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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拉利斯星 作者:[波兰] 斯坦尼斯拉夫·莱姆-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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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对称锥以对称锥同样的方式诞生,却以完全不同的方式消亡,而且,除了震颤、抽搐和摇晃外,其内部情况一概不可见。但我们知道,其内部隐藏着神秘的运算操作,速度之快,令人困惑,完全不遵守物理定律,人称“巨型多项式现象”。然而,与原子核的各种三维立体模型相比,其数学相似性非常不稳定,往往倏然而逝,以至于评论家们通常把相似性视为次要的,即使出现相似,也只当一时偶然。非对称锥寿命很短,往往只有15至20分钟。其死亡方式比对称锥更为恐怖骇人。阵阵狂风从整个建筑体席卷而过,浓稠的黏液从里面奔涌而出,咕咕怪叫,把一切都淹没在污秽沸腾的泡沫之下。接着,一声巨响,随即一股泥流从海面喷出,卷起残骸碎片,冲天而起,然后又如暴雨一般,落回沸腾的海面。残骸甚至落到数十英里之外,黄色,扁扁的,水分脱去,如一块块撕碎的软骨。
此外,海上还有其他创造活动发生,只是发生频率相对较低,且间歇周期更为多变,部分还伴有父代的完整尸骸。这些“独立个体”一度被认定为生活在海洋深处的生命体的遗骸——后来被证明并非如此。这些不定期出现的遗骸有一种特殊的形态,常让人想起多翼鸟来。它们从灵变精的躯干上飞出去。然而,人类从地球获得的经验,无助于解开索拉利斯的谜团。奇怪的是,海豹一样的怪物不时出现在露头岛礁上,在太阳下爬来爬去,然后又懒洋洋地回大海去了。
人类总摆脱不了地球经验的干扰,总以此考察问题。与索拉利斯生命沟通洋交流的前景变得渺茫起来。
考察队员在对称锥深处跋涉数百英里,安装了许多测量仪器和遥控摄像机。天上的人造卫星也捕捉到了仿拟场和伸肌谷的诞生,如实地摄录下了它们生长与毁灭的全过程。所获资料汗牛充栋,结果图书馆塞满了,档案馆装不下了,而人类也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一场可怕的灾难即夺去了106人的生命,基斯本人也未能幸免。当时,探险队正在对称锥内进行实地考察,结果一场非对称锥活动的突然爆发,摧毁了整个探险队:两秒钟内,突然喷发的黏液将79名队员及其考察设备全部淹没;乘飞船和直升飞机在此区域考察的另外27人也被喷射流击中,一并遇难。
106人遇难事件以后,在索拉利斯研究领域内,首次出现请愿呼声,要求对索拉利斯海洋实施核打击。如果这一要求付诸实施.其残酷性将远远超过一般意义的报复,因为核打击意味着彻底摧毁一个我们并未理解的文明。后来,由于查思肯通牒——一个备受官方指责的要挟行为——的阻挠,核打击方案才在最后表决时被否定了。
时任基斯探险队后勤组组长的查恩肯,因为通讯故障偏离了原定航线,才幸免于难。当他到达目的地时,已是爆炸发生数分钟之后,天空还浮着海洋喷发留下的黑色蘑菇云。查恩肯接到可能实施核打击的通知后,立即威胁说,如果该计划实施,他将先行炸毁索拉利斯基地,与里面的另外18名幸存者同归于尽。
今天,基地仅存我们三人,设施运转完全由天上的数颗卫星控制。整个基地,就是一个先进技术设备的盛宴,人类完全有资格为此而骄傲和自豪。索拉利斯海洋即使能在数秒钟内建造出更为宏大的什么怪物来,相形之下,基地的技术设备也毫不逊色。
基地是一个半径一百码的嘲碟形建筑,中央四层,外围两层。它悬浮于距海面5至1500码的高度上,由引力发生器产生反引力场,抵消来自行星的引力场。除普通太空基地必备的机器设备和大型人造卫星外,索拉利斯基地更装备有专用雷达系统,可以捕捉到海而最细微的波动。一旦海波触及部署在海面的通电线路,表明海洋原生质有剧变迹象,立即会有小钢碟被弹射到平流层上部,雷达便可开始工作。
今天,尽管有忠实的“访客”不时光顾,索拉利斯基地还是给荒废了,个中原因,十分蹊跷。自机器人被锁到下层甲板的储藏舱后——原因尚待查明——在这幽灵出没的基地四处转悠而碰不到一个人,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我看完基斯专著的第九卷,把它放回书架上。这时,塑料覆面的钢铁地板似乎震动了一下。图书室是一个独立房间,不与其他舱室相连,因此震动只可能由航天飞机离开基地引起。想到这里,立即警觉起来。我还没来得及决定是否接受萨托雷斯的提议而离开基地呢。我所以假装同意接受他的计划,是想稳住他,推迟他针对访客的敌对行动,以振救瑞亚——我已下定决心要救她。没有我的帮助,萨托雷斯也有可能成功,他有他的优势,毕竟他是个优秀的物理学家;而我呢,却处于一个十分可笑的境地,得依赖海洋的优势,方可取得最后胜利。我花了一个小时时间,聚精会神地观看胶片资料,强迫自己去啃那些陌生艰涩的中子物理学。开始的时候,我的努力似乎看不到希望,因为在中子物理学领域里,流行的理论不下五种,而没有任何线索表明,哪一种更具权威性。终于,我大致弄通了,把一些主要推算过程抄录下来。
突然,有人敲门。我赶紧起身,轻轻开了一道门缝,一张汗晶晶的脸露了出来,是斯诺。他身后,是空荡荡的走廊。
“是我。”斯诺声音沙哑地说。只见他两眼深陷,布满血丝,身上穿防核实验服,透明橡胶做成的那种,里面则是一条破旧的吊带裤。
他眨了眨眼,把整个圆形的图书室扫了一遍,目光落在站在远处椅子旁的瑞亚身上。未了,又扭头看着我,会意地点了点头。
我拉下眼皮,若无其事地说:“瑞亚,过来见见斯诺博士……斯诺,这是我妻子。”
“我、我只是普通成员,不常走动……”斯诺说话眷吞吐吐,好歹挤出这么两句来。“所以,没能荣幸见到你。”
瑞亚微笑着伸出手来。斯诺一怔,机械地握了握她的手。眨巴着眼,舌头僵住了,说不出话来,只站着发愣。我示意地碰了碰他的手臂。
“噢,对不起,”他连忙说,“我想跟凯文说句话……”
“是啊,是啊。”我假装镇定自若,不过装得很蹩脚。不如此,我又能怎样?“瑞亚,别管我们。我们说些工作上的事儿……”
我领斯诺走开,远远坐下。瑞亚则坐在我原来的椅子上,并转过半圈,面对我们,一边看书,一边不时往这边瞅。
我压低嗓子,说:“有新消息吗?”
“我离婚了。”斯诺耳语道。
要是几天前,有人这样说话,我一定会被逗得大笑;现在则不会,我的幽默感钝化了,基地的生活把它摧毁了。
“从昨天早上到现在,我只觉度日如年。”他继续说,“你的情况呢?”
“我没什么。”我一时语塞,不愿多说。我喜欢斯诺,可不信任他,准确地说,不信任他此行的目的。
“没什么?这么肯定——”
“什么?”我故意装傻。
斯诺眯着眼,凑近我,鼻息都喷到了我的脸上,说:“凯文,听着,有桩事让人不明白,我联系不上萨托雷斯了。我所了解的情况,也就是给你的留言条上那些。那还是上次开会后萨托雷斯告诉我的——”
“他把电话线切断了吗?”
“没有,但他那头总短路。也许那是他故意干的,还有……”他龇牙咧嘴地挥舞着拳头,一副有恨无处撒的样子,“凯文,我来是为了——你打算怎么办?”
“我知道,你想知道我对你那封信的态度。好,我去。我没有理由拒绝,事实上,我已经做好准备——”
“不,”他打断说,“我要谈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说呀。”
“萨托雷斯以为,出路让他给找到了。”斯诺说着,目光盯着我不放,我不吭声,显得很平静,“一切都由他和吉布伦制定的那个X 射线实验引起。那实验汁划一旦实施,必将引发变故——”
“什么样的变故?”
“他们用X 光直接打击海洋,强度由预先设置的程序调节。”
“我知道。尼尔林等许多人已经这样做过了。”
“不错,不过那些人做的是低强度打击;这一次却是超强度打击。”
“那是要引起很大麻烦的——毕竟违反了四国宪章,联合国将会——”
“得啦!凯文,你我都明白,现在顾不了那么多啦。吉布伦已经死了。”
“这么说,他成了萨托雷斯的替罪羊?”
“这我不知道,我们没有谈过这个问题。总之,访客的出没把萨托雷斯激怒了。它们总在我们醒来时出现,这就意味着海洋对我们的睡眠时间特别感兴趣,它正是利用这一时间从我们的大脑提取了访客的原型。为此,萨托雷斯决定把醒着的人——有意识的人类大脑——发送给海洋。明白了吗?”
“以邮件形式?”
“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具体办法是提取我们中一人的脑电波图,让它与X 光发射器相连,从而调整X 光的强度。”
“啊!”原来是这样!此时东方已经发白,“提取脑电波图的,该不会是我吧?”
“正是你。萨托雷斯选中你了。”
“转告他,我很荣幸。”
“你愿意去吗?”我犹豫了。
斯诺瞥了一眼瑞亚。她专心地看书,可我却紧张起来。
“去吗?”他继续追问。
“用X 射线向海洋炫耀人类的伟大,我觉得这个主意很荒唐。难道不是吗?”
“你真这样想?”
“是的。”
“好!”他笑起来,好像我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这么说你反对这项计划?”
他一副成竹任胸的样了,凡事他总要领先我一步。
“很好。”他继续说,“那就实施第二套方案——建造洛希①干扰器。”
【① 洛希(1821—1883),法国数学家和天文学家,1848年计算出行星对卫星的引力干扰范围,即卫星运行轨道与主星之间的理论临界距离,称为洛希极限。】
“歼敌机器吗?”
“是的。萨托雷斯已经做了初步计算,方案可行。干扰器耗能小,可以每天24小时、无限期地产生一个反向场。”
“结果呢?”
“很简单。那是一个反中微子场,只摧毁——各种中微子结构,而普通人体、物件则不受伤害。明白吗?”
斯诺望着我,得意地笑起来。我则心里发慌,呆呆地站着,张口结舌。他看着我,收住笑,皱了皱眉,接着说:“我们放弃了第一套方案——就叫‘脑电波行动’吧,萨托雷斯正在着手搞第二套方案,我们称为‘解放计划’。”
我脑袋飞快地转出一个决定。斯诺不是物理学家,而萨托雷斯的电话又断了,或是被破坏了,他们彼此不能沟通。我正好可以钻一个空子:“这样的计划,还不如叫‘屠宰场计划’。”我说。
“你要知道。机会不容错过,没有后悔药卖!这一次跟以前不一样。计划实施后,就再没有访客,没有Φ型人了,它们一出现即遭到分解!”
我点头,尽量微笑,并沉着地说:“有一点你忘了。道德良知即是一条,但更重要的是自保……我不希望同归于尽。”
说着,我在一张纸上草草写下几个算式,斯诺在一旁怔怔地看着我,疑心重重。 我继续说:“不要做出惊讶的样子,我一商在研究这个课题。要知道,中微子理论最初是由我提出来的。想一想,就算反中子场正常获得,而且普通物质不受影响,情况又会怎样呢?中微子结构的稳定是需要能量的,一旦解体时,这种能量会怎样?假定1000克普通物质蕴藏的能量为108耳格,那么1000克Φ型人机体蕴藏的能量则为108耳格的57倍,那就相当于在基地内部引爆一颗小型原子弹。”
“你是说,萨托雷斯竟漏过了这‘点?”
这次轮到我嘲笑人了:“那倒不一定。萨托雷斯师从弗雷泽·卡若拉学派,按他们的理论,潜在能量将以光能的形式释放出来,强大,但不具破坏性。不过,就中微子场来说,他们的理论并不是惟一的。而根据卡亚特、阿瓦洛夫和希永的理论,能量释放的波谱要广得多,释放量最大时,还伴有大规模的伽马射线爆发。萨托雷斯信奉他的老师。我不是说不尊重他的推算,问题是还有其他老师,其他理论。还有一点,斯诺,”看得出来,斯诺有些动摇了,“我们不要忘记了,海洋本身!图谋它所创造的东西,得用最佳手段。与海洋斗,我们自然不能轻易相信其他理论,可也不能完全支持萨托雷斯。输不起啊!
“把那张纸给我。凯文。”
我递给他,他全神贯注地研究起来。
“这是什么?”他指着其中一步计算,问。
“哪里?噢,这个,磁场的变化过程。”
“这个我留下。”
“为什么?”我知道他要干什么,故意装傻。
“我要给萨托雷斯看一看。”
“随你的便。”我不以为然地说,“我不介意,只要你明白这一点就行了:所有这些关于中微子的理论鄙未经实验证明,所谓中微釉籴构,迄今为止也还只是个抽象概念。萨托雷斯信奉弗雷泽的理论;而我则相信希永的理论。也许他会说,我不是物理学家,希永也不是——至少在他看来不是;他还会怀疑我的数据。他一时兴起,还不知会怎么诬蔑我,我不与他争论。你,我可以说服;至于他,我既找不到人,也没想过说服他。”
“那你想怎么样?他可是行动起来了……”
斯诺一改刚才的兴奋劲,有气无力地说。他是不是信了我的话,我不知道,也不在意。我只说:“你想我会怎样?一个人的生命受到了威胁时会怎么样,我就会怎么样。”
“我争取和他联系上。也许他还有其他吏安全稳妥的办法……再说,我们还有第一方案。你愿意配合吗?那个方案,萨托雷斯是同意的,我也有把握,至少值得一试。”
“你真有把握吗?”
“不。”他反问道,“可我们也不会有什么损失,不是吗?”
我没有匆匆表态同意。我需要的是时间,而斯诺能帮我拖住萨托雷斯,赢得时间。于是,我说:
“我再考虑一下。”
“好的,我走了。”他站起身来,骨头咔嚓作响,“我们必须重新考虑方案,从脑电波图开始做起。”他一边说,一边擦拭他的衣服,好像上面有什么不可见的斑点需要除去似的。
斯诺没有和瑞亚打招呼,径直开门出去了。
门一关,我立即跳起,一把抓起那张纸条,揉成一团。我没有篡改希永的方程,但我对他的理论任意发挥,他未必同意。这时,什么东西突然吓我一跳,抬头一看,原来是瑞亚。她摸着我的肩头。
“凯,他是谁?”
“给你说过了,他是斯诺博土。”
“他人怎么样?”
“这个——不大了解——怎么?”
“他刚才狠狠盯了我一眼。”
“那是因为你是个漂亮女人——”
“不,他的目光有些异样——好像……”接着,她一阵哆嗦,瞥了我一眼,垂下目光,“我们回房去吧。”
《索拉利斯星》作者:'波兰' 斯坦尼斯拉夫·莱姆
第九章 液氧风波
也不知过了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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