的确有可能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哈斯塔是个妄想狂,对于生活在地狱的恶魔们来说,这是正常而合理的反应。说到底,在那个地方,所有人都会竭尽全力欺骗你。
克鲁利开始拨—个电话号码。”没关系,哈斯塔公爵。我没指望你会相信我。”他说,“但咱们干吗不跟黑暗议会谈谈呢?我敢保证他们会说服你的。”
他拨通那个号码,话筒中传出铃声。
“再见了,傻瓜。”他说。
话音未落,克鲁利已然消失。
仅仅过了几微秒后,哈斯塔也没了踪影。
许多年来,神学家投入入了大量工时来争论这个著名的问题:
一根针尖上能有多少天使跳舞?
为了得出这个问题的答案,必须把以下事实纳入考量:
首先,天使不跳舞。这是天使的标志性特征之—。他们也许会陶醉地聆听天籁,但绝没有跑下场子摇摆身体的冲动。所以,答案是零。
至少近乎于零。十九世纪八十年代间,亚茨拉菲尔在伦敦波特兰区一所正儿八经的男士俱乐部学会了加伏特舞步。尽管他一开始笨得像个蹒跚学步的小孩,但没过多久就变得炉火纯青。几十年后加伏特舞步永远退出历史舞台时,他感到相当懊恼。
所以假社跳的是加伏特舞,再假设他有个合适的舞伴(根据题设要求,必须也会跳加伏特舞,而且能在针尖上跳),那么答案是简简单单的一。
接下来,你也许要问一根针尖上能有多少恶魔跳舞。毕竟他们有着相同的祖先,而且至少恶魔是跳舞的。(尽管那不是你我会称之为舞蹈的东西,不是正经的舞蹈。一个恶魔跳起舞来,就好像出现在黑人音乐大奖上的白人乐队。)
如果你这么问的话,那么答案是相当多。当然要假设他们放弃了自己的肉体,这对恶魔来说是小菜一碟。恶魔不受物理学的限制。
如果你把视点拉远,就会发现宇宙只是个又小又圆的东西,就好像那种你摇晃两下就能模拟微型暴风雨的灌水玻璃球。(当然,宇宙球底部肯定不会出现巨大的塑料雪人,除非那个不可言说的计划比人们想象的更加不可言说。)
但如果你的视点够近,非常近,就会发现在针尖上跳舞只有一个困难,就是存在于电子之间的那些大沟壑。
对于具有天使血统或是恶魔血脉的造物而言,形状、大小和成分都可以随意变换。
克鲁利现在正以不可想象的速度,沿着电话线移动。
丁零零。
克鲁利迅速通过两部电话交换机,快到近乎光速。哈斯塔紧追其后,距离也就四五英寸,不过考虑到他们现在的大小,应该说克鲁利领先了很多。当然,等他从电话线的另一头出去时,这—差距就会消失。
他们体型太小,无法发出声音,但恶魔进行交流并不需要声音。克鲁利可以听到哈斯塔在他身后声嘶力竭地叫喊:“你这杂种!我会抓到你!你别想逃出我的手心!”
丁零零。
“无论你从哪里出去,我都会跟出去!你休想逃掉!”
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内,克鲁利穿越了二十英里缆线。
哈斯塔咬得很紧。克鲁利必须把时机拿捏得特别特别特别准确。
丁零零。
这是第三次铃响。好吧,克鲁利心想,反正也不可能更糟了。他突然停住,眼看着哈斯塔从身边窜了过去。那位地狱公爵转过身……
丁零零。
克鲁利窜出电话线,在塑料机壳里快速移动,然后还原成原来的大小,喘着相气出现在他自己家的休息室中。
咔哒。
电话答录机中预先录好的磁带开始转动。接着,嘀的一声后,留言磁带跟着转动,扬声器中一个声音高叫着:“……你这条读死的蛇!”
小小的红色信号灯不住闪烁。
一明一暗,一明一暗,就像一只愤怒的红色小眼睛。
克鲁利真希望还有些圣水、一点时间,可以把磁带放进去,让它融化。但储存那些为利古尔提供最后一次洗浴服务的圣水已经够危险了。这东西克鲁利存放了很多年,以备不时之需。只要一想到它在这间屋子里,克鲁利就浑身不舒服。或者……或者也许……是的,如果把磁带放进车里会怎么样?他可以一遍又—遍地播放哈斯塔,直到他变成皇后乐队主唱弗雷迪·墨丘利。不。就算他是个杂种,你也不能这么狠。
一阵雷声从远方传来。
他已经没有时间。
也无处可去。
但克鲁利还是出发了。他跑向自己的本特利车,迅速向伦敦西区驶去,好像地狱中的所有恶魔都在身后追赶似的。
这差不多是真的。
特蕾西夫人听到沙德维尔先生慢慢走上楼梯,比平时慢很多,而且每隔两三步就要停顿一下。平常上楼时,他几乎脚不点地,好像对每级楼梯都恨之入骨似的。
特蕾西夫人打开房门。中士正靠在楼梯平台的墙壁上。
“怎么回事,沙德维尔先生?”她说,“你的手怎么了?”
“边儿待着去,女人。”沙德维尔呻吟道,“俺控制不住这只手上的法力!”
“你干吗老这么伸着手?”
沙德维尔想朝墙壁里缩。
“退后,俺都说了!俺控制不了它!”
“真见鬼,你到底撞见什么东西了,沙德维尔先生?”特蕾西夫人说着,想握住他的手。
“见鬼了!见鬼了!”
特蕾西夫人设法抓住了他的胳膊。而他,邪恶克星沙德维尔,无力抗拒被她拉进房间的命运。
“我想你应该好好躺一下,沙德维尔先生。”她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与此同时把中士领进卧室。沙德维尔此时完全不知所措,甚至没有反抗。
“但小牛顿还在塔德菲尔德,”沙德维尔嘟囔道,”被异教的狂热和诡秘的阴谋折磨着。”
“我敢说,他知道该怎么对付。”特蕾西夫人笃定地说。她想,跟沙德维尔相比,牛顿的经历肯定更接近现实。“而且我敢说他绝不希望你激动成这个样子。你就乖乖躺好吧,我来沏杯茶。”
她说完就消失在噼啪作响的珠帘后面。
正午刚过,浓重的暴雨云已经把天空染成旧石墨的颜色。很快就要下雨了,滂沱淋漓的倾盆大雨。消防员们希望快点下。越快越好。
他们很快便赶到了这里,年轻的消防员们展开水管,拿起消防斧,激动地来回乱转。而年长的消防员们一眼就看出这房子已经没救了,他们甚至不敢确定大雨能否阻止它蔓延到临近的建筑上去。
一辆黑色本特利车突然拐进这条街,以超过六十英里的速度窜上便道,发出刺耳的煞车声,最终停在距离书店墙壁半寸远的地方。一个戴墨镜的年轻人异常激动地跳下车,冲向燃烧的大门。
他被—位消防员挡了下来。
“你是这所房子的主人吗?”消防员说。
“别傻了!你看我像经营书店的人吗?”
“这很难说,先生。外表会骗人。比方说,我是个消防员,但如果是在社交场合,不了解我的人通常会把我当成注册会计师或是公司主管。想象一下我不穿制服的样子,先生,你觉得眼前站着的是什么人?说实话。”
“一个大傻瓜。”克鲁利说着冲进书店。实际上没有说起来这么简单。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克鲁利需要躲开半打消防员、两个警察,和一群饶有兴趣的苏活区夜游人。(除了苏活区以外的地方,对火灾饶有兴趣的人很可能成为别人大感兴趣的对象。)这伙人早就来了,正激烈争论着点起这把大火、让这个下午大放光明的是哪些家伙,以及个中原因。
克鲁利从他们中间挤过去。这些人看都没看他一眼。
他推开房门,踏入地狱烈火。
整个书店都在燃烧。”亚茨拉菲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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