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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第1期-第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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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先生已于11月22日离开了我们。我很难过,希望你别!”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遭到命运对我心灵的猛击,我没有力量承受这样残酷的碰撞。一连串滚滚向前的美丽的梦幻突然来个急刹车,虽然这种心被撕裂的感觉,在我后来又遇到过不止一次,然而这第一次却是最猛烈的。因为我才二十六岁!多少热泪也融化不了埋在我心底的突然一下子冰封……好像曾有个人走进我的心里点亮一盏灯,但没多久,又把它吹熄,掉头走开了!我想起他译的《悬崖》中的一句话:“一把刀就是一把刀!”
五十年代初,我去了虹桥公墓,那时才修好他的墓没多久,墓碑是一本打开的大理石制成
的大书。上面刻着:“永别了,我的心在这里找到了真正的家”。这部书安放在一片碎石上。后来我也曾同他的四弟和萧珊,还有我的生活伴侣赵,一同去过,那时已没有碎石,好像是铺上了黑色的大理石。我们在新添置的石瓶中插了一束鲜花。
过了十来年,一场浩劫毁了这一切,再也不会有那宁静的墓园,那里已铲平变成一片菜地与荒野,埋在地下的孤独者失去了他那“真正的家”。
他的四弟在回忆中提到有一个年轻的女性每年去墓地还献上花,当然这是在浩劫到来之前。他见过她的背影。我告诉他,这是冯,也就是李先生在天津她家住过的冯小姐。冯早就被家里做主和一位出身名门的大学生订了亲,那位年轻的地质学者(后来成为一位著名的资深的地震专家)从英国学成归国后和冯结了婚,他们去玉门工作过,也写过书。冯在上海时,每年总要代表我们那个年代的崇拜李先生的学生们去扫墓。
往事如烟!而我却时时感到往事常常如烟聚拢不散,十分十分沉重!却又往往碎成梦景。有一次我梦见我竟去了我从未去过的成都。和他真正的小妹瑞珏在一起,我们走进早已不存在的李家大宅院,跨过一进又一进,忽然看见李先生静静地掀开门帘走进来,他看见了我们。瑞珏高兴地叫着三哥,我惊叫:“李先生,你没有死!”他微笑着说:“我本来没有死,我回到了老家。是四弟说我死了!”醒来,我知道那个远在上海的四弟向来是说真话的,他不会作假。这是一个令人泪下如雨的梦!
一位已故诗人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给我的一封信上说:“有一种友谊,不必添煤和空气,就像晚上封住的炉火一样。永恒的友情。”我想永恒的友情是永远存在的,在记忆里,在梦里。
我看见他,不止一次在我的梦里,他抱着双臂站在一个高高的山顶上,微笑地远望着我向山上走去。我不想详细叙述他身边的和我身边的人,只想说,这是一个令我牢记的梦。还是四年前的梦,那时我整整八十岁。
现在我已到了碎梦难拾的年龄,如一径落英散落在地上,无法俯身拾起。当我再想到我和李先生共同喜爱的唱片“与我相逢在梦之门”时,我想起在天津留下的四十封信早在1939年日寇进入租界前化为灰烬。在昆明的几十封,却又在重庆柏溪一个破旧的屋顶上荡然无存。即或好不容易留下的几张小照片,他穿着一身白色西装的那种帅气,他的笑容,他的墓地……也都不见踪影。我只保存他听《梦之门》时为我亲笔记下的英文歌词,一语成谶!六十五年来也只能在《梦之门》相遇了!
因此也只能像展开一幅绚丽的画卷,然后再无奈地缓缓卷起,封存,任凭岁月落下厚厚的灰尘,但它在我心中永远闪着奇异的光彩!
深夜里我反复地说:“等着我吧,我的老师、我的父亲、我的兄长、我的大朋友、我的太阳!”
这不过是一个老人的月光呓语,请原谅我令人厌烦的絮谈!
2003年秋分完稿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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