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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漫游拉连河 作者:万方-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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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三良想告诉他自己是谁,可一下卡住了,奇怪,他是谁呀?这问题他从未想过,突然冒出来简直让他惊讶。
“他叫李三良,木子李,一二三的三,优良的良,是知青,也是我的朋友。”麦夫的声音低低的但很清楚,说的时候向三良看着。三良的心感到一阵满意的熨贴。对,说得好,他是他的朋友,要是说哥们儿就不如朋友。他想拍拍麦夫的肩膀,手伸到半空却停住,他看见日本人正瞧着他,就转回来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陈希天微微侧着身和尾奇顺二用日语交谈了几句,然后转过头,并不看麦夫,用一种安静的毫无感情的声调说:“吴先生,尾奇想要告诉你,他热爱你的作品,他决定这一生要做一件事,就是让你的诗被世界上更多的人传诵。他相信人们会因此感谢他的,因为他让人们认识了一位真正的大师。”
尾奇听着自己的话轻轻微笑,当他开口说话时好像为了弥补陈希天的冷静语气很热烈,他的论文已经引起人们的关注,因为世界上有很多人和他一样崇拜麦夫,被他的诗篇打动;崇拜二字使麦夫一惊,头垂得更低了;他为什么要费尽周折来到这里呢,这是他平生的心愿,亲眼见到伟大的诗人。陈希天给予他的帮助更加坚定了他的信念,美好的东西不会混灭,会发出永恒之光。
麦夫的头垂在胸前,眼镜攥在手里,身体一动不动;仿佛这些话不是在说他,或者他根本没听见什么。可这不是事实。他认识那个人,那个诗人和他是一种血肉相连的关系,多少年以来他都在为他而生,可他没有为他而死。他没有。他们分开了,分开时一点没有痛苦,害怕比任何的麻醉药都厉害。他觉得自已获得了另一种天性。可现在他的心感到疼痛,而这疼痛正是那个人所需要的疼痛。
陈希天说完了,屋子里一片寂静。日本青年激动的声音仍然在屋子里回响。
三良轻轻碰了碰麦夫,麦夫艰难地抬起头。
尾奇望着他问了一个问题。
“他想知道‘原野之声’是在什么情形下写的?他说那是他最喜爱的一首诗。”陈希天转向尾奇,“我也是,我就是因为读了这首诗才决定学文学的,吴先生,我第一次上你的课就和你说过,你还记得吗?”
麦夫默默摇头。
“那时候你老爱说一句话,诗人是天之骄子,是自由的儿子……”
突然间,麦夫的眼睛里现出惶恐之光,“你不要说了。你也不要叫我先生,我不是先生,不配做人的先生。”他垂下眼帘,“我只是个反动文人。我的东负都是毒草,是的,拿来批判可以,除此以外没有任何价值。请你告诉他。”
麦夫说完抬起脸,眼神干爽,他已经看清了事情的真相。刚刚那种阴暗不明的模糊的感觉使他后怕。
陈希天有点发愣,“吴先生……”
“你不要说了。你根本不该带他来。”
“喔,吴先生,我不认为你是……”
“我就是!”麦夫嚷了一声,屋里的人都吓了一跳。
三良瞪着麦夫,带着一丝嫌厌,“你就是啥?”
骤然间麦夫什么也想不起来了,甚至弄不清身在何处,他恍恍惚惚看着周围有三张面孔,心隐隐作痛。
“对不起,实在对不起,请你们原谅我。我很后悔我这辈子写了那些文字,要知道那是最最愚蠢的事。我现在才明白,我应该生下来就像现在这个样子,种地,靠劳动吃饭。对不起,对不起了。”
看着麦夫的可怜相,听着他连续地道对不起,三良的脸色变了,感到一种深深的失望,其实他完全弄不清自己希望过什么。
“对不起,我,我想,想……”尾奇顺二吃力地想要说话,可说不出,他转向陈希天用日语说了几句。
三良阴森地瞪着他们,“嘿,他说什么?”
“不要问了。”麦夫猛地伸出一只手,手掌向外像是要推开面前的东西,“我不想知道他说什么。请你们走吧,可不可以?离开这儿吧。”
“你说啥?”三良简直不能明白。
麦夫横下一条心,他站了起来,不看李三良也不看任何人,“他是日本人,我不和他打任何交道。没有别的了。”说完他想走出去,陈希天叫住他:“吴先生,没人知道他是日本人,谁也不知道。”
“那好,”麦夫迷糊激动地转向陈希天,“那我恳求你们,我是接受劳动改造的,别让我罪上加罪吧。”
片刻的沉寂,陈希天难过地把麦夫的话向尾奇说了。一种严酷的沉默压上来,让人觉得透不过气。三良也沉默着,可是他简直想大骂一场,他的嘴里已经感到即将吐出的话语的恶毒滋味;他之所以沉默是不能决定把愤怒发泄到谁的头上!
这时尾奇顺二开口了,脸因痛苦而微微拉长,他头一低,下巴紧贴住喉咙,“我有罪,我不该来,请先生原谅我。”他的声音听着就像要哭了似的,陈希天直接翻过来。尾奇转身从一个黑包里拿出两本书。“这是您的诗集,他翻译成日文了,一本送给您留念,还有一本请您为他签个名,他不知道可以不可以。”
书引起了三良的注意,使他忘记了其他,这样好看的书是他以前从没见过的,那书皮儿一点不像书皮儿,像缎于,也许就是缎子。
“让我看看。”他不等人答应就拿过书。尾奇顺二喉咙里发出一个声音,三良抬眼看他,看到他死盯着自己的手,那目光在说他的手太脏了,指甲盖里全是黑泥。怒火霎时又燃烧起来。
三良歪头瞪着日本人,把书在手上掂着,不说话。陈希天试探地想拿回书:“就写个名字吧,不用写日期……”
“写个鸡巴!”三良猛地缩回手,跳起来蹿下炕,“你们小心着点儿,你们丫这帮王八蛋牛鬼蛇神。”
他逐个盯住他们的脸,麦夫难过地望着他,陈希天和尾奇顺二也都不安地对他看着。一股邪火猛冲头顶,三良把书用力扔出去,“去你妈的吧!”
书撞到墙上,又从炕沿滚落到地下,三良转身就往外走,陈希天惊慌叫道,“你别,你等等……,我们走!马上!”
三良下意识站住,怀着一股残忍的心情等待结局。
麦夫忽然移动脚步,弯下腰捡起了被三良扔到地上的书,大家的目光都跟着他;他的手很软,可还是把书稳稳地拿住了,手掌轻轻拂去封面的尘土,像是在抚摸那本书,然后把书翻开。纸发出光滑的幽光,不是雪白的颜色,微微带点米黄,他看了看那一行行的很好看的字,每一个字都那么清晰,清晰得像是微微鼓起来;他从衣袋里摸出一支笔,找到书的扉页,写上了自己的名字,他的笔停留了一下,接着写下年、月,拉连河。
写完这些字麦夫才觉得自己的心在发抖,他意识到他做了诗人这辈子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他突然有点想哭,但没有眼泪;他的眼睛干巴巴视而不见地看着。
冬天的黑夜眨眼间就降临了大地。吆喝铺马椿才的家里点着好几盏油灯,很亮堂。一晚上屯子里许多人都到他家帮忙凑热闹,他家屋里屋外堆满炕桌,灶上摞着高高的碗和碟子,到处是笸箩,里面装着蒸好的馒头、粘豆包、擀好的面条,猪肉炖在锅里,满屋飘香。
整个晚上三良泡在马椿才家。说不出为什么他就是想和这些忙活的人呆在一起,听他们大呼小叫的声音,他心情混乱,很想把自己忘了。他和来帮忙的人一起议论新媳妇的长相,他的嘴太损,说得马椿才都有点挂不住了。满屋的人哈哈大笑,这一会儿三良觉得痛快极了。
他从身后搂住马椿才的脖子问结婚送他件什么东西好,其实马椿才心里知道他是开玩笑,可还是忍不住说:“你就把头上这顶帽子借我戴一天就成。”
三良的眼睛一亮:“晴喝,你还挺识货!”他摘下头上的帽子,是那顶压舌帽,厚实的呢子在灯光下发出墨绿的光泽,他用手捋捋帽檐儿,又把它戴上,把帽檐压到眉梢,“看,像不像日本人?”
“啥日本人?”
三良张了张嘴,他几乎说出这帽子就是他从日本人头上摘下来的。可他终于没说。马椿才当真被这顶新奇的帽子吸引,连着问三良能不能让他戴。三良胡噜胡噜他的头,“这帽子是你戴的?”
“咋的?我咋就不能戴?”
三良仰起脸,帽檐下眼睛闪亮:“嘿,听着!”他微微思索了一下,“撒一欧拉那!哭都一妈斯!”他冲口说出两句日语脸上一喜,接着大声问:“懂吗你?你要能说上来这帽子就归你了!说呀!”
“鸡八毛说啥?”马椿才一点都不明白。
“这叫日语,日本人说的话。”
“操,哪来的日本人?”马椿才气呼呼地说,“不叫戴就说不叫戴,扯啥扯!”
一时间三良觉得憋得厉害,这些人啥都不知道,连做梦也想不出刚刚就有个日本人到了吆喝铺了,更不知道吆喝铺藏着个老麦头儿;他们不明白什么叫诗,也不懂世界是怎么回事儿;想到这儿三良的心微微鼓动起来,耳畔响起来自世界的遥远的回声。可他听见的只是一片七嘴八舌的议论,计算着八碟八碗一桌席花费多少,又能收回多少份子钱,没完没了;三良突然腻烦之极,大喝一声:算个鸡巴毛呀!满屋的人惊得一哆嗦。
后来三良又开始和人逗嘴,但他心里像是睁开了一只眼睛,老想找什么。屋子里闹哄哄的,可三良却觉得很寂寞,他发觉他需要什么东西可这儿没有,那他还躲在这儿干吗呢!这会儿那俩家伙八成已经上了火车了,他思忖着,他把他们送到公路上,临走把这顶帽子要下来了。他说他戴着这帽子不像中国人,还是别戴了。看来他这一手真对,这帽子确实份儿,也许明天就让马椿才戴上它成亲。哦,该让老表头儿也看看,看他戴这帽子像不像小日本,神气不神气。老麦头儿呀老麦头儿,你居然把鬼子都招到吆喝铺了,你够横的。
离开小屋的时候老麦头儿转过身去没朝他们看,他的背影儿让人很难受,日本人哭了,那个姓陈的也流眼泪了。这些老麦头儿都不知道,应该告诉他。他们说好多国家都有他的书,苏修美帝都服他,可他呢,他怎么是这样一个人。
三良越想越觉得有一肚子的话,再也忍不住了,他蹿下炕和人说解手去,就离开了马椿才家。
外面天可真冷,寒冷的空气洁净刺鼻。李三良哆嗦着,嘴上不由吹起口哨。他穿过黑暗中的屯子,欣赏着自己吹出来的美妙的声音,美妙,这个词儿头一回跑到他脑子里来了。他觉得有点小意思。吹口哨使三良的心绪简单起来,老麦头儿就是老麦头儿,是他认识的“那孩子”,想到他把老麦头儿叫成“那孩子”,他心里觉得挺得意。
远远地他看见麦夫的窗子亮着灯,悄悄走到窗根儿底下听听,没有声音。他心里已经想好了要吓他一下,说是公社来的人,他大声咳了两嗓子,话已经到了舌头尖儿上硬被他憋住了,他想到老麦头儿不禁吓。
门发出“吱嘎”一声响,三良看见里屋的灯光在灶前画出一个昏黄的方块。他迈过门槛儿,下意识等待麦夫问话,他还可以有机会吓唬他,然而什么声音也没有。一瞬间三良感觉疑惑,这老家伙于啥哪?
他两步走到里屋门口,一眼看见炕上空着,心里一惊,接着他发现麦夫靠着墙坐在炕头。
“你丫干吗呢?想吓死我呀!”三良进屋带进来的风使灯影晃动起来。他闻到一股酒气,看见麦夫大睁着一对水汪汪的眼睛望着他。突然间那张脸绽开了,给三良的感觉就像一件完好的东西“啪”地碎了一样,老天爷,他没看错吧,老麦头儿在冲着他笑呢。
麦夫一边笑一边轻轻摇晃着脑袋——
花儿,你不要怕,
我只想看你一看,
看你在微风里摇颤,
看你在春雨中无言的泪。
他的声音那么轻飘飘的,抑扬顿挫,像是把一个个景象引到人眼前。
我绝不像个顽童把你摘下,
我只想远远地把你怀念,
不知哪一天,你谢了,垂下美丽的头,
只有我还会记得你从前的样子。
麦夫的脸红红的,散发着少女般的光彩,眼睛眯眯笑着始终望着三良的眼睛,三良被看傻了。
“三良子啊三良子,我就知道你要来,你看我连门都没插,一直在等你。”麦夫悠悠地说。
“你,喝酒啦?”
麦夫狡黠地眨眨眼,“闻得出来?”
“操,你丫真喝多了。”
“不,不要骂人,我喝不多,我的心脏不好。可我确实喝了,喝得刚刚合适。怎么样,我奉献给你的诗,你喜欢不喜欢?”
“什么诗?”
“花儿你不要怕,你难道没听见吗?”
三良这才笑了,“对不起,没明白。”
“哎呀,多么可惜,那是我刚刚做的一首诗,也是最后的一首。我想起了我家的米兰。你知道米兰吗?”
“不知道。”
“你怎么会连米兰都不知道。”
“是花儿吧。”
“看,你多聪明,我要给你讲讲米兰的故事,想听不想听?”麦夫探究地期待地望着三良,“是这样,我家有一盆米兰,那是钟函最喜欢的花。你知道我给它上了什么肥料?你猜得出来吗?”
“我又不是花儿匠。”
“对对,你不是,我也不是。我给它上的肥料是天底下最肥的肥料,不会有更高级的肥料了。”
“什么呀?”
“你好奇了是不是?好吧,我告诉你……”麦夫像是被什么景象吸引,眯起了眼睛。
“嘿,说话呀!”
“我说到哪儿了?噢,对了,肥料。那些肥料是我的书,我把它们烧了,烧得精精光,结果怎么样呢?你绝想不到。我把一盆灰埋在花盆儿里面,花开得好极了,要多香有多香,米兰喜欢我的诗,你说好不好。”
三良有点吃惊,瞪起眼睛。
“小三良,你不要瞪眼睛。”
“嘿,我说那孩子,你真醉啦?”
麦夫的眼光笑着一闪,“哦,小三良,我没有醉,我只想把你来感谢。感谢你给了我一个好听的名字,这名字就叫作“那孩子”!那孩子不是别人就是我,我是多么喜欢这个名字。”
他停下来想了想,又继续往下编,“我,曾经是叶露芳香的花儿,可花儿谢了就不再开,而今我是一束丑陋的枯枝,一只手就能把我连根儿拔起来。一个孩子向我伸出了手,我吓得浑身籁籁地发抖,可他的手给我浇水给我松土给我引来天上的阳光,他的名字就叫作李三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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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良的眼睛越瞪越圆,笑容四溢。
“李三良呵,天不怕来地不怕,李三良啊,一天到晚乐呵呵。他就像一股风,不问为什么吹,也不问吹到哪儿?因为,因为……”麦夫闭上眼睛,接着突然睁开,像打开一盏雪亮的灯,“因为他是自由王国的国王,所有的快乐都属于他!”
麦夫眼睛里燃烧着火苗,“这首诗好不好?它是献给你的。献给我最可爱的朋友李三良。”
三良怔怔地望着麦夫,内心涌起一股强烈的惊喜,猛然化作一阵痛快无比的大笑。三良的笑使麦夫得意极了,简直有些得意忘形。
“你知道吗?我给麦子也做过一首诗,叫做‘新美人儿’。那时候她像是三个月。”麦夫挺直身子,极力回忆,“澡盆里有个小美人儿,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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