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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使-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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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尉应当很熟悉。那年我们出兵,曾来回在零陵停留,中尉还负了重伤,如今这座小城又挤满背来复枪的士兵了。距我们往南不足一百里,正爆发激烈战斗,红军在试图抢渡湘江。我和中尉走过邮局,那里贴着时局不靖、全省戒严的通令,官兵们挤在窗口忙着汇兑邮寄。中尉站着看了一会儿,默默不说话。我们又经过灭虱站,数百名赤裸的士兵从蒸汽室走出来,领取看护分发的磺胺软膏。回营房,中尉打开镔铁箱,拿出给我的礼物,一件沪产A。D。K。雨衣。我明白刚才看到邮局,他为什么要逗留了。因为箱子里面,码放着一束束捆扎好的信,藿最早给他的信,但更多是他在强烈的思念中,写下的无法投递的信。
我恐怕得告诉你,中尉再一次失去藿——这件事发生在我回战场后,我替他俩撮合的姻缘,竟然只持续了几个月。没有留下任何线索,藿和过去一样不辞而别。可怜的中尉,他刚享受到甜蜜,又被迫回到艰苦的寻找,而且这一回,再没有人帮助他。他无法解释,藿为什么失踪?如果她还在上海,更加显得她对他狠心。徒劳折腾一阵后,中尉给我写信。我在战壕答复,爱莫能助。他又来信,向我暗示藿可能秘密追随上海的共产党。我则回信提醒他,据我上海的朋友说,中共上海地下组织已大批迁往江西。我说的是事实,你可以查到那次迁移。中尉沉默了半个月,继续来信,恳求我向军长进谏,允许他重新加入部队。
接到信,我立即猜出,中尉酝酿着一个狂热的计划,由于受我提供消息的影响,他想借助部队接近前线,再进入苏区。几十万政府军已把苏区围成铁桶,普通平民身份不可能越境。你问我怎么答复?我还能答复什么?中尉已经认定,苏区是可能找到藿的地方。如果我不帮忙,他肯定也不顾性命地私越火线。我不能眼睁睁看他被打死吧?于是我只好向军长疏通,甚至隐瞒了中尉右手筋脉震坏不能持枪的事情。当然,我和中尉都没料到,他刚准备动身,苏区红军已倾巢突围。部队追击红军,中尉只好再追赶我们。他拿着我寄的有军长签字的通行信,长沙、株州、衡阳、零陵,总算是赶上。咳,说实话,头一眼看见他,我简直不敢认。他不到三十岁,鬓角竟已斑白,视力也已衰退,看什么都必须眯缝着眼,哪里是当年英俊的中尉嘛!不过也难怪,如果一个人像中尉那样,不断遭受重创,还夜夜在十五支光灯泡下写找不到收信人的信,必然要憔悴衰老。但憔悴的中尉,身上也隐藏着一种可怕的坚毅。这种表情,不瞒你说,在第二次抛弃中尉的藿那里,我偷偷见过。
七月三日
你现在知道,我们追击的红军,进行着二十世纪最有名的一次远征。他们经过湘江战役的三万残余,饥饿疲惫,编制不全,被我们几十万政府军围堵。在他们前面,有雪山草地、密林险阻,所有的行军,都依靠徒步。你知道徒步行军是什么滋味吗?在我看来,最难最累就是徒步这两个字。不然你走一年试试看。别忘了那时我们也跟在红军后面走,你不知道真他妈的累!
中尉和我们不一样。我是说,他无论和前面的红军、或后头的政府军都不同。红军为了突围,政府军为了追剿。中尉虽然也是追击者,可他追赶的目标只有一个:藿!他大概相信,藿在红军部队。他不得不这么相信。因为他跟着她,已经辗转过了广西、越南、香港、上海,他不能停下,也不能停止对她的幻想。他可能是敌我数十万军人中,唯一为爱情行军的。有时候我回头想,就觉得他实在孤单。
说起来,我一直能理解中尉,然而在参谋部,他同我关系紧张,不太说话。原因不是由于藿,而是为了樱。虽然我一次次给他提供藿的消息,使他得以保持追踪,但我残忍毁掉过他视为小妹的樱,他据此认清我一些本质,对我抱有敌意。他提防我,还因为全军只有我知道他的秘密。所以他沉默寡言,通常回避我,低头研究地图。
三五年新年过后,我们尾随红军进入贵州。
贵州,地形复杂,潮湿多雨,红军主力藏匿进崇山峻岭,和我们兜圈子。我们中央军两个师突前,在遵义与红军爆发接触战。你知道那是红军长征途中第一次大捷。我们被打垮,连夜朝乌江以南撤退。我跟中尉在军部,还没见着红军便后撤。跑了一夜,第二天上午到乌江边,灰色红军士兵漫山遍野赶到,军长急令斩断浮桥,丢弃北岸官兵。中尉站在南岸,他初次目睹属于藿那一方的军队,我猜测他当时不能投身过去,一定很遗憾吧。
遵义战毕,红军兵分几路,又隐藏起来。军部于是抽调人员,组织侦察搜索队,每队五十人,我和中尉在一队。我被指派,自从在军长那儿失宠,我就屡屡担任危险任务。中尉则是报名。临出发前,政训处密令我,他们查明中尉在上海为左翼作家,因此必要时,可将他军法从事。
咳,就这样,我和中尉来到那个金黄的下午了。后来我追击红军,途经贵州、云南、四川,几个省偏僻贫穷,到处都种满罂栗,花一开,鲜艳斑斓,非常邪恶。可那天下午,我们搜索走到山坳,却遇到一片清香的油菜花。我卸下肩头沉重的汤姆逊冲锋枪,吩咐安排岗哨,就地休息然后和中尉坐下。那片金黄,可真单纯耀眼,从我们前后左右,一直蔓延到远处的山坡,我们仿佛置身在强烈的阳光里。我慢慢转过头,却发现中尉在凝视我。咳,一说到这儿,我的视线就要模糊,我就要按捺不住惊慌。因为,那是我久违熟悉的目光,是中尉清澈探询的眼,他好像在最后一次催促,期待我说出真相,并听我忏悔。因为那是和他在一起,我最后的机会了。再过片刻,灰色红军士兵就将跃起,将我们包围,而中尉和我也将端起枪,彼此对准,反目成仇,我不可能再有机会。你看,我已经回到了那片金黄,他妈的我都哭了!我向你坦白,有一件事,我既对你隐瞒,也没有告诉中尉……
七月四日
咳咳咳。
七月五日
大江南饭店如阴郁洞穴,座落在福建路。它外表漆黑,背东朝西,共有五层。一架电梯终日哐当哐当在楼里运行。往东几条街,就是繁华外滩同浑浊黄埔江。一九三四年九月,我从江西前线重新回到上海,这是我对你隐瞒的旅行。我呆在背面403房间,像一头焦躁的困兽。
我住进饭店已经有四五天。有一批我大半年前从欧洲订的货运到,我前来提取。然而军长对我不放心,又派两名军官押我同来,顺带核查我遗留的一些账目。那几天,我不得不打点精神,竭力迎合两名同僚。我拿自己的积蓄,请他们下馆子,泡舞女。末了,他俩总算对我在这花花世界惹出麻烦表示理解同情,并答应回部队时,会帮我向军长美言。
但这样一来,我在上海的时间已所剩无几。我们订了第二天晚上离开的船票,也就是说,我如果想见和我有关系的三个人,中尉、藿或樱,最好是今天。头天夜里,我把两名同僚灌得烂醉,估计他俩一时半会儿起不来。我却很早就惊醒了。我听着远处黄埔江面隐约的汽笛,心情跟清晨铅色的云层一样恶劣。九个月前,我仓皇奉军长命令离开,扔下一身病的樱,只给樱留下几十块钱。我不知道樱是死是活,最好先向中尉打听——可一想到中尉,我就想到藿,她冷淡的眼光令我刺痛。我抛弃樱的事情,想必让她对我更加鄙夷吧。我缺乏勇气去打扰中尉和藿。然而,假如秘密回上海一趟,连藿都没望上一眼,我实在很不甘心。你知道,呆在前线,半夜蹲在阴暗潮湿的碉堡内,忍受着红军偷袭,我梦中看见的都是藿诱人的裸体,并往往在强烈的幻觉里,伸手去触摸她的乳房。
我反复思想斗争,度过一个上午,看看中午将近,我更加焦躁。我终于打定主意,写了一个便条,唤来茶房,让茶房送往不远的霞飞路。中尉同藿住在那里。我想,要是中尉和藿不打算见我,我就死了心回前线。我估计半个钟点应该有回音。于是那段时间,我坐立不安,在床上躺了又起来。我担心中尉与藿会不会搬家了?甚至想过,为什么我不能像中尉那样脱离部队,索性留在上海呢?我很快否定这想法。倒不是说,在上海我无法立足,主要我害怕经常看到藿。你想,时常看见,却得不到她,还要面对她冷峻的蔑视,我一定会发疯。我的神经在前线承受太多红军炮轰,已经不那么坚强了,而我当初逃离上海,不同样为逃避内心对她疯狂的欲望吗?当然了,在部队我虽然暂时失宠,可我毕竟投入过太多心血,我也不舍得仍掉这身军装。
十一点半,有人敲门。先生,侬要找的客人来了,茶房在外头喊。我惊喜跳起,赶紧过去开门。我刚把门拉开一条缝,嗵地迎面一拳,打得我两眼发黑,轰然倒地。那一拳力道非常之狠。待恢复知觉时,我只听到地板咚咚乱响,脑中嗡鸣。我勉强支撑起身,见中尉气势汹汹,被茶房抱住,门口聚满瞧热闹的房客,包括隔壁两名睡眼惺忪张大嘴巴诧异的同僚。我捂着鼻子过去解释,跟我打架的是一位朋友,不碍事,请大伙散开。我回头掩门,中尉仍攥着拳头对我,妈的他一拳揍得可不轻,我手忙脚乱找毛巾把满鼻满口的血止住。他不帮忙,冷冷地看。我注意到他旁边没有藿。然后我才知道,在我离开的九个月中,发生过太多的事——
我现在已很难向你表示,我当时所受的震动。但中尉断断续续地把经过讲给我听,我确实一愣一愣。首先,我没想到,藿在我走后不久突然失踪。她消失跟我的走之间,当然没有联系,但这件事,却几乎把中尉推向绝境。他一边心急如焚,要漫无头绪地寻找藿,另一头被我遗弃的樱,也必须靠他照顾樱浑身骨骼疼痛,皮肤溃烂,动弹不了。中尉把她背回住处,替她敷药,又筹钱给她看病。樱痛得受不住,哭着想自杀,但被中尉拦住。结果有一天,中尉外出回家后,发现桌上有张字条。樱告诉他,不愿拖累他。于是中尉接着失去了樱、他生活中第二位重要的女子。他怀疑樱已经死了,被我害死。这是中尉告诉我的,也是他挥拳痛打我的原因。我听完说不出话。不过告诉你,藿的失踪和樱可能的死,前者在我心里激起的反应,要比后都更大呢!
忽然之间,我跟中尉都没有各自的女人。我诅咒我们的不幸。但中尉不知道,藿曾经属于我,而樱应该归他。假如有隐秘的命运,我会建议命运这样安排。但命运本来就是不公,我有什么办法?我和中尉相对无语。坐了一会儿,我起来,建议中尉陪我下楼。饭店一楼设有邮局,我喜欢邮局。不要忘了我一直是中尉的信使,所以我乐意住在大江南饭店。进邮局,我给昔日三教九流的朋友打了通电话,拜托他们帮忙找藿与樱。说实话,我这么做几乎不抱指望。上海人情冷淡,我已经不可能像当初一样悬出重赏,再说我第二天就得回部队,我只是在中尉面前做姿态。我尽量显得积极。果然,等我们上楼回房,中尉脸色和缓一些。接下来,他又给我凌乱讲了些藿和樱的事。这些碎片,容我有空再穿插进来。
夜幕降临了,我去敲隔壁两位同僚房间,塞给他们钱,让他们晚饭自行安排。我回房中,中尉孤单坐在那里,非常无奈、落寞,我明白他又在想念藿了。傍晚往往是人软弱的时刻,认识中尉许多年,我头一回看他抱着头,痛苦不堪,仿佛只是一具躯壳。这种情形,即使他当年受重伤、躺在医院决定开始对藿漫长的寻找时,都不曾有过。对奇迹发生,他大概已不抱希望。因为唯一能帮他的信使,就在他面前,可我什么也不能给他。我低下身轻声问,今晚是我在上海的最后一夜了,想干什么?中尉迷惘抬头,思维像被抽空,他摇晃着眉头紧锁的脑袋。哦,有个朋友排戏剧,让我去看呢,他疲惫说。于是我和他再下楼,找黄包车去剧院。到剧场门口,他的朋友在等,一个活泼的黑瘦小子,居然是几年前和我同船的聂耳。聂耳刚二十二岁,却已成为天才作曲家。那晚的戏叫《扬子江暴风雨》,由聂耳谱曲。我不懂戏,不过戏中有一支码头工人歌,唉咿哟嗬的低沉号子反复回荡,给底下观众包括我在内,以强烈的震撼。
那时候,中尉仍然算左翼年轻作家,跟他打招呼的朋友挺多。可他沉浸于爱情痛苦里,看完戏无心到后台祝贺,拉着我匆匆退场。送我回饭店门口,他漠然挥手,叫我保重,说罢没坐黄包车,便摇摇晃晃走进黑夜。等我再见他,已在几个月后的零陵了。但那天晚上,我躺在黑暗的大江南饭店,久久不能入眠。我受到太多刺激,号子、重拳、失去的女人。我摆脱不掉中尉给我讲的一段细节——
凄冷的春日,中尉听说南京有一家医院,那儿不仅能治樱的病,而且药费便宜,他搁下寻找藿的事,买了两张票,把樱抱上沪宁线火车。三等车厢内,樱裹着毯子蜷在一角,中尉则注视着窗外掠过的田野,无比忧愁。唉,他跟樱同遭命运捉弄摧残,这一切都怪我替他联络上藿。到南京,医院收费之高仍超出中尉承受。当天夜里,樱哭着爬出医院。南京有一处玄武湖,樱想投湖自杀。中尉追上她。于是,在如镜的湖边,樱伤心地对中尉吐露,她曾经是那样爱他,可上帝派来一个无赖毁掉了一切。她无法再相信神了。你也许会问,经历这番波折,中尉与樱难道不能重新携手,忘掉噩梦?但不可能,不可能了!樱会哭泣着说。她告诉中尉,她知道他为了爱痛苦,每夜睡在地板受煎熬,在梦里呼喊藿的名字。樱说,她很想替安慰他,可是她已经不再算一个女人了。说着,悲伤欲狂的樱在黑暗的水边,在中尉面前,缓缓解开衣襟,袒露出她美丽、然而布满脓疮的胸膛。想到那副情景,想到樱鸽子般的白乳千疮百孔,我忍不住要扶床眩晕干呕。中尉说到这儿,也怒目圆瞪,恨不得扑上来将我掐死。咳,假如他得知,我曾经无耻凌辱过他奉作女神的藿——以及,我将要做的事,他恐怕真得抓起一支枪,朝我射出每一发子弹,趁我还没有作恶,把我打个稀巴烂。
七月六日
第二天清晨,我早早便起床,朝窗外望去,铅色的天空阴霾密布,底下居民区,还没有人出来刷马桶,所以远处黄埔江的汽笛听得很清楚。楼内电梯哐哐运行,隔壁两位同僚彻夜寻欢,肯定在酣睡。我意识到,已经是我在上海的最后一天了。我闷闷不乐,不知该做什么?但我向你保证,我一生中,从没有像那天一样的传奇,之前没有,此后也不会。那一天事先缺乏征兆,却留下太多不解的悬疑。
七点半,有人怯生生敲门。我正在漱洗,含着满嘴三星牙膏泡沫,过去拉开插销。来人瘦小,鸭舌帽压低遮住脸。他摘下软帽,我认出是过去结识的一个小特务。你不知道,这种低级别的特务,平时寒酸得很!经费少,病了没人管,穿着也像瘪三。这么一大早,莫非有什么事?我在门缝里问。他忸怩不肯说,非要先进屋。我没办法,只好放他进来。
进屋后,小特务揉着软帽,更加吞吞吐吐,跟我讲了通废话,什么昨天刚听说我回上海,以及我怎么豪爽义气,像他的大哥。我估计他来借钱,很不耐烦,就粗暴打断让他有话直说。小特务一惊,嗫嚅说,他确实想请我帮个忙。但出乎我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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