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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蒙娜 [美]海伦.亨特.杰克逊-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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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是你的母亲?”她嘲讽地说道。“没有必要把这写下来。你的母亲是个印第安人。人人都知道。”
听到“印第安人”这几个字,蕾蒙螂轻轻地叫了一声。
夫人误解了。“啊,”她说,“一个低贱的、普通的印第安人。
在我姐姐收留你的时候,我对她说过,你身上的印第安人血统总有一天要显露出来的;现在我的话灵验了。”
蕾蒙娜两颊鲜红,双眼闪光。“是的,莫雷诺夫人,”她跳了起来,说道,“今天我身上的印第安人血统显露了出来。我明白了许多以前蒙在鼓里的事情。是不是因为我是印第安人,你才一直这么恨我?”
“你不是印第安人,我也从来没有恨过你,”夫人打断了她。
蕾蒙娜没有理她,而是继续说下去,并且越说越激动。“如果我是印第安人,你干吗要阻止我嫁给亚历山德罗呢?哦,我很高兴我是印第安人!我是他的人。他会高兴的!”这几句话像急流似的从她嘴里喷出。在激动之中她越来越靠近夫人。“你是个残酷的女人,”她说。“从前我不知道;但现在我知道了。如果你早知道我是印第安人,那你昨天晚上看见我和亚历山德罗在一起时,你那样不要股地对待我,太没道理了。你一直很我。我母亲还活着吗?她住在哪里?告诉我;我今天就去找她。告诉我!亚历山德罗爱我,她会高兴的。”
夫人回答时那眼色确实是凶狠的,而那语气更加凶狠:“我一点儿不知道你母亲是谁,她是不是还活着。关于她的一切任何人都不知道──一个低贱的、品行不端的女人,你父亲是在神经失常的情况下娶她的,就像你现在说要嫁给亚历山德罗时一样!”
“那么说,他娶了她?”蕾蒙娜语气很重地说,“你怎么知道的,莫雷诺夫人?”
“是他告诉我姐姐的,”夫人很不情愿地回答说,就连姑娘的这点安慰她也妒忌。
“他叫什么?”蕾蒙娜问。
“菲尔;安格斯。菲尔,”夫人几乎是机械地咎道。她发现自己被蕾蒙娜迫切的认真劲儿奇怪地束缚住了,不由得发起火来。不知怎么回事,她倒像吃了败仗。蕾蒙娜站在她面前,连珠炮似地提出一个又一个问题,她看上去昂然挺立,俨然一副大权在握的样子。夫人转向那只大一点的匣子,把它打开。她双手哆嗦着从里面捧出好多年未见阳光的衣服。缎子披肩和长披巾,缎带、缎子和丝绒睡衣。夫人把衣服一件件扔在椅于上,那是一堆闪闪发亮、价值昂贵的东西。蕾蒙娜做梦似地看着它们。
“这些都是我的养母穿的吗?”她问道,拎起一团缎带,凑到亮光处看着,显然很羡慕。
夫人又误解了她。这姑娘看来并非对这昂贵、美丽的衣服毫不动心。也许她会受到这些东西的引诱。
“这一切都是你的,蕾蒙娜,你该明白,如果你嫁人嫁得正当,得到我的允许,那么这些衣服就让你在婚礼上穿,”夫人现在的语气不像先前那么冷酷了。“我念给你听的话你都明白了吗?”
姑娘没有回答。她手里抓着一块皱巴巴的深红色绸手绢,这手绢先前塞在珠宝匣的一个角落里,打了许多结。
里有珍珠,”夫人说;“是夹在你父亲死后送给我姐姐的东西里的。”
蕾蒙娜两眼闪光。她开始解那手绢上的结。手绢是旧的,结打得很紧,有多少年役解开过了。她在解最后一个结时,摸到了硬石头,便停了下来,“那么,这是我父亲的罗?”她说。
“是的,”夫人嘲讽地说。她以为她又从这姑娘身上发现了一个卑劣的特征。她想占有一切原属她父亲的财产。“这些东西是你父亲的,还有这些红宝石,黄钻石,”她把盘子推向蕾蒙娜。
蕾蒙娜解开了最后一个结。她小心翼翼地捧起手绢,把盘予垫在底下,把手绢里的珍珠拿出来。绸手绢散发出一股奇怪的、异样的香味。珍珠东一颗西一颗地滚动着,混进了红宝石里,在雪白的珍珠映衬下,红宝石显得更红了。
“这块手绢我要保存起来,”她说,并且敏捷果断地把手绢塞进胸口。“能得到一件属于我父亲的东西,我很高兴。这些珠宝么,夫人,如果萨尔别德拉神父认为送给教会好,你就送吧。我要嫁给亚历山德罗;”她把手绢塞进胸口后,一只手仍然捂在那里,然后转身走开,又在椅子上坐下。
萨尔别德拉神父!这名字像一根长矛使得夫人透不过气来。过去的二十四小时里,夫人居然始终没有想到要问问自己,这件事萨尔别德拉神父会怎么说,他会有何吩咐,这足以证明夫人激动到了什么样的程度,在对蕾蒙娜而发的突如其来的怒火中,她连宗教信仰和表面上受其束缚的长期习惯也弃诸脑后。现在意识到这一点,她可真的发怵了。
“萨尔别德拉神父?”她口吃地说;“他跟这事毫无关系。”
但蕾蒙娜看出夫人听说萨尔别德拉神父的名字后变了脸色,她乘势紧逼。“萨尔别德拉神父跟任何事情都有关系,”她大胆地说。“他认识亚历山德罗。他不会禁止我嫁给亚历山德罗──如果他禁止──”蕾蒙娜停了下来。想到自已要违背萨尔别德拉神父的意旨,她也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恐怖慑制住了。
“如果他禁止,”夫人尖刻地盯着蕾蒙娜,重复道,“你打算违背他吗?”
“是的,”蕾蒙娜说。
“我要把你说的话告诉萨尔别德拉神父,”夫人反唇相讥,“免得他给你下指示遭到拒绝,怪丢人的。”
蕾蒙娜嘴唇颤抖,眼含热泪,以前夫人的任何奚落嘲笑都不能使她这样。她深深地喜爱那位老修士;从她记事起就爱上了他。他的不快比夫人的不快更要使她觉得可怕。他的不快使她伤心;而夫人的不快充其量使她害怕。
她十指交叉,说,“哦,夫人,发发慈悲吧!别把这话告诉神父!”
“我有责任把我家里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告诉神父,”夫人冷冷地说。“他肯定会同意我的意见:你如果固执己见,定会受到最严厉的惩罚。我要把一切都告诉他;”她开始把盘子收进匣子。
“你不要把真实情况告诉他,夫人,”蕾蒙娜坚持道。“我自己会告诉他。”
“你见不到他!我会留心的!”夫人叫道,那副咬牙切齿的样子,使蕾蒙娜直打哆嗦。
“我再给你一个机会,”夫人正在折叠一件级子睡衣,这会儿停了下来。“你听不听我的话?你答不答应再不跟这个印第安人来往?”
“绝不,夫人,”蕾蒙娜答道,“绝不!”
“那么后果你自己负责,”夫人叫道。“回你房间去!还有,听着!我不准你把这一切告诉费利佩先先。听见没有?”
蕾蒙娜点点头。“我听见了,”她说;悄悄退出了房间,把门关上,她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像个被追捕的动物似的溜下走廊台阶,穿过花园,轻声叫道,“费利佩!费利佩!你在哪里,费利佩?”
第十二章
小羊栏,或者说小畜栏,在洋蓟地过去的南坡那儿,那里阳光灿烂,吸引了玛加丽塔去晾圣坛罩布,但结果证明这是一种灾难性的诱惑。长长的南坡几乎像一块平台;羊栏地处南坡脚下,从屋子里根本看不见。所以费利佩才选了这儿跟亚历山德罗谈话,他认为这儿最安全。
蕾蒙娜走到上面有葡萄架的花园小径尽头,停下脚步,左右打量。一个人影儿也不见。一个小时前,她走进夫人房间时,瞥见过一个人影,她几乎肯定那是费利佩,从这条小径上往左拐弯,朝小羊栏走去。她站在那儿迟疑片刻,认真地凝视着小径前面。“但愿圣徒能告诉我他在哪里!”她说出了声音。她站在那里直打哆嗦,就怕听见夫人的声音叫她。但幸运之神这一回却偏袒了蕾蒙娜;她的话儿刚出口,就看见费利佩慢慢地爬上坡来,她飞奔着迎了上去。“哦,费利佩,费利佩!”她叫道。
“嗳,亲爱的,我全知道了,”费利佩打断了她;“亚历山德罗已经告诉我了。”
“她不准我跟你说话,费利佩,”蕾蒙娜说,“但我不能忍受。
我们该怎么办?亚历山德罗在哪里?”
“我母亲不准你跟我说话!”费利佩惶恐地叫了起来。“哦,蕾蒙娜,你为什么要违背呢?要是她看见我们在说话,更要不高兴呢。
快回你的房间去。一切都由我来处理。我会尽力而为的。”
“但是,费利佩,”蕾蒙娜悲伤地绞着双手说。
“我知道!我知道!”费利佩说;“但你千万不能再让我母亲生气。我得跟她说过后才能知道她打算怎么办。日你的房间去!她没叫你待在那里?”
“叫的,”蕾蒙娜抽泣起来,“但我办不到。哦,费利佩,我怕极了!帮帮我们吧!你觉得你能帮助我们吗?你不会让她把我关进修女院里,是吗,费利佩?亚历山德罗在哪里?我为什么不能现在就跟他走?他在哪里?亲爱的费利佩,让我现在就走吧。”
费利佩大惊失色。“把你关进修女院!”他吼道。“是她说的吗?蕾蒙娜,亲爱的,快回你的房间里去。让我跟她谈谈。快去吧,我求你了。要是她现在看见我在跟你说话,那我就怎么也没法帮你了;”他转身迅速走下平台。
蕾蒙娜觉得自己似乎真的成了世界上最孤独的人了。她怎么能回那个屋子去呢!她慢慢地又踏上花园小径,在思考着一百个不切实际的出逃计划。亚历山德罗在哪里,哪里?他为什么不来救她?她心神交瘁了;她走进房间,突然发出绝望的哭泣声,瘫坐在地上。要是她知道亚历山德罗早在半个小时前就已骑马踏上口坦墨库拉去的路程,离她越来越远,那她就真的绝望了。
这是费利佩在听说了这件事的全部经过之后,为亚历山德罗出的主意。亚历山德罗绘声绘色地向费利佩讲述了夫人命令他滚开时的脸色和语气,费利佩大为震惊。他从没见他母亲生过那么大的气。他想不出他母亲哪来那么大的火气。亚历山德罗越说,费利佩越觉得他最好先离开,等夫人的第一阵火气过去后再说。“我可以说是我派你去的,”费利佩说,“这样她就不会认为你是畏罪潜逃了。四天内回来,到那时你想做的一切都安排妥。”
亚历山德罗不见蕾蒙娜一面就走,够难受的;但是不用费利佩惊呼,他相信他要是试图这么做可是傻到家了;他自己的判断告诉他这事是不切实际的。
“但你会把事情全都告诉她吗,费利佩?你会不会告诉她我是为了她才走的?”亚历山德罗可怜巴巴地说,直盯着费利佩的眼睛,似乎要看透他的心灵。
“我会的,你放心,亚历山德罗;我会的,”费利佩答道;他向亚历山德罗伸出手去,就像对一个平起平坐的朋友一样。“你相信,为了蕾蒙娜和你,我会尽力而为的。”
“上帝保佑你,费利佩先生,”亚历山德罗沉着地咎道,只是那微微颤抖的声音表明他感动之极。
“他是个高尚的人,”费利佩自言自语,看着亚历山德罗跃上马,那匹马整个晚上都拴在小畜栏附近──“高尚的人!在这件事上,我所有的朋友中没有一个人比他更仗义、更坦荡。难怪蕾蒙娜会爱上他。他是个高尚的人!但是这事儿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费利佩茫然不知所措。他和母亲之间从没发生过严重冲突,但他感到一场冲突近在眼前。他不知道自己对她的影响有多大。他怀疑自己是否能深深地打动她。母亲威胁要把蕾蒙娜关进修女院,使他害怕到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程度。她有权利这么做吗?费利佩不知道。她肯定相信她有这个权利,否则她就不会这么来威胁了。费利佩的整个身心都对这个残忍的、不公正的念头表示抗议。
“好像这个可怜的姑娘爱上亚历山德罗是个罪孽似的!”他说,“万一到了迫不得已的地步,我要帮助她跟亚历山德罗逃走。我母亲怎么会有这种感觉的呢!”费利佩来回踱步,直到日上三竿,烈焰炙人,他才想起该找个遮荫的地方;于是他一屁股坐在了柳树下。他害怕走进屋子。想到这件棘手的事,他下意识地感到畏缩,他有意把这事在后拖拖再说,于是便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地磨蹭。他越是考虑事态,越不知道该怎样向他母亲提起这事;对于自己向母亲提出这事到底是否明智更没把握。突然听见有人叫他。是玛加丽塔,叫他吃饭。
“天哪!已经吃午饭了!”他叫道,跳了起来。
“是的,先生,”玛加丽塔答道,注意地打量着他。她看见他跟亚历山德罗说话,看见亚历山德罗骑马顺河边小路而去。早饭刚过,夫人和蕾蒙娜从餐室经过,她还从夫人和蕾蒙娜西人的脸色上猜出了许多。过去的二十四小时里,莫雷诺家里突然演出了这样一出悲剧,玛加丽塔可以满有条理地说出发生在几个主要演员身上的一切事情。
不能说她知道任何事情,但她几乎全都知道了;她的每一根神经都激烈地跳动着,兴奋地推测、猜想接下来会出什么事。
餐室里鸦雀无声、气氛压抑──蕾蒙娜没有来,佣人们都还以为她病了;费利佩显得窘迫、不自在;夫人默不作声,怒气冲冲而又困惑的样子。她第一眼看见费利佩的脸色,便自忖道,“蕾蒙娜跟他说过话了。什么时候、怎么跟他说的?”因为蕾蒙娜刚从她身边离开一会儿,她就跟上了她,看见那姑娘待在了她自己的房间里,便像先前一样锁住房门,这个上午的其余时间里她就一直待在走廊里,离蕾蒙娜的窗子仅一臂之遥。蕾蒙娜是怎样,何时,何地找到费利佩的?她越想这事,越觉得上火、困惑;欺骗她比不服从她更使她不能容忍。
现在青来,显然在她眼皮底下出了什么事,不仅违背她的意愿,而且她不明白是什么事。她甚至把火发到了费利佩头上,尤其是想到蕾蒙娜那句不聪明的回嘴,“费利佩不会让你那么于!”费利佩到底做了什么或者说了些什么,竟使这姑娘这么肯定他会站在她和亚历山德罗一边?难道事情已到了这种地步:她,莫雷诺夫人,在自己的家里竟要受到孩子和佣人的公然反抗!
她从餐桌边站起来,很不高兴地对费利佩说,“孩子,要是你闲着,我想在我房间里跟你谈谈。”
“当然,母亲,”青见母亲这么主动跟他说话──他就没这个勇气──他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他快步跑到她跟前,试图用手去搂住她的腰,他动起感情来常常这样。她温和地推开了他,但略加思索后,把手从他臂弯里抽出来,身子紧靠着他,边走边说,“这样最好,孩子。现在我是一年更比一年地需要紧靠着你走路了。我老得真快。
这一年你不觉得我变了很多吗?”
“没有,母亲,”费利佩咎道,“我真的没这个感觉。这十年来我看你没什么变化。”他说的是老实话。他的眼睛注意不到在别人看来那么明显的变化,理由是很充足的,他看见的那张脸别人谁也看不见;每当这张脸转向他时,总是被感情照亮,被爱美化。
夫人回答时深深叹气:“这一定是因为你太爱我,费利佩。我自己甚至每天都看出我的变化。我年轻时从来不曾有过的种种麻烦现在都光顾了。甚至就在刚过去的二十四小时中我都觉得我似乎又老了许多,简直可怕;”她坐在了几个小时前蕾蒙娜昏倒在那上面的扶手椅里,凝视着费利佩。费利佩依然站在她面前,表情温存地注视着她,但一声不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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