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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衣女孩 [波兰] 罗玛·丽哥卡-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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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天的扎科帕内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地方。草地上遍地都开满鲜花;山间的小溪清澈见底,水面上浮起一层层的气泡;还有茂密的树林,欢唱的小鸟儿,我甚至还见到一只长着长耳朵的野兔子。我从没有见到过这么美的景色,这也是第一次让我有机会触摸到湿热的土壤,嗅到蓝色小紫罗兰的花香,听到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树叶,感受到温暖的阳光。在这个小村庄,我感觉自己是那么安全,那么自由自在。

  我们住在一个用木板搭建的小屋子里,每天清晨用新鲜的面包卷和自制的草莓酱做早餐。

  晚上,我们盖着厚厚的、整洁的、舒软的羽毛被睡觉。

  饿了,可以饱餐一顿;困了,可以舒服地睡一觉,不会做恶梦;在这里我们自由自在,无忧无虑。

  我的父母也很惬意、悠闲。他们像是电影里的一对夫妻,又像是一对刚刚陷入热恋的爱人,对视着、痴痴地傻笑,手牵着手,相拥着接吻。此时爸爸正搂着妈妈,坐在草地上,开心地笑着。他扶起妈妈的头,面向太阳说:“她多美啊,看这山莓般红润的嘴唇。”我点点头。我应该说什么呢?看到父母这么开心,我也非常愉快。他们就像是在嬉戏的一对傻孩子。

  罗蒙也觉得很快活。我们在小溪里做了一个小坑道,把树皮做的小船放到小溪的坑道里。有时,爸爸也会搭把手帮帮我们。

  在穿过小村庄的路上,爸爸总是把我举到他肩头,背着我走。我们唱着歌,小鸟儿也欢快地叫着。我们唱的歌和学校悲伤的歌使人感觉完全不同。罗蒙一路上吹着口哨,还教我怎么吹。于是我撅着嘴,边走边吹,力图能吹出正确的声音。最后,我终于吹出一声细细的口哨。大家都为我鼓掌,使我感到特别地自豪。

  在那些天里,我觉得世界到处充满了阳光,再也没有黑暗和阴冷。

  但是没过多久,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那时,我们继续着我们的愉快旅行。过了一会儿,我们感到饥肠辘辘,还有些累,于是打算返回木屋。

  我远远地看见两个人朝这边走过来———穿着雨衣,提着行李。他们戴着帽子,虽然现在阳光明媚。他们表情僵化,像是士兵的脸。我立刻明白了他们是警察,这就意味着危险。

  “你不是中暑了吧,罗玛?”妈妈说,“你的脸色看起来很苍白。”

  他们其中有一个人向我们走过来,态度生硬地问:“你是戴维·赖伯宁吗?”

  爸爸点点头。我立刻又一次从妈妈那双发抖的手中感到了以前的那种冰冷、恐惧的感觉。只是这次比以前更冷。太阳是那么温暖,妈妈的手是那么冰冷,警察的脸依旧僵硬。

  罗蒙站在我旁边,重重地呼吸。他也害怕了。“你被捕了,”穿着雨衣的人说,“跟我们走。”

  爸爸低下头,沉默了。他在思考,可能在想他应该怎么做。是应该毫无抵抗地让他们把他带走?还是应该跟他们搏斗?过了几秒钟以后,他看了我一眼,带着微笑。“不要害怕,宝贝,”他说,“我很快就回来了,我相信这次肯定是弄错了。托西娅……”他盯着妈妈的眼睛说,“……别担心我。”

  他们走进停在木屋前面的一辆黑色小轿车里,车很快就开走了。在这当中,我们默默地注视着一切。不一会儿,车尾腾起一小块乌云般的灰尘,接着就不见了。

  我和妈妈又一次失去了爸爸。

  当我从学校回到家的时候,妈妈还带着帽子,穿着外衣,好像是在我前一分钟刚刚到家。我觉得我不应该呆在家里。罗蒙像往常一样,又出去探险去了。妈妈不分昼夜地寻找着爸爸的下落。到现在,我们已经回到克拉格好几个星期了,我们还是没有爸爸的一点儿消息。我们在那件事发生之后,很快就离开了扎科帕内。妈妈想尽了一切办法去找,但是爸爸好像是从地球上消失了一样。

  “他们为什么要抓他?”她一遍遍地低声哭诉。自从爸爸被抓了以后,她就崩溃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会这样。毕竟,她应该知道我们每一个人随时都可能被抓。

  她不断地去邮局打电话。最后,她终于知道了他的下落。

  在蒙特鲁匹奇。

  当我听到这个词,我吓得抽搐了一下。蒙特鲁匹奇———就是那个警察说让爸爸跟他们回去的地方吗?在我的脑海里,蒙特鲁匹奇是世界上最恐怖的地方,蒙特鲁匹奇在一定意义上就意味着死亡。

  妈妈叹了口气,擦干了眼泪。“我还不是很清楚具体情况,”她解释着,“但很明显他们说他是叛徒。但现在活着的人谁又不是呢?现在正受迫害的人恰恰都是当时冒着生命危险、努力反抗的人。可怜的杜德克,很可能也在蒙特鲁匹奇……我找到一个知情人。”

  我知道“知情人”就是你给他珠宝或是金钱后,可以帮助你的人。现在妈妈不断从一个政府机关跑到另一个政府机关,想知道爸爸是被谁关起来了。我不知道她问到没有。但是爸爸始终没有被放回来。她不断地带我去找一个老人,他是个律师。他们总是在不停地谈论如何把我爸爸从监狱里救出来。但是每次当我们要离开的时候,总是没想出一点办法。

  最后,在九月份的一天,正是犹太人快过新年的时候,爸爸托人给我们带了一张卡片,写着:“给我最亲爱的妻子和丽哥卡———祝你们新年快乐。”我一直保存着这张卡片。

  现在妈妈不得不养活这个家。因为我们没有钱,几乎都快不能维持我们最基本的生活了。“如果戴维不能很快回来,我就得去找份工作。”她说。她总是很操心,额头上的皱纹也越来越明显了。 

2、爸爸死了
 
  但是,出人意料的事情出现了。爸爸回来了。他们释放了爸爸,因为他在蒙特鲁匹奇病得很严重。他的白头发更多了。他中了风,不久被送到监狱医院,但是最后,他们还是把他送回来了。这些会不会是妈妈最后找的那个“知情人”帮的忙呢?

  妈妈懂很多医药方面的东西,但是现在,因爸爸中风使她乱了方寸。“这样的病通常只发生在老人身上,从来没有一个年仅39岁的人得中风。”她哭喊着说。

  爸爸中风对我来说并不奇怪。我敢肯定在蒙特鲁匹奇他们一定殴打他了。现在,他躺在床上,瘫痪了,不能动,甚至都不能说话。只有那双滚动的黑眼睛注视着周围发生的一切。

  经过这次重创,我和父亲的关系比原来更亲近了。

  事实上,这是我第一次开始真正地了解爸爸。现在我一放学就跑到他的屋子里,坐在他的床边。我为他吹小调,给他讲述我在犹太学校当天发生的一切,为他背诵诗歌,还给他演话剧。他就像当初奶奶那样———她原来也总是躺在床上———静静地听着。躺在床上的人总是会有很多时间。

  我有很多时间,而且我也很耐心。每当妈妈看见躺在床上的爸爸,眼圈总是红红的,不说话。她的心又一次被刺痛了。但是我看着爸爸,却没那么脆弱。相反,我变得更加坚强了。

  现在我成了大人,他变成了小孩。这让人无法想像,但我感觉却很好。我开始教他说话。当他指着一个物体时,我就缓慢而清晰地说出它的名字。接着他努力地重复着这个词。他也不得不重新开始学习一切———他自己的名字,我们的名字。这些对于他都很陌生。

  “你是戴维·赖伯宁,”我握着他的手说,“而我”———我指着自己———“我是你的女儿,罗玛……这是你的妻子,我的妈妈,她叫托西娅。”

  “托西娅,”他模糊地低声说,他的眼睛亮了一下,好像突然记起了什么。

  我很明白学习这些东西对于他来说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而他也知道自己的脑子出了问题。妈妈向我解释爸爸中风的原因,但是我并不能完全理解,只知道是有什么东西在他脑子里破裂,他也因此而丧失记忆。他努力使自己恢复记忆,我很清楚这对于他是多么困难,所以每当他学会一个新单词,我们俩都会非常激动,也都特别地骄傲。他也开始学习写字。也是由我教他怎么写。他已经学会写妈妈、爸爸、罗玛……

  虽然爸爸现在很虚弱并且需要我,虽然他不再是强壮的英雄,可以把我举在他的肩膀上———但是我比以前更爱他了。

  在九月,距离我八岁生日还有六天的一个阴沉沉的早上,爸爸死了。

  在我印象里,这就像是昨天发生的事一样。那天,天正下着大暴雨。我从学校跑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完全被浸湿了。当我摁响了楼下的门铃时,我心中有些不祥的预感。我飞速跑上楼梯,冲进了家门,雨水洒落了一地。如果在以前,我没有立刻脱下湿漉漉的鞋子就闯进来,妈妈一定会训斥我。但是此时,她正坐在厨房的一个矮凳子上。在她面前的地板上放着一个小盒子。她带着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你爸爸走了。”她用嘶哑的声音低声说。

  我内心充满了恐惧,跑进了卧室。那张床空了,他不见了。

  “爸爸在哪儿?发生什么了?”

  “这几天他一直发高烧,”她缓缓地说。她的声音嘶哑而空洞,“今天早上不得不把他送进医院,但是太晚了,医生也救不了他。他的心脏发炎了,自从在集中营生病以来,他一直很虚弱,而且那种可以治愈他病痛的药,医院里也没有了。”我打开那个盒子。里面放着一个胡须刷、一把剃须刀、一只手表,表链已经坏掉、一支漂亮的蓝色钢笔,前不久他还用这支钢笔写过我的名字。

  这是我父亲留下的所有的东西。后来,妈妈说,仅仅几个星期以后,在黑市上就可以买到青霉素。而这种药可以救爸爸的命。

  妈妈在厨房的那个凳子上,坐了整整七天去悼念我的父亲。家里所有的镜子都被遮住了,就像生命静止了。

  我小心翼翼地穿梭于屋子间,给妈妈拿食物、泡茶,然后一个人坐在隐蔽的角落里。

  妈妈穿上了黑色的布衣,她穿了整整一年。我们还得继续活着。 

3、相依为命
 
  后来,我又知道了很多关于父亲的事情,有一些是最近刚刚知道的。在战争期间,他神秘花园地为克拉格犹太反抗组织工作。他参加了青年理想主义小团体,负责派发传单、破坏铁路、炸毁军营和战车、在集市广场的斯格纳瑞咖啡馆铺设并引爆炸弹。

  当他在布拉祖的时候,自愿加入集中营兵团,他们准许他当天就可以离开集中营。在那个恐怖的时代里,他假扮成一个受雇佣的年轻人在街道上与“接头人”联系。

  通过地下神秘花园接头,他可以为抵制侵略战争获取炸药和武器。

  当我们还住在克尔尼克家的时候,妈妈想他正在一次次地做接头准备工作。但是这可能只是她的假想而已。

  我是多么希望能和父亲再多呆一些时间啊。

  自从父亲死了以后,妈妈只能和我相依为命。当她在晚上哭醒的时候,我会去安慰她。当我从犹太学校垂头丧气地回到家的时候,她就会紧紧地抱着我。只有她握住我的手,我才能睡着。她呵护着我,我关心着她。我们彼此感觉着对方的感受。我们几乎就像是有两个脑袋的一个人:一个大的,一个小的。

  有时候,我被这个责任压得喘不过气来。这时我真希望父亲能在这里,帮我分担一些。她不肯吃饭,不肯睡觉,甚至不再哭泣,只是静静地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我非常担心她。

  “你必须吃点东西。”我说。接着把茶和面包干端到她身边。

  “现在睡觉吧。”我轻声说,然后给她盖上了被子。

  她就像一个小孩子,需要人关心。如果我们离开彼此,将都无法生存。

  妈妈一点一点地、努力地维持着我们的生活。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市里的户口办公室把姓氏改成波济欧姆卡。她想忘掉赖伯宁这个名字。也许她觉得这样做对我会好些。

  我也不想再听到我以前的名字。在犹太人区的日子将永远被我深深地埋藏在心底。我不得不反复背诵我的新名字,使我觉得那个名字就是我。我再也不说赖伯宁这个名字,即使我有时还是想说。

  这件事完成了以后,妈妈开始解决钱的问题。她得到一个公司办公室职员的工作,这公司原本是我爸爸的,现在由他的一个朋友经营。接着她出去寻找租用几乎不可能找到的更小的房子,因为我们再也住不起大房子了。

  像其他人一样,她也希望能够得到一份家产。她父母的房子被德国人没收了,现在又被政府征用了。她又一次开始从一个政府机关跑到另一个政府机关。

  “我们成功了。”她说。我很高兴她不再因激动而歇斯底里地大声哭嚎。

  又一个春天来了。我们坐在四轮马车上,沿着沃道斯卡街道向亚伯拉罕家的房子驶去。妈妈告诉我所有祖父母家的事情,使我内心对这座屋子充满了幻想与期待。我希望能在那令人惊叹的花园里探险,那里长着果树和灌木丛;我也要在阳光下坐在花园的屋子里,就像妈妈第一次遇到爸爸时那样。在大屋子里,我将会小心地踩在画室的厚地毯上,然后进入铺着蓝色瓷砖的厨房,那里飘溢出葡萄干面包卷和烤火鸡的香味。接着我可以躺在厚厚的白色床垫里,床单上印着百合花,还镶着整洁的花边。枕套上刺绣花押字(姓名、名称等首字母组合成的)。如果那个内藏着芭蕾舞演员模型的精美音乐盒还放在妈妈的屋子里,我就要自己拿去玩。

  但是什么也没有。没有果树,没有花园小屋,没有花园。相反,在一个凌乱的公墓里,我们找到一些墓碑。在公墓中间,有一间破旧不堪的木屋子。凉台上曾经被精雕玉琢的栏杆已经破烂了大半。敞开的窗户外面挂着一些还没收回去的衣服。

  这一定是搞错了。我扭过头,看着妈妈。她的脸就像一块灰白的雕塑。我渐渐地意识到并没有搞错。自从战争爆发以后,妈妈也再没回过这里,再没见过自己的父母。公墓里那间荒废的小屋就是那个屋子。附近的一个小公墓被逐渐扩建,一直建到我祖父母的花园里来。现在周围几乎都成了公墓。战争中这么多死者需要大量的墓碑。

  我们没能进那栋房子,因为里面挤满了陌生人。妈妈拉着我的手,回家了。我们再也没有一块儿回到过那里。

  “毕竟,”她疲倦地说,“我们不能住在公墓里。”

  她没有因父母的房子被占用得到一分钱的补偿金。 

4、要离开这里吗?
 
  我和妈妈穿过几乎没有行人的街道,母亲像是被唤醒了沉睡在脑海里很久的东西。“看,”她说,“看这里,这原来是××商店;那原来是卖高档针织品的,在那儿你能买到最时髦的帽子;还有那边儿,有个珠宝店,人们常从那儿买珠宝;还有一个布衣店┅┅”

  我指着一个空空的商店里的橱窗,上面有的字仍依稀可辨。“那边儿呢?”我问,“也是珠宝店吗?”

  “是的,”她回答,“但是当时人们大都不去那儿买珠宝。”

  现在,这里什么也买不到了。针织品、珠宝、帽子都买不到了。我们经过一个橱窗,我往里瞧。墙和地板都铺着漂亮的蓝白相间的花瓷砖。四周空空的。“看这些漂亮的瓷砖!”我说。

  妈妈哀叹了一声。“以前这是个卖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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