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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衣女孩 [波兰] 罗玛·丽哥卡-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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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堂上的钟声响了,15分钟又过去了,半个小时,一个小时。喇叭声从圣母教堂的塔楼上传来,记录着每一个时辰,妈妈每听见一次,就抽搐一下。

  我们跑啊跑,我们爬上楼梯,又爬下楼梯。我们敲门,按门铃,我们企求着是否能留下。

  “只一个晚上……”

  “我是从……来的你远房的堂妹。”

  “我们上学的时候就认识,我是……的好朋友。”

  “我们的父母都认识,我女儿和我只是路过……”

  妈妈不断地想出新的故事,拼命地试着能记起的以往的一些地址。努力地试着想起非犹太族的能帮助我们的人,学校的同学,以前的女佣……

  无论到什么地方,我们都被狠狠地拒绝在门外。

  我们就这样被拒绝着,沿着街道、小巷,穿过广场、通过后院。上下无数个台阶。

  我的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我筋疲力尽了,没有力气再迈出下一步了。只有恐惧还在继续着。

  很快就要到傍晚时间了,清脆的喇叭声又响了。

  我们继续着,但是我们的脚步慢了下来,我们已经不剩任何力气了,在公园的椅子上短暂地休息了一下。妈妈从口袋里翻出一块陈腐的烤干面包,闻起来有一股地窖的味儿,我摇了摇头。

  “我们现在能去哪儿呢?”妈妈低声说。就在那时,她看到对面马路上,地下室的一扇窗户微微开着。

  “过来!”

  妈妈四处看看,路上空荡荡的,她把我拉到小窗户边,让我爬进去,我反抗着大哭,妈妈叹了口气。

  “那我先进去。”她弯下腰,打开窗户,一条腿迈了进去,突然她强忍住痛苦的喊叫,把她的腿小心地抽回来,腿因为刮到铁钩上,流血了。

  妈妈在腿上系了一块白手帕,但手帕很快就变得殷红了。我敢肯定伤口一定很严重,妈妈跛了,几乎不能走路了。这时,天也渐渐地黑下来,妈妈停下来,看着教堂塔楼上的钟。

  “只剩下一个小时了。”她哀叹着。

  “应该去看医生,”她低声说,“我的腿走不了了。”

  妈妈读着黄铜薄片上的名字:“格芬施恩医生”,多么令人快活的名字。

  医生自己来开的门,他看到妈妈缠在腿上浸红了的手帕,说道:“进来吧。”

  他把我们领进诊室,隔壁的房间,一只金丝雀正在叽叽喳喳地叫着。墙上挂着面钟,医生给妈妈看腿的时候,妈妈一直紧张地看着那面钟。

  “怎么搞的?”他用金丝边眼镜后的一双眼睛审视着妈妈。

  妈妈没有回答。

  在妈妈的腿上打了块石膏后,他洗着手,说道:“实际情况比看起来还坏,托菲娅,它很快就会停止流血的。”

  妈妈突然惊奇地坐起来。

  医生与她对望着:“你不是叫托菲娅吗?不是吗?托菲娅·埃博若海莫?几年前,我给你弟弟做过手术,胆结石,记得吗?你经常来这儿看他。”

  他擦干手,认真地把毛巾挂起来,坐了下来。

  妈妈本已苍白的脸,唰的红了。她着急地,恳求地说:“请帮助帮助我们吧,把我们藏起来吧,就今天一晚上,就要到打晚钟的时间了!”

  好一会儿,医生没有说什么,看着妈妈。他在思考吗?“等等,”他说,“等等……”眼光从妈妈移到墙上的挂钟,又移到我。

  他突然站起来。

  “我有妻子和孩子,你理解吗?您能理解吗?请您离开吧。”

  我们又走在了人行道上,妈妈几乎眩晕了。

  教堂塔楼上的钟已经打过很多次了,天已经暗下来。

  “只剩下半小时了……可约翰娜一定住在这附近,她过去是我们家的女佣。

  我们跑进一个黑洞洞的大厅,重重的木门在我们的身后砰的一声关上了。里面非常黑,我们必须得打开楼梯间的灯。从大厅的窗口望去,街上的煤气灯已经点亮了。

  我的心狂跳着。

  慢慢地,我们爬上了木楼梯,吱嘎吱嘎地作响,一层,二层。

  我们在一块铜质门牌前停下来。 

3、在这儿安全了吗?
 
  “可尼可吗?……不知道是不是这儿。”妈妈说。

  我按了一下金色的门铃。

  我们听见了脚步声,门开了。

  一位天使站在我们面前,金发碧眼的天使。

  她穿着一件圆点花样的布料裙子,洋溢着温暖,轻松的,友善的。这个天使这么漂亮,像阳光一样灿烂,金色的卷发,比艾琳还要漂亮。

  “曼纽拉!”一个刺耳的叫声从屋子里间传出来。“快关上门,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但是这个天使没有回答,她友好的蓝眼睛看着我们。“哎,进来吧,进来。你这可爱的小草莓。”她说。

  我们不需要被要求两次。

  很快,天使在我们的身后关上了门。

  我们在这儿安全了吗?

  “只是暂时的,”天使说,“就今天晚上,妈妈,求求你看看这小草莓,小家伙,她是那么疲劳,那么冷,那么饥饿。”

  这个被叫“妈妈”的女人,愤怒地看了我一眼。她鹰钩鼻子,额头上布满了皱纹,一张苛刻的脸,黑色的头发在脑后打了个结。

  妈妈礼貌地称呼她潘尼·克尔尼克娃,克尔尼克夫人。

  “不可能,”她说,闭紧上薄薄的嘴唇,“虽然我们现在没什么麻烦。”

  我不喜欢克尼克娃夫人,她吓着了我。真难以相信,她竟然会是这个金发碧眼天使的妈妈。

  “海伦娜!”一个细细的但却强有力的命令声音从后面的房间里传过来。我们站在入门的厅口处,看不到说话的人。是从走廊末端的房间里传出来的,房间的门略微开着。声音听起来像是不能容忍任何回应。

  克尔尼克娃夫人遵从了这个声音。转过身去,以飞快、坚定的脚步走进了走廊末尾的房间。

  我听见一阵难以辨识的低语,妈妈搂住我的肩,她感到害怕。金发碧眼的天使在对着我们笑。

  克尔尼克娃夫人出来了,她的脸色看起来更阴沉,似乎遭受了什么挫折。

  “好吧,”她说,没有看我们,“但是只住一晚上,带他们到地窖去,曼纽拉。”

  地窖,像我们以前住过的黑洞,又黑、又潮。在角落处有一堆煤,一个床架斜靠在墙上。曼纽拉拖出一个旧床垫,给了我们一块儿毯子。她走的时候,塞到我手里什么松软的东西———一块儿点心。“我明天早上来。”她对我低声说。然后马上走了,剩下我和妈妈。

  妈妈深深地叹了口气,把我放在床垫上盖好。她疲劳地蜷缩在了我身边,“好运气,好运气。”她喃喃而语,睡着了。她太疲劳了,很快就熟睡了过去。

  我太兴奋了,睡不着。在黑暗里,我躺在那儿,手里攥着粘粘的、潮湿的蛋糕屑,想起了曼纽拉。

  我们被一声巨大的吱嘎声弄醒了,简直快要吓死了,我们反射性地从床垫上跳了起来。我们被发现了!

  哦,只不过是地下室的门响,是曼纽拉来接我们了。“快点儿,”她低声说,“外面已经亮了,跟我上楼去,如果邻居发现你们在这儿,可就麻烦了。”我们抓起手提箱,仍旧惺忪地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跟在她身后到了三楼,来到克尔尼克寓所。曼纽拉在我们身后锁了门,深深地叹了口气,幸好没人发现。

  “先跟我到厨房来,你们需要喝点儿热的东西,”她说,拉起了我的手,“来,小草莓,你在那下面睡着了吗?”我点了点头,仍旧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不是梦。我金发碧眼的天使确实存在,她现在叫我小草莓,跟昨天一样!

  厨房宽敞明亮,一点也不像犹太人区的厨房。擦亮的罐子和盘子挂在墙上,大大的圆形木桌非常干净,白色的椅子上摆着五颜六色的椅垫。瓷砖炉里噼啪地烧着火,温暖又舒适。我特别喜欢这黑白相间的地板。

  曼纽拉要我们坐下来,给我们端来热茶、面包和果酱。妈妈迅速严厉的看了我一眼,那暗示着她让我乖乖的吃!我只咬了一小口面包,我只吃面包,那是因为面包是曼纽拉递给我的,我甚至还喝了一点茶。

  曼纽拉非常严肃地和妈妈说话,使我放心的是克尔尼克夫人似乎不在,可能她根本就不住这儿,我们可能可以在这儿多呆会儿,我是多么喜欢这样啊!我前后摆着腿,盯着曼纽拉的金色头发,在灯光的衬托下闪着光。正在那时,门开了。

  一个小小的身影,长长的白发,穿着白色的睡裙,出现在门口。如果不是她使我想起了我的祖母,她看起来真的像幽灵一样。像我的祖母一样,她眼里同样有一种果决,脸上洋溢着同样的微笑,不再仅仅是瘦小和弯曲。

  她的声音是完全不同的,清晰而且具有命令性。这一定是我昨天晚上在楼下大厅听到的那个从屋子里传出来的声音。“曼纽拉。”她说。 曼纽拉正背对着门坐着,转过身来。“啊,巴比西亚?”巴比西亚就是指祖母,那么站在那儿的就是曼纽拉的祖母。对祖母的记忆潮水般向我涌来,我再也吃不下去了,把面包放回盘子。

  “吃!”妈妈的眼神告诉我,她默不作声地坐在曼纽拉旁边,搅着她的茶,不敢说话。

  “这是你从热舒夫来的堂姐,曼纽拉,”这位祖母说,以那种专横的不容任何人回应的语气,“这位(———她直视着我的黑眼睛———)是她的小女儿。她们来看我们了,不确定要呆多长时间。你堂姐的丈夫在战争中死去了(———她编造了一个故事。)你可以比任何人说得都好,不管怎么说,她们都可以留在这儿。我的茶好了吗?

  说完这些,她尊贵地摆着裙角走了出去。我们从后面盯着她,张大了嘴。

  曼纽拉从壶里倒了一杯茶,放在了托盘上。“只要祖母这样说了,就没问题了,”她微笑着说,“在这个寓所里;没有人敢跟她作对,当然我妈妈也不敢”。她对我眨了眨眼睛,给祖母端茶去了。 

4、安全的诱惑
 
  克尔尼克娃夫人完全不同意祖母的决定,她工作回来晚了,看着我们坐在厨房里,就一句话也没说。她从她的大包里拿出些报纸包的蔬菜,开始清洗。妈妈跳了起来;过去帮她,克尔尼克娃夫人什么也没说,递给妈妈一把刀子。

  我看着曼纽拉,她笑了:“如果你愿意,你可以看看我的剪贴簿。”她说,我也笑了。

  我从没见过比曼纽拉的剪贴簿还漂亮的东西,闪亮的纸,灿烂的颜色,甚至还有金纸、银纸。“这些都有香甜味,是巧克力包装纸,”她解释道,“我收集的,闻一闻!”她把剪贴簿拿到我鼻子前,闻起来非常美妙,非常香甜,这些东西都有奇特的名字,是我以前根本没有听说过的。“巧克力”听起来像外国的什么东西,非常神秘,它能带来一种神奇的渴望。

  曼纽拉带我参观整个公寓,寓所非常大,带光亮的镶木地板,闻起来一股地板蜡味。而曼纽拉是一种紫罗兰花香味。最好的房间是会客室,铺着地毯,看起来像长满花的草地;靠着墙是黑色的巨大餐具柜,里面有各种有色的杯子,精美的瓷盘(曼纽拉说我不能动任何东西),房间还有一个几乎和我一样高的大花瓶,蓝色的天鹅绒沙发,上面有许多刺绣的软垫。

  许多漂亮的填充物摆放在沙发上,其中有两个长头发,穿着优美的带花边的衣服。她们有蓝色的玻璃眼睛,长长的眼睫毛。第三个是短的褐色头发,穿着衬衫和绿色的裤子,是个男孩。

  我盯着她们问曼纽拉:“那是什么?”

  她笑了:“你以前没见过娃娃吗,小草莓?她拿起了填充物,一个接一个地放到我的怀里,“这一个是伊娃,这个是维奥莱塔,这儿的这个是杰希卡,喜欢她们吗?”

  我兴奋得颤抖起来,我猛咽了口唾沫,说不出话来,因为我已经高兴得几乎眩晕了。曼纽拉看到我脸上的表情,又笑了,把娃娃拿了回去。“你感觉舒服了,就会让你玩娃娃,”她说道,把伊娃、维奥莱塔和杰希卡又摆放回了干净的软垫中间,我点点头。因为能玩娃娃,我心急得快要着火了,我知道她们根本就不可能属于我,我也不该碰她们。

  这有间房子是留给曼纽拉的弟弟———杜德克的。曼纽拉只是带我简单地看了看,床上方挂了一块带花的小毯子。隔壁的房间是祖母的,“她一直都躺在床上,”曼纽拉告诉我,“她现在可能正在睡觉,我们最好别去打扰她。”但门是微开着的,我们走过的时候,我偷偷看了祖母一眼。她的头舒适地靠在几个枕头上,她戴着眼镜,正在玩牌。

  “你可以睡在祖母房间的沙发床上。”曼纽拉说。我非常高兴,因为我基本可以确定我们今晚不必再在地窖里过夜了。然后她带我看非常优雅的盥洗室,镶着瓷砖还有什么浴缸。“充满热水,你就可以蹲在里面了。”她解释道。这个想法让我发抖。

  最后是曼纽拉的房间,她和她妈妈一块儿住。房间一股紫罗兰香,粉红色的窗帘从高高的窗户上垂挂下来,粉红色的床单盖在宽宽的双人床上,旁边有张小矮桌,粉红色的褶边桌围。正上方挂着一面圆圆的大镜子,瓶子、长颈瓶、广口瓶都摆放在桌子上。

  从现在开始,粉红色就是我最喜爱的颜色。

  曼纽拉拉着我的手,把我领回了厨房。

  一天天,一个一个星期就这样过去了。我们仍旧呆在克尔尼克的家里,无论我什么时候和曼纽拉在一起,我都感觉到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触摸,一个神奇的我从不知道的闪闪发光的世界,但这是我一直渴望的,我已经被她的魔咒迷倒了。这是曼纽拉的世界,是我的世界,而不是妈妈的。痛苦和焦虑,死亡和恐惧不属于这儿,当然也没有害怕。但是我,长着黑眼睛,漂染的金色头发,真的也没有权力充当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在这个明亮、宽敞的寓所里,我感觉到安全是一种诱惑,我不应该屈服于这种诱惑。

  那里也没有安全。我经常从窗户看外面的街道,一段时间能看上几个小时。外面的孩子们正在玩,我是多么渴望能被允许和他们一起玩呀!但这是不允许的,我听见卡车开过,刺耳的声音从喇叭里传出来:禁止……

  曼纽拉告诉我他们正在从电车上拉人,把他们抓走当人质,或者干脆枪毙。许多人就被射死在这条街道上,她说,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就在今天,他们又打死了几个人,因为在他们身上发现了传单,我不知道什么叫传单,但是我对曼纽拉的消息并不感到惊奇。人们被打死只是每天我们生活的一部分,她为什么那么不安呢? 

5、又处在了危险之中
 
  我也知道穿皮靴的人在半夜里搜查房子,抓那些藏起来的人,像我们这样的人。我知道没有人能许可看到或听到我们说话,我必须做到不引起别人注意,在没有办法的时候,我们必须离开这个寓所。邻居总是这样说:“呀,你堂妹在这儿住很长时间了,是不是?这小孩长那么一双黑眼睛,而你却……”

  不久我就忘记我们的世界只是借来的,我们藏了起来,但是我们随时可能会被发现,处死。曼纽拉、祖母、克尔尼克娃夫人还有她儿子杜德克都在为我们冒着生命危险。这一切都是我从克尔尼克娃夫人那儿得知的,她总是不停地重复这些话。

  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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