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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文集第1卷-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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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责罚他。当时看了,非常不平。那意思实在很难懂,我想再这样多解释两句,也还怕说
不清楚。总之,生命是残酷的。看到我们缩小又缩小的,怯怯的愿望,我总觉得无限的惨伤
。
有一阵子,外间传说苏青与她离了婚的丈夫言归于好了。
我一向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听了却是很担忧。后来知道完全是谣言,可是想起来也很近
情理,她起初的结婚是一大半家里做主的,两人都是极年青,一同读书长大,她丈夫几乎是
天生在那里,无可选择的,兄弟一样的自己人。如果处处觉得,“还是自己人!”那么对他
也感到亲切了,何况他们本来没有太严重的合不来的地方。然而她的离婚不是赌气,是仔细
想过来的。跑出来,在人间走了一遭,自己觉得无聊,又回去了,这样地否定了世界,否定
了自己,苏青是受不了的。
她会变得喑哑了,整个地消沉下去。所以我想,如果苏青另外有爱人。不论是为了片刻
的热情还是经济上的帮助,总比回到她丈夫那里去的好。
然而她现在似乎是真的有一点疲倦了。事业、恋爱、小孩在身边,母亲在故乡的匪氛中
,弟弟在内地生肺病,妹妹也有她的问题,许许多多牵挂。照她这样生命力强烈的人,其实
就有再多的拖泥带水也不至于累倒了的,还是因为这些事太零碎,各自成块,缺少统一的感
情的缘故。如果可以把恋爱隔开来作为生命的一部,一科,题作“恋爱”,那样的恋爱还是
代用品吧?
苏青同我谈起她的理想生活。丈夫要有男子气概,不是小白脸,人是有架子的,即使官
派一点也不妨,又还有点落拓不羁。他们住在自己的房子里,常常请客,来往的朋友都是谈
得来的,女朋友当然也很多,不过都是年纪比她略大两岁,容貌比她略微差一点的,免得麻
烦。丈夫的职业性质是常常要有短期的旅行的,那么家庭生活也不至于太刻板无变化。丈夫
不在的时候她可以匀出时间来应酬女朋友(因为到底还是不放心)。偶尔生一场病,朋友都
来慰问,带了吃的来,还有花,电话铃声不断。
绝对不是过分的要求,然而这里面的一种生活空气还是早两年的,现在已经没有了。当
然不是说现在没有人住自己的小洋房,天天请客吃饭。——是那种安定的感情。要一个人为
她制造整个的社会气氛,的确很难,但这是个性的问题。
越是乱世,个性越是突出,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是很大的。难当然是难找。如果感到时间
逼促,那么,真的要说逼促,她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中国人嘴里的“花信年华”,不是已
经有迟暮之感了吗?可是我从小看到的,仅有许多三四十岁的美妇人。《倾城之恋》里的白
流苏,在我原来的想象中决不止三十岁,因为恐怕这一点不能为读者大众所接受,所以把她
改成二十八岁。(恰巧与苏青同年,后来我发现)我见到的那些人,当然她们是保养得好,
不像现代职业女性的劳苦。有一次我和朋友谈话之中研究出来一条道理。驻颜有术的女人总
是(一)身体相当好,(二)生活安定,(三)心里不安定。
因为不是死心塌地,所以时时注意到自己的体格容貌,知道当心。普通的确是如此。苏
青现在是可以生活得很从容的,她的美又是最容易保持的那一种,有轮廓,有神气的。——
这一节,都是惹人见笑的话,可是实在很要紧——有几个女人是为她灵魂的美而被爱。
我们家的女佣,男人是个不成器的裁缝。然而那一天空袭过后,我在昏夜的马路上遇见
他,看他急急忙忙直奔我们的公寓,慰问老婆孩子,倒是感动人的。我把这个告诉苏青,她
也说:“是的”稍稍沉默了一下。逃难起来,她是只有她保护人,没有人保护她的,所
以她近来特别地胆小,多幻想,一个惯坏了的小女孩在梦魇的黑暗里。她忽然地会说:
“如果炸弹把我的眼睛炸坏了,以后写稿于还得嘴里念出来叫别人记,那多要命呢——
”这不像她平常的为人。心境好一点的话,不论在什么样的患难中,她还是有一种生之烂漫
。多遇见患难,于她只有好处;多一点枝枝节节,就多开一点花。
本来我想写一篇文章关于几个古美人,总是写不好。里面提到杨贵妃。杨贵妃一直到她
死,三十八岁的时候,唐明皇的爱她,没有一点倦意。我想她决不是单靠着口才和一点狡智
,也不是因为她是中国历史上唯一的一个具有肉体美的女人,还是因为她的为人的亲热,热
闹。有了钱,就有热闹,这是很普遍的一个错误的观念。帝王家的富贵,天宝年间的灯节,
火树银花,唐明皇与妃嫔坐在楼上像神仙,百姓人山人海在楼下参拜;皇亲国戚攒珠嵌宝的
车子,路人向里窥探了一下,身上沾的香气经月不散;生活在那样迷离惝恍的戏台上的辉煌
里,越是需要一个着实的亲人。所以唐明皇喜欢杨贵妃,因为她有他是一个妻而不是“臣妾
”。我们看杨妃梅妃争宠的经过,杨妃几次和皇帝吵翻了,被逐,回到娘家去,简直是“本
埠新闻”里的故事,与历代宫闱的阴谋,诡秘森惨的,大不相同。也就是这种地方,使他们
亲近人生,使我们千载之下还能够亲近他们。
杨贵妃的热闹,我想是像一种陶瓷的汤壶,温润如玉的,在脚头,里面的水渐渐冷去的
时候,令人感到温柔的惆怅。苏青却是个红泥小火炉,有它自己独立的火,看得见红焰焰的
光,听得见哔栗剥落的爆炸,可是比较难伺候,添煤添柴,烟气呛人。我又想起胡金人的一
幅画,画着个老女仆,伸手向火。惨淡的隆冬的色调,灰褐、紫褐。她弯腰坐着,庞大的人
把小小的火炉四面八方包围起来,围裙底下,她身上各处都发出凄凄的冷气,就像要把火炉
吹灭了。由此我想到苏青。
整个的社会到苏青那里去取暖,扑出一阵阵的冷风——真是寒冷的天气呀,从来没这么
冷过!
所以我同苏青谈话,到后来常常有点恋恋不舍的。为什么这样,以前我一直不明白。她
可是要抱怨:“你是一句爽气话也没有的!甚至于我说出话来你都不一定立刻听得懂。”那
一半是因为方言的关系,但我也实在是迟钝。我抱歉的笑着说:“我是这样的一个人,有什
么办法呢?可是你知道,只要有多一点的时间,随便你说什么我都能够懂得的。”她说:
“是的,我知道你能够完全懂得的。不过,女朋友至多只能够懂得,要是男朋友能
够安慰。”她这一类的隽语,向来是听上去有点过分,可笑,仔细想起来却是结实的真实。
常常她有精采的议论,我就说:“你为什么不把这个写下来呢?”她却睁大了眼睛,很
诧异似地,把脸色正了一正,说:
“这个怎么可以写呢?”然而她过后也许想着,张爱玲说可以写,大约不至于触犯了非
礼勿视的人们,因为,隔不了多少天,这一节意见还是在她的文章里出现了。这我觉得很荣
幸。
她看到这篇文章,指出几节来说:“这句话说得有道理。”
我笑起来了:“是你自己说的呀——当然你觉得有道理了!”关于进取心,她说:“是
的,总觉得要向上,向上,虽然很朦胧,究竟怎样是向上,自己也不大知道。你想,将
来到底是不是要有一个理想的国家呢?”我说“我想是有的。可是最快最快也要许多年。即
使我们看得见的话,也享受不到了,是下一代的世界了。”她叹息,说:“那有什么好呢?
到那时候已经老了。在太平的世界里,我们变得寄人篱下了吗?”
她走了之后,我一个人在黄昏阳台上,骤然看到远外的一个高楼,边缘上附着一大块胭
脂红,还当是玻璃窗上落日的反光,再一看,却是元宵的月亮,红红地升起来了。我想道:
“这是乱世。”晚烟里,上海的边疆微微起伏,虽没有山也像是层峦叠嶂。我想到许多人的
命运,连我在内的;有一种郁郁苍苍的身世之感。“身世之感”普通总是自伤、自怜的意思
吧,但我想是可以有更广大的解释的,将来的平安,来到的时候已经不是我们的了,我们只
能各人就近求得自己的平安,然而我把这些话来对苏青说,我可以想象到她的玩世的,世故
的眼睛微笑望着我,一面听,一面想:“简直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大概是艺术吧?”一看
见她那样的眼色,我就说不下去,笑了。
[附]苏青张爱玲对谈记——关于妇女、家庭、婚姻诸问题
主办者:记者
对谈者:苏青 张爱玲
时间:三十四年二月廿七日下午
地点:张爱玲女士寓
前言:当前上海文坛上最负盛誉的女作家,无疑地是张爱玲和苏青。她们都以自己周围
的题材从事写作,也就是说,她们所写的都是她们自己的事。由女人来写女人,自然最适当
,尤其可贵的,似乎在她们两位的文章里,都代表当前中国知识妇女的一种看法,一种人生
观,就是在他们个人的谈话中,记者也常可以听到她们关于妇女问题的许多独特的见解,因
此记者特约苏张两女士举行对谈,以当前中国的妇女、家庭、婚姻诸问题为对谈题材。对谈
的结果非常好,更难得的是她们两位对于记者所问的,都提供了坦白的答案。记者愿意在这
里向读者们郑重介绍以下的对谈记录,并向参加对谈的苏张两君表示谢意。
记者 今天预定对谈的是妇女、家庭、婚姻诸问题,承蒙你们两位准时出席,非常感谢
。今天对谈的题目范围甚广,我想先从妇女职业问题谈起吧!苏青女士已从家庭妇女变成了
职业妇女,同时在苏女士的文章里似乎时常说职业妇女处处吃亏,这样说来,苏女士是不是
主张妇女应该回到闺房里去的?
苏青 妇女应不应该就职或是回到家庭去,我不敢作一定论。
不过照现在的情形看,职业妇女实在太苦了,万不及家庭妇女那么舒服。在我未出嫁前
,做少女的时候,总以为职业妇女是神圣的,待在家庭里是难为情的,便是结婚以后,还以
为留在家里是受委屈,家庭的工作并不是向上性的,现在做了几年职业妇女,虽然所就的职
业不能算困苦,可是总感到职业生活比家庭生活更苦,而且现在大多数的职业妇女也并不能
完全养活自己,更不用说全家了,仅是贴补家用或个人零用而已,而外界风气也有转变(可
以说是退潮的时期),对之并不感到如何神圣而予以尊视,故目下我们只听到职业妇女嫁人
而没有听到嫁了人的妇女定愿无故放弃家庭去就职的。这实在是职业妇女最大的悲哀。
记者 所谓职业妇女的痛苦是不是指工作的辛苦?
职业妇女的苦闷
苏青 是呀,工作辛苦是一端,精神上也很痛苦。职业妇女,除了天天出去办公外,还
得兼做抱小孩洗尿巾生煤球炉子等家庭工作,不像男人般出去工作了,家里事务都可以交给
妻子,因此职业妇女太辛苦了,再者,社会人士对于职业妇女又决不会因为她是女人而加以
原谅的,譬如女人去经商,男人们还是要千方百计赚她的钱,抢她的帽子,想来的确很苦痛
。还要顾到家庭,确很辛苦。
张爱玲 不过我觉得,社会上人心险恶,那本来是这样的,那是真实。如果因为家庭里
的空气甜甜蜜蜜,是一个比较舒适的小天地,所以说家里比社会上好,那不是有点像逃避现
实么?
苏青 从感情上讲,在家里受了气,似乎无关紧要,一会儿就恢复了,但在社会上受了
气,心里便觉得非常难过,决不会容易忘怀的。
张爱玲 嗳,真的!有一次我看见个阿妈打她小孩,小孩大哭,阿妈说:“不许哭!”
他抽抽噎噎,渐渐静下来了。母子之间,僵了一会,他慢慢地又忘了刚才那一幕,“姆妈”
这样,“姆妈”那样,问长问短起来,闹过一场,感情像经过水洗的一样,骨肉至亲到底是
两样的。
苏青 不知怎样,在家里即使吃了亏,似乎可以宽恕,在社会上吃了亏,就记得很牢。
张爱玲 我并不是根据这一点就主张女子应当到社会上去,不应当留在家庭里。我不过
是说:如果因为社会上人心坏而不出去做事,似乎是不能接受现实。
记者 你们所谓“人心险恶”恐怕不过是女性方面的看法。以男性来说,他们是必须要
到社会上去的,因为要生活。而女性则不然,因为她们还有一个家庭可以作逋逃薮,像男人
就无法逃回家庭去,女人因为还有家庭可回,所以觉得人心太险恶了。其实社会人心的险恶
,向来如此,男性是一向遭遇惯了的。职业妇女的吃亏恐怕还是由于社会轻视女性的见地,
但是女性也有占便宜处,像跑单帮女人就处处占便宜。我想请问一句,就是妇女应不应该就
职?
苏青 我讲,虽不定是“应该”,但已确实是“需要”的。不过问题是职业妇女除做事
外还得兼顾家务,不像男职员的工作那末单纯。家务工作尤其浪费时间,我觉得烧三个人吃
的菜比烧一个人的菜,工作并不加重多少,但每一家都各自烧菜,许多妇女的时间精神都浪
费在这上面,所以我主张职业妇女的家庭工作应该设法减少,譬如解决管理孩子问题可以组
织里弄托儿所,关于洗衣,如有价廉而工作好的洗衣店,那洗衣又何必自己动手呢?同样的
,烧饭也不必一定要亲自动手,要吃饭,上公共食堂不就得了?当然,偶然高兴,自己烧一
次菜,也不会觉得讨厌。我总觉得家庭里不必浪费而浪费的时间太多了,像上小菜场的讨价
还价,以及轧电车等等。
假使商店都是划一价钿的,女人就不必跑来跑去去拣,或是到处讨价还价了,岂不爽快。
张爱玲 我觉得现在,妇女职业不是应该不应该的问题了。生活程度涨得这样高,多数
的男人都不能够赚到足够的钱养家,妇女要完全回到厨房里去,事实上是不可能的,多少就
需要一点副业,贴补家用。
苏青 我所谓职业妇女太苦,综括起来说:第一是必需兼理家庭工作。第二是小孩没有
好好的托儿所可托。第三是男人总不大喜欢职业妇女,而偏喜欢会打扮的女人,职业妇女终
日辛辛苦苦,结果倒往往把丈夫给专门在打扮上用工夫的女人夺去。这岂不冤哉枉也!
张爱玲 可是你也同我说起过的,常常看到有一种太太,没有脑筋,也没有吸引力,又
不讲究打扮。因为自己觉得地位很牢靠,用不着费神去抓住她的丈夫。和这样的女人比起来
,还是在外面跑跑的职业女性要可爱一点。和社会上接触得多了,时时刻刻警醒着,对于服
饰和待人接物的方法,自然要注意些,不说别的,单是谈话资料也要多些,有兴趣些。
记者 职业妇女也可以考究打扮的呀?
张爱玲 就是太吃力了,又要管家,又要做事,又要打扮。职业妇女同时还要持家,所
以,如果她只能做比较轻的工作,赚的钱比男人少,也不能看不起她,说男女没有同等能力
,男女平等无望那样的话。比较轻的工作,我的意思是时间比较短的,并非不费力。有些职
业,很不吃力,可是必须一天到晚守在那里,那还是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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