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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虻(上)〔爱尔兰〕伏尼契-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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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她才慢慢地说:“我很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他身体没有动弹。“你当时为什么不抹脖子自杀呢?”
他抬起了头,很吃了一惊。“你怎么会问我这个,”他说,“我的工作怎么办?谁为我做?”
“你的工作——噢,我懂了!你刚才谈到沦为一个懦夫,呃,如果你历经这样的处境仍然矢志不渝,你就是我所见过的最勇敢的人。”
他又捂住眼睛,热情地紧握她的手。 两人仿佛陷入无边无际的寂静之中。忽然从下面花园里传来清脆的女高音,那是一支拙劣的法国小曲:
Eh,Pierot!
Danse,Pierot!
Danse
un
peu,mon
pauvre
Jeanot!
Vive
la
danse
et
l‘alegrese!
Jouisons
de
notre
bel‘jeunese!
Simoi
je
pleure
oumoi
je
soupire,Simoi
je
fais
la
triste
figure——Monsieur,cen‘est
que
pour
rire。
Ha!Ha,ha,ha!
Monsieur,cen‘est
que
pour
rire!
一听到这,牛虻就把他的手从琼玛的手中抽了回来,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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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退,并且低哼了一声。 她用双手抓住他的胳膊,紧紧的,就像是抓住一个在做外科手术的病人胳膊。歌声结束以后,又从花园里传来一阵笑声和掌声。 他抬起头来,那双眼睛就像是一只受尽折磨的动物的眼睛。“对,是绮达,”他缓缓地说道,“同她那些军官朋友在一起。 那天晚上,在里卡尔多进来之前,她企图到这儿来。 她碰我一下我就会疯的!”
“但是她并不知道,”琼玛轻声地抗议,“她猜不出她让你感到难受。”
又传来一阵笑声。 琼玛起身打开了窗户。 绮达的头上搭着一条金丝绣成的围巾,煞是妖冶。 她站在花园里,手里伸着一束紫罗兰,三位年轻的骑兵军官好像正在争着要花。“莱尼小姐!”琼玛叫道。绮达脸色一沉,阴沉沉的象雨前的乌云。“夫人,什么事儿?”她转身问道,抬起的眼睛露出挑战的眼光。“能请你们的朋友小声点说话吗?
里瓦雷兹先生身体非常不好。“
那位吉卜赛女郎丢掉了紫罗兰。“Alez—vous—en!”她转身对那几位瞠目结舌的军官厉声说道。“Vousm‘memcbetez,mesieurs”
她缓缓走出了花园。 琼玛关上了窗户。“他们走了。”她转身对他说。“真谢谢你。 对不起,多谢你了。”
“没什么。”他立即就从她的声音里听出她有些迟疑。“可是为什么,”他说,“夫人,你的话没有说完。 你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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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还有一个未说出的‘可是’。“
“如果你看出了别人心里的话,你就没有必要为它生气。这当然不关我事,但是我无法懂——”
“我对莱尼小姐的厌烦吗?只是——”
“不,你既然厌烦她,却又愿意同她住在一起。 我认为这对她是一个侮辱,不把她当女人,把她——”
“女人!”他发出一阵难听的笑声。 “你管那叫女人?
Madame,ce
n‘estque
pour
rive!“
“这不公正!”她说,“你无权对别人这样说她——特别是当着另一个女人的面!”
他转过身,睁大眼睛躺在那里,望着夕阳渐渐下沉。 她放下窗帘,关上了百叶窗,免得他看见日落。 然后她在另外一扇窗户的桌旁坐了下来。 重新又拿起了她的针织活。“你想点灯吗?”过了一会儿她问道。他摇摇头。等到光线暗了下来,看不清楚时,琼玛卷起了她的针织活,放进篮子里。 好一会儿,她抱着双臂坐在那儿,默不做声地望着牛虻动也不动的身躯。暗淡的夜色落在他的脸上,似乎缓和了严峻、嘲讽、自负的神情,并加深了嘴角悲剧性的线条。 因为又有些荒谬的想法,她清晰地记起了为了纪念亚瑟,她的父亲竖立了一个石十字架,在上面刻着这样的铭文:
所有的波涛巨浪都向我袭来。
在寂静之中又过一个小时。 最后她站了起来,轻轻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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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房间。 她在回来时拿来了一盏灯。 她停了一会儿,以为牛虻睡着了。 当灯光照到他的脸上时,他转过身来。“我给你冲了一杯咖啡。”她说,立即放下了灯。“先放在那里吧,你先过来一下。”
他握住她的手。“我一直在想,”他说,“你说得很对,我使我的生活卷进了这段纠葛,它是丑恶的。 但是记住,一个男人并不是每天都能遇到他能——爱的女人,并且我——我已陷入了困境。我害怕——”
“害怕?”
“害怕黑暗。有时我不敢在夜里独居。我必须有个活的东西——某个实在的东西伴在我的身边。外面的黑暗,那是——不,不!不是这个,那是只值六个便士的地狱——真正可怕的是内心的黑暗。 那儿没有哭泣,没有咬牙切齿。 只有寂静——寂静——”
他睁大了眼睛。 她十分安静,在他再次说话之前差不多没有喘气。“这对你是不可思议的,对吗?
你明白不了——对你来说是件幸事。 我是说如果我试图独自生活,我极有可能会发疯——尽量别把我想得太糟。 我在你心中也许是个恶棍,可我并不是这样的人。“
“我无法作出判断,”她答道。“我没有受过你那样的苦。但是——我也陷入过困境,只是情形不同。 我认为——我相信——如果你在恐惧驱使下做出一件真正残忍或者不公或者鄙吝的事情,随后你就会感到遗憾。 对于别的——如果你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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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上失败了,我知道换了我也会失败的——我该诅咒上帝,然后死去。“
他仍旧握着她的手。“告诉我!”他非常温柔地说,“你这一生曾经做过什么真正残忍的事吗?”
她没有回答,但是低下了头,泪水溅到他的手心。“告诉我!”他带着炽热的情感小声说道,并且把她的手抓得更紧。“告诉我吧!我早把我的痛苦全部告诉了你。”
“是的——很久——以前。并且他还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
握她的那双手剧烈地抖起来,但并没有因此而放手。“他是我的一位朋友,”她接着说,“我听信了诽谤他的谣言——警察编出的一个弥天大谎。 我认为他是一个叛徒,所以打了他一个耳光。 他走开了,然后投水自杀了。 后来,两天以后,我发现了他是无辜的。 这也许比你记忆之中的事情更加让人难受。 要是能够挽回已经做下的错事,我不想活下去。”
一种迅猛而危险的东西——某种她以前没有见过的东西——闪现在他的眼里。他低下了头,动作诡秘而又突然地,吻了一下她的手。她吃了一惊,赶紧抽回手。“别这样!”她叫道,带着怜悯。“请你再也不要这样做!你这样会让我伤心的。”
“你以为你没有使你曾经害死的那个人伤心吗?”
“那个我曾经——害死的那个人——啊,塞萨雷在门外,他终于来了!我——我必须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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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当马尔蒂尼走进屋时,牛虻独自躺在那里,旁边放着一杯没喝过的咖啡。 他小声暗自咒骂着,一副懒懒散散、无精打采的模样,仿佛他这样做并没使他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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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九 章
几天后,牛虻走进了公共图书馆的阅览室。 他的脸仍然相当苍白,脚也比平常更瘸。 正在附近一张桌子旁边看书的里卡尔多抬起了头。 他很喜欢牛虻,但是无法理解他身上的这种特性——特别的私愤。“你准备再次抨击那位不幸的红衣主教吗?”他略有恼怒地问道。“我亲爱的朋友,你为什么总、总、总是觉得人家有什么不好的动、动、动机呢?这可没、没有一点基督教精神。 我正在准备为那家新报纸写一篇有关当代神学的文章。”
“哪一家报纸?”里卡尔多皱起了眉头。 马上就要颁布新的出版法了,反对派正在筹备一份将要震惊全城的激进报纸,这或许是一个公开的秘密。 但是尽管这样,从形式上来说它还是一个秘密。“当然是《骗子报》,或是《教会历报》。”
“嘘——嘘!里瓦雷兹,我们打扰了别人了。”
“那好,你去钻读你的外科学吧,那是你的兴趣所在,让、让、让我钻研神、神学——那是我的科目。 我并不、不、不干涉你治疗跌打损伤,尽管对此我知道的比你多、多、多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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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
他坐了下来读那卷布道书,脸上露出聚精会神的表情。图书馆的一位管理员走到他跟前。“里瓦雷兹先生!
我想你曾在考察亚马逊河支流的杜普雷兹探险队吧?也许你能帮助我们解决一个问题。 有位女士查询探险记录,但是记录并未准备好。“
“她要知道什么?”
“只是探险队出发和经过厄瓜多尔的时间。”
“探险队1837年4月从巴黎出发,1838年4月经过基多。 三年时间我呆在巴西,然后去了里约热内卢,并于1841年复回到巴黎。 那位女士想要知道每次重大发现的具体日子吗?”
“不,谢谢你。 就想知道这些。 我已经记下来了。 贝波,请把这张纸条送给波拉夫人。 多谢,里瓦雷兹先生。 对不起,麻烦您了。”
牛虻靠到椅背上,一脸的迷惑。 她想知道这些日子干什么?当他们经过厄瓜多尔时……
b琼玛拿着那张纸条回到家里。1838年4月——亚瑟死于1833年5月。 五年——她在屋里踱来踱去。 过去几个晚上,她睡得很不安,她的眼睛下面出现了阴影。是五年——一个“过分奢华的家庭”?——“他被所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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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人欺骗“——欺骗了他——他发觉了……
她停下来,抬起双手捂住了头。噢,这简直是在发疯——这是不可能的——这太荒唐……
可是,他们是怎样在港口打捞的?
是五年——在那个拉斯加人打他时,他“还不到二十一岁”——那么他从家中逃走时一定是十九岁。 他不是说过:“一年半——”那双蓝眼睛是从哪里继承的?
手指为何也是那样神经质地好动呢?他为何那么痛恨蒙泰尼里?五年——五年……
如果她能知道他是淹死了——如果她能看见尸体,那么会有一天,那个旧伤当然就不会作痛,往日的回忆就会失去恐怖。 也许再过二十年,她就可以无所畏惧地回顾过去。她的青春全部毁于反思她所做过的事情。 岁月一点点的流逝,她毅然决然地与悔恨的恶魔进行争斗。 她总是想记住她的工作是在未来。 她总是闭上眼睛,捂上耳朵,躲避阴魂不散的昔日幽灵。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溺死的尸首漂向大海的情景从来也没有离她而去,她无法遏制的那声痛叫会在她的心头响起来:“我杀死了亚瑟!亚瑟已经死了。”有时她觉得她的负担太重,重得她无法去承受。现在她宁愿少活半世来解除那种负担。 如果她杀了他——那种悲伤是熟悉的,她已经忍受了太多的时间,现在不会被它压倒。 但是如果她不是把他赶进水里,而是把他赶到——她坐了下来,双手捂住了眼睛。 就是因为他,她的生活不再光明,因为他死了!如果她没有使他招致比死亡更坏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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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步接着一步,沉着而坚强地走过他已前生活的地狱。那些情景真切地展现在她的面前,仿佛她曾经看见过,仿佛她曾经体会过。无助的灵魂在颤抖,比死亡更加苦涩的嘲笑,孤独的恐惧,缓慢、难熬、无情的痛苦。 那些情景是那样的真切,仿佛她曾在那间肮脏的印第安棚屋里坐在他的身边,仿佛她曾同他一起在银矿、咖啡地、可怕的杂耍班子里受尽了折磨……
杂耍班——不,她非得赶上那班不可。 坐在这儿想起这事足以让人发疯。她打开写字台的小抽屉。 里面放着她不忍心销毁的几件私人纪念品。 她并不热衷于收藏让人感伤的小东西。 保存这些纪念品是屈从于她性格中较为脆弱的一面,她一直坚定地克制住这一面。 她极少看它们一眼。现在她拿了出来,一件接着一件:乔万尼写给她的第一封信,他死时拿在手里的花儿,她那个婴儿的一束头发,还有她父亲墓上一片枯萎的树叶。 抽屉的里头是亚瑟十岁的一张小照片——那是仅存的一张。她把它捧在手里,坐下来望着那个漂亮孩童的头像,直到真正的亚瑟的脸庞清晰地浮出在她的眼前。那么栩栩如生!
嘴唇敏感的线条、那双诚挚的大眼睛、天使般纯真的表情——它们铭刻在她的记忆之中,仿佛他昨天才死去。 她的眼泪流了出来,模糊了她的视线,遮住了那张照片。噢,她怎么想起了这件事呢!就是幻想这个业已远去的光辉灵魂受缚于生活的污秽和艰辛,那也像是亵渎啊。 神灵当然还是有点爱他,让他那么年轻就去死了!他在那个空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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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世界,要比他像牛虻那样生活强一千倍——牛虻,有着无可挑剔的领带和可疑的诙谐,还有锋利的舌头和那位跳芭蕾舞的姑娘!不,不!这简直是一种可怕而且愚蠢的幻想,这样沉湎于枉然的想象,她是自寻烦忧。 亚瑟已不可能复活。“我可以进吗?”一个柔和的声音在门外问道。她吃了一惊,照片从手中掉了下去。 牛虻一瘸一拐地走进房间,把它捡了起来,然后递给她。“吓死我了!”她说。“对、对不起。 也许我打搅了你?”
“没有。 我只是在翻一些旧东西。”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把那张小照递回到他手里。“他长得如何?”
“你这是给我出了一个难题,”他说,“这张照片已经退色了,而且一个小孩的面貌总是很难说清的。 但是我倒认为这个孩子长大后将是一个不幸的人,对他来说最明智的事情就是轻生,不要长大。”
“为何?”
“瞧他的唇线。 他这、这、这种性格的人过于敏感,认为痛苦就是痛苦,冤屈就是冤屈。 这个世界容、容、容不下这样的人,它需要的是除了工作什么也感觉不出的人。”
“他像你知道的人吗?”
他更加仔细地看那张照片。“对。 真是怪事!当然像了,很像。”
“谁?”
“蒙泰尼、尼里红衣主教。 顺便说一下,我就纳闷无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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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的主教阁下是否是有个侄子?可以问一下他是谁?“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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