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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人阿里埃尔-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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睫毛微微翘着的深褐色大眼睛里,阿里埃尔是多么渴望看到更为普通、更为友爱的感情啊!阿里埃尔试着同她开开玩笑,想用自己全副外表和言谈举止证明他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然而洛丽塔脸上的表情始终是那样庄重肃穆,一片崇敬之意,这使阿里埃尔大为伤心。
他走到树林里,躲到了浓荫深处,往草地上一躺,想开了心事。
他的命运怎么会这样怪异奇特而凄凉悲苦呢!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不知道什么是爱、什么是友谊、什么是温情,连真正的童年都不曾有过。除了学过几种语言,死记硬背过经文之外,他什么都没有学过。
突然之间,他又被变成了飞人。他能比飞鸟更轻松自在地在空中翱翔!难道这不是一件非常奇妙的事吗?难道这不是人们世世代代的夙愿?谁在梦中没梦见过自己会飞呢?难道不正是这些理想和梦幻使人造出了飞机和飞艇吗!是啊,如果成为飞人之后在他跟别人之间不产生隔膜,成为一个飞人该是件多么好的事儿呀。
要是留在丹达拉特会怎么样?皮尔斯和布朗洛一定会照旧强迫他服从他们的意志,像熬猎鹰一样驯服他,把他当作大自然的奇迹拿出去展览给人们看。
这里虽然都是些纯朴的人——尼兹马特和洛丽塔,可他们把他当成神仙。难道光是尼兹马特和洛丽塔这么看?沙拉德呢?……其他的人是不是也要这么看他呢?难道他具有的这种本领在其他人看来不正是超人和超自然的本领?那么,就默认了神这个角色?然而这就意味着自己将永远保持着伟大的孤独……
洛丽塔,这个可爱的,半大孩子般的小女人就会永远自下而上对他仰视,把他当作高不可及的神。也许,洛丽塔也会喜欢他,但她一定认为,他们之间的关系只可能这样;他给予她的是“神”的庇护,而她对他则敬若神明。除此之外,再有一点点非份之想也是对神的亵渎。
再说,他也不能永远留在此地同他们一起生活。他是处于被追捕之中。他是一只破笼而逃的珍禽异鸟。他必须不断变换藏身地点,远走高飞。不幸的是,他还生就一身连印度灼热的阳光也晒不太黑的白皙皮肤。和印度人相比他是过于白了,在这个地方不会不惹人注意。用泥巴涂在皮肤上既难受又不可靠,一下雨就会把这层伪装冲个精光。要不,弄身西装冒充洋大人?英语他倒是说得很流利,但他怎么跟人家自我介绍呢?这一点得好好想想。以后他就不飞了。要飞也得在黑夜,或是趁黎明前人们都熟睡的时候。
必须得同沙拉德分手,带着他飞不单是太沉,而且两人在一起很快就会被人认出来。沙拉德现在有了安身之地。他一定会受到宠爱,因为他是“神赐的礼物”,是上天赐给尼兹马特的孩子。
那么,洛丽塔呢?……阿里埃尔叹了口气。就让她得到她能得到的幸福——嫁给伊什瓦尔吧,对于印度千千刀万寡妇说来,再嫁就是一件几乎令人难以置信的罕见幸福。伊什瓦尔是个心地善良的小伙子,她同他一起生活会很幸福。阿里埃尔应该替他们出把力。可惜伊什瓦尔的母亲是个瞎子。她若是能看见阿里埃尔从天而降,授给她“神意”,她是不会不服从的。不过,要是有人给她说说,她也一定会相信。
阿里埃尔头上响起几声尖叫。他抬头看见枝叶繁茂的枝头上有两只长着白胡子的猴子,一只大的,另一只比它小些。大猴子正在抢小猴子的果子,小猴子尖声叫唤,大猴子就抓它,揪它的耳朵和尾巴。小猴子高声哀叫起来,也许是在招呼妈妈来帮忙,阿里埃尔听得不忍心了,就朝两只猴子飞了过去。
两只猴子大吃一惊,马上就不叫唤了。阿里埃尔还没来得及伸出手去拉架,两只猴子已经各自东西了。它们连蹦带跳,从一根树枝窜到另一根,从一棵树跃到另一棵。直到逃出老远,这才大叫起来,大概是向同伴们发出警报,顿时,树林里四面八方都传来了别的猴子的叫声,连鸟儿也凑热闹,喳喳地叫起来。
阿里埃尔不由伤心地苦笑了一下:“连猴子也怕我。”
他向四外望去,只见头顶上浓荫蔽日,青翠欲滴。树干上藤蔓缠绕,纵横交错。从树叶的孔隙间透下道道阳光,在长满灌木和青草的地上洒下点点金色光斑。这地方十分隐蔽。谁也看不到这儿。但是,他这回纯粹是忍不住才飞起来,实在没什么必要。
他在藤蔓中间钻来钻去,慢慢降落在地。传来一阵沙沙声。阿里埃尔回头一瞧,看见了伊什瓦尔。小伙子失手把一抱干柴扔到地上,扑通一声五体投地。
阿里埃尔落到他身边,说道:“快起来,伊什瓦尔,不要怕!”
伊什瓦尔稍稍抬起头来。他的脸色已然煞白。双手抖个不停。神仙不但从天而降,到了他的面前,而且竟直呼其名!神真是无所不知。
“你爱洛丽塔吗,伊什瓦尔?”
“如同杯中盛满玫瑰油,神哪,我的心里只有她!”伊什瓦尔高声回答道,“若是这爱情有罪,请恕我无罪吧。若是你不宽恕,那就在拿走我爱情的同时,拿去我的生命!”
“我祝福你的爱情,伊什瓦尔。”阿里埃尔同样庄重地答道,“去吧,把这事告诉你母亲塔拉。”
“你的祝福用喜悦滋润了我那被爱情烧枯的心。但我还望你的仁慈恩惠能使喜悦溢出我的心、让我的母亲重见光明吧,让她能亲眼看到儿子幸福的笑脸!”
阿里埃尔显得十分为难。
“人各有命啊,伊什瓦尔,”说完,他就飞走了。
伊什瓦尔长跪不起,久久注视着遮住阿里埃尔身影的树木。
当天,阿里埃尔同尼兹马特作了一席长谈。
在这次谈话结束时,尼兹马特把孙女叫了进来,说道:“洛丽塔,我们伟大的客人为你同伊什瓦尔的婚姻祝福过了。塔拉想必会同意。她不能再拒绝。”
洛丽塔双颊飞红,眼睛欢乐地闪闪发光。她扑倒在阿里埃尔脚下,“接受他脚上尘土的祝福”。
阿里埃尔搀起洛丽塔来。在她那双明眸里有多少感激之情啊!
“祝你幸福!”他说着微笑了一下。不过,这位神的笑容显得有些悲凉。连神有时也会羡慕凡人呢!
第十五章 路上的尘土能幻想得到太阳吗?
“你很爱他吗,姐姐?”沙拉德问洛丽塔道。
他正在给摆在凉台边儿上的一排花盆里的鲜花浇水。洛丽塔在茅舍旁的炉子前用铲子翻炒着热油锅里的青菜。
“爱谁呀,沙拉德?”
“你的未婚夫,伊什瓦尔呗。”
洛丽塔不由沉思起来,没有回答。
“你怎么不说话呢?”
“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爱不爱他,沙拉德。”
“可阿里埃尔替你们提亲时你干吗那么高兴呀?连我都看见当时你的眼睛闪闪发光了。”
洛丽塔又沉思起来。她的手很明显在发抖。
“你还小呢,沙拉德,这种事你还不懂。伊什瓦尔是个好小伙子。我知道他爱我,虽然我们没说过一两句话。”
“为什么?”
“他妈妈不许他到我们家来,不许他跟我说话,甚至连看看我都不行,怕受到玷污。但他还总是偷偷瞧我,我知道他爱我,只不过不敢明说罢了。”
“他不也是贱民吗?”
“对,他也是贱民,但他家比我们要高一两个等级……守一辈子寡是很难的,沙拉德。再说尼兹马特爷爷眼看着自己家的香火就要断,心里非常发愁。他一天比一天老。活也干不动了。万一尼兹马特爷爷死了,剩下我一个人怎么办?那就只能跟我们这儿许多寡妇一样,投水自尽去。”
沙拉德也沉思了一下。
“那你爱不爱阿里埃尔?”
“闭嘴,沙拉德!”洛丽塔恐惧地叫了一声。吓得脸上血色尽失,眉头耸了起来。“这种事可是连想都不能想啊!”
“为什么?”沙拉德不依不饶。
“路上千人踩万人踏的尘土难道能梦想得到天上的太阳?”
“太阳既照耀莲花,也照耀路上的尘土,”沙拉德一本正经地回答,狡黠地眯起了眼睛,“而阿里埃尔根本不是太阳,他是个跟我一样的凡人。区别只是我不会飞,可他会,有人教会了他。”
尼兹马特走了过来。沙拉德溜出凉台,往树林跑去。他像只猎犬似的,在竹丛里东找西找,最后在一棵树下见到了阿里埃尔,阿里埃尔正在躺在那里想事呢。
“我有句话想告诉你,师兄!”沙拉德跪在阿里埃尔身边,把自己跟洛丽塔说的全告诉了他。
虽说丹达拉特早就教会了阿里埃尔把自己的情感深藏不露,但这一次沙拉德还是发现自己这番话使朋友显得有些心神不宁。
“现在咱们去吃早饭吧,师兄,尼兹马特已经收工了。”
“走吧,沙拉德!”阿里埃尔慈爱地揪揪男孩的头发梢儿。
他们朝茅屋走去。
“老人家干活,洛丽塔也干活,可我躺在草地上待着,”阿里埃尔对沙拉德说,“拿他们有什么办法呢?我好几次说要帮他们干点儿活,但尼兹马特这话连听都不想听。”
老人跟往日一样,兴奋崇敬地迎接阿里埃尔。眼下尼兹马特只盼着早日给孙女成亲。
他穷归穷,但婚礼办得决不能比别家差。也要请吹鼓手,也要请唱送亲歌的人,院子里还得用竹子搭一个挂满花串的喜棚。没有彩灯,就多点几盏油灯。要是能请个管乐队来,那就更好了。可惜太贵喽。花串可以让洛丽塔和沙拉德编。应该尽早把成亲的日子定下来。
“能不能把婚礼推到肉孜节再办?”阿里埃尔问。
“干吗要拖到秋天?”尼兹马特不同意道。“这事办得越快越好。您还没有跟塔拉说过吗,我的主人?”
“没有……我明天就去说,”阿里埃尔回答道。他心神不宁,差不多什么也没吃,倒时不时地总瞅瞅洛丽塔,而她的目光却始终死死地盯着地面。
吃罢早饭,阿里埃尔又到了树林里。他每次散步都是越走离茅屋越远。
有一天,他走出了树林,猛然间就像生了根似的惊得目瞪口呆:在他眼前竟然出现了那样意想不到的景观。他的前面有一个方方正正的白石砌岸的大湖,湖面波光粼粼,看得人眼花缭乱。湖对岸有几座巨大的白色城堡,就像山峰一样拔地而起。真是玉楼琼宇,金碧辉煌;雕梁画栋,玲珑剔透。其中一座巍然傍湖而立,白墙绿水相依;水中倒影恍如仙境,廊工塔巧,高低错落,婀娜多姿直如梦中奇葩;亭台楼阁,目不暇接。
这一片宫殿当中有一座壮观的拱门,同小巧玲珑的圆顶钟楼相接。建筑物的上上下下都刻满了线条灵动的花纹和阿拉伯图饰,一如鬼斧神工而成。遍历人间何处觅,此景只从梦中寻。
阿里埃尔把自己的奇遇告诉了尼兹马特,老人大惊失色:“瞧您去了哪儿呀,我的主人!这就是我们的拉甲大人拉贾古马尔的宫殿呀。”
从这一天起,那些宫殿的迷人景色就让阿里埃尔着了魔,像磁石一样吸引着他。
虽说这个建筑是头一次把自己的魅力呈现在阿里埃尔眼前,就已深深打动了他的心灵。
他好几次偷偷溜到禁止接近的宫殿跟前,隔着树丛欣赏它们,犹如欣赏活色生香的美人。有时,柔和动听的锣声和隐约可闻的说话声传到他耳畔。对他来说,这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神秘禁区!……
这一天,他心潮起伏,思绪万千,不知不觉地用手拨拉着树枝朝着城堡方向信步走去。林中百鸟啁啾鸣啭,群猴你呼我应,尖叫声声,但他充耳不闻。
“难道她爱的是我?不是伊什瓦尔,而是我吗?”想到这儿,阿里埃尔感到心儿甜蜜地收紧了,呼吸也急促起来。
应该和这些纯朴可亲的人留在一超,娶洛丽塔为妻,种地为生……
但是,“路上的尘土”能飞向高高的太阳吗?为什么她就不能凭借爱情的力量展翅高飞呢?
……这样伊什瓦尔会很不幸,但他一直是那么不幸。
塔拉过去就反对他同洛丽塔结婚,现在虽说阿里埃尔可以劝劝她,但她未必就会同意。瞎子向来都多疑。
这该死的本事!弄得他不能跟常人一样了,真是倒霉透顶!……也许,他能说服洛丽塔?但皮尔斯呢?皮尔斯不把他重新锁到锁链上是决不甘心的。这个皮尔斯就像个不祥的魔影。把他的生活弄得暗淡无光……
不行啊,他阿里埃尔是命中注定要一辈子东躲西藏,想过上好日子简直就是做梦。离开吧……离开洛丽塔……
鸟儿啾啾叫,他听上去就像洛丽塔皮肤黝黑的手脚上镯子叮叮响;太阳洒落的点点光影,他看上去就是她明眸的闪光;花香袭人阵阵,他闻上去犹如她口吐芬芳……洛丽塔好象已经和大自然融为一体,宛如空气一样围绕着他,包裹着他,拥抱着他。他飘然欲仙了……
第十六章 重陷牢笼
阿里埃尔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拐了弯,向湖岸方向走去。他踏上通往城堡的路,而这一次却无心欣赏令人眼花缭乱的景色。
一声女人歇斯底里的尖叫把他从沉思中惊醒。
阿里埃尔停下脚步,四外张望。
他左边是一堵低矮的石墙,把路和拉甲的花园隔开。路上,一个半裸着身子、皮肤黑黢黢的人正在扫地。隔着围墙能看见花园中有一口井,井台上站着个裹绿绸子纱丽的女“正教徒”、她满脸恐怖地俯身在井口上,一边揪扯着已经乱糟糟的头发,一边发了疯似的狂叫:“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救命哪!他掉井里啦!”
扫地的人一把扔下扫帚,纵身跳过围墙,直奔井边,想去救出落井的小孩。
不料那女人一见扫地的人,就像头暴怒的母狮一样迎头扑了过来,大伸双臂拦住他的去路。
“你敢去!”她叫道,“不许你过来!你的臭气玷污人!”
“可你喊救命来着……”扫地人不知所措地反驳道,同时停下了脚步。
“我宁肯让儿子呛死淹死,也不许你碰他玷污他!”她狂怒地叫道。
半裸的汉子是个世袭的扫地人,属于贱民,此刻就像条挨了打的狗一样耷拉下脑袋,向围墙退去。他跳过石墙,又抄起扫帚,一边神经质地摇晃着脑袋。
女人这工夫又叫起来:“救命呀!救命呀!”
从城堡里跑出几个仆人。但他们也都是贱民。仆人都见了刚才那个女人是怎么对待扫地人的,所以一个个都识趣地站在规定距离以外,不知如何是好。
他们之中有几个又转身朝城堡跑去,大概是已经悟到应该去叫个高等种姓的人来救人。
女人嗓子哑了,不叫了。她只是满脸恐惧地瞧着井下的动静。四周一片死寂,令人毛骨悚然。
突然,阿里埃尔听见小孩含糊不清的哭声,声音可怜巴巴的,就像只小羊羔在咩咩哀叫。
他顿时把一切都忘了,破空而起,划出一道弧线,从路上飞到了井口,随后放慢速度,慢慢降到井下。看见他的人全都一声大叫,便一个个呆若木鸡了,孩子的母亲则扑通一声趴倒在井边。
阿里埃尔感到凉气刺骨钻心。这口井很深。刚从明亮的日光里到了暗处,一时间什么也看不见。但他很快就看出发亮的水面上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大概那是孩子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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