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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素心-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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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山迟疑一会,把一辆脚踏车自船上解下,去社区中心接小霖。

    那小女孩抬头看到子山,不胜欢喜。

    子山猜想她母亲最多替她留一客火腿三文治,他请她吃龙虾。

    “最近妈妈常常去试戏。”

    “本市这种机会也不是很多。”

    小霖口气同大人无异,“美国人北上拍戏,许多小角色会在当地聘用。”

    “我不希望她演一些妓女、佣人、阿姆等临记。”

    “妈妈说只要能开口就很好,不过,如果往后三年还如此,她说她会去补读教育文凭。”

    子山不出声。

    “妈妈说她有点象自甘堕落。”

    “不,她已做得很尽力很好。”

    “奇是奇在她推荐别人去试戏,说某某角色适合某人,通常都获得成功,但她自己却失败。”

    “她有选角眼光。”

    小霖忽然像是她母亲的母亲般说:“可是她挑对象却毫无眼光。”她低下头。

    “我想他们只是合不拢,不是谁的对错。”

    小霖苦笑,“我也那么想。”

    “我送你到公路站,我去接你母亲下班。”

    “她没有这么早可以走。”

    “我试试问她今日是否可以早走。”

    看着小霖上了车,他往回走,到一片书店里消磨良久,一边喝咖啡一边翻阅最新刊物。

    此刻,有点瑟缩的他真不像慷慨得会把一大片湿地回赠市政府的豪客。

    做艺术的人多少有点疯子的细胞。

    他凝神读了很久,老实说,他不觉这些作品的水准比他鞋盒载的原稿更高,可是,人家大作得以出版见到天日,这是唯一分别,他喜欢这样想,因为,如果他不看好自己,谁又会看好他。

    终于,书店也打烊了,子山依依不舍离去,他骑着自行车到棕熊酒吧。

    酒吧门口已有熟悉的可疑人种徘徊:乞丐、流莺、醉汉、毒贩,一般人统称社会渣滓。

    子山第一次参观家华的工作环境,不禁心酸,她应得到较好待遇,世上所有女子都应 被爱惜。

    他推开门进去,找个空位坐下,今夜棕熊生意不错,空气混浊,人烟弥漫,子山看到家华正在酒吧后边忙着斟酒调酒。

    他迟疑一下,已经有人坐到他面前。

    那是一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妇女,穿大花吉卜赛裙子,她摸出一叠托罗纸牌,“算一个命,先生。”

    子山十分礼貌,“我在等人。”

    她锲而不舍,“算个运程,只需五十元。”

    子山看着她,已经四十出头了,倘若她是刚取得国际大奖的电影导演或是大学教授,那真是年轻有为,可是像吉卜赛般还在酒吧内混,那真是人老珠黄,十分彷徨。

    子山轻轻答:“我没有五十元。”

    吉卜赛并不气馁,“你在等谁?呵,我知道了,是于。”

    子山点点头“你技术不错,虽然,你不是真正吉卜赛。”

    “先生,我只是在扮演一个角色,莎翁说:整个世界是舞台,所有男女是演员。”

    子山笑了,真是个有趣的地方,大家开口闭口莎士比亚。

    “你原来身份是什么人?”

    “那你就不必知道了,三十元,给你特价。”

    “我只有二十元。”

    “成交。”她手势纯熟地发牌,排列在面前。

    那边家华低着头不住忙,头发有一络挂在额前,脸颊被人气蒸得咚咚,完全似劳动妇女,她双手粗糙,气息短促,脚步重浊,再也不似一个读书人,受环境所逼,家华不得不演好她的角色。

    这时吉卜赛说:“嗯,你对于家华充满友情,但是你深爱的,却是另外一个人。”

    子山笑了,谁不是呢,每个人心底,都有一个得不到的至爱。

    “你以为那个女子是女神,是一个蓝色的宝石,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你错了。”

    子山诧异,“这副牌可以告诉你那么多,二十元有那么多预言?”

    “你的女神,实际上是一只狼。”

    子山笑,“够了,你已尽了责任。”

    他付她廿元,吉卜赛收起纸牌,走到另一张桌子兜搭生意,她又坐下来。那边,家华终于看到了子山,她朝他摆摆手。

    子山走近,“有无机会早退?”

    “今晚生意特别好,人手不够呢。”

    子山点点头,“那我先走,你自己当心。”

    家华看着他,“你的善意我非常感激,在这种时刻有好友支持最为重要,像注射一枚强心针一般。”

    子山微笑,“家华,生日快乐。”

    子山走到门口,再转头看,只见一个半醉男子拉住家华的手不放,家华挣脱,他去抓她肩膀。

    子山忽然气忿,他要冲过去评理,他要保护家华,这时,忽然有一只铁箝般手臂将他箍住,并且把他拉到门外。

    子山大声问:“你是谁?”

    “我是酒吧主人,我叫佐根逊,我是威京后裔,身高六(口尺)三,体重二百八,你是否想与我打架?”

    子山呆呆看着这个红发大汉。

    “你是于的男友可是,你看见有人调戏她,故此想保护她,可是这样?”

    大汉说:“这里是酒吧,所有客人都是醉汉,你不允许你得罪酒客。”

    子山问:“你任由女职员被这些人轻薄?”

    “店里有保镖!如果过份,他会制止。”

    “可是——”

    “这位先生,你女友在酒吧工作,此类情景每日发生,无可避免,你若气忿眼红,即不接受事实,迟早与她分手,你要不看开,否则,努力挣钱,把她接回家去,当公主般关在象牙塔内。”

    啊,朱子山震惊,这威京人竟有如此智慧。

    他说下去:“你又没有能力照顾她,又在她工作地方生事,不是更叫她为难吗?她的日子已经不好过,你还忙上加乱?”

    子山长长吁出一口气。

    “回去吧,我会替你看着她。”

    子山的肩膀松下,“谢谢你。”

    佐根逊笑,“这番话我每月起码演说三数次,只有你一人听进耳朵”

    “其余人怎样做?”

    “打架呀,结果连女友一起扫出门去。”

    子山不由得说:“棕熊酒吧是一个很特别的地方。”

    佐根逊答:“我也那么想,你请打道回府吧。”

    子山取回脚踏车,落寞地返回船屋。

    他为刚才的不自量力深深羞愧。

    他朱子山有什么能力保护任何人?他自身难保。

    子山盹着。

    凌晨他听见有人推门进来,“睡了吗?”

    子山连忙答,“没有。”

    他看到一圈晶莹的光影,他冲口而出想叫福怡,那声音却说,“是我,家华,我给你带生日蛋糕来,同事们替我准备,叫我惊喜。”

    小小蛋糕上点燃着细细蜡烛。

    子山醒过来,用手擦擦脸,“有何愿望?”

    家华吹熄蜡烛,“早日上岸。”

    子山苦笑。

    “再在酒吧做下去,连些微一点气质也失去,再也找不回来。”

    子山不敢冒昧,他维持缄默,越少说话越好。

    家华问,“你那只鞋盒,有消息吗?”

    子山摇头,“世上不止一只鞋盒,事实上他们的仓库叠满鞋盒,成千上万,像间鞋厂。”

    家华说,“我想读一张护士或是教育文凭防身。”

    “也是好事。”

    被威京人教训过后,子山收敛许多。

    “你见过佐根逊了?”

    子山又点头。

    “佐根逊向我求婚。”

    “什么,几时?”子山跳起,头顶碰到船舱。

    “这个四十七岁的北欧裔鳏夫向我保证日后不必在酒吧工作,他会待小霖视若己出,并且,一年后把财产三分一分给我。”

    “听上去像职员合约,不,家华,不可答允。”

    “我很疲倦,子山。”

    “家华,你应得到更好际遇。”

    “我相信佐根逊是好人。”

    “家华,你听我说,像在雪地里迷途,我们一定要挣扎走下去,千万不可以倒下来睡。”

    家华低头,“他说,即使我不答应,也可以在棕熊一直做下去。”

    佐根逊的确是个好人。

    子山不该在酒吧出现,使佐根逊误会他有劲敌,故立即采取行动,向于家华求婚。

    都是朱子山不好。

    子山难过极了,一切都是他逼出来的。

    他轻轻说,“去,去拒绝他,把工作辞掉,让我照顾你们。”

    家华却说,“我会趁这两天想清楚。”

    她钻出子山的船舱。

    第二天子山出门找工作,在影艺协会大堂站着许多失业演员,聚在布告板及电脑前看聘人广告。

    子山看到几个年轻男子长得像希腊神话里爱神维纳斯的男朋友,阿同斯,他吃惊,流年暗渡,他已经算是老丑。

    转瞬间他最好的十年已经过去,他仍然一事无成。

    开头还可以说在摸索,现在简直迷了路。

    秘书唱他的号码,子山进办公室见职业介绍员。

    那中年女子很客气,“朱先生,你想找什么样工作?”

    “任何同演艺事业有关工作。”

    “即刻想上工?”

    子山点头,“我的肚子已经开始饿。”

    女子说,“我明白,我曾经此苦,后来咬紧牙关做文书工作。”

    子山不出声。

    女子查阅档案,“小小乐园公司聘请小童生日聚会表演嘉宾,提供工作服装道具,薪优,每小时四十元,两小时半起码。”

    子山不置信,“你的意思是,聘请表演小丑?”

    女子点点头,“索拉奇杂技团也是这样开始,职业无分贵贱,你擅长什么?”

    子山想一想,“我谙一些简易魔术。”

    “好极了,”她取起电话,打通,说了几句,“是,是,今日下午三时绿林路三十四号,是。”

    子山觉得他已经好算走运了。

    “届时有小小乐团女职员与你在该处合作,你去准备一下,朱先生,工作一旦接下就是工作,不可欺客,有些小丑满身酒气抵达现场,吓坏家长小孩,即遭解雇。”

    “明白。”

    “好好做,令孩子有一个难忘的生日。”

    子山回到船上休息一下,把几套魔术道具自床底取出,练习一下,那是他十七八岁时用来吸引女同学用,玩得最熟的是耳朵取球等幻术。

    他苦笑,已经变成街头卖艺人了。

    子山准时抵达绿林路,一个带着小提琴的少女已在等她。

    子山微笑,他可能是朱莉亚音乐学校的高材生呢。

    他与她坐下商量表演内容,“分三节,第一节表演魔术,第二跳舞,第三唱歌,我伴奏,你做主角。”

    子山建议,“加一场默剧。”

    “可以交差了。”

    于是他们在家长带领下吹涨气球,布置现场,两人分别船上小丑服饰,那少女很有心思,带来服装一男一女与子山调转性别,子山随和,穿上花裙,带上辫子假发。

    演员嘛,任何角色都得演好。

    生日会出奇成功,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进行到一半家长已经啧啧称奇,觉得水平奇高,纷纷要求预约。

    子山表演魔术时兼任教授,孩子们学得津津有味,少女的提琴奏得出神入化,选曲优雅,一首接一首佩格尼尼,临走,家长给了丰富小费。

    少女同子山说,“我叫安琪,我很佩服你服务精神,可以一起喝杯咖啡吗?”

    子山看着她清澈双眼,“我已经结婚。”

    “多么可惜。”

    “但是我可以为你高歌一曲。”

    安琪笑,“什么歌?”

    子山张口唱,“雪山雪山高,当你走进雪山请仰首呼叫,呵呵呵呵,君还记得我否,呵呵呵,君还记得我否。”

    安琪用提琴轻轻伴奏。

    子山唱得十分缠绵。

    安琪问,“谁是那个‘君’?”

    原来子山的憧憬那样明显。

    “我妻。”他推搪。

    安琪却笑,“我不认为如此。”

    “回家吧,小女孩,后会有期。”

    他拿着报酬到菜市场买了食物放在脚踏车后带回船,都送到家华处,自己只留牛肉面包。

    晚上,小小乐团负责人找他,“朱先生,你与安琪,一连七天订满期,你是我们的明星了,恭喜。”

    子山不知是成功抑或失败,是悲是喜。

    接着好几天,他都忙着与安琪编排新节目,当一个小型剧场那样做,绝不欺场。

    在一个豪宅地库,他看到了熟人。

    子山从耳朵掏出一串银币,惹得一群三五岁小孩子欢呼,有人轻轻走进来,站在门口观看,子山一眼认出他是罗祖。

    子山尴尬,几乎失手。

    电光石火间,他同自己说,0出,我又不偷不抢,何用怕羞,于是挺直腰板,继续努力演出。

    他扮着女丑,希望罗祖别把他认出来。

    罗祖只在门外站了一分钟便悄悄离开,子山松口气。

    他拎着道具回家,随即用酬金添了日用品,与家华一人一半。

    他问小霖,“妈妈呢?”

    “出外找工作,她已辞去酒吧职位。”

    子山点点头,他俩永远在找工作。

    小霖说,“酒吧老板向她求婚,她没答应。”

    “你都知道了。”

    “是呀,妈妈从不瞒我,她说她不爱佐根逊,对不起他。”

    子山放心,吁出一口气。

    “你呢,”小霖忽然问:“你有什么表示?”

    子山老老实实说:“我得先找到一份稳定工作。”

    小霖点点头,“我知道收入多重要。”

    “在做什么功课?”子山搭讪问。

    “英文作文‘种族歧视’,一千至一千一百字。”

    “你最拿手作文,难不倒你。”

    “的确是,上次老师阅我卷子,忍不住叫‘神圣的牛’。”

    “我为你骄傲。”

    他回到自己船舱,一抬头,看到一只光亮的牛津皮鞋,他有访客。

    来人出声:“子山,是我。”

    子山怔住,“是罗祖?”

    罗祖还是把他看了出来。

    “子山你记性真值得夸奖。”他永远赞美朱子山。

    子山苦笑,“请进舱喝啤酒。”

    船身轻微摇晃一下,有一个冬季刮起烈风,码头震荡撞击破裂,好几只船飘出河口,需要海警拯救,否则,会一直飘向夏威夷群岛。

    当然,罗祖不会来与朱子山谈论风向。

    他喝了一口啤酒,开门见山说:“子山,你环境不好,为何不同我说,你是我最尊重的朋友。”

    子山诧异,“环境优与劣,我从不打扰朋友:中了彩金,让朋友知道,叫做炫耀,手头拮据,对朋友诉苦,那是讨饭。”

    罗祖没好气,“这种想法,叫做头巾气。”

    子山笑,他俩互相大力拍打肩膀。

    罗祖说:“子山,你这个人对物质毫无价值观,这样下去会吃亏,你不能一辈子街头卖艺。”

    子山摊摊手,“江湖救急,直至我的鞋盒得到注意。”

    “啊是,我必须替你跟一跟。”

    “我还可以维持——”

    “至于目前,”罗祖取出一张银行支票,放在他手中,“请勿推辞。”

    子山不再挣扎,他把本票放进口袋,“有借有还。”

    罗祖点点头。

    子山问:“各人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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