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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蒙娜 [美]海伦.亨特.杰克逊-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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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加利福尼亚沿海群山的不计其数的曲线,洼地和山脊使这春天的青翠更显得变幻无穷;大自然中,除了在阳光下闪烁着光彩的漂亮的金丝雀和五光十色的孔雀的脖予外,其他任何东西都无法与其媲美。
萨尔别德拉停下来好多回,凝视这美丽的景色。对方济各会的修士们来说,花儿总是珍贵的。圣徒弗朗西斯本人对一切用花做成的装饰品都是赞许的。他把花儿视为他的修士和修女,视为日、月、星辰──赞颂上帝的神圣合唱队的所有成员。
这位老人每次停下来之后,每次陶醉于那美丽的景色,吮吸了飘香的空气之后,总要长叹一口气,垂下眼睛,继续迈开他那缓慢的步子,那样子看着真叫人难受。这块土地越美丽,那么知道它被教会丢失──外人的手来收获它的果实,在它上面建立新的习俗、法律──就越叫人伤心。从圣巴巴拉往内地,在每一个歇脚点,他都青见了新的标志树立了起来──农场开门了,城市发展了;美国人涌了进来,在各个方面从他们新的财产中获取利益。就因为这,他这一路上心事重重,并且在接近莫雷诺夫人家时,直觉得他是到了这个地区里天主教信仰的最后一个据点。
在离夫人家还有两英里时,他走下公路,踏上一条小道,他认出这是条穿过群山的捷径,几乎可以近三分之一路程。他有一年多没走这条路了。他发现这条路越走越不清楚,而且出现越来越多的野芥子,这时他自言自语道:“看样子今年谁也没走过这条路。”
他朝前走着,发现芥子越来越密。南加利福尼亚的野芥子就跟《新约全书》里所说的一样,空中的鸟儿可以在它的枝上休息。野芥子从地里钻出来,细细的秆儿,十几根并在一起也不过一英寸,它一个劲儿往上窜,一根细细的、笔直的嫩枝,五英尺、十英尺、二十英尺,伸展出几百根美丽的羽毛似的枝桠,与周围的几百根枝桠纠缠在一起,最后就成了一张镂空织物似的解不开的网。然后它绽开更为美丽、更像羽毛和镂空织物似的黄花。那枝秆儿细小得可怜,呈暗绿色,在近处很不显眼,那一大片花儿就像飘浮在空中一般;有时看上去像金色的尘埃。在湛蓝色的天空映衬下(这是常见的景象),它看上去宛若金色的暴风雪。这种植物是暴君,是讨厌鬼──农夫的克星;它在一个季节里就会肆无忌惮地占据整片田地,一旦进来就永不出去;今年方一棵,明年成百万;要想把它从田里清除掉是不可能的。它那金色使人赏心悦目,其价值决不在口袋里的天然金块之下。
萨尔别德拉神父很快发现自己真正来到了这些柔软的枝桠的茂密之处,高过他的头,而且交错纠葛得那么厉害,他只好慢慢地、耐心地把它们分开──就像人家在分一束丝线一样──一步一步往前走。
这真是一种想都想不到的困境,倒也不无乐趣。神父要不是急于赶到目的地,他准会为自己在这金色的网子里穿行而感到悠然自得。突然,他听见了微弱的歌声。他停下脚步──凝神细听。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歌声慢慢地飘过来,显然来自他要去的那个方向。歌声不时地夏然而止,然后又响起来;似乎是受到突然而短暂的干扰,就如提问和回答一样。然后,神父从野芥子花丛中向前张望,只见芥子在摇摆、起伏,听见像是芥子被折断的声音。显然有人在对面像他一样陷入了芬芳的芥子丛中,踏上了这样的小路。歌声越来越近,依然很低,就像薄暮时画眉的啭鸣一样动听;芥子的枝桠摆动得越来越厉害;现在连轻微的脚步声也能听见了。萨尔别德拉如在梦境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他的目光直视着前面金色迷蒙的花丛。又过了一会儿,他的耳边传来清晰的歌声,唱的是圣徒弗朗西斯那无可比拟的抒情曲《太阳颂》优美的第二段歌词:
“赞美你,哦,上帝,赞美你缔造的万物,尤其是我们的兄弟,大阳──它照亮了白昼,它的美丽和光辉使我们成为你的影子。”
“蕾蒙娜!”神父惊叫道,他那瘦削的双额高兴得泛起红光。“有福的孩子!”随着他的话音,她的脸蛋出现在一片飘摇的花丛里,她用双手轻轻地把花儿朝左右两边分开,打开一条小小的通道,她又像爬又像跳似地从那儿穿过。萨尔别德拉神父尽管年过八十,但看到这副情景,不由得加快了脚步。面对这种情景而无动于衷的人,无异于行尸走向。一片摇摆不定的金色衬托着蕾蒙娜的脸,更使她那美丽的容颜流光溢彩。她的皮肤是橄榄色的,深浅恰到好处,有了这样的肤色打底,皮肤很丰润而又不显得黝黑。她的头发像她的印第安母亲;浓密乌黑,而她的眼睛则像她父亲一样湛蓝。只有离蕾蒙娜很近的人才知道她的眼睛是蓝色的,因为乌黑的眉毛和又长又黑的睫毛把眼睛遮得密密实实,使它们看起来像黑夜一样黑。就在萨尔别德拉神父看见蕾蒙娜的脸蛋的一刹那间,蕾蒙娜也看见了他,并高兴地叫了起来,“啊,神父,我知道你会打这条路来,有迹象告诉我你近在眼前!”她朝前跳跃,在他面前跪了下来,低下头来请他祝福。他默默地把手放在她的前额上。一时间他不知该对她说什么好。她一直依赖着这位虔诚的老修士,她从那一大片金色花丛中向前跳跃时,阳光照射着她光裸的脑袋,她双颊鲜红,眼睛闪光,与其说她像小时候被他抱过的肉体凡胎的小丫头,倒不如说更像天使或圣徒的幻象。
“我们一直在等你,等你,哦,等得好久哟,神父!”她说,站了起来。“我们开始担心你也许生病了呢。已经去叫剪毛手了,今天晚上就到,所以我很有把握地感觉到你就要来了。我知道圣母会及时地带你来,在小教堂里主持第一个早晨的弥撒。”
修士苦笑笑。“闺女,像你这么虔诚的人多几个就好了,”他说。“家里一切都好吗?”
“是的,神父,一切都好,”她回答说。“费利佩在发烧;但现在已经起床了,这十天来,一直在焦急地等待──等待你的到来。”
蕾蒙娜真想说出实话──“焦急地等着剪羊毛,”但及时纠正了自己。
“夫人呢?”神父问道。
“她很好,”蕾蒙娜温和地说,但声音略有改变──非常轻微,几乎难以察觉;但是一个精明的旁观者总会发现,每当她提到莫雷诺夫人时声音就会两样。“那你呢──你自己好吗,神父?”她深情地问道,那双敏锐、爱抚的眼睛看出这老人走路时多虚弱,而且他手里拿着她以前从没见他拿过的东西──一根结实的棍子,为了使自己步子稳健……“你徒步走这么长的路,肯定非常累了。”
“噢,蕾蒙娜,我是累了,”他咎道。“年龄不饶人啊,这地方我是来一回少一回了。”
“哦,别这么说,神父,〃蕾蒙娜叫道;“如果你走路太累,可以骑马呀。那天夫人还说,她想送给你一匹马,但愿你能接受;让你徒步走这么长的路太不应该了。你知道我们有几百匹马。一匹马算不了什么,”她又说,看见神父在慢慢地摇头。
“不,”他说,“不是这回事。我不能拒绝夫人手里的任何东西,但徒步走路是我们的教规。我们必须劳动筋骨。看看我们这个地区可敬的大师,胡尼佩罗神父,他在年过八十之后,还徒步从圣迭戈走到蒙特里,而且自始至终脚上还带着出脓的溃疡,大多数人都会为了这溃疡而躺在床上,让人来为他们治疗。现在有一种时尚,修士们都舒舒服服地完成上帝托付的使命,这可是一种罪过。我再也不能轻快地走路了,但我一定要走得更勤。”
他们边说边慢慢往前走,蕾蒙娜稍微在前面一点,优雅地按倒芥子枝桠,把它们按得很低,直到神父跟上她的脚步。他们走出芥子丛时,她笑呵呵地叫道,“费利佩在那边的柳树林里。我告诉过他,我来接你,他还笑我呐。现在他该知道我是对的了。”
费利佩听见了说话的声音,颇感惊奇地抬起头来,看见了蕾蒙娜和神父迎面而来。他扔掉了正在割柳枝的刀子,急切地朝他们奔去,像蕾蒙娜刚才一样,在神父面前跪下,接受他的祝福。他跪在那里,风吹乱了他额上的头发,他抬起褐色的大眼睛,带着温柔的敬意,以真挚的表示欢迎的神情,望着神父的脸,蕾蒙娜暗自思忖──她自从成为大姑娘以来好几百次地这么思忖过──“费利佩多漂亮啊!怪不得夫人那么爱他!要是我有他那么漂亮,她会更爱我的。”从来没有一个孩子会像蕾蒙娜似的到现在还没意识到自己有多美丽。随便什么人用语言或神色向她表示倾慕。她都只当是人家的好心和善意。她在镜子里看见自己的脸,很不喜欢。她拿自己笔直、乌黑、浓密的眉毛跟费利佩那弯曲的、精心描画的眉毛相比,觉得自己的丑陋不堪。她的润静、温和的表情,在她看来似乎是一种傻相。“费利佩看上去那么聪明!”她想,她注意到他的脸上的表情千变万化,在相连的两个瞬间里永远不会一个样。“没有谁比得上费利佩。”当他那褐色的眼睛凝视她──它们时常这样──目光久久不移开时,她也坚定地回视着他,目光射进他那天鹅绒似的眼睛深处,那目光强烈而又显得心不在焉,使费利佩大惑不解。两年来,正是这神色,远远超过任何别的东西,使费利佩舌头打结,无论怎样也不敢向蕾蒙娜倾吐从他记事起就已萌生的满腹爱慕之情。做孩子时他曾毫不迟疑、毫无意识地倾述过;但成年后却发现自己突然害怕起来。“当她的目光这样射进我的眼睛时,她在想什么呢?”他不得其解。要是他知道她通常想的事情只不过是:“褐色眼睛要比蓝眼睛漂亮多少啊!要是我的眼睛颜色跟费利佩一样多好啊!”要是费利佩知道她想的只不过是这个的话,他也许会觉察到某种使他避免伤心的东西,如果他知道的话,那么一个姑娘这样看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就很难使这姑娘像个情人一样来看他。但是作为一个情人,费利佩看不到这一点。他看见的只是使他困惑、使他踌躇。
他们走近屋子时,蕾蒙娜看见玛加丽塔站在花园大门前。她手里拿着一件白色的东西,低头看着它,可怜巴巴地哭着。她发现了蕾蒙娜,急切地跳上前来,随后又退了回去,无声地跟蕾蒙娜作着伤心的手势。她的整个儿神态是悲伤的,在向蕾蒙娜发出哀求。在所有的女们人中,玛加丽塔是蕾蒙娜最喜爱的一个。尽管她们年龄相仿,却是玛加丽塔第一个照料管蒙娜的;保姆和她的看护对象一块儿玩耍,一块儿长大,一块儿成为大姑娘,现在,尽管玛加丽塔从不利用这层关系,对蕾蒙娜也是育必称小姐,但她们还是像朋友而不像主仆。
“对不起,神父,”蕾蒙娜说。“我看玛加丽塔在那里遇上麻烦了。我让费利佩陪你进屋里去。过一会儿我再来陪你。”吻了他的手,飞也似地越过大田,到花园那儿去。
役等她赶到,玛加丽塔已将东酉扔到了地上,双手捂着脸。她脚边是一块脏不拉卿、皱巴巴的亚麻布。
“这是什么?出什么事了,玛加丽塔?”蕾蒙娜用带感情的西班牙语叫道。玛加丽塔的回答是把捂着眼睛的一只湿手拿下来,绝望地指着那块皱巴巴的亚麻布。她抽噎得说不出话来,又用双手捂住了脸。
蕾蒙娜弯下腰去,拎起亚麻布一角。她不由自主地惊叫了一声,玛加丽塔一听抽噎得更厉害了,她喘着气儿说,“是的,小姐,这块布彻底毁了!再也没法补了,明天早上做弥撒时就要用呢。我看见神父和你并肩而来时,我向圣母祷告,让我死掉算了。夫人决不会放过我。”
这情景确实够惨的。那块白色的圣坛罩布,莫雷诺夫人亲手将它坚固的正面做成墨西哥式的漂亮的镂空织物,她将正面的一部分线抽掉,把剩下的部分缝成精致的图形,从玛加丽塔和蕾蒙娜记事起,每逢做弥撒时,这块布就罩在圣坛上。现在这块布扔在地上,撕了个口子,脏不拉卿的,好像在泥泞的荆棘地里拖过似的!蕾蒙娜吓呆了,她默默地把布打开,举起来。“怎么搞的,玛加丽塔?”她悄悄地问,胆战心惊地朝房子那儿瞥了一眼。
“哦,没有比这再糟的了,小姐!”姑娘抽噎着说。“没有比这再糟的了!要不是为了这,我不会这么害怕。如果是由任何别的原因而造成这样的事,夫人也许还会放过我;但她现在决不会放过我。我就是死也不愿去告诉她,”她浑身都在发抖。
“别哭了,玛加丽塔!”蕾蒙娜板着脸说,“把一切都告诉我。
看来事情还不太糟。我想我能把它补好。”
“哦,圣徒保佑你,”玛加丽塔叫道,第一次抬起头来。“你真的认为你能补好吗,小姐?如果你能把镂空图案补好,我这后半辈子永远跪着为你祈祷!”
蕾蒙娜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你还是站着能更好地服侍我,”
她欢快地说;玛加丽塔也破涕而笑。她们毕竟都还年轻。
“哦,可是小姐,”玛加丽塔又露出了哭腔,泪水重新流了下来,“没有时间了!一定得在今天晚上洗好、烫平,明天早上做弥撒要用呢,可我还得去帮着做晚饭。阿尼塔和罗莎都病倒在床上,你知道,玛丽娅出门去了,一个星期才能回来。夫人说要是神父今天晚上来,我一定得帮妈妈的忙,并且得伺候神父吃饭。这事情没办法。我这会儿正准备把圣坛罩布拿去熨一下,结果就发现──这么──是在洋药地里,上尉,那畜生,把这罩布在去年割掉的洋蓟地的尖茬儿上拖来拖去。”
“在洋蓟地里!”蕾蒙娜叫道。“罩布怎么会到那儿去的呀?”
“哦,小姐,所以我才说夫人绝对不会放过我。她警告过我好多口,不准我把任何东西晾在那里的栅栏上;要是她两天前第一次吩咐我洗罩布的时候,我马上就去洗,那就没事了。但我当时忘记了,直到今天下午才想起来,院子里没有太阳,晒不干,你知道洋蓟地里太阳多好,我在栅栏上挂了一根结实的绳子,这样木片就不会戳碎罩布;我一直守在那里,只离开了不到半小时,跟卢易戈讲了几句话,那里又没有风;我想肯定是圣徒惩罚我不忠于职守,才招它弄到了地上。”
这当儿蕾蒙娜一直在小心翼翼地抚平被撕碎的地方。“看来还不太糟,”她说;“要不是时间急促,补起来是不成问题的。不过我要尽力而为,明天不至于露出破绽,等神父走后,我再从从容容地重新补过,把它整治得跟新的一样。我想我能在天黑前把它补好、洗净,”她看了一眼太阳。“哦,不错,离天黑还有整整三小时呢。我能办到。你把熨铁放在火上,烧热了,等罩布稍微有点干后就熨起来。你瞧吧,保证看不出一丁点儿出过事的样子。”
“夫人会知道吗?”可怜的玛加丽塔问道,现在她总算平静、放心了,但仍旧怕得要命。
蕾蒙娜沉着的目光直视着玛加丽塔的脸。“要是骗过了她,你不会感到丝毫的高兴吧,你是不是这么认为?”她严肃地问道。
“哦,小姐,是不是等它补好之后?是不是真的一点也看不出补过的痕迹?”姑娘恳求道。
“我会亲自告诉她,补好之后再说,”蕾蒙娜说;但她没有笑。
“啊,小姐,”玛加丽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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