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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端康成 翼的抒情歌-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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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底是为了什么要如此仓皇地跑了出来呢?”
  在帝国大学图书馆的门口,她向一个文科学生打听北海的去向。对方告诉她,北海现在不在图书馆里,出去散步了。无奈,她只好凭借着曾经来大学附属医院探望母亲时的记忆,从水池边往运动场的方向慢慢走了过去。
  四周一片岑寂,甚至能听见雪团从高高的树梢上“啪喳啪喳”地落在地面上的声音。
  她来到了通常被人们称作山上御殿的前面。那个坐在长满矮草的假山的石头上,眺望着运动场的人,正好是北海。一看见绫子的身影,他就像在油壶的水族馆里一样,为了掩饰自己油然而生的喜悦之情,故意假装糊涂地问道:“你是一个人来的?”
  “你就在那种地方一个人赏雪吗?”
  “才不是哪。只是想休息一下大脑罢了。在没有风的日子,这地方最暖和。”
  正当绫子若无其事地想和他在一块大石头上并排坐下时,北海突然大声叫喊道:“这可不行。”
  绫子被他大声的喊叫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脸上涨得一片通红。
  “用不着吓成那个样子呀。”北海笑着说道,“瞧,这石头是湿的哪。”
  说着,他把自己垫着坐的报纸递给了绫子一半。
  “谢谢。”
  绫子并没有急着坐下,而是把视线落在了那张报纸上。
  “哇,这就是照子的老师哪。”
  原来报纸上刊登了安德烈。法布奥利的一小幅照片。
  “照子就是上次和我一起去油壶的那一位。”
  “哦,就是她呀。她是个有点危险的女人哪。”
  “什么有点危险?”
  “让人觉得是那样罢了。那种女人一到男人面前,就会莫名其妙地变得格外拘谨和生硬,可很快就和对方搅和在了一起。淇身体的某个部位就像触了电似地颤栗不止,而为了克制这种感觉,才故意绷紧面孔的。”
  “你是说照子吗?说她在油壶时是那个样子的?在北海的面前?原来你心里想的就是这样一些可鄙的事情呀。”
  “不,那倒不是针对我而言,而只是说她是那样一个有机可乘的小姐罢了。”
  “瞧,这就是照子的舞蹈老师。”
  “她在跳舞呀?”
  “报上说今晚将举行舞蹈表演会哪,在帝国饭店的演出厅里,照子肯定也会跳舞的吧。我真想去看看。你能带我去吗?”
                 
  “那就去吧。”
  这下绫子可真是吃惊不小,没想到北海这么爽快地就答应了她,就跟在油壶北海说“那就回去吧”时一样。
  绫子就像是为自己辩解似地说道:“我琢磨着给她带一束鲜花去……可是我一个人去又很难为情,因为去油壶时,她跟我绝交了。”
  “照子跟你?”
  “是的。”尽管绫子试图回想起自己与照子的友情,但那种友情却只能散发出一种如同遥远梦幻一般的微弱力量。
  “她说那时候我侮辱了她,是啊,女学生之间的友情真是脆弱得不堪一击。据说在女人之间并不存在着真正的友情哪。”
  “不过,是否真的发生了非绝交不可的严重事情呢?”
  “反正绝交也是常有的事,”绫子想开朗地付之一笑,岂知那种开朗竟然脆弱得马上被某种别的东西吮吸殆尽了,“一有芝麻大的事情,也会马上绝交了。不过,要是我今天送给她一束鲜花,我想立刻就会言归于好的。该是很单纯,对吧?才不像北海和姐姐那样哪。”
  说完这话,绫子才霍然想起自己是为了姐姐而来的,于是从怀里掏了鸽子。
  “又是鸽子?”
  “是的。”绫子一边摸出铅笔在纸上写着,一边说道,“上次的那天晚上,姐姐可是哭着回来的哪。”
  今晚7点在帝国饭店的演出厅里将举行照子她们的舞蹈表演。因为绫子我想和照子重归于好,所以务必请姐姐也一同前往。
  写着写着,绫子突然注意了这样一个事实:自己已经擅自决定在从上午10点到傍晚的这段时间里和北海呆在一起。尽管她只穿着便装就出门来了,但为了上述的决定她已放弃回家去换衣服了。
  “又在叫姐姐出来呀?拿给我看看!”北海伸出手来说道。
  “不给你看。”绫子把信原封不动地放进了信筒里。
  鸽子飞离了她的膝盖,在运动场那没有任何足迹踩过的积雪上投落下了翅膀的影子……
  “真是个怪人。”北海像是自言自语似地说道。他注视着雪地上鸽子的影子变得越来越大,最终消失得了无痕迹了。
  “难道不能叫姐姐出来吗?”
  “那倒不是,不过……”
  “今晚你也打算让她哭着回家吗?”
  “绫子真是个怪人哪。”
  “那天晚上你到底对姐姐说了些什么呢?”
  “回家以后她什么也没说吗?”
  “嗯,没说。”
  “我只是说,能不能将婚期再延后两三年。”
  “为什么?”
  “因为才二十五六岁,未免太早了一点。”
  “你一会儿逃到烟壶,一会儿躲进大学的图书馆,难道就是为了拖延结婚吗?“
  “怎么会有那种事呢?”
  “要不,你就是在撒谎!”
  “才不是撒谎哪,绫子不觉得太早了点吗?”
  “我不觉得。对于爱情来说不存在什么年纪大小之类的问题。”
  “是吗?那么请问,假如绫子17岁就交上了男朋友,也不嫌早吗?”
  “不早。”绫子就像是奋力扑向什么东西似的斩钉截铁地说道。
  “可恋爱与结婚是两码事哪。”
  “有什么不同呢?”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我可是一点也不明白,对你的那些谎言。”
  “你一开始就认定我是在撒谎,真叫找不知如何是好。说实话,我小学还没有毕业就开始接受了你们家的照顾。从那时起就下了我和美惠子的婚事吧。即使如此,也不算太早。当我申请读文科时,你们的母亲是反对。但美惠子却坚持说,让我按自己的意志去做,那时她还是个可爱的少女哪。所以,我才得以考进进了文科。不过,在此之前也一直是这样的,总是美惠子站出来庇护我。上了大学以后,我说想搬到宿舍里住,结果让我那么做的人也是美惠子。但是,不知道她是否明白我想搬到宿舍里住的原因,如果说那也算是我不想和美惠子结婚的一种努力,又何尝不可呢?”
  “原来你并不爱我姐姐。”
  “也不能那么说。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就成了利用美惠子来完成自己学业的一个令人唾弃的恶人了。”
  “那么,是因为你更爱别的什么人?”绫子想问却没敢问。
  为了消磨掉到傍晚为止的这段时间,他们一会儿去看电影,一会儿绕道到银座去购买鲜花。渐渐地绫子变得寡言少语了,甚至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一种莫名的懊恼。
  “干吗要和这样的人走在一起呢?”
  她提前去了饭店的演出厅,独自站在门口等着美惠子的到来。一看见美惠子的身影,她竟然差一点哭了起来,一边向姐姐走去,一边说道:“我等了好久。陪我一起去后台吧。一个人觉得怪难为情的。”
  只见照子穿着白色的罗纱衣服,像座雕像似地闭着眼睛,听凭安德烈给她精心地化妆。仿佛早已忘却了不久前的那封绝交情似的,她向安德烈介绍道:“就是这位小姐送来的鲜花。”
  安德烈把眼前的两姐妹张冠李戴,糊里糊涂地伸出他那浅红色的手,紧紧地握住美惠子的手说道:“谢谢,谢谢,谢谢。” 
 
  
 
 

 五
  在热海车站前面停着一辆去箱根的公共汽车。只见白色的车身上扎着红色的彩带,显得好不风流调搅。
  绫子站在食堂的土间①里,用一只手拿着山茶花,另一只手拿着杯子喝着牛奶,忙乎得甚至来不及等方糖溶化。
                 
  ①没有铺地板的土地房间。
  “还不快点的话,就只好把你撂在这儿了。”美惠子怒气冲冲地从汽车上催促着绫子。
  绫子的嘴唇上还残留着喝过牛奶后的湿润,便纵身跳上了汽车。汽车沿着她们刚才来时走过的道路朝大海的方向疾驶而去。
  从伊东温泉出发之后,摇摇晃晃的汽车行驶了5里路光景,终于抵达了热海车站。
  幸好那儿停着一辆去箱根的公共汽车,所以,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撵着似的,来不及在那儿的食堂里慢慢啜饮一杯牛奶,便又马不停蹄地坐了上去。
  于是又开始了在山上长达一个小时左右的颠簸路程。
  是啊,真地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追赶着似的。
  “肚子都饿了。坐汽车真是能帮助消化哪。”绫子一边揩拭着嘴唇上残留的牛奶,一边回过头去看了看姐姐和北海。他们俩谁也没有笑。
  “刚好在正午时分抵达热海,所以,就在热海饭店里好好休息一下吧。
  只要在今天到达箱根就行了。“——今天早晨在伊东的温泉旅馆里说过的话,早被他们俩忘在了九霄云外。
  昨天天黑以后才抵达的伊东,可今天一大早就不得不离开了那儿。就凭这件事来看,绫子也委实感到大惑不解。要知道母亲给他们三个人送行时还叮嘱道:“你们就慢慢玩个四五天吧。”
  这是一次纪念北海大学毕业的旅行。如果说这就标志着他与美惠子婚期的迫近,那么,不妨让姐姐和北海俩去单独旅行好啦。可是,因为毕竟没有成婚,所以,才让妹妹也一同前往的吧。在绫子看来,自己就是这样一个可笑的角色,即使被视为累赘和包袱,自己也没理由提出异议。
  对于扮演这样一个角色,绫子恰恰处在进退两难的半大年龄。倘若是年幼的小孩也好办,或者刚好相反,是美惠子的姐姐也行。因为绫子不但不可能挖空心思去撮合将要结婚的两个人,相反,还不得不让他们来照顾她。
  如果美惠子和北海因过分的幸福而忘记了绫子的存在,只把她看成是与随行的鸽子类似的角色,进而当着她的面若无其事地亲热和接吻,那么,绫子倒可以装出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天真样子,迎来一种轻松自若的心境。可是……
  昨天夜里从海上刮来了好一阵子大风。偌大一家旅馆的几十扇玻璃窗户全都一齐发出了“喀嚓喀嚓”的响声。而房间里是微暖的风儿在枕头边轻轻吹拂。当绫子终于睁眼醒来时,一群前来打高尔夫球的客人已经在远处的房间里嚷嚷开了。或许整个旅馆里的客人都无一例外地醒了过来吧。
  然而,北海和美惠子却一声不响地躺着,甚至连动都没有动一下。房间的角落里信鸽已经在拍打着翅膀了。绫子不胜惊讶,真想大喊一声:“你们为什么一声不吭?”
  “你们就像是两个不通言语的家伙。”
  今天又是如此。尽管昨夜的狂风搅得大家没有睡好,可一大早就起了床往热海赶路。
  谁知一到热海,又立刻风尘仆仆地奔赴箱根。那神情就像是只要坐上了公共汽车,就可以免开尊口落得轻松了一样。
  左面已经可以看到热海街上的温泉往外喷出的烟雾,汽车从一座梅园的旁边疾驰而过,开上了一条之字形的山路。海滨是一片南国的风景,只见梅花、樱花、桃花、山茶花都一并绽放开来,但山上却依旧是冬日那种草木枯萎的凄凉景象。
  从十国岭附近可以远远地看见骏河湾的水滨,而秀丽的富士山已近在眼前。随后汽车来到了芦之湖的岸边。奇怪的是,即使汽车抵达了箱根古关卡的遗迹处,北海也没有要下去看看的意思,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任凭汽车把他继续带向箱根的终点。
  最后他就像是一件行李似的木然地走下了汽车,说了句:“怎么办?”
  两三个为旅店拉客的人走上前来缠住他们不放。为了避开那些人,他们便和五六个乘客一起走进了一栋建筑物里面。原来这儿就是下山去小田原的公共汽车的候车室。
  “莫非他们打算又让汽车摇晃着继续走吗?”由于饥饿和疲乏,绫子的眼睑开始打起了架来。再看看北海,只见他被那些拉客的人包围着,紧锁着眉头,把手搭在候车室的火炉上取暖。
  “这一带我熟悉着哪。去你们的吧,该怎么办随我好啦。”
  由于那些拉客的人所带来的烦躁,他像是忘记了美惠子的存在一样断然说道:“就坐下班车回去算了。”
  那些拉客的家伙有些诧异地盯着他们三个人看。绫子索性站起身走到了外面去。那儿是湖上游览船的停靠码头,或许是因为昨夜的狂风还在天空中大施余威吧,码头上的跳板被涌来的波涛冲打得摇摇晃晃的,让人感到冰冷的湖水就要飞溅到自己的脸上。绫子就像是如梦初醒了似的,感到一股怒火正冲上心头。
  “为什么姐姐必须和北海结婚呢?”
  这心中出人意料的声音把自己也吓了一跳。
  这么一件简单的事情,为什么绫子就没有想到呢?那个下着大雪的日子,在学校的校园里,自己不是听北海明确地说过吗?
  “如果说那也算是我不想和美惠子结婚的一种努力,又何尝不可呢?”
  因为北海和美惠子的婚事是早已定下的,所以连绫子也是那么认定的。
  难道这不既是一件极其自然的事情,又是一件极不自然的事情吗?一旦意识到这一点,她不禁思忖到:“这真是一次为了结婚的旅行吗?”
  一想到昨天以来所发生的一切,不由得让人得出截然不同的结论:“这或许是一次为了不结婚的旅行吧。”
  绫子陷入了自己生自己的气这样一种奇怪的心态之中。正在这时,他们又在叫绫子了。于是又在公共汽车的颠簸中开始了下面的行程。
  “在下面的温泉休息一下,吃了午饭再走吧。”尽管北海这么说道,但就在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在芦之湖温泉稍事停留时,汽车又开动了。转眼之间把小涌谷也抛在了后面。
  “请乘客们下车,换乘前面的那一辆。”
  他们在宫下被迫下了车。终于北海把她们带进了不二屋饭店。
  或许可以称之为西方人所偏爱的那种东洋趣味的吧,饭店的外观采纳了神社和寺庙的风格,多少让人感到有些廉价和粗俗,但推开旋转门走进大厅一看,会发现这儿不愧为一流的饭店。因为还不到吃茶点的时间,所以,周围寥无人影,但那种寂静却带着镜子一般的洁净和清爽。北海让她们俩原地站着,自己去找侍应生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绫子用手套拍打着桌子说道,“没准会在这儿住一宿吧?”
  “不知道。”
  “我都想回去了。”
  “是啊。”
  “姐姐也想回去了吗?”
  “可是,不是本来就要回去了吗?”
  “真是无聊透了。”
  “是啊。”
  “刚才我就一直在琢磨着:这真是一次为了结婚的旅行吗?”
  “这些事绫子还不懂哪。”
  “你说我不懂?!”
  “倒像是一次为了不结婚的旅行,对吧?”
  绫子惊讶地看着姐姐:“姐姐也是这么想的吗?”无意中她竟“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但马上又压低嗓音说道,“不过……”
  “你是想说,‘不过,既然姐姐明白,干吗还出来旅行呢?’对吧?”
  “刚才当我望着芦之湖的湖水时,就在思考着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姐姐和北海就像是得到了神灵的启示一样必须得结婚呢?”
  “其实并不存在着必须得结婚这码事。我这次出来旅行,倒像是为了向绫子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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