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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2004年第1期-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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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地朋友神往屈原《山鬼》中所铺叙的植物花草,本地人看来却是十分平常,无须如此喧哗。
论酒,屈赋中,《东皇太乙》里有“……瑶席兮玉王真,盍将把兮琼芳。蕙肴蒸兮兰藉,奠桂酒兮椒浆”的“桂酒”和“椒浆”。桂花可以泡酒,市面上也有称名“桂花酒”的可买。真的桂花泡的酒不耐久藏,很容易变馊。馊后香味也就失去,没有意思了。我看,可能是“肉桂”的“桂”,这酒在意大利和德国及南欧一般都能喝到,有时也能吃到香馥带辣味的肉桂糕点,菜肴中也少不了肉桂做料。至于“椒”应不是花椒和辣椒的“椒”。“肉桂籽”这东西,湖南人嚼“槟榔”时会明白,夹在槟榔里状如“花椒”粒,带甜辣味的“肉桂籽”。老一辈称其为“椒子”的,怕就是屈先生所说的“椒浆”所浸泡的饮料?至于像一般解释为“花椒”泡的酒或“辣椒”泡的酒,那除特殊癖性爱好,麻、辣、烫的川湘大爷之外,恐怕很难端上筵席。有没有可能简直就是辣椒“酱”?但跟上头“桂酒”混不到一块;总不会喝一口桂酒再来一筷子辣椒酱的。
《大招》里的“四酎并孰,不涩嗌只。清香冻歆,不歠役只。吴醴白蘖,和楚沥只。”这只是对酒性的介绍和分析。说给要“招”的“魂”听,其实自己并不热衷。看起来屈老前辈对酒的态度颇为客观冷静;至于酒量,顶多跟我的水平差不多。
《渔父》中论到酒,这是大家都熟悉的“众人皆醉我独醒”。这个“独醒”是什么意思呢?跟大伙儿痛饮因为自己量大而不醉仍然清醒呢?还是自己根本就滴酒不沾而那么直昂昂地醒着?
总而言之,屈老夫子不是个贪杯弄壶的酒人,皇皇二十九篇华章中少见酒气,是个事实。
屈原夫子到过湘西,是我们湘西人的光荣,湘西山川灵秀触发了夫子的灵感,写出《离骚》《东皇太乙》《山鬼》……是我们湘西人的骄傲。
说到放逐,对屈原好像比较优待,自由自在,真有点余秋雨先生“文化苦旅”的意思。
“流放”,俄罗斯沙皇时代似乎用得多,有点头脑有点名气的文学家、诗人不少人都尝过俄罗斯画家列维坦所作的“弗拉基米尔路”上西伯利亚的味道,包括列宁、斯大林这些政治活动家。看记载好像也是比较自由,活着回来的希望很大,期间还可以写小说,写诗,搞些串连活动,时空也不显得那么局促。当时监理人员都蠢,思路不宽,看不到“阶级敌人磨刀霍霍”的苗头。
到了斯大林,局面就灿烂多了。“剃人头者人亦剃其头”,轮到他老人家玩兴起时,会连头带皮都给你剃刮下来的。规模和深度,远不是沙皇那么孤陋了。
“流放”得有点意思的是三百年前吴季子宁古塔故事。吴季子因为不满考试行贿复考而交白卷流放黑龙江宁古塔二十三年。苦虽苦,绝望归绝望,居然那里“流放”单位的领导会是个文艺“追星族”,不单请季子先生做他儿子的家庭教师,还任他在那里出诗集,一个月和同案犯三次雅集,饮酒吟诗……在京城的朋友也远远地跟他唱合。……纳兰性德家宴时,吴季子的好友顾贞观在座,明知顾不胜酒,却说:“你把这盅酒干了,我帮你求家父把吴季子弄回来,顾贞观跪饮了这杯酒。”吴季子绝塞生还时,顾贞观已去世,吴季子在纳兰容若府上,每见到那块顾贞观下跪处的牌子,都恸哭一场。
五七年“反右”,我的一大帮尊敬的朋友都被送到西伯利亚隔壁的黑龙江去“劳动改造”,简称为“劳改”。就字面上看,好像一副慈善的“救命王菩萨”心肠的措施,一意要将人往人间天堂送的意思。这种安排毫无回旋余地,也没有远近唱合的胆量。喝不喝酒呢?不知道!(有机会偷偷喝一点怕也会有。)至于诗,因为监管人员不懂,见到劳改犯聂绀弩孜孜不倦,还以为他在写学习“毛选”心得,而不知道他在偷偷作诗,漏过了。……多少年后,“人间天堂”改造回来的人提到“改造”,脸上总免不了显出一种“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惨绿色表情……在“反右”运动中,王震把艾青这个“大右派诗人”带到新疆军垦农场,过了好些年的师级待遇生活,算得上是件绝无仅有的“行为艺术”。
“递解”、“押解”如林冲,可就算倒大霉了;如武松,主动性在他,却又宽松得多,一路吃喝的过去,好不自在。
玉堂春的苏三呢?一边走一边唱,半路上还认了个干爹,那日子虽比不上吴季子和艾青,只是有个干爹和没有个干爹,味道可就大不一样。看起来苏三是个颇为懂得钻“政策和策略”空子的才女。
最近我一直有个特别念头在脑中盘旋,屈原的“流放”到底有多少“成色”?“放”到甚么程度?
像“反革命”胡风带着那一伙“愧对”的“战友们”被撕裂成四面八方呢?(写到这里,总有个后来变成“好人”的周扬神圣的影子在眼前晃荡……)还是前头说到的我那一大帮尊敬的师友北大荒“劳改”的形式?或是被送去“三线”幽居的老帅们的形式?或是几 百万几十万孩子送去“上山下乡”糟蹋青春的形式?或者是在湖北成宁农场让钱钟书管农具库房钥匙,唐兰河边守砖,沈从文管菜园……的形式?或是像河北大平原上让解放军看管着每天三十二里来回的刘开渠、李桦、李可染、李苦禅、常任侠和我们几百人种水稻,割麦子的形式?……我跟大个子常任侠不在一个村,有天晚上在打麦场看演出时在小便所碰到了,他年纪大,他那么大块头,居然会瘦,相对潸然。我说:“全国人都爱社会主义,就‘他’不信!”
常任侠说:“有人要我们为江青同志‘争气’,我三十年代就认识她,不晓得她今天又‘气’哪个?……”
总而言之我们那些年所有人的遭遇,都活在一两个人的“气头”上。
所以屈原的流放令我怀疑。应该不会像彭老总下放三线性质这么严重吧!屈原被放逐过两次或三次,是历史家研究过的。单独的放逐而不监管,可见犯的罪不是太大。自己脾气不好,上头又有了误会,之后觉得冤枉了他,加之外患不已,便把他召了回来。这是第一次和楚怀王的过节。
出了什么事呢?顷襄王二十一年,白起大将攻破了郢都,看起来要亡国了。战火期间,顷襄王带了人马逃奔河南。并非公家机关和老百姓都跟皇帝爷一个脑子。“七七事变”蒋介石把政府从南京迁武汉,再迁重庆,诸如此类的情况,并非全民走一条道而是大家东逃西散才是正理。老百姓就地举材,各跑各的。
屈原远在湘西山洼里听到传闻,能不揪心如焚吗?就创造了一个流放期间偷回郢都探亲,不经领导批准的先例。(我们在河北军垦农场劳动的三年时间里也是有人偷跑回北京探亲的,要不是家有急事,谁敢去学屈夫子的?)偷偷把家属安排到陵阳去,然后又循规蹈矩地回到湘西贬所。不到一年半时间,白起从前头打了过来,蜀守张若又从四川横扫而至,乱兵之中,屈原只好赶忙顺沅江往有家人的陵阳那边奔逃,动乱中的仓惶是屈原当时的精神实质。问题就来了:一定是两头都出了令其决心一死的原因,国已不国,家属们在陵阳出了不幸,这消息可能是在汨罗江附近听到。“平兮平兮,尔将焉适?”就这样扑通一声跳进漫江黄泥的汨罗江完事。
“文化大革命”的自杀可以参考,沈从文不自杀是因为家里人好!社会、家庭只要一边还过得去大家都不会想到死,里、外两边夹着来,不死者几希?
我遗憾就遗憾在这一点上。屈原家属不幸出事的消息为什么不早点传来?而假定恰好屈原正在我们凤凰写他的《山鬼》?我们凤凰山清水秀,沱江两岸树木郁葱,水质滑腻可人,五月的水温在摄氏二十二度上下,是最适宜跳水的。
可惜,可惜:屈原没有想到,后来太史公也没想到,王逸也没想到,古时候这些老夫子们都把跳水点定在汨罗,辜负凤凰那一片山水景致,尤其是耽误了以后我们旅游事业的开发……(你怎么知道在汨罗?你如看见有人跳河为什么不救?史书上也没读到打捞起来的消息,未有始亦无终为何一口咬定在“汨罗”?)
历史家往往把人的生活弄成扁扁的一片或是直来直去。屈原之跳下黄泥巴为底的汨罗,就只是张仪使计,子兰、上官大夫弄了手脚的结果吗?从湖北一口气气到湖南,怀王放逐他三四年,襄王又来了他九年。一个烦恼居然熬了十二三年还想不开,一个活生生的、不停歌辞的情种,“政治”到这种程度?世上怕未必会有这号傻人。
除了老死、病死和意外死亡,世上其它死因都是很“立体”的。
人说真理越辩越明,其实是学问越辩越明。真理是现成的,辩不辩都摆在那里,动不了的。
历史,一代一代的探讨,倒是越来越清楚明白。
我说屈原的经历,从片面到立体,是最近几年我们湖南考古界的劳动贡献。
湘西的沅陵为甚么叫做“陵”?直到出现上千秦楚墓葬才开始有了解答的可能。龙山的里耶也挖出上万竹木简,岂只是竹木简本身的价值?这一大批宝贝的发现,历史古老骨骼才见出鲜活的血络脉理,在某个历史阶段,大战争、大流徙,王公贵胄、档案机密,突然出现于穷乡僻壤,没有道理,才是见鬼咧!
历史家的智慧和劳动,使历史从片面的简册恢复到活生生的立体关系。“陵”有了着落,“简册”有了头绪,伟大的屈原有了依归。
好了,扯远了,还是回到“酒”上来。原来把屈原拉进酒圈子是想沾他老人家一点光,眼看费这么大劲仍然巴结不上。这位老夫子早上喝的木兰之坠露,晚上把掉在地上的秋菊花瓣当饭,是一点酒人的风仪都没有的。好像有人赠送从不抽烟的钱钟书先生一个烟斗,他就说:“你这是送美女给太监嘛!”一样,可算找错了对象。
酒,我很欣赏,可惜一口就醉。在酒朋友旁边醺得面红耳赤倒是常有的事。
但是,我能体会得到“酒”是很妙的东西。
独酌的时候有点像填词、作诗或写散文,啜那么一小口,一粒虾米干丢进喷香的嘴里,仰天眯眼,摇头摆尾,会心之处,难与君说。
如果我有毛主席那么大的权力,我就会说:“酒性就是人性。”
因为酒里头没有遮拦,一旦喝将起来就是娘老子都不认的。喝醉了的小打小闹,绝搞不出人民战争。所以“酒”具备一种和平的素质。醉鬼毫无组织能力,更谈不到战略思想,战争史上从无上千上万炮火连天的“酒鬼战役”。
酒人天生谦虚。给他倒酒你毋须勉强。他说:“少点,少点……”你就顺从地给他倒个浅浅的小半杯。下一杯你倒得再满,他也会对你微笑。……
凤凰县有两父子在家对饮。半酣时父亲对儿子说:“你晓不晓得,我是你爹?”儿子举杯说:“晓得,晓得!喝,喝!”席中时父亲又问:“你晓不晓得,我是你爹?”儿子举杯回答说:“喝!喝!晓得,晓得!”不久,大家都喝得差不多的时候,父亲又问了同样的话,儿子却大叫起来:“你他妈!我才是你的爹!喝!喝!”……
最大的好处是醉了会醒!!!
五十八年前,在国统区,日本人把我们追到没有路跑。我流落在江西寻邬县解散了的《天声报》朋友徐立那里。为的是寻找当时的女朋友(即后来的贱内)是否真的还在离城七十五里的乡下“公平墟”?消息确实,我就背上包袱,(包袱里有一点送给她姐姐儿女的饼干、糖果和一些换洗衣服)上路了。
一下在山顶,一下在山凹,走了一小半路程,累得也相当可以的时候,远远山下有个小茶棚子,走近了,却是卖酒。
甚么酒呢?米酒。近乎古时“醍醐”的饮料,浅红,倒是比较浓稠。
看起来不像酒,喝起来也不像酒,炎热天有这么清甜而冰凉的米汤下肚,三十多里的辛苦完全抛在脑后。付了酒钱,谢过店主,继续赶路。
以后的十来里路是怎么走法的已如南柯一梦。“今宵酒醒何处”?除遮羞的底裤之外,只剩下毫无诗意的林梢高处一轮明月和远远传来狗日的瀑布之声。
庆幸剥我衣冠,掠我细软的狗强盗,没有把我剁成人肉包子馅。只可惜那双刚买的汽车轮胎做的可穿万年的凉草鞋……我猜那帮强人在开剥我时一定边说边笑(我若在场也会放声大笑)。
大清早赶回到《天声报》,徐立正喝着粥,见到我,粥在下巴上挂了半尺长……
喝酒朋友我有的是:几十年前北京中国美术家协会的传达室六十多岁老赵,就是个与酒形影不离的入。它上唇有撮浓浓的胡子很像个清朝的县官。
有人到美术家协会办事必到传达室老赵那儿填登记表,他把登记簿给来人时,会醉眼陶然地说:
“干杯!”
大家跟他开玩笑说,他死了,用个大玻璃瓶把他泡起来,像医学院的胎儿标本一样。他开心地说:“行!行!那得挑好酒啊!”
“啤酒!”有人说。
“喝!那哪行,啤酒不是酒,泡久了我会走形,不可!”
“那来一吨茅台如何?”
“嗯,好是好!倒是要考虑加强保卫工作了,说是说一吨两千斤,到时候参观的人来多了,冷不防一人一勺,用不了多大功夫,剩我一个人干蹲在空瓶子里你想多寒碜!”
喝酒在政治上误事,或差点在政治上误事的故事从古到今比比皆是,我就亲眼见到过,不过“误”得不大。
好友吴甲丰是美术理论家,开国以后第一个有胆介绍法国印象派的正派学人。论本钱身体似“掌中轻”,到不了一百斤,政治面目“群众”。原没什么好耍的却偏偏像“四进士”里头那位宋世杰,爱为人打点小小抱不平。
我那个“猫头鹰冤案”,就他一个人在小会上为我叫屈辩理。会虽小,胆子的确好大!那年月,谁有胆惹那个婆娘?
吴兄爱喝那么三两杯。到了军垦农场,三年间我们都找机会碰碰头。他的军用水壶里盛的是酒,我的军用水壶里盛的是铁观音茶。他的水壶空了,我便陪他步经坝上到十里外叫“黄碧村”的小乡村合作社里去打满,然后再散步回来。这一路上各喝各的物事,浩叹各种东西……
我有一首“打油”送他,写的当时我们两个人的行为。
两斤红黍酒,
十里黄碧村,
塞草弄石头,
秋风刮老兵。
秋天了,原上野草黄成一片,我们让军队管着,有时也蒙惜称我们一声“农场战士”。
一天下午,连上通知开会听报告,并交待“别忘了带酒瓶!”
甲丰兄对欢欣的到来总是比较沉着:“喝!甚么会?还要喝上一杯?嗯?国庆、中秋照理还没到嘛?……”他素来动作缓慢,提了个酒瓶一步一步还没走到晒谷场,远远发现在座的人没一个带酒瓶。
他醒过来了,要带的是批判苏修的“九评”学习文件。他轻轻把酒瓶放在一棵树旁边……
“文革”后我去国近十年收到他一封足足五页的钢笔书信,字体已显龙钟,浓稠的情感落在最后引用的两句古诗里:
“春草年年绿,王孙归不归?”……
我回到北京,他离开人世已两年。他在暮年能到荷兰参加梵高百年纪念展会,信中满是兴奋快乐。一位一生研究美术的人第一次出国。我不晓得是跟他一起开心好,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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