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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虻(上)〔爱尔兰〕伏尼契-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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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瘸一拐地走到阳台那头,为她拿过一把椅子,然后站在她的对面,靠在栏杆上。 从窗户里照出的灯光映在他脸上,因而她能漫不经心地端详起这张脸来。她感到非常失望。她原本以为即使他的脸不讨人喜欢,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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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她也能看到一张异乎寻常而又坚定有力的脸。 令人遗憾的是他的外表突出之处是他倾向于身穿华丽的衣服,而且表情与态度隐含的某种傲慢决非是一种倾向。 撇开这些东西,他就像一个黑白种的混血儿,皮肤黝黑。 尽管他是个瘸子,但他就像猫一样敏捷。 不知为了什么,他的整个性格使人想起了一只黑色的美洲豹。 因为曾被马刀砍过而留下了长长的一道弯弯的伤疤,所以面部已经破了相。 她已经注意到在他说话开始结巴时,他的面部神经就会痉挛。 要不是有了这些缺陷,尽管他显得有点浮躁,并且让人觉得有点不大自在,他长得还是很漂亮的。 但是那绝不是一张吸引人的脸。他很快就又开口说话,声音轻而含混。(“如果美洲豹能够说话,并且来了兴致,那么声音就像这样。”琼玛暗自说道,愈来愈生气。)
“我听说,”他说,“你对激进派的报纸很有兴趣,并为报纸撰写文章。”
“我写得不多,我没有工夫多写。”
“噢,那倒是!
格拉西尼夫人告诉我你还担当别的重要工作。“
琼玛微微扬起了眉毛。 格拉西尼夫人这个傻乎乎的小个女人显然口无遮拦,对这个滑头的家伙讲了不少的话。 就她自己来说,琼玛真的开始厌恶起他来。“我的确很忙,”她说,态度很生硬,“但是格拉西尼夫人过高地评价了我那份所谓重要的工作。 大多无非是无足挂齿的小事。”
“呃,若是我们大家都把时间用于哀悼意大利,那么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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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就会乱成一团。 我倒是认为要是和今晚的主人及其妻子接近,每一个人都会出于自卫而把自己说得一无是处。噢,是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你绝对正确,只是他们那种爱国主义实在让人感到好笑——你这就要进去吗?这儿多好!“
“我看我现在要进去了。 那是我的围巾吗?谢谢你。”
他把它拾了起来,现在就站在她身边,睁大了眼睛。 那双眼睛碧蓝而纯真,就像小溪里的勿忘我一样。“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他自怨自艾地说,“因为我说话不中听。 可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既然你这样问我,那么我就要说一句。我认为嘲笑智力低下的人不够大度,而且——呃——这是怯懦之举,就像嘲笑一个瘸子或——”
他突然目瞪口呆,非常痛苦。 他的身子直往后缩,并且看了一眼他的跛脚和残手。 但他很快就又镇静下来,哈哈大笑。“这样太不公平了,夫人。我们这些瘸子并不当着别人的面来炫耀我们的缺陷,可她却炫耀她的愚昧。 至少我们可以相信畸形的腰部要比畸形的行为更加让人觉得不快。 这儿有个台阶,挽住我的胳膊好吗?”
她感到有些窘迫,沉默不语,重又走进了屋里。 她没有想到他是那么敏感,因而感到不知所措。他走进那间宽敞的接待室的门,她意识到这儿已发生了某种不同寻常的事。 看上去大多数男士都在生气,有些人坐卧不安。 他们全都聚在屋子的一头。 主人肯定也在生气,但却引而不发,坐在那儿调整着他的眼镜。 有一小部分站在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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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一角,饶有兴趣地看着屋子的另一头。 显然是出了什么事情,他们好象把它当成是一个笑话。对于大多数客人来说,他们觉得是受到了侮辱。 格拉西尼夫人本人却似乎什么也没有注意到。 她正在搔首弄姿,一边摇着她的扇子,一边和荷兰使馆的秘书聊天。 那位秘书眉开眼笑听着。琼玛站在门口停顿了一会儿,随即转过身来,看看牛虻是否也注意到了众人的不安表情。 他扫了一眼幸而没有觉察的女主人,随即又看了一眼房间另一头的沙发。 他的眼里明白无误地流露出一种恶毒的得意神情。 她马上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打着一个虚假的旗号带来了他的情妇,除了格拉西尼夫人谁也没有被骗过。那位吉卜赛姑娘倚在沙发上,周围是一帮嬉皮笑脸的花花公子和滑稽可笑的骑兵军官。 她穿着琥珀色和绯红色相间的衣服,打扮得花枝招展,具有东方的艳丽。 她的身上还佩带着众多的饰物。 她在佛罗伦萨这间文学沙龙里格外引人注目,就像一只热带的小鸟,混在麻雀和椋鸟中间。 她自己也似乎觉得格格不入,于是傲然怒视那些生气的女士带着一种鄙夷的神情。 她看到牛虻伴同琼玛走进屋里,立刻跳了起来朝他走去,说起话来滔滔不绝。 让人感到痛苦的是她的法语错误百出。“里瓦雷兹先生,我一直在找你呢!
萨利季科夫伯爵想知道你在明天晚上能否去他的别墅。 那里有个舞会。“
“对不起,我不能去。 即使我去了,我也不会跳舞。 波拉夫人,请容许我给你介绍一下绮达。 莱尼小姐。”
那位吉卜赛姑娘带着一丝傲慢的神情看了琼玛一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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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地鞠了一躬。 她确实是够漂亮的,就像马尔蒂尼所说的一样,带着一种动人、野性和愚鲁的美丽。 她的姿态十分和谐自如,让人看了赏心悦目。 但是她的前额又低又窄,小巧的鼻子线条显得缺乏同情心,近乎有些残酷。跟牛虻在一起,琼玛有一种被压抑的感觉。 这位吉卜赛女郎来到跟前以后,她的这种感觉就变得更加强烈。 过了片刻,主人走了过来。 他请求波拉夫人帮他招待另外一间屋里的一些来客,她同意了,奇怪的是竟觉得如释重负。
b“呃,夫人,你对牛虻有何看法?”在返回佛罗伦萨的车上,马尔蒂尼问道。“他竟然愚弄格拉西尼那位可怜的小个女人,你见过如此无耻的人吗?”
“你是说那位跳芭蕾舞的姑娘是吗?”
“他骗她说那位姑娘将名噪一时,为了一位名人,格拉西尼夫人什么事儿都会愿意做的。”
“我认为这样做有欠公平,不仁不义。这样就会使格拉西尼夫妇处境尴尬,而且对那位姑娘来说也是残忍的。 我相信她也感到不高兴。”
“你和牛虻谈过话,是吗?你觉得他怎么样?”
“噢,塞萨雷,我没有什么想法,只是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如此让人厌倦的人,简直可怕极了。在一起呆了才十分钟,他就让我感到头疼。 他就像是一个焦躁不安的魔鬼化身。”
“我原来就认为你不会喜欢他的。说句实在话,我也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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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他。 这人就像鳗鱼一样滑,我信不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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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章
绮达的寓所在罗马城墙外边,牛虻就住在附近。 他显然有点像一位西巴列人。 尽管房间没有什么显得特别奢侈的东西,但是细小之处却有浮华的倾向,物什的摆放极其典雅,直让加利和里卡尔多感到意外。 他们原本认为一个生活在亚马逊荒野之中的人不像别人那样讲究,所以看见纤尘不染的领带和一排排的皮靴,以及老是摆在写字台上的鲜花,他们很纳闷。 总的来说他们处得很好。 他对每个人都殷勤友好,特别是对这里的玛志尼党的成员。 对琼玛则是例外,他好像从第一次见面起就不喜欢她,总是躲着她,这让马尔蒂尼很生气。 从一开始,这两个人之间就没有什么好感,他们的气质水火不容,彼此间只有憎恨。 在马尔蒂尼那一方面,这种情感不久就变成了仇恨。“他喜不喜欢我,我不在乎。”有一天他对琼玛说,神情有点委屈。“我就是不喜欢他,这也没什么要紧的。 但是他那么对待你,这叫我无法容忍。 如果不是怕这事在党内闹得沸沸扬扬,让人说我们先是把他请来,然后又跟他大吵一通,我会让他对此作出说明。”
“不要去管他,塞萨雷。 没什么大不了,话又说回来,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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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也有我的不对。“
“你有何不对?”
“就是为此他才不喜欢我。我们首次见面时,就在格拉西尼家里做客的那天晚上,我对他说了一句不礼貌的话。”
“你会对他说无礼的话,这可就使人难以置信了,夫人。”
“当然不是故意的,为此我感到非常抱歉。当时我说了人们嘲笑瘸子什么的,他就当真了。我从来没把他当成瘸子,他还没有那么难看。”
“当然不算难看。他两个肩膀不一样高,他的左臂伤得很厉害,但是他既不驼背也不畸足。 至于说到他走路一瘸一拐的,那也不值得一提。”
“反正他气得浑身发抖,脸都变了色。都怪我没有把握好分寸,但是奇怪的是,他竟然那么敏感。 我就纳闷别人就没有跟他开过这么残忍的玩笑。”
“我倒认为更有可能跟他乱开过玩笑。 这人心眼坏得很,外表却又装出风度不俗的模样,我看了很不舒服。”
“算了,塞萨雷,这就太不公平了。我并不比你更喜欢他,但是把他说得更坏又有什么用呢?他的举止是有些做作,让人看了生气——我看他是被别人吹捧惯了——而且他那些夸夸其谈的俏皮话也着实使人感到厌倦。 可我不相信他有什么恶意。”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是一个对一切都嗤之以鼻的人,他的内心就有些龌龊了。那天在法布里齐家中讨论时,他大肆贬低罗马的改革,仿佛他想对一切都要找出一个肮脏的动机。 我当时简直气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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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玛叹息一声。 “在这一点上,恐怕我倒是同意他的意见。”她说道,“你们这些好心的人充满了美好的希望和期待,你们总是认为若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中年男士碰巧被选为教皇,一切自然都会好转起来。 他只要打开监狱的大门,并把他的祝福赐予周围的人,那么我们就可以指望在三个月里迎来幸福千年。 你们好像永远都看不到即便他愿意,他也不能做到拨乱反正。 是原则出了差错,而不是这个人或那个人举止不当。”
“什么原则?教皇的世俗权力是吗?”
“为什么说得那么具体呢?这只是大的错误中的一个方面。 这个原则错在任何人都能握有别人的生杀大权。 人与人之间不应该存在这种虚伪的关系。”
马尔蒂尼举起双手。“行了,夫人,”他笑着说道,“你一旦这样开始谈论废除道德论,我就不和你讨论下去了。 我相信你的祖先一定是英国十七世纪的平均派成员。 此外,我到这里来是为了这些稿子。”
他从口袋里拿了出来。“另外一份小册子吗?”
“这篇愚不可及的文章被那个可恶的倒霉蛋——瓦雷兹交给了委员会。 我知道过不了多长时间,我们就要跟他争吵起来。”
“这篇文章怎么啦?
坦率地说,塞萨雷,我认为你对他有成见。 里瓦雷兹也许让人感到厌烦,但是并不至于此。“
“噢,我并不否认这篇文章自有精明之处,但你最好还是读一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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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篇讽刺性文章,它抨击了围绕新教皇的即位而在意大利引发的那种狂热。 就像牛虻的所有文章一样,这篇文章笔调辛辣,有意中伤。 尽管琼玛厌恶文章的风格,她还是打心眼儿里觉得这种批判是有道理的。“我很同意你的意见,这篇东西确实非常恶毒,”她放下稿子说道,“但是最糟糕的是他说的都是真话。”
“琼玛!”
“是的,是这么回事。 你可以说这人是一条冷血鳗鱼,但真理是在他的一边。 我们试图说这篇文章没有击中要害是没有用的——它确实击中了要害!”
“那么你建议我们付印吗?”
“嗯,那是另一回事。我当然并不认为我们应该原封不动地付印,那会伤害每一个人,并使大家四分五裂。 没有什么好处的。 但是若是他删除人身攻击部分,那么我认为这也许是篇十分难得的文章。 作为一篇政论文,它是很出色的。 我没有想到他的文章写得这么好。 他说出了我们想说但却没有勇气说出来的话。瞧这一段,他把意大利比成是一个醉汉,搂住正在掏他口袋的扒手的脖子,柔声柔气地哭泣。 写得棒极了!”
“琼玛!
通篇文章里就数这段最糟糕了!
这种不怀好意的大呼小叫我不喜欢,对所有的事与所有的人都这样!“
“我也是,但是关键不在这儿。里瓦雷兹的风格使人不敢苟同,作为一个人来说,他也不招人喜欢。 但是他说我们沉迷于游行和拥抱,高呼友爱和和解,并说耶稣会和圣信会的教士们才是从中坐收渔利的人。 这话一点没错。 我希望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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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参加了委员会举行的会议。 你们最终作出了什么决定?“
“这就是我来这儿的目的:请你去和他谈谈,劝说他把调子改得缓和一些。”
“我?
我不大熟悉这个人,而且他还讨厌我。 为什么其他的人不去,该着让我去呢?“
“原因很简单,今天别的人没空。而且你比我们这些人更加有理性,犯不着和他辩论一番,甚至吵起来。 换了我们可就不同了。”
“我相信如果你们尽力,他是能被说服的。 对了,就告诉他从文学的观点来看,委员会一致称赞这是一篇好文章。 这样他就会开心的,而且这也是真话。”
b牛虻坐在桌边放着鲜花和凤尾草,茫然地注视着地板,膝上铺着一封拆开的信。 一只长着一身粗毛的柯利狗躺在他脚头的地毯上,听到琼玛在敞开的房门上轻敲,它抬头吼叫起来。 牛虻匆忙起身,生硬地鞠了一躬。 他的脸忽然变得严肃起来,没有任何表情。“你真客气。”他说,态度非常冷漠。“如果你对我说一声,说你想要找我谈话,我会登门拜访的。”
琼玛看出他显然想把她拒于千里之外,于是赶忙说明来意。 他又鞠了一躬,并且拉过一把椅子放在她前面。“委员会叫我来拜访你,”她开口说,“因为关于你的小册子,有些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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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我已经想到了。”他面带微笑地坐在她对面。 他随手拿过一只插着菊花的大花瓶,挪到面前遮住光线。“大多数的成员都认为,作为一篇文学作品,他们也许推崇这本小册子,但是他们认为原封不动很难拿去出版。 他们担心过激的言辞或许会得罪人,并且离间一些人,而这些人的帮助和支持对党来说是珍贵的。”
他从花瓶里抽出一支菊花,慢慢地扯着花瓣,一片一片地。 当琼玛的眼睛碰巧看到他纤细的右手一片接着一片扔落花瓣时,她感到有些不安,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这种举动。“作为一篇文学作品,”他用柔和而冷漠的声音说道,“它一点价值也没有,只能受到一些对文学毫无所知的人们的好评。 至于说它会得罪人,这才是写这篇文章的本意。”
“这我很明白。问题是你是否会得罪那些不该得罪的人。”
他耸了耸肩,牙齿咬着一片扯下的花瓣。 “我认为你错了,”他说,“问题是你们出于什么目的把我请到这里。 我的观点是揭露并嘲笑那些耶稣会教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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