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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山-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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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是那天在马耶斯高地上庄重而尊贵的李将军。
向晚时分,北军停止了进攻,枪声逐渐沉寂。石墙下的山坡上,躺满了数千名阵亡或垂死的士兵。天黑时,尚能活动的已经把死尸叠起来做成掩体。整夜,中天以北,忽明忽暗的红色光芒摇曳不止。空中的异像被阵地上的所有士兵看成一个预兆,他们争相看谁能最明白无误地说出它的含义。在上方某处,一只小提琴奏起悲伤的《罗瑞娜》。结冰的战场上,受伤的北军士兵从牙缝里哼哼着,呻吟着,哀号着,有的大声呼唤着亲人的名字。
伴着这一切声响,英曼的一队人中那些没有好鞋可穿的,爬过墙头去扒死人的靴子。英曼自己的靴子不错,他参加这场夜袭,只是想看看一天的战果。战场上北军尸横遍野,到处是一堆堆血肉模糊的尸体,残缺的肢体形态各异,无奇不有。走在英曼身旁的一个人举目四顾说,如果他说了算,他会让波多马克河以北任何一寸土地都与这里一样,不差分毫。目睹敌军惨状,英曼生出的念头则是——回家。一些尸体的衣服上别着卡片,上面写着他们的身份,其他都是无名尸。英曼看见一个人蹲下身,去脱一具死尸脚上的靴子,他正抬起一条腿用力拽,那仰卧的尸体突然坐了起来,说了些话,他的爱尔兰口音太重,只听得清一个词:狗屎。
午夜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小时,英曼来到战场上的一栋房子前。山墙上的门开着,从里面射出亮光。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太太坐在门内,神情呆滞。她旁边的桌子上燃着一截蜡头,几具尸体倒在门槛上,另一些伏尸屋内,似是临死还爬进来寻求庇护。女人狂乱的目光越过房门,透过英曼,似在看向虚空。英曼穿过房子,从后门走出去,看见有人正用锤子宰杀一群重伤的北军士兵。伤兵们被排列整齐,头都朝着一个方向,那人轻快地沿一排头颅移动,专心致志地砸着,一锤解决一个,干净利落。他的脸上看不出愤怒,只像在完成一件工作,从一颗头移向另一颗,嘴里还低低地吹着口哨,是《科拉。艾伦》的曲子。如果被正直的军官抓到,他很可能被枪决。但他只是累了,希望在没有危险的情况下多干掉几个敌人而已。英曼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刻,当那人走到一端,砸死最后一名士兵,他的脸上正好迎来了第一线曙光。
瞎子一直坐在那里,静静地听着英曼的故事。当英曼讲完,他说,你需要把这一切忘掉。
——我也这么想,英曼说。
但英曼并未告诉瞎子,不论他如何努力,结果总是徒劳。那个战场之夜不但未曾远去,反而化作梦境,在他住院的那些天一次又一次反复来临。在梦里,赤芒烧过夜空,散落在地上的血淋淋的断肢——手臂、头、腿、躯干——慢慢聚拢,七拼八凑组成新的怪异的人体。他们在黑影幢幢的战场上蹒跚着,摇晃着,不时扑倒,像瞎眼的醉鬼,腿脚完全不听使唤。他们打着趔趄,在眩晕中裂开血口的头颅互相撞击。他们挥舞着胡乱搭配起来的胳膊,很少有几对手臂看起来属于同一人。有的念叨着他们女人的名字;有的反复唱着歌曲的片断;另一些站在一旁,望向黑暗之中,焦急地呼唤着他们的狗。
其中一个,身上伤痕累累,看起来更像一堆血肉而不是人体。他挣扎着要站起来,却颓然倒下,再也不能移动分毫,只剩头还可转动。他躺在地上,伸长了脖子,空洞的眼睛死盯住英曼,低声呼唤着他的名字。每天从这个梦中醒来,英曼的心境都有如天下最黑的乌鸦一般黑暗。
英曼回到病房,走路使他倍感疲倦。巴里斯戴着护目镜坐在昏暗的房间里,继续用鹅毛笔在纸上写着。英曼躺到床上,想小睡片刻,把上午剩余的时间打发掉,但心情却无法平静,只好又拿起书。这本书是巴特拉姆《旅行笔记》的第三卷,是英曼从首府的女士们捐赠的一箱图书中随便抽出来的,她们不但关心病人身体的康复,更热心提高他们的思想。显然,这书被捐出来,是因为封面已缺。英曼出于对称的考虑,将封底也照样撕去,只留下书脊,用一根细绳把它扎成一卷。
这不是一本需要从头至尾逐页阅读的书,住院的那些夜晚,英曼每次都是随手翻开,一直读到心平气和,可以入睡。这个因其背囊里总是装满了植物,把全部心血都倾注到野生生命身上,从而在切诺基人中赢得“采花人”称号的善良而孤独的旅行者,他的记述任何时候都可以使英曼松弛。那天上午英曼正好翻到特别喜欢的一段,映入眼帘的第一句话是:我继续攀登,直至到达一座高耸的石山的山顶,眼前现出一个峡谷,夹在更为巍峨的山峰之间,在峡谷中继续向前穿行,崎岖的山路紧傍着一条蜿蜒而湍急的溪流,它最后向左一转,一头垂下陡峭的崖壁,冲过黑暗的灌木林和参天的森林,把满腔的丰饶和欢乐送到下面的土地上。
如此图景使英曼心旷神怡。后面几页的描写也同样让人欣喜:巴特拉姆来到到大山深处的考维谷,他心神俱醉,几乎不容歇气地描述起一道道悬崖绝壁,一座座隐没在远方的青山;一路不厌其详地数叨着他观察到的所有植物的名字,似乎在背诵某剂猛药的配方。但是,一段时间之后,英曼的思绪已经从书中游离,开始在头脑中回想家乡的风貌。冷山,它所有的山脊、山坳和溪流:鸽子河、小东岔河、索莱尔山坳、深谷、火烧梁。他自言自语地念着这些熟悉的名字,好像它们是可以驱赶最深刻恐惧的咒语。
若干天后,英曼从医院走路进城。脖子疼得要命,好似有一根火辣辣的筋从脖子直通趾骨,每走一步都扯得紧绷绷。腿已经恢复力气,这给他添了一分隐忧。一旦强壮到可以参加战斗,他们会马上把他弄回弗吉尼亚。不过能逍遥自在毕竟惬意,只是得小心在意,不能在医生面前太过生龙活虎。
家里寄了些钱,部队还发下部分欠薪,所以英曼想出来转转,买些东西。街上的店铺都是红砖房或白色板房。在一家裁缝铺,他看中一件黑色精纺羊毛上衣,正好合身。本来是给另外一个人量身定做的,但那人没等衣服做好就死了。裁缝廉价出售,英曼当场换上新衣,穿着它走出门去。他又到一家杂货店买了一条硬邦邦的靛青色粗斜纹棉布裤子、一件奶白色的衬衫、一双袜子、一把折刀、一把鞘刀、一只小壶和杯子,还为自己的手枪把店里所有的火药和盒装弹丸一扫而光。这些东西都用牛皮纸包好,拿绳子绑了个十字花,英曼用一根手指头钩着,提着步出店外。接着,英曼在一家帽店买了一顶黑礼帽,箍着一圈灰色帽带。回到街上,他摘下满是污垢的旧帽子,随手撇到一户人家房前的豆子地里。他们也许能派上用场,拿来当稻草人的帽子。他把新帽子戴到头上,走进一个鞋匠铺,看见一双很结实的大皮靴,刚好合脚。旧靴子扔到一旁,垂头丧气地委顿于地。他又到文具店买了一支金笔、一瓶墨水,还有几张书写纸。待购物完毕,他已经花掉了一大堆几乎不值一文的纸币,足够引燃未干的新材。
圆顶式的州议会大厦旁边有一家酒馆,英曼已经走累,就选了一张摆在大树底下的桌子坐了。他要了一杯咖啡,据老板说还是穿过封锁线运进来的呢。不过从杯底的渣子来看,主要是菊苣根(咖啡伴侣——译注)和烧煳的玉米渣,顶多只有一点点咖啡末。铁桌子的外沿生了一圈橘子皮似的铁锈,英曼把杯子放回咖啡碟的时候还得加着小心,怕把新衣服的袖子蹭到上面。他的坐姿略显拘谨,如果有人从马路中间往树荫这边看,可能会觉得他不太自在,有点别扭。他脊背挺直,双手握拳放在大腿上,穿着新买的黑衣服,脖子上裹着的绷带看来就像紧紧扎着一条白围脖。这副模样,可能被误认作一个正在拍摄银版照片的人,一动不动地坐着,等待漫长的曝光结束,人已经变得头晕目眩,不知所以,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底版慢慢地吸进他的形象,并永远攫走了他的一部分灵魂。
乌鸦的影子(2 )
英曼在想着瞎子。最近每天早晨他都从瞎子那里买《标准报》,今天也买了一份。知道了他是怎么瞎的,英曼心生怜悯,因为既然是天生的,就没有人可以恨。没有敌人的代价是什么?想报复,除了自己还能惩罚谁呢?
英曼把咖啡喝到只剩下杯底的渣子,然后拿起报纸,希望找到一些能吸引自己的东西来读,转移一下注意力。有一篇介绍彼得斯堡外围恶劣局势的文章,却无论如何读不进去。反正关于这个话题,也不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新消息。翻到第三页,他看到一条州政府针对开小差的、逃避兵役者以及他们的家属发布的通知。这些人将被缉拿归案。他们的名字会登上黑名单,每一县的民团都将昼夜巡逻,进行严格盘查。然后,在报纸中间的一页下角不起眼的地方,英曼看到一则消息:在本州西部的山地边区,托马斯和他的切诺基部队与北军多次交火。有人指控他们割了敌人的头皮。报纸评论说,这一行径或许野蛮,但也算一个严厉的警告——入侵要付出血的代价。
英曼放下报纸,想着割头皮的切诺基小伙子们。这事从某种角度看有其幽默的意味,那些面色苍白的磨坊工人,雄心勃勃地南下偷取土地,却在丛林中丢了他们自己的头皮。英曼认识很多有可能在托马斯手下作战的适龄的切诺基人。不知道“游泳者”会不会在他们当中?结识游泳者的那个夏天,他们都是16岁。家里给他安排了一份挺惬意的活儿——在巴撒姆山高耸的山头上放牧几头小母牛,让它们吃最后的夏草。他牵了一匹驮马上山,带着炊具、腊肉、干粮、渔具、一支猎枪、被子,还有一块搭帐篷用的涂蜡帆布,估计得独自一人生活一段时间。到达山顶,却发现已经有人捷足先登,十几个来自卡塔鲁奇的男人在山颠扎营,尽情享受着高地凉爽的空气和远离家庭的自由,悠闲地消磨着时光。他们已经到了一个星期或者更久。这确实是个怡人的地方,东西两侧视野都异常开阔,脚下是优良的高山牧场,旁边还有一条盛产鳟鱼的小溪。英曼加入到他们当中,连续几天,他们大开筵宴,在一堆日夜不熄、齐膝盖高的篝火上煎玉米饼、鳟鱼,炖猎物的肉。他们用玉米酒、苹果白兰地和浓浓的蜂蜜酒把食物送下去,经常有许多人一醉就是一天一夜。
几日后,有一小队卡芙溪的切诺基人,赶着他们瘦骨嶙峋的劣种杂色母牛从另一侧山坡上来,在不远处扎营。紧接着,他们砍倒高高的松树,削成球门,并且为他们残酷的球赛划出边界。游泳者,一个怪模怪样,长着一双大手,两眼距离很远的男孩,来请卡塔鲁奇人参加比赛,并略带威胁地暗示说这种比赛有时候会死人。英曼等人接受了挑战。他们把小树劈开,用皮条或鞋带绑好,做成自己的球棒。
两队人比肩扎营两个星期,年纪较轻的整日比赛,输赢下很大的赌注。这种比赛没有时间限制,也没什么规则可言,双方只是猛跑猛撞,用球棒狠砍乱劈,简直像拿着棍子进行群殴。他们白天大部分时间都在玩球,直到一方赢得规定的比分为止,得分方式是将球击中对方的球门柱。晚上,大家围坐在篝火旁,喝酒,讲故事,吃下大堆大堆煎得脆脆的小斑点鳟,连骨头都不吐。
高地上大部分时间天清气朗,空气比平地更为澄明。视野可以无限延伸,越过一道道蓝色的山岗,它们颜色逐渐变浅,直到最后融入天边,似乎整个的世界都由这些起伏的山峦构成。在一次比赛间歇,游泳者远眺着迤逦的群山说,他相信冷山是世界上最大的山脉。英曼问他怎么能够肯定,游泳者的手向天边一挥,指着冷山的方向说,你难道见过更大的吗?
早晨山顶的空气异常清爽,雾气伏在山谷里,一座座互相隔绝的山峰从中升起,像是散落在白色海洋中的陡峭的绿色岛屿。通常,英曼一早醒来,还带着些醉意,就与游泳者到下面的一个小河湾钓一两个小时鱼,然后才赶回去玩球。两人坐在湍急的溪水边,在钩上装好沙蚕或浮饵,游泳者会一边钓鱼,一边喁喁而谈,语声低微,和水声融为一体。他讲动物的故事,它们为什么会是现在的样子。为什么负鼠的尾巴光秃秃,松鼠的尾巴毛茸茸;为什么鹿的头上有角,美洲狮有尖齿和利爪,神眼蛇生着彩环和毒牙。他讲关于世界从何而来,会往何处去的故事。游泳者正在学习可以助人实现心愿的咒语,他告诉英曼怎样用咒语制造不幸、疾病、死亡,怎样用火驱魔复仇,独自走夜路的人如何保护自己,以及如何使长路变短。游泳者知道几种杀死敌人灵魂的法术,还有许多保护自己灵魂的办法。他的法术使灵魂相形之下显得异常脆弱无力,不停地遭受各种侵袭,动辄有在体内死去之虞。英曼觉得这种观念实在让人沮丧,因为布道和赞美诗一向灌输的是要对灵魂不灭深信不疑。
英曼耐着性子听他讲这些故事和咒语,看着水流冲击钓丝形成的沟纹,游泳者的话音绵绵不绝,和流水声一样使人心神松弛。等钓满一袋子小鳟鱼,他们就会罢手回去,然后在一整天的时间里彼此推搡、冲撞、用球棒互相击打,甚而饱以老拳。
多日以后,出现了连续的阴雨天。不过,坏天气来得正是时候,因为双方都已精疲力竭,醉得太久,衣服也都不成样子了。有人断了手指,有人折了鼻梁,皮肉之伤不可胜计。所有人从脚踝到屁股都是被球棒打出来的青一块紫一块的淤伤。卡塔鲁奇人把全部的非必需品都输给了印地安人,还有一些必备的东西也输掉了——煎锅和铁炉、好几袋粮食、鱼竿、长枪和短枪。英曼自己输掉了一整头奶牛,他想不出该怎么向父亲解释。牛是一块一块、一分一分输掉的。玩得兴起时,他会说,下一个球我赌那头小母牛的里脊;或者,那头母牛左边整扇排骨都说我们会赢!当两队人各奔东西时,英曼的小母牛依然健在,但身体的各部分已经分属不同的切诺基人名下了。
作为补偿和纪念,游泳者给了英曼一根很好的胡桃木球棒,松鼠皮的绑带里面缠着蝙蝠胡须。游泳者称它能带给使用者蝙蝠的速度和智谋。球棒饰以燕子、苍鹰和苍鹭的羽毛,根据游泳者的解释,这些动物的特性也会传递给英曼——自如的盘旋、腾空和俯冲,以及绝对的专注。这些话并没有全部兑现。英曼希望,游泳者没有出来和北方联军作战,而是生活在他的树皮屋里,潺潺的溪水从旁边流过。
从酒馆里面传来小提琴调弦的声音,几下拨弄,乐弓在弦上试探着轻击,然后缓慢而生疏地奏起《奥拉。李》。每隔几个音符就会跳出或尖利或粗哑的杂音。但低劣的演奏技巧无损于那优美而熟悉的旋律,它听起来年轻得让人忧伤,曲调中似乎没有留下任何余地可以去设想一个阴云密布、混乱而没有希望的未来。
他把咖啡杯举到唇边又再放下,杯子已冷,而且几乎空了。他向杯中凝视,看着黑色的残渣在剩下的四分之一英寸深的液体中下沉,黑色的颗粒打着旋,按着一定的规律沉到杯底。他想起了占卜,从咖啡渣、茶根、猪内脏和云朵的形状中窥测未来,似乎事物的图样可以透露出重要的信息。片刻之后,他摇晃一下杯子打破预言,沿着街道望去。在一排小树后面,用大石块建成的圆顶式议会大厦巍然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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