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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爱情-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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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就像所有的积食都被消化掉了的那种感觉。但这绝对不是说,从现在起我就坐上了一块叙述冒险或事件的飞毯,可以自由自在地展开意识,不,最起码在这部小说里几乎没有那种可能性。作为一种替代,我会继续把写作行为的本身,像解剖有机体似地翻来覆去。这样下去的话,虽然我不知道,但总有一天那些各自隐藏的秘密,稍微夸张一点说,会像全景画似地展现在眼前。我把我所执著追求的这些称为写作本身的叙述性。
如果允许我再一次表白内心感受的话,我会说我现在痛苦不堪。刚开始写这部小说时的那种自由感,决定把小说美学名义下的框架或制约视为次要条件时的那种爽快的虚脱感,在小说的进展中,随着各种各样的现实状况而被削弱,甚至是开始压迫着我。不过偶尔也能感觉得到瞬间的轻松。比如说,在使用“这”、“那”、“他”等代词的时候,我不像以前一样受外部的束缚,而是寄托于我说话的自然流逝里。现在我已经到了连自己都不知道正享受着什么样的自由,而且享受到了什么程度的地步。但这也不像是需要焦虑和担心的事情,因为这部小说会献给追求和揭露,那才是自由的真面目。
总而言之,我现在正处在这部小说的紧要关头。回想一下,当初本章开始在文学杂志上连载的时候,我之所以没有把开头部分写成《连载小说·第三回》,而是写成《连载小说·》,以此暗示出连载小说特点的原因,也是早已预感到,会随时面临诸如怎样连接这样的关口。比如说,这部小说是否将会编成由几个节形成的“条虫”的形状?但是,我也许在演自己掉进自己所做的陷阱里的戏剧。因为所谓的“关节”,并不只是发挥连接或是使移动变得圆滑的作用,它有时也会以单纯的关节的身份变硬,尽管这样会确保各部分有更多的独立性。
在这个意义上,我把故事断开来,打个结,然后越过下一个关节。前面曾多次说过,这一章的出发点,具体地讲就是打字机。那就再回到我们的出发点。但事实上,我想写这部小说的时间是去年写完“创作日记”形式的小说之后,尽管那只是一个短篇。后来我一直在想,能不能把这种形式的反省再推进一步,写成一部长篇小说?在那篇日记形式的小说里,我曾叙述过我和打字机、或与我的现实、或与我的小说之间的关系;而且我想说明,有关打字机的话题与这篇小说的内容有相当大的关联。不,刚刚我又改变了想法。我选择了首先把那些文字原封不爻谡饫铮缓蠹蛹妇涓窖缘姆绞剑?/p》
“近来,我写作中的一个重要现实就是打字机。大部分时间我都待在家里,如果偶尔收到约稿信或委托书,我会首先站在离书桌远一点的地方,打量一会儿打字机。这时我能感觉到我和打字机之间存在一种美妙的纠葛。直截了当地说,在这期间打字机像是一种以透明的膜吸纳我的想法,然后再构成新的现实的一种装备。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它变成了有色玻璃,纵容我通过它和它的存在面对现实。
“几天前我具体确认了这一抽象感觉。那天,我无意中经过放着打字机的桌子跟前,因右脚踩到了意想不到的东西而失去了平衡。情急之下,我向桌子伸出了手,而我的手刚好按上了电动打字机的键盘。凑巧当时打字机开着,而且还夹着一张纸。在我的按上键盘的瞬间,打字机发出了熟悉的打字声,同时传来了刺耳的吱——声。我像触电般地跳起来,慌忙把手移开。我镇定了一会儿慌乱的心,从打字机里取出纸。纸的一角印着韩文字母“?7”,这就是说,我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里,依次摁了“?7”韩文字母,意指无关。键。
“当时我能清晰地领悟到,我和打字机之间存着一种默契——一种默默的契约。这种默契也许很早以前就达成了,只是最近才变得突出。由此我意识到,作为小说家,我最大、最重要的现实,也许就是打字机。当现实的意识薄弱时,小说里就会充斥不正直的想象力所散发出的不洁的气味。我的打字机在一段时间里,一直窥视着我的现实意识不断动摇和变得虚弱的情景。接着我开始考虑以打印机作为我的第一个现实或以打字本身为对象的小说,以克服横亘在打字机或打字行为与具体现实之间的不透明性。这部小说与我在《话头·记录·化石》等小说里,把写小说之前的状态,或做准备的笔记行为作为小说的对象,以表现小说和我的相互接近一脉相通。当然,这部小说的主体并不会这样单一。
“从那天开始,我一直在努力推进有关打字机的小说的构想。但以目前的状况来看,至少需要一年的时间,才能完成一部中篇。也许到那时,我才能堂堂正正地面对打字机……”
就像我所预期的一样,大约在写下这些文字一年之后,我开始写这部小说。但也正如前面所说的那样,在这一想法被推进到一定程度之后,尽管重读时做了一些修改,但我不得不承认,仍然存在着误会和责难的余地。不顾一切地把那些文字搬到这里来的理由是——应该
怎么说呢——希望让我现在的立场变得更明确一点。如上所述,现在我对打字机也许就是现实本身这一想法时时刻刻感到怀疑。不管怎样,我把打字机当成是这部小说里的重要人物之一。那么打字机对我来说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呢?我为何对它如此执着呢?
每当我念及于此,就不可避免地陷进彼此矛盾的思想漩涡里。在那个漩涡的底部会生动地浮现出不知什么时候在电视上看过的一个搞笑剧的画面。一位西装革履的绅士站在舞台中央,他夸张地扭动着嘴唇和腮帮子,一边装做嚼口香糖,一边开始表演单人哑剧。过了一会儿,他环视了一下周围,见没人注意,就用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把嘴里的口香糖拿了出来,然后偷偷地弹出去。当然那坨口香糖是看不到的,但在剧中却仍然粘在他手指上,他却毫不知情地把那只手放进了裤兜里。等他重新把手拿出来时才发现,口香糖粘在裤兜与手之间,被拉得很长。他想动员左手拿掉口香糖,可这时口香糖却又通过另一只手,把裤子和衬衫粘在一起了。他急忙去动员嘴和脚。但这时口香糖已经像蜘蛛网似的,把他的脸和全身都层层缠绕了。结果他只能扑腾着身体做垂死的挣扎……
虽然有点勉强,但我明知道打字机只不过是我的一个工具而已,却无法从这物质的和直接的条件中轻易获得自由。不,或许我从内心深处就拒绝从打字机得到自由。也许我在暗地里相信,正视它,就是把在我内心翻腾的虚伪意识暂时清除掉的方法。在此我又感到一种无休止地倒出有关本能性问题的欲望。但就现在而言,或许已没有任何意义。不如这么说:我正钻进写小说本身,慢慢地沉浸在其中,最后干脆就埋没在其中。情势如此,不管用什么办法,得先摆脱这个状态再说——为了我自己,也为了读者们。
事实上,我现在变得非常紧张。在写这一章的每一个瞬间,都比其它任何时候紧张,并且是异样的紧张。穿着袜子的双脚渗出了汗,而两只手却干巴巴的。坦白地讲,刚才我莫名其妙地插进搞笑剧场面的原因也是想从那种紧张感里摆脱出来的挣扎,但似乎没有什么效果。读者们可能也感觉到,这第三章显得特别生硬。再回想一下,就像前面谈到的,在这期间被认为是只属于我的自由的空间,也许就是要束缚我的空间。如果这是事实,我只能抽身跳到另一个空间或另外的时光隧道里。有一阵子我也试过离开打字机,但我却离不开稿纸。就算离开了,也还是不能解决问题。对此我束手无策。离开这个空间,我或许能写出与目前多多少少有所不同的故事。
几个月前我接到过一个陌生人的电话。他客套了几句后,马上就说读过刊载在文学季刊上的我的“创作日记”,有关打字机的章节特别有趣。我糊里糊涂地答了句什么。他似乎为了证明自己读过这篇小说似的,把内容叽哩呱拉地乱讲了一遍。我耐着性子听了一阵,他又换了一种语气——虽然我记不清楚,但大概是这么回事:“您用了多长时间的电动打字机呢?……是吗,原来如此。那么您肯定也知道电动打字机比之手动有多方便。这样的话,您也应该明白,文件处理器要比电动打字机更方便,效率也更高。我如此冒昧地给您打电话,就是为了向您推荐合适的文件处理器。我这里有各个公司的各种机型,如果您愿意,我可以直接登门拜访,然后从操作方法开始……”
听到这里,我觉得内心的一个角落渗出了惨淡。那种惨淡的根源非常复杂。当然,他圆滑的推销策略足以让我感到虚脱,但不仅仅是这些;我在瞬间还感到,今后可能会把这个电话事件写进我某部小说里的恐惧。有读者可能会对我的这些话感到诧异。但我绝不是在诡辩或反驳。换句话说,我丝毫没有过把我周围的人所暴露出的弱点,原封不动地写进小说里的念头。可是给我打来电话的那位小伙子,却不自觉地掉进了小说家铺好的“捕虫网”里。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也无可奈何。不管他是否有意,我都被把他那软弱的生命的一部分作为标本收藏在这部小说里的诱惑所折磨。正在写这种形式小说的我,非常厌恶那种诱惑我的状况。每当这时,我对写小说本身、对别人的弱点和漏洞,就会不由自主地格外敏感。这些都很难忍受,因为那种敏感的神经也同时指向我。但牺牲别人,还不如牺牲我自己,要做到这一点,也许只能钻进自己的内心了。尽管如此,我还是把那天的事情如此详细地抄了过来。但这并不表明我屈服于用这些事件来填满纸张的欲望。每当这时,我都有一种自己变成了画家,然后把他们变成一个赤裸裸的模特摆在面前的罪恶感;但至少在《赤身与肉声》里,情况还是有所不同。在这个空间里,反而是我自己在努力变得赤裸裸的,而且经常对那样的姿态到底有多少真实心存疑虑。只有心存疑虑,才能不管是以痛苦的方式还是幸福的方式,坚持要成为他们的裸体,因此在一定程度上,我的裸体也变成了他们的裸体。我相信,就这样暴露出我和他们的裸体状况,连同其前后的脉络,这部小说的裸体也将最终自然形成,而且能用感官来确认。
总之,我跟那位文件处理器推销员说,先把使用指南送过来,然后就挂断了电话。之后他果然送来了使用指南,且不顾我无礼的反应,每当我快忘掉此事时,就再打来电话,到现在还在怂恿我买他的现代化器械。估计他读到这部小说的可能性很小,但万一读到了,希望他能马上给我打电话过来。当然不是为了购买文件处理器,而是为了谈论这部小说。如果能聊一聊有关相互裸体的章节,哪怕是通过电话聊一聊,我们会对彼此有更深的了解。到那时,这些章节是可能会以裸体来发出“肉声”的。当然,即使没有他的电话,这部小说也会被
无数条迷途支撑着,所以不至于出现什么困境。暂且不管这些,当我一边回想着那个小伙子的话,一边看着我的打字机时,不知不觉中嘴角挤出了苦笑。这么说,这台电动打字机已经是被淘汰的旧器械了?在那个苦笑的背后,我变得神情茫然。
现在我开始想回避关于打字机、文件处理器及其推销员的故事。这些不会赋予小说更多的意义,也无从提供更多的叙说,甚至在整篇的脉络中很难为其定位。在一切都会被沉淀的泥潭里,像这样的几个趣闻也想要轻轻地浮出水面吗?所以我希望在我的手还没有完全碰到键盘的情况下,随着读者们眼神的移动,随着读者们的一呼一吸,它们一边左右摆动,一边漂浮。将来如果有必要的话,我还会以这种方式卖关子。刚才我真感到了加一句“是的,当然要卖关子”的轻微冲动,换句话说,我差一点就使用了口语。是呀,在这部小说里,我口语到底用到了什么程度呢?关于这个问题,我还没有确定性的想法。我应该随着小说的进展,在脑子里反复地想。我在想,等到以后我更自由时候,我是不是能轻而易举地超越口语和书面用语的界线呢?
这一点就讲到这儿,现在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前几天跟朋友们一起共进晚餐时,一边喝酒,一边谈论我的小说的情景。当时我问一位自称是读过我之前小说的朋友,从中有没有看到一些小说家自己所主张的本能性?他带着微笑回答说,完全不是这样。我一边笑得更夸张,一边再问:那么有没有发现包括小说家、读者或是小说本身在内的任何一个赤裸裸的身体?听完我的这句话后,他干脆笑出了声,然后婉转地说,至少能肯定想脱掉衣服这一点。然后我们就一起笑了起来。我边笑边说:
“那好,可能是因为我把裸体、本能性等说得太抽象了,所以读者们无从获得真实感。但我既然不是幻想画家或理论家,而只是一个小说家,就有必要把裸体形象化和具体化。要不这样能怎样?等到后年这部小说以单行本出版时,在书的封面上刊登一张小说家的裸体照吗?”
朋友们先是对我的这句话半信半疑,接着把它当成是纯粹的玩笑,都放声大笑了。但这决不是玩笑。事实上,如果我有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小说家的余地,正由于我有把抽象的东西形象化的兴趣。在这一点上,特别是在写这部小说的时候,每写下一页,我都非常在意这些文字以后被辑成一本书时,所处的位置和姿态。既然脑子里有“书”的概念,那就绝对不能忽视书的封面和其它物质条件。不,不单是不能忽视,而且还要予以极大的重视。如此看来,刚才我说的话还算是真诚的,尽管我并没有下决心一定要那么做。
总而言之,不管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的,我们都在纷纷议论关于用男人的裸体作封面的问题。有人说,应该用一个脱光衣服的男人坐在打字机前的照片,有人说那个男人应该是小说家的我,甚至还有人说,在裸体照上挡着下半身是毫无意义的,所以要把全身都暴露出来,或者干脆再登场一个裸女,这样更能突出本能性,等等。
但我们随即又想到,那些怀着性的好奇而打开这本书的普通读者们,最终会产生受骗感,而比这更重要的是审查方面。这时一位没说过多少话的朋友开了口。下面我照搬他的话。事先说明一下,我删掉了其中的几个固有名词,因为这些词本身没有太大的重要性,因为,我有除了极特殊的情况外,在小说中尽可能避免使用外来语的怪癖。当然固有名词和外来语是要有所区分的,但我无法摆脱他们共有的语感给行文的流畅或氛围带来的不便感。当然凡事总有例外,所以我保留了“nude——裸体”这个词。如果把这个词代之以“赤身”或“脱光的身体”,肯定会造成上下文语感的极大混乱。现在就让我们听一下他的话吧——
“在70年代中期的西德,一支五人组乐队出了一本唱片册,唱片册上登了一个少女的裸体(nude)照片。这张照片立即在欧洲引起了轰动,因此他们也开始有人气了。后来他们又在第十一个专辑里,登了一张相互拥抱着的恋人照片。照片上袒胸露乳的裸体女人用胳膊搂着穿皮夹克男人的脖子,腿缠绕着男人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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