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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朽 落落-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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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爸爸身高一米八二,虽然见过很多比他还高的男生,但总觉得爸爸是最高的,高得我挽着他的胳膊也要抬起头来看。看见他刮得干干净净的下巴和被晒红的面孔。
  和爸爸一起去学校。
  爸爸穿着拖鞋送我到车站。775要过隧道开往浦东,在隧道里会突然变得闷和热,灯光黄黄的让人不安心,怕上面的渡江轮会突然掉下来大家一起塞哟那拉。爸爸帮我提着一个礼拜的苹果和换的衣服,我在包里塞满了各种漫画书可不能让他知道。他总是憧憬着我去学校好好读书天天向上,将来考进好的大学毕业出来给他买车。给他买车是我自己提出的愿望,但之前的学成毕业我只字未提——我想我总会中一张彩票吧,不要洗衣粉的,凑合着洗衣机,但没准是五十万呢,那时要给他买黑色的奥迪A6(不是模型)。
  车站边等了一群同校的孩子,身边或多或少有一两个父母陪伴,做爸爸的总是显得矮小和疲劳。我抬头看自己的爸爸,虽然不再年轻可依然值得依靠。爸爸问我准备好一块二的零钱了么,我一摸口袋好象只剩一块了。他埋怨我总是这个样子。我突然拉住他说送我去学校好不好?他指指脚上的拖鞋,我叫起来这有什么啦,你的女儿难道不比你的鞋子重要。
  好不好嘛好不好嘛好不好嘛好不好嘛好不好?嚎步嚎吗!爸爸想了想,说好吧。
  一进隧道又热又湿的空气堵住鼻孔,我摸到了爸爸手臂上突然起的一层薄薄的水气。万一这个时候轮船掉下来怎么办?
  没关系,爸爸会游泳。我也会呀。
  我对爸爸说:“你真灵。”爸爸一愣:“什么?”“说你真灵呀!”
  和爸爸一起去比赛。
  考场外人真多。可也见到了不少孩子是单独去的,脸上大大地写着“我独立”和“鄙视”。呸,我背后是英挺的“让我爸爸打死你”。
  坐了三辆公交车跑到上海的东北去参加书法比赛,上车前吃了两份小笼和一个冰汽水,没多久就听见肚子上演秦腔,还拉长调。我告诉爸爸说肚子好象出问题了,他马上很生气说让你别乱吃东西!随后很魔术地从包里拿出小瓶矿泉水和一盒环福沙星来说你吃掉吧。我惊讶极了,说你总是把药带在身上的吗?
  这样的比赛一点也不用紧张,反正结果对高考没有任何影响,只是爸爸坚持要我去,他甚至偷看了我藏起来的比赛通知书。时间一到大楼的门开了,我对爸爸说我去了。他就和我做那个拉手的动作,听说意思是“好朋友”,好朋友要去了,另一个得在门外等100分钟。
  不过我提前40分钟就出来了。外面太阳太大,不舍得让爸爸呆那么长时间。
  “这么快?!”
  “是呀,小菜。”
  “肚子好了么?”
  “OK。”
  “OK。去吃肯德基?”
  “说好是批萨的呀!”
第16节:给爸爸的情书(2)
  和爸爸去参加中考。
  高考印象真模糊,可中考不一样。上午考完了数学中午吃饭的时候和爸爸提起了买电脑的事情。我开始不依不饶地抱怨。爸爸陪着我为中考紧张了整整两个月,终于在饭局结束的时候爆发了。他突然腾地一下拍了桌子,我的碗掉在地上,碎成三十三片。他骂你这个小赤佬以及其他近义词。我的脑袋嗡嗡地响但突然变得异常平静。下去卫生间擦了把脸然后收拾了化学考试必备的东西和妈妈说:“我去考试了。”
  关门走向考场。一路上掉了几滴眼泪但很块就被吹干。考试开始后已经没有东西能够阻挡我脑海中的你越骂我我越考得好气死你的念头。
  考试结束的时候在楼下看到了妈妈,我说你怎么来了。她说我们一起去吃饭吧。我点头的时候她指指外滩上的饭店说爸爸在那里等我,他从我出门后就马上跟了出来怕我行动失态,一直跟到我考试结束不好意思和我照面就先溜去了饭店。
  我的化学考了100分中的99分。
  和爸爸一起去陆家嘴中心绿地。
  爸爸开完了家长会非常低落,我走到极端掉过头来从而变得无所谓。可爸爸的手就这样让我抓着他没有反过来握住我的手,我心情也跟着糟糕。送他到学校门口的车站,看他上车,我突然跟着跳上去。我说“爸爸……”他“嗯嗯”地替我把钱付了。
  在陆家嘴中心绿地的那一站我们下了车,买了两张五块钱的门票进去。因为是星期三晚上8点,公园里只有四个人。
  所有的高楼大厦全投影在浅浅的湖面上,一圈橘黄色的灯把他们点燃,雾气顺着柳树往上爬。我和爸爸一起笑了。他说他高中时在煤油灯下学数学的事,还说爷爷怎么对他凶,他说数学其实不是很难的只要你喜欢它。我说其实我想学的,但是只能坚持一天半,我说不过我一定能保证以后学好,虽然我不会喜欢。“我是你的女儿呀,你数学那么好,我没道理很糟吧。”
  陆家嘴中心绿地后来改成免费的了,去的人也就多了起来,那圈黄色的灯很少开,神秘园的音乐也没有再放。我的数学还是停留在初级阶段。爸爸开始幻想我或许是个语言天才——其实我在广州学的最多的都是脏话呀。
  和爸爸一起过生日。
  我是突然决定要坐火车回上海去给爸爸过生日的,50大寿,了不得的。刚在北京结束了一期的内容安排,闲下几天假,和同事坐车到北京站附近买东西,却突然想起来要回家去给这半百的男人祝贺。跑到售票口一看除了22号就是28号的车票了,想要在27号准确空降在他面前没有可能。同事对我说你就坐22号的罢。我一咬牙买了一张149块钱的硬座。离开车还有四个小时。赶回公司拿了书包钱包,向他们挥挥手说baby我走啦,do not miss me。
  14个小时的熬夜,第二天站在上海站我觉得自己简直是奥特曼是希曼反正就是很曼。在家对面的商场里买了一个158块的生日蛋糕,7寸,很精致的卡布其诺味。我学着赤名莉香对那店员说:“不好吃我孙子也会恨你的。”他给了我一个白眼。这个混蛋,诅咒你全家。
  妈妈开门时吓得假牙都掉下来——如果她有的话,然后贱兮兮地给爸爸打电话说“有事回来等你商量”。
  我永远记得给爸爸开门后扑到他身上,他那时的表情。
  蛋糕没有想象中的好吃,孙子们定要帮你们的外婆报仇。不过爸爸开心得要死,把这事告诉了卖给他鲈鱼的菜贩。我也很开心。虽然爸爸50了。
  只有我给爸爸过的生日才是真的。所以爸爸停在50再也不会老下去。
  全世界的男人爸爸最帅。妈妈嫁给爸爸真是好运极了呀。爸爸真亏。
  这话只对爸爸一人说过,虽然是玩笑可妈妈听了还是会生气的,女人的小心眼有时并不因为对方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而有所掩饰。爸爸听了哈哈笑起来,笑的时候脸上的皱纹像扇子一样唰地打开,而我要在上面题词:
  “我爸爸最最最帅。
  最最最帅就是帅,
  很帅很帅呀很帅。
  帅帅帅帅真是帅。”
  落款:最帅的爸爸的女儿。
第17节:小传奇(1)
  '一'
  哪些是假的。
  四季,雨雪。褶皱的海,正要开花。是麒麟还是饕餮,走过边界,变成倨傲凌乱的云。
  不要提哪些是假的。发生在梦里的传奇,拼命罗列着美好和虚幻,以至连断句也毫无章法。只等白天醒来后,忘记了它们具体的涵义。如同分布在手掌里的纹路,零碎到找不到一条简洁的完整。所有吉普塞算命师都会对它们表示惋惜。
  我知道哪些是假的。然后在白天想起会有些失笑。浪漫的图画式的幻想对于女生来说永远取之不尽,倘若王子的容貌还有千万种英俊的可能,那片永远盛开在虚无里的海,却总是一个样子。盛大的褶皱,袒露着它的排场,如同一朵花,边缘触摸到宇宙。
  不知道目睹了什么,醒来后心里流过大段大段的字句。包括形容和陈述,甚至排比和问号,如同一个无知的灵魂找到了躯壳,要将前世最后的记忆统统留住,然后却还是指不出一个完整的意思。只有凌乱的片段闪回在眼前。四季,衔接在一起。雨雪,天地纯白如往昔。海起了褶皱。因为风。麒麟或饕餮,究竟是麒麟还是饕餮,它们有什么关系。
  直到醒来。天光暗白色,调和着昨夜的灰,爸爸和妈妈的呼吸声,从门缝里悄悄地隐入——拉弦般,一声轻,一声重,一声轻,接着停个空格,是爸爸揉了揉鼻子。
  那些不是假的,我知道。翻个身,竹席的某块地方还未曾被体温占领,一片无力抵抗着的凉。楼梯上有脚步声。正往白天里踩去。
  世界的一半在醒来后持续颓废的真实。自行车织过马路的空间,巴士气急败坏。圆珠笔用来书写发生于公元前的重大变革。卖水果的小贩拖住人说“那就卖给你,算我倒霉”。阳光照不进的死角里,有只母猫正在难产,她紧紧眯着眼,下身偶尔抽搐。
  另一半却还有永世的传奇。我的梦里无需考辩真假。真和假都无法定义它。它们在画卷里繁衍,从最初一个小小的墨点变作完整的故事。睡在河谷里的麒麟,或是性格暴躁的饕餮,踏下无声无息的松软脚印,鼻息里撞出动物的腥味。随后,车前子铺路,风信子出声,巨大的海,开出了纯蓝色花瓣。
  那是我见过的最美最好的蓝。
  在闭上眼睛的时候,如此清晰地看见它。
  '二'
  睁眼的时候二零零四年六月十三日,早上七点。从梦境里爬出的身体,如同走出泳池,在一瞬感觉到史无前例的地心引力,身体沉重。
  又是一个具体的梦。虽然每天都会发生。像是青春的症状表现。同样的还有莫名其妙的闲,无所事事的闷,以及精心雕琢的伤感。
  小孩子,每天都要创造新的糖果,却不都是甜的。大部分是酸,是苦。像是要自讨苦吃。
  得承认许多事都是自讨苦吃。敏感的年纪里留着大片空白,如果天天跑着,笑着,赞美万世万物,神经也会变成虚假的塑料质地。而它应该是纤细暖热的经脉,如同公交车网一般沟通起我们的所有感知。所以才会在那空余的时间里,变成忙于幻想和沉溺伤感的小人。
  幻想出自己的传奇故事,而伤感日复一日地攻陷着没有守军的城池。
  这些非常隐私的事没法子跟人聊,全都机密般地关在心底。乘着黑暗,它们反而更加蓬蓬勃勃。于是时光渐潮,靠南的墙上爬上了它们的青苔印。大片大片湿润的暗绿色,提醒着总有什么不可见阳光。不可去见阳光。
  所以我从没跟朋友聊过这些东西。秘密一旦公开,就变成不偏不倚的笑话。身体里养着这么一个小怪物,出去见人,怕它的爪子伤了无辜群众。
  平日里和朋友聊天,只谈偶像的新绯闻,只谈肯德基推出的早点粥,只谈去电影院的近路,只谈老师衣肩上的酱油渍,以为那是没有使用新碧浪的结果。其实我们也不知道碧浪是否能洗走所有污渍,像广告里的那样。只是聊天而已,那些平常的话题,能随着发生环境如同变色龙般一次次更改它的模样。
  不断的绯闻,不断的新品,不断演出在明媚天日下的多视角故事,他身上的洗衣粉味,真实而温暖,浮动在可有可无的气息间。
  很具象的年轻,投射在一点点造作和无数现实里。时间在上面悄然现形。我常常看见同一个角度下他的脸。眉、眼、鼻。后面的墙,白得粉质。于是人反而显得光洁,如同在一个平面里的像。在还没被冲印之前,所有颜色都在底片上颠倒。他的头发变成白色,眼睛流出白光,嘴唇灰绿,而世界漆黑一片。
  我的神经就在这里缓慢而巨力地收紧了一下,从所有细微的枝末传向心脏。它像是被兜在茧里的蛾,突然获得了破壳的力量。
  飞出去,衔起灭亡的火光。随后投进沉沉大海里,变成传奇的一部分。
  粗糙的,柔软的,累计飞蛾们伤感的海。
第18节:小传奇(2)
  '三'
  不知怎么我就是很容易想到海。当天走到尽头,地没入洪荒,还有一面海,变做最后的容器,盛下所有传奇。
  世界的第三只眼睛,在宇宙里蔚蓝地闭合。
  是因为在出生前,灵魂长时间浸泡在妈妈的海里的缘故么。那些留在大脑皮层里仅存的一点隐约。眼下已经是如同幻想般含混而飘渺的画面。夜的天,昼的海,魂魄四下聚合,完成了圆满的生命,浮现在羊水的大海里。如同酒窝。整个世界都在微笑。
  妈妈的神话到此进入高潮,她扮演的女娲从水和泥里创造了一个心爱的小人。随后她就要褪掉所有神力,变成一个努力而平凡的女性,维护着所有大或小的生活意义。我在大的那一块里,或许是最大的那一块里。
  晚上看见妈妈转身在厨房里洗碗,她一边说话一边往水里倒入洗洁精。泡沫、水流、利落的手指,窄小的水槽。
  她早已不记得,在她古老的神话里,泡沫,水流,利落的手指,都在巨大的海洋里从容发生。那我就替她记着,夜夜看见它盛开如花,带着温柔的褶皱。
  '四'
  所有的四季里,所有的雨雪,所有的海和惟一的花,不见了饕餮,不见了麒麟。
  我们总以为自己年轻不可限量,拿〃喜欢〃做挡箭牌任意妄为。却不知道“青春”分明是个过去进时。
  不断进行,不断过去。信誓旦旦的喜欢被轻松遗忘在脑后。青春所剩无己,谁乐意两手空空。
  我们全都两手空空。
  '五'
  传奇。
  我是个在心里养着麒麟和饕餮,盛下满世界海水的人,以及两手空空。
  这些都是真的。
第19节:后半生的魔法师(1)
  '一'
  那天我请爸爸去看电影。地点定在港汇五楼。这是一桩很小的事。发生在某个时间。天光平淡,车流缓行,远远的有工地打桩的声音。“镗”“镗”“镗”。好似上海的心跳声。
  早场,赶到的时候电影已经开始。整个影院里加上我和爸爸只有三四个人。世界显现它的边界,盛着充沛的漆黑。只有声音四下发生,宛如窜流在海下的银鱼。温柔游动。
  我和爸爸没在暗色海洋里,他坐在左侧,随着影片进行,脸上变换着温柔的鲜明的光影。看起来是铮铮作响的年轻。嘴唇,皮肤,头发,额间一颗莫名其妙的痣,全都缓慢更衣,在电影前从时间上逆流。
  50多岁的爸爸,在电影院里恢复了他魔法师的本职。
  那是我在很小的时候见过的爸爸,他是魔法师。当然是隐藏在人间的秘密,不能被任何人发觉。你知道世上的普通人见到两颗长得像猪头的番茄都会大惊小怪。何况是个真正的魔法师。他在白天依旧穿成个普通上班族的模样去工作,晚上回来时站在拥挤的马路上皱着眉头,可他忍着不用魔法把人群变得消失不见,只在回到家后长舒一口气时才觉得十分辛苦,然后懊恼着,但第二天他还是忍住了。原来他一直在苦恼这些,我多少有点体会到隐藏在人群中的超人superman和蜘蛛侠们的艰难。
  可超人和蜘蛛侠有我爸爸这样繁复的眼角皱纹么?他们不会烧毛蟹年糕,也不会弯下腰钻到厨房后去修水管吧。
  爸爸烧的毛蟹年糕好吃得飞起。因为他是魔法师啊。在我们看不见的时候,他悄悄背转身往油花溅爆的炒锅里撒下两串法术。然后像得逞一般调皮地笑了。
  '二'
  睡到凌晨两点时,爸爸听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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