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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0-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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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镇坤招一招手,把司机喊过来。他说他要在庙门外跟这些人说说话,让司机在前边走,领许丽姗进庙去。
“打火机有吧?”他问司机。
司机说带着呢。
他说:“一会儿你示范一下,教她怎么打火。”
许丽姗不觉一怔,说干吗呢?康镇坤摆摆手说不干吗:“这一炮你点。你是警察,那声音吓不着你。”
他开玩笑,说许丽姗这一炮可千万千万点好,不说全世界人民今年的幸福生活在许丽姗手上,至少丈夫康镇坤和儿子康平的幸福生活都在她的手上。“祝愿你幸福平安”,今年就看这门炮。
许丽姗说别吓人!康镇坤笑,说行了别紧张,听他的,快去,这样好些。
许丽姗没再说话。她想康镇坤可能是顾及影响,不落话柄,毕竟这是到庙里点炮,不是在办公楼前剪彩。点就点吧,受康主任委托,当一次代表,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一炮点得很顺利,炮声又脆又响,听起来特别红火。
返回的路上,康镇坤感叹,说他觉得这个世界六七十亿人口,只有一个人最可靠,就是老婆。今天早晨到山里来,一路上他忽然心里挺不安,总是觉得可能有问题,所以他让许丽姗上,眼下他对自己不敢太相信,但是知道可以相信老婆。
康镇坤担心什么呢,很奇怪的。他不是如许丽姗所猜想,怕大年初一跑到寺庙亲自放炮,让人传来传去影响不好。他不怕这个,怕的是意外碰上一门哑炮,或者一挂炮响一半突然熄火了,弄得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让外边四处传说,为人耻笑,联想纷纭。他说去年他们开发区有座大楼奠基,请了领导们来剪彩,九把剪刀,九个剪彩嘉宾,动手时旁人都很顺利,一刀下去红绸尽断。偏偏有一个不行,没剪断绸布,手中剪刀居然散了架。事后到处笑话,说坏了,天要灭他,看着吧。没多久这人果然事发,就他们开发区给抓走的那位副主任。
“我要是跟着一炮放不响,可不兆头大坏,谁知道会传说成啥样呢。”他说。
许丽姗立时感觉不安:“镇坤你碰上什么事了吗?”
他嘿嘿笑,还那一套,叫“扑通”。他说有一个医院急诊室来了四个病人,其中两个断了腿,一个断了胳膊,还有一个更严重,腰椎断了。医生很惊讶,问他们怎么搞的?他们说一样,都是“扑通”。原来该四人当晚一起喝酒,桌上几瓶酒底朝天了,第一个人站起来,说没醉,咱们再去搞一瓶。这人爬上窗台走出去,扑通一声掉到楼下去了。第二个人说这家伙怎么搞的?光听到扑通,没见到酒?看看去。爬上窗户跟着也扑通了。第三个人比较清醒,他说坏了他们走错地方了,我去把他们叫回来。于是又下去了,扑通。第四个人一看全走光了,很生气,说你们不敢喝算了,一个接一个扑通扑通,干吗呢。不喝了,回家。跟着再上窗台,一个跟头扑通完了。
康镇坤说咱们放过炮了,响声震天,没问题,吉祥如意。兆头很好的,今年咱们不怕扑通,幸福平安。
许丽姗看着他,许久无言。她知道他心里一定有什么事,如此笑嘻嘻讲酒段子开玩笑,他心里一定很沉重,甚至恐惧。大年初一赶大早进庙放炮,事到临头不想点火,这很异常,不像他平时的样子。车上有司机,不便多说,她没再追着他问。她了解他,这人一向对她报喜不报忧,天大事情非到扛不住了才会讲,总说是不让她额外操心,他怎么就不明白越是这样她是越发不安呢?
他们离开青林岩后没有立刻回家,车拐了个弯,到南亭,探望康镇坤的父亲和弟弟。康镇坤说,自从母亲死后,没有哪个大年初一去过,今年也破个例吧。
于是上门。探望者和被探望者的感觉都一样,特别意外。
康镇坤是在跟许丽姗婚后才跟父亲重新相认的。当年康镇坤跟许丽姗交往时,非常不愿意谈及自己的家庭情况,但也不掩饰,点点滴滴说过一些。他告诉许丽姗南亭那个人不是他的生父,他母亲早死,至死没说过谁是他的生身父亲。母亲饱受丈夫虐待,他那个赌徒养父发起酒疯有如禽兽。他说,小时候养父毒打他和母亲时,他只能硬着头皮承受,不住发抖,“作恐惧状”。当时就一个念头,就是等长大了,有力气了,他一定亲手打死这家伙。
谁想最后他把这个人认回来了。因为许丽姗。
那一年,康镇坤还在开放办当科长,有一天单位有事,很晚才下班,回家一看有人坐在厅里饭桌边吃面,却是他弟弟。康镇坤不认养父,跟弟弟却有联系,因为异父同母,两人有血缘关系。康镇坤的弟弟个矮,生性懦弱,跟他一点不像,但是从小跟在哥哥屁股后边,也没少挨父亲的拳头,康镇坤对他颇怀手足之情。那天弟弟从南亭跑来,苦苦守候,明摆了有事,但是康镇坤发问,他又支支吾吾说不出来。康镇坤一看明白了,问:“他出事了?”弟弟这才承认,说他父亲也就是康镇坤的养父摔了一跤,竟没爬起来,已经住进卫生院,现在昏迷不醒,医生说是中风,相当严重。
“又喝了是不是?”康镇坤问。
弟弟说是的,出事前一晚,其父不知从哪弄的钱,跑到外头小酒馆,喝醉了。隔天好像没事,以为跟以往一样过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哪想就在晚间发病,上厕所小便,摔在便池上就不省人事了。
康镇坤给了弟弟一点钱。让他看着办。
弟弟走后,许丽姗说了句话:“你回去看看不好吗?”
康镇坤说许丽姗知道的,早年间他恨不得杀了那人。
许丽姗说他可能快死了。不管怎么样,他养过康镇坤。
当晚康镇坤一夜不眠。第二天他一声不吭去了南亭。晚间回来,他告诉许丽姗说去看了那个人。看来稳住了,死不了,但是瘫了,可能得卧床至死。
“从此告别酒和扑克,手脚也废了。”他说,“老天爷真会安排。”
他说多年不见,如此重逢让他感慨很多。现在他很希望这个人能够活长一点,他想让他多看几眼。不说看康镇坤是不是出人头地,至少看康镇坤怎么当的丈夫和父亲。老婆和儿子是拿来打的吗?
“这叫参照系。”他说。
后来康镇坤就不定期到乡下看看养父和弟弟一家,并予帮助。往日恩怨渐渐淡化。许丽姗和孩子也曾跟着一起去过。康镇坤的养父中风后日渐枯槁,形同骷髅,不能动弹,几乎说不出话,喉咙里只能唔唔唔发出些含糊的声响,生命力却极其顽强,这几年一直撑了下来。康镇坤重认父亲,外界意外地颇有反响,所谓一阔脸就变,六亲不认,人们多不认同。康镇坤不一般,出人头地,以德报怨,这个官不错。康镇坤一提起这事就讲许丽姗,说自己是有了老婆,才又有了父亲。一个男性领导干部第一等的要务,就是找个好老婆。
那天是大年初一,时间宝贵,他们在南亭没法待久。在养父的病床前,康镇坤目不转睛看,却一言不发,病人说不出话,但是睁着眼睛。两个相视无言。然后离开。
康镇坤发表感慨。他说当年刚给提起来那时,有一天上边来了位重要领导,陪客人喝酒时他豁出去了,发挥出众。领导很满意,说小康酒量不错。座中一位同僚酸溜溜说了一句:“他有家传。”他只觉浑身的血和酒全都冲到头上,恨不得当场杀人。还好王市长在,他忍住了。第二天平静下来,他回想人家那句话,竟然很有体会。
“那家伙很损,”他笑,“但是抓住了要害。”
他说他跟瘫痪在床上那个老人没有血缘关系,但是确实命定的大有关联。他为什么有那么多的酒段子?因为本能地过敏,从骨髓里,跟这人有关。其实这个人虽然好酒,酒量却小,稍微来点就不行了,哪像其养子与生俱来的水平,根本就不是一个种。这些年他康镇坤如此努力,做事,争得领导信任,上升,掌握一定权力,为什么?也因为心里总有这个人,渴望让这人瞧瞧曾饱受其怒骂暴打的这个“野种”究竟怎么回事。包括无论如何要找一个好老婆,养一个好儿子,都有这方面的缘故。但是所谓的“家传”还不止这个,眼下想来更有其深。他养父年轻时是个赌徒,会玩扑克,赌徒的心理状态很复杂,渴望暴富不惜孤注一掷,很敢冒险的。特别是心存侥幸。这种事挺风险的,能干吗?赌一把吧。赌赢了就什么都有了。人家敢赌我怎么不敢?人家能拿我怎么不拿?人家能干我怎么不能干?赌一把,没事的。
“我是不是真的得自家传了?”他笑道,“押宝,孤注一掷,跟定某一个人。不能干,有风险的,管他,赌一把,没事的。人家敢,我怎么也不敢?人家拿,我怎么不拿?人家干,我怎么不干?”
“镇坤你说什么!”
“说到底我还是比较有成就感的,我是说比我养父强。”他还笑,“至少儿子是自己的,老婆没挨过打。”
许丽姗圆睁眼睛看着丈夫,心里莫可名状,有一种异样,还有恐惧。
“告诉我出什么事了!”她叫。
康镇坤说人为什么会感到害怕?原因很多,不太一样。有的人因情感而害怕,有的人因欲望而恐惧。
7
康镇坤一案终于进入了司法程序。
许丽姗去医院检查,得到一份严重神经官能症的证明,向单位请了病假。不再上班。她四处找人,想尽办法,能找的人一一找过,以求得到帮助。只留一个人她不敢惊动,就是已经离开本市的王市长。不是因为人家已经远离管不上了,是因为康镇坤有过特别交代。康镇坤出事前夜回家时,说过如果他出了事,不要乱找,绝对不要找“那位领导”,他们俩都知道这说的是谁。就这位。康镇坤如此交代肯定有缘故,或者是康镇坤自己已经找过了,回天无力。或者是这种时候表现出彼此间的特殊关联会导致严重后果,不仅于事无补,反而大有麻烦,总之是不能找。许丽姗心里很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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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作努力一一无果之后,许丽姗把自己的亲朋好友分别又找了一遍,这回是筹钱。她说他们讲康镇坤贪污受贿数百万计,事到临头除了康平储钱罐里的几个硬币,家里什么钱都拿不出来,只能求亲友帮忙,她决定到北京去一趟,给康镇坤找律师。她要请最好的律师,不管花多少钱。钱用在这里是正当的,法律允许的。
聘请律师的事项颇费周折。她碰上的几乎所有京城名律听了情况都摇头不止,说这个官司恐怕没有胜算。许丽姗不屈不挠一个一个找,末了一位张律师愿意接手,这位律师鼎鼎大名,谈起案子极有分寸。
他说我们目标很难定高,只能尽可能争取好一点的结果。他的意思是要具体分析康镇坤受到的各项指控,寻找其中的错漏和问题,想尽办法,从证据不足认定不准等方面入手,争取剔除若干项,例如把出售收受礼品得款从案中剔除,这样减少总案值,可望减轻法律的惩处。
许丽姗说康镇坤不该被判罪的,他没有问题。
律师说,从现有的资料看,他自己承认了不少事情。
许丽姗说他肯定有不得已,有隐情。听说他们不让他睡觉,搞逼供信。他还可能是当了替罪羊,为某些人承担了罪责。还有一种可能是诬陷,他升得快,管的事多,难免树敌。他承认的所有事情背后肯定都有缘故,不管是金钱女人什么的,都一样。无论他承认过什么,可以在法庭上翻供,可以据实陈述,还自己一个清白。
“我觉得你相信他,可能比他自己还相信。”律师说。
许丽姗无言。好一会儿她说是的,是相信他,也是相信自己。得让自己相信。她不能相信是自己错了。她最怕的就是这个。这段时日里她总是回想以往,起于“轻轻地捧着你的脸”,一直到前些时候康镇坤深夜回家,告诉她可能出事了。历历在目。感情这么深,最后关头他最放不下的还是妻子和儿子。这人怎么可能欺骗她,她怎么可能错了呢?
“他会亲口否认强加给他的罪状。”她说,“我只想听这个。”
律师尽力了。事情最终没有像许丽姗愿意接受的那样。
她参加了法院的公开审理。她在法庭上情绪失控,当庭大喊大叫,扰乱法庭正常秩序,被法警带离了会场。
那天康镇坤在法庭上表现正常,对公诉人起诉的各事项未予置疑。许丽姗在旁听席上起身大喊,要康镇坤振作起来,翻供,不要害怕。
“告诉法官他们打你!他们不让你睡觉!他们逼供信!”她喊道,“把你的衣服脱下来,给大家看你身上的伤!”
法官向许丽姗发出警告。
“把隐情都说出来!”她不管不顾继续喊叫,“谁要你办什么!谁应当负责!你不要当替死鬼!”
许丽姗被带出了法庭。
康镇坤当堂陈述。他说他的妻子可能为谣传所误,刚才情绪比较冲动。他愿意在法庭上说明,自己受审查期间,办案人员能够依法办案,并无打骂和逼供信等情节。也没有其他隐情,他自己的事情自己负责。
他被判有罪。认定的数额为三十万元。考虑了表现等情况,判定刑期为十五年。
直到这个时候许丽姗还是无法接受,坚决拒绝,顽强得近乎偏执,有如当年她不听劝阻背着一个小包独自离家类同私奔那般凄凉而决然。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事情不应当是这样的。她不应当得到这样的结果。
康镇坤被押送服刑地时,许丽姗专程到看守所为丈夫送行。两人相视,久久无言。
康镇坤说他对不起妻子和孩子,事到如今也没办法了。如果许丽姗提出,他愿意签字离婚,放弃所有一切。
许丽姗说:“这样就能跑掉吗?”
他说他知道许丽姗什么意思。当初结婚时他说过,他一定要让许丽姗幸福。如果他没做到,或者背弃对他如此信赖,为他如此牺牲如此付出的妻子,他就不是人。让许丽姗把他一枪崩掉算了,这是人民警察为人民除害。
“你是不是打算等那一天?”他问。
许丽姗说是的,她已经准备了一颗子弹。她会等他十五年,这期间她会定期到监狱去看他,她希望他能得到改判,或者减刑。不管他在监狱里坐多少年,在此期间他一定得把要说的话想清楚。她愿意相信他。她知道他一定有话要说的,法庭上也许不便说,现在也许不能说,那时候总可以说了吧?她不想听他唱歌,也别再拿酒段子搪塞她。别让她绝望。她不要悔恨和害怕。
“你说过会给我一个解释。”她说,“到时候我要听你怎么解释。”
康镇坤痛哭流涕。
原刊责编 张颐雯
【作者简介】杨少衡,祖籍河南省林州市,1953年12月生于福建省漳州市。1969年上山下乡当知青,1977年起,分别在乡镇、县、市机关部门工作。于西北大学中文系毕业。现在福建省文联工作。1979年开始发表小说,已发表小说二百余万字。出版有长篇小说《相约金色年华》、《金瓦砾》,儿童文学长篇小说《危险的旅途》,中短篇小说集《彗星岱尔曼》、《西风独步》、《红布狮子》、《秘书长》等。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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