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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妖的网-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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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上车,刚把头发盘起来,幸福的电话就来了,他说你在哪儿?我说我在海口。他说,你和谁在一起呢?我看了一下周围,然后说,这些人你都不认识,不过,我又说,也许你会认识健康。健康是那两个上海男人中的一个,有迟到的恶习,上飞机前他刷了牙,刮了胡子,吃过了丰盛的早餐,口袋里有话梅。
幸福说,是啊,我认识他,他是一个好男人。我回头望了健康一眼,他坐着,头发湿了。一个中年男人,我对电话那边的幸福说,可是他保养得不错。
幸福住在广州,是我最爱的男人。我爱他是因为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奇怪的男人。我以前以为他是一个天使,能够带我上天堂,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一个堕落了的天使,他只会使我下地狱。可是我宁愿下地狱,也要爱他。
我在车上睡过去了,可是导游不断地把我弄醒,导游是个土著,姓蔡,长得很瘦,又很黑,如果他说话的声音好听,我就会乐意被他弄醒,可是他的声音很难听,像一只成长期的小公鸭子。
我只要看到导游就会想起我的做兼职导游的时代,我挂着实习塑料牌,摇着我供职的国际旅行社的小白旗,带着一大群成年人去杭州,因为我很可爱,所以我在花港观鱼丢了他们中间的两个人以后,他们也不恨我,他们说,我们走吧,早点回家,我们都知道不是你的错,就让他们永远留在红鱼池里吧。
蔡导游说,那位小姐,那位小姐请不要睡。
我睁开了眼睛,说,听着呢。
蔡导游就说,大家往左面看,左面的树名字叫做橡胶,大家再往右面看,右面的树名字叫做椰子。大家都吃过椰子了吧。
没有,我说。
那么大家都吃过芒果了吧。
也没有,我说。
那么大家总该吃过西瓜了吧。
没有。这次是健康说的,他的声音很大,招了很多人回头看他,可是他若无其事,他又说了一遍,没有。
不会吧,蔡导游和颜悦色地说,你们那儿会没有西瓜?
没有,健康说,我们那儿什么都没有。
可是蔡导游不理他了。现在给大家做一道脑筋急转弯题目,他说,答对有奖。一只公乌龟和一只母乌龟,爬进一个山洞里,过了一会儿,公乌龟爬出来了,可是母乌龟没有爬出来,为什么?
我听见有人吃吃地笑,我看见一些男人痛苦地思索,我还看见一些女人闭上了眼睛,可是没有一个人说话,于是蔡导游又复述了一遍。还是没有人说话。
局势有点紧张。过了好一会儿。
那么,蔡导游小心翼翼地,说,我来告诉大家吧,答案是,母乌龟翻不过来啦!没有人说话。
这时候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来,那清脆可爱的女高音啊,就像一把尖利的银制小刀,漂亮极了。她说,她是这么说的,如果母的在上面,公的在下面,那就是公乌龟翻不过来啦。
然后,很多人就笑起来了。蔡导游很高兴,他埋头在他的口袋里找,找半天,找了一枚海南旅游纪念币出来,然后扔过来,那个清脆可爱的女生伸出手,漂亮地接住了。女生来自上海,穿厚底鞋,指甲墨绿,有两个女伴,她们的眉毛挑得都很高,像三十年代,蝴蝶在上海。
第二个问题,蔡导游说,答对还是有奖。
蔡导游,我说,对不起打断一下,请问我们晚上住的地方有没有艳舞看。
蔡导游装出吃了一惊的样子。没有,他说,晚上我们住兴隆,兴隆没有艳舞,不过,晚上有一场人妖表演,一百五十元一位,如果哪位要去,请与我联系,一定要与我联系,因为如果你们自己去,就要二百元啦,好的,晚饭后八点,要看表演的,找我,我会带你们去,我们统一买票,人妖表演,也是很难得的啦,正宗泰国来的人妖,不是每天都能看到的啦……
好啦好啦。我说,你可以问下一个脑筋急转弯啦。
蔡导游意犹未尽,又说,大家都知道的啦,有一句名言嘛,不到北京不知道官小,不到上海不知道名牌少,不到海南,不知道身体不好。说完,往九十年代末的上海蝴蝶飞了一眼。
好的,第二个脑筋急转弯,答对有奖。
我睡着了。然后就到了兴隆。
我和一个南京女人住在一个房间,她刚刚生完她的小孩,一进房间,她就扑向电话,在我洗完澡,换好衣服,化好新鲜的妆以后,她还在打电话。我喜欢这样的女人,像母亲一样的女人,全身心都给了丈夫和孩子。她挂了电话,斜靠在床上,沉思了好一会儿。我真希望明天就回家,她说,我就可以抱我的女儿了。
是啊,我说。
她说,我女儿会叫妈妈啦。
是啊,我说。
她掏钱包,说,我给你看我丈夫的照片。
看完,我觉得我也应该给她看点儿什么,于是我也把我的钱包拿出来。我给你看,我妈的照片,我说。我的钱包里只有一张我和我妈的合影,照片上我们像姊妹,尤其我妈,笑得人面桃花。
你妈很美。她说。
是啊,我说,然后有一点伤感。后来当我坐在海口的一条船上看日落的时候,我想,生活多么美,可是我仍然悲伤。
她说,好了,我要去温泉游泳了,你不去?
我不去。我笑了笑。有人告诉过我,那是一个很诡异的男人,精通邪术,他说,从你的眼睛里看出来,你不能近水,因为你会死在水里。然后,我就再也不敢靠近水啦,也许就像太阳说的,我什么都有了,所以比谁都怕死。
我上街走了一走,我看到了健康和他的男伴,他们紧紧跟随在蔡导游的身后,往一个阴湿的地方走,拐了个弯儿,不见了。然后我买了一袋波萝蜜,然后我坐在酒店的台阶上吃那袋菠萝蜜,我一边吃,一边想,如果以后我恨人,并且要杀人,我就骗他吃菠萝蜜,再骗他吃蜂蜜,毒死他。想完,得意得很。然后我接到了我妈的电话,我妈说,你在吃什么?
第二天我没赶上吃早饭,我甚至连脸都没赶上洗,我就穿着睡衣抱着箱子出大堂了。我一晚没睡,我想我大概接了几百个电话,其实我接第二个电话的时候就想把电话拔了,我开大灯,研究那部电话,我发现兴隆的电话真是太奇怪啦,它没有连接口,那根电话线就像是长在电话机里面的,除非把电话砸了,不然怎么也拔不了那根线。接完第三个电话我就打电话到总机,我说小姐啦,我是4402房间,我是一个女生了啦,请不要再转电话进来啦,OK?
总机小姐很镇定,对不起,我们这里是绝对没有这种情况的,这样吧小姐,你可以把话筒拎起来放在旁边……
我让她闭嘴,然后耐心地告诉她,有没有什么技术?可以让拎起的话筒不再发出哮叫声?因为那种声音就像,就像尖利的指甲,在玻璃黑板上划啊磨啊,吱吱吱吱……我突然意识到我什么都没有说,于是我挂了电话,发了会呆。
我抱着箱子,眼睛肿着,有人给我槟榔。
我谢过他们,然后把槟榔放进嘴里。几分钟后,我开始呕吐。西安女人坐在我的旁边,她说你的牙红了,我说我知道,她说你的脸也红了,我说我也知道。这时候健康说,醉槟榔?我说我知道。
我趴在一个洗手池里呕吐,我把嘴里所有的槟榔都吐了出来,在我吐的时候,有人问我,什么感觉?我说我很HIGH。
叶叶抽过大麻烟以后说他看什么都是静止的。我坐在叶叶的对面,很悲伤,我说叶叶你看你面前飘着的那些烟,它们是什么样的?叶叶说,它们是直的,像一根线。
过了五分钟,我追上了我的团队,他们正在围观一棵名字叫做“见血封喉”的树,那树长得很瘦弱,像一只猴子那么瘦弱,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它会见血封喉。
然后我想,如果以后我恨人,并且要杀人,我就在指甲里涂见血封喉的树汁,然后划破他的皮,毒死他。想完,得意得很。
我小时候看过一部新加坡电视剧,一个女人要害死负她的男人,她架起一个烧烤炉,然后用夹竹桃的树枝串肉在炉上烤,那个蠢男人不知情,他笑嘻嘻地,愉快地吃,吃了很多串,然后往后仰去,仰去,嘴里喊,你,你,你……然后女人狂笑,哈,哈,哈……
现在我有三种优雅的杀人方法了,我在心里想。我想完以后就跑到昨夜与我睡一个房间,给我看照片,我也给她看照片的南京女人身旁,她供职于江苏省公安厅。
我小心翼翼地问她,我说,像这种原始的通过植物杀人的方法,现代的法医也可以侦破吗?
她冷冷地看了我一眼,说,我不知道,我是做行政工作的。
下午,我就在天涯海角划伤了脚趾。
我想那是念儿的错,念儿在天涯海角最险恶的一块石头上拍了一张照,念儿在照片上很美。于是,我找到了那块石头,石头在海里,有人架了一座木板桥,通向它。
上桥是非常困难的,因为它太高,而且离海太近,如果我只顾桥不顾打来的浪,或者我顾打来的浪不顾桥,我都会脸朝下扑倒在海里。所以我站着旁观,我看到一个健壮的女人,她爬了三次,都没有爬得上去。那些浪把木板冲得飞起来,又落回去,桥上的人在尖叫。
我看了一会儿,健康和他的男伴来了。健康说,你想上去吗?我说我需要人看守我的鞋子,然后我才可以上去。健康笑了一笑,然后吩咐他的男伴看守我的鞋,然后拉着我的手,走向那块石头。他上去了,然后把我也拖了上去。
我们走到桥的尽头,我看到了很多很多水,于是我闭上了眼睛。可是我听到健康说,我喜欢你。我就睁开了眼睛。
我从石头上下来就给念儿打电话,我想告诉念儿我去过你的石头了。电话接不通,我关掉电话,突然意识到,念儿接不了电话,她需要休息。而且那块石头实在没什么好。
我看了一眼健康,他也在打电话,不过他找了一个树荫,离我很远,他的男伴笑咪咪地望了他一眼,又望了我一眼。
我招手,把他的男伴叫过来,我说,他打电话给他老婆是不是?他的男伴吃了一惊,他说,你怎么会知道的?
我微笑地看着远处健康的嘴,他会这么说,老婆,是啊,我在天涯海角,这里天真蓝,是啊,我很想你,好好好,我不会的,你要相信我,我爱你,拜拜。
我就再一次对男人和婚姻绝望,如果我是这个男人的老婆,我就会哭,因为他对别的女人说我喜欢你。可是我是这个男人的情人,我仍然会哭,因为他还对自己的老婆说我爱你。
婚姻不过如此。很多时候婚外情不过是骑在墙楼上看外面的风景,身体还在城里,
心早已经飞出去很远很远了。
我是一个喜欢骑在墙楼上往里面张望的好孩子,通常我只看一小会儿风景,就被城内的险恶吓坏,赶忙跳回原处,喝一口热茶,死了心。
他的男伴说,健康的老婆是有名的美女。我笑了一笑,说,可她不再是了。
我甩开了他,慢慢地走,然后我就踩到了一样东西,我又走了几步,才发现鲜血涌出来了,我晃了一晃,跌倒在地,疼痛铺天盖地地来,我都要哭出来了。
我看到太阳和健康都奔跑过来,他们拦住了一辆旅游电瓶车,把我扛了上去。开电瓶车的小男孩一点儿也不吃惊,他说,今天这日子可不太好,刚刚还有人被浪打到海里去,才送到医疗室,现在又来了一个。
太阳让他专心开自己的车,而健康说,我要告你们。
我坐在风景区医疗室的小板凳上,太阳和健康站在我的旁边,医疗室的工作人员正往我的脚上泼冷水。我们都看到了那个被浪打到海里去的男人,他的半边身体全部都碎了,他坐在那里,痛得颤抖。他的导游警觉地看着我,最后她再也按捺不住了,她站起来指着我说,你怎么可以先给她治?
医疗室的工作人员冷冷地看着她,说,那你说先给谁治?
然后太阳回过头看我的脚,太阳吼叫起来,你怎么可以用冷水清洗伤口?
医疗室的工作人员冷冷地看着他,说,那你说用什么洗?
健康说,这是你们旅游公司的错,好端端地走着路,还穿着鞋呢,怎么就划伤了?
她又说,那我怎么知道?
后来她问太阳和健康收取治疗费的时候,他们问她为什么?这个喜欢反问的医疗室工作人员又一次反问,说,你不给我们吃什么去?
然后她把一个地产创可贴卷在了我的伤口上面,说,好了。
健康安慰我,这里就只有这种条件,我们简单处理一下,马上再去医院……你还想说什么?
我站起来,对那个忧愁的导游说,别着急,会好起来的,毕竟人没丢,还在。
她恶狠狠地看了我一眼,不理我。
我请求太阳帮忙丢了我的鞋,太阳问我为什么?我说,我不要看到它,我很恨它,因为我穿着它仍然受伤,我要扔了它。其实也不能怪我的鞋,我所有的鞋都是露脚趾的细带高跟拖鞋,它们非常不适合在沙子上行走。所有充满了风尘味道的鞋都会使我们受伤。
在他们送我去三亚市人民医院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八月,我开始了第一次
真正自由的旅行,我再也不用赶上班了,可是,我怎么受伤了?为什么?
小艾的话真的很有道理,她说那是一个惩诫,点到即止。
三亚市人民医院的医生用酒精处理了我几个小时前被冷水冲洗过的伤口,并且给我涂上了红药水,最后,他还是用了一张创可贴。
我赤着脚,到处乱走,其实我每走一步都很疼痛。太阳和健康都劝我休息,不要再走了。我说,我很好,你们不用再管我了,你们应该追上团队,千万别为了我一个人耽误你们的旅游行程。太阳说没事,他刚跟导游通过电话,现在他们都在一家茶楼喝苦丁茶,喝完茶他们就得买,不去更好。
他们陪我坐在一个大凉棚的下面,我们谁也不说话,我们的周围有一群鸡跑来跑去,我以前以为海南没有鸡,也没有牛羊,后来我才发现,他们什么都有。
太阳有点坐不住了,他说他到别处看看,然后他走进了路边的一家海产品超市。现在只有我和健康两个人了,我们在晒太阳,我知道他很热,热得都受不了,可是他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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